这是一份领导批示件,是关于各级领导对人大代表反映问题的批示。张胖子说:“挪用公款买债券的事,我可以帮你摆平;但买股票的事,不好办,除非你退回炒股所得。这件事人大插手了,各级领导都很重视,我很为难,没办法,公安局的压力也很大。”
茹雪很紧张地说:“那怎么办呢?”
张胖子说:“还是和为贵,我劝你咽下这口气,要么把炒股的钱退回去,要么和李成沟通一下,只要他不追究,这事就好办了。”
我说:“要钱没有了,只有一条命。”说罢把文件还给他,起身离开了。
从张胖子那里回来后,我开始考虑下步对策。
退钱肯定是行不通的。当初炒股所得,一共才赚了100多万,这其中有70万补了窟窿,有60多万买了房子,现在即使把房子卖了,还有70万凑不齐。我又想到王莱,以往缺钱时,第一个都是找他,而现在,他只有阴间的冥币了!
看来李成是要赶尽杀绝了。
茹雪愁眉苦脸的,整天以泪洗面,我说你哭什么,茹雪抹着泪说:“我能不哭吗?你要是真进去了怎么办?当初怎么说你也不听……”我说:“好了好了,真烦人,我不是还没进去嘛!”茹雪望着我说:“要不我去找找李成吧,咱们不再烟台混了,马上回吉林去。有些事不要太强硬,话说开了,低一下头,也没有什么的。”
我说:“放屁!他要整我,你是我老婆,你怎么找他?跟她上床?”
茹雪气呼呼地说:“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管你了!爱到监狱里住着就去住着去!”
我说:“你当然希望我早点进监狱,你好再找一个,说不定后备的都有了。”
茹雪又呜呜地哭起来。
可恨的李成,我要报复他!想来想去,只有把事情再搞大,才能让他无睱顾及。
这时我才理解,王莱那强烈的复仇心理。
怎样报复他?我设计了好几种方案。自己亲自去杀他?不行,即使能杀得了他,自己也会被公安抓住,我不能犯这样低智商的错误。下毒?最好有一种慢性毒药,让他吃了慢慢毒发身亡。也不行,太慢了,我等不及。如果有一架电磁波发射器多好,整天对着他家发射电磁波,没几年他就完蛋了;或是在他办公室放一块放射性物质,让他得白血病。不过这两样东西都没地方搞。
犹豫了好几天,我终于给李大龙打了个电话。李大龙问我有什么事,我哼哼了一阵儿,没说出口。李大龙问:“是不是有麻烦了,想让我帮你摆平?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啊,老是丢不下臭架子,要不怎么叫你们臭老九呢。”我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李大龙问我:“做哪种业务?我介绍几个弟兄给你,小来小去的就免费了。如果动胳膊动腿的,得掏点钱。”
我说:“不用那么狠,你找几个人把他教训一下,一定要出点血,最好把他右手指切掉两个,让他当不成记者。但不要搞出人命。”
李大龙说:“这太简单了,你把这人的照片和住址给我,钱到手,我们立马给你服务。”
2003年8月19日,这天是阴历7月15,鬼节。上午李大龙打电话给我,说:“今天晚上我们就动手,你等我们消息就行了。”我问在哪个地方,李大龙说:“在他下班必经之处。”问清了地点,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想看着李成在血泊中慢慢倒下那一刻。
茹雪吃过午饭后,换上我刚给她买的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买这件裙子时,我说她穿着就像只白色的蝴蝶,特别漂亮。茹雪说,那我就一直穿着,破得露出屁股也不换。
我说:“要出去见预备情人啊?打扮得这么漂亮?我还没进监狱呢。”
茹雪抱着我很响亮地亲了一下,说:“放心好了,你要是死了,我也跟着你去。”
我拍了拍她的屁股,笑了笑,说:“那倒用不着,要真死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茹雪说:“我出去一下,见个朋友。”然后就走了。
按照李大龙所说的地方,我来到桃花街旁一个酒吧,要了杯酒,坐在靠窗的地方,慢慢啜饮。一个穿着齐胸装,露出大半个奶子的女子凑到我身边,喷出一口烟,说,帅哥,喝杯酒吧?我说去去,这么丑也跑出来混。她哼了一声,扭着屁股走到另一桌去了。
等了很长时间,也没看到李成出现,这时路灯已经亮了,路上行人渐渐变多,热闹起来。有人说,烟台白天是个小城镇,晚上是个大渔村。还有人更夸张地说,从芝罘区市中心向北走上1000米,就掉进黄海;向南走上1000米,就掉进果园。其实夏天的晚上,烟台的街上还是蛮热闹的。
7点多钟,电话响了,是茹雪的,她问我在家吗?我说不在,在外面喝闷酒。
她说我正和朋友谈点事,要晚一点回去,让我别等。“在家乖乖等着我,不许让别的女人爬到我床上,宝贝!”
又过了一个小时,等得不耐烦了,我掏出手机给茹雪打电话,正在这时,两个熟悉的身影走到酒吧门前,一男一女,男的正是李成。我听到熟悉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的音乐在风中响起,那个女的在打开包,拿出手机——
2003年8月的烟台,微风轻拂,月华如水,我看见一道闪亮的东西向李成刺去,然后又是一下。
李成奋力躲避,那道闪亮向旁边的女子飞去,女子痛苦地弯下了腰,她的两手捂在小腹上,白色的裙子上染上了暗色,就像一只被小鸟追逐的蝴蝶,想飞,却怎么努力也飞不起来。
我看见初秋的夜里,在烟台,一朵红色的雪花飘然而逝。
我呆坐在酒吧里,空气好象凝固了。突然有人大声叫道:“杀人了!出人命了!”酒吧里的人呼地向我蹿去。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把酒杯一拂,迅速站起来跑了出去。
已经围了一圈人,我粗鲁地扒拉开那些人,挤进去。茹雪倒在了地上,她一手按着腹部,鲜血从胸上流下来,点点滴滴流到裙子上,流到地上。我在她面前蹲下,茹雪看到我,原本痛苦的脸舒展开来,笑了。她说,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把她抱起来,抱在怀里。茹雪凝视着我,笑容满面。她断断续续地说:“吴乃,我有个秘密一直想告诉你,我确实不是少女。我从小被人收养,14岁那年被收养我的畜生糟蹋了……”我说:“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但我不在乎这个。这次你好了,咱们马上结婚!”
这是阴历7月15的夜晚,月亮升起来了,把柔和的光芒洒向人间。茹雪又笑了,在月光的映照下,笑容显得灿烂无比。她轻声说:“如果是你的真心话,我死也满足了……”
我紧紧抱着她,大声说:“你不会有事的,真的!”
我抱着茹雪在路上拦车,但车不是向后退去,就是转道而走。我看到在一旁的李成,他正用一只手捂着流血的胳膊。我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上,大声喊道:“快给我找车去,找不到老子宰了你!”
救护车开来时,茹雪的脸色变得煞白,身子也软软的,胳膊和头无力地向下垂去。
我费力地把茹雪抱上救护车,感觉到她好沉重。
护士问我是伤者家属吗?我说是。护士说是大出血,得马上手术。我颤抖地签上我的名字。
急救室的门在我面前关上了,我无力地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垂下了头。
我自小不信牛鬼蛇神,不信耶稣老子释伽牟尼,不信祖宗风水,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求哪个好了。我不停地念着上帝耶稣基督释伽牟尼玉皇大帝和祖宗保佑,我不停地转来转去,看着手表。
李成走了过来,他的右胳膊吊在胸前,李成说:“老吴,实在对不起,茹雪来找我,说把房子都卖了,把钱还给我,让我不要再找你的事了……”我双目瞪着他,厉声说:“放屁,要是没有你,茹雪就不要挨这一下!”李成还要说什么,我一拳打到他脸上,他哎哟一声,捂住了脸。我狠踢一脚,把他踢倒在地,拳打脚踢,打得他哇哇乱叫。旁边的人来拉我,我红着眼睛说:“你们隔我远一点,谁拉我我打谁!今天我非打死这个王八蛋不可!”人们都闪到一边。我把脚踩在李成身上,拳头狠狠砸下去,发泄着心中的仇恨。这时门哐当一声开了,有人喊着:“谁是茹雪的家属?”我赶快从李成身收抽回脚,问,怎么样了?那个女医生说:“失血太多了。我们尽力了。”然后很抱歉地向我摆了摆头。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医生、护士一个一个从我面前走过去。
护士把茹雪推出来,我轻轻揭开她脸上的白布,她无声无息地躺着,双目紧闭,脸色洁白如雪。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我缓缓走出病房,然后走出医院大门。夜晚的烟台灯红酒绿,流光溢彩,绚丽而迷人。站在路边,我看到街上有亲密的情侣,卿卿我我地行走于路灯之下,路灯将了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时聚时离,时远时近……也有在大街上游走着的、闲坐着的、东张西望着的孤男寡女们,每个人似乎都在期待着点什么?思念着点什么?忘却着点什么?放纵着点什么?
我走过车来车往的马路。一个司机被我挡在身后,摇下车窗玻璃大声骂道:找死么你!活的不耐烦了!还有一个大声叫道:脑子有病啊!
脑子有病,脑子有病。我嘴里嘟囔着,这个世界都有病了。
我从大街走进小巷,天上电闪雷鸣,一会儿下起雨来,越下越大,行人四处奔跑。我站在雨中,抬头看着天,雨点落到我身上,从头上流到脸上。
我在雨中行走着,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低声哭泣。一声闪亮从面前划过,跟着是巨响。我仰头喊到:“……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心悲!魂兮归来,哀江南!”
一个个经过我的人,都惊异地看着我,有一个小孩子跟在我身后,大声说:“疯子!疯子!”还有两个小孩子一边把小石子扔到我身上,一边大声叫着: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饭,打你这个王八蛋!
我一下子摔倒了。我趴在地上,雨水从我身下流过。我低下头,把脸埋在雨水里,拼命用拳头捶打着路面。
8月23日,是茹雪火化的日子。
火化前,我最后一次看了看她,这个曾陪伴过我很多日子,深爱着我却未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回报的女人,她平静地躺在殡仪馆里,除了脸色苍白外,其它都如活着一般,就像在沉睡当中的白雪公主。
我又想起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来,那时并不珍惜这时光,而当她离去时,才发现可贵之处。人的生命竟然如此脆弱,说离去就离去了。唉!我欠她的实在是太多。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都是由她来照顾我,是她每天晚上给我洗袜子,衣服穿的时间长了,是她强逼着我脱下来再拿去洗,每件新衣服都是她给我买的,她不用和我一起去商店,就能给我买到合体的衣服。每天早上,也都是她早早起来做早饭,我不爱吃大米,她总是做面食给我吃,每到周末有空了,她都会包我最喜欢的饺子和馄饨,有一次去参加宴会时,我看到她大口大口地扒着碗里的米饭,才惊讶地问:“你喜欢吃这个吗?”而我,为她做过什么?给她买过一件小礼物吗?为她洗过一件衣服吗?为她过了一个生日PARTY吗?都没有。
远处传来伤心的音乐,在一遍一遍的反复吟唱中,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心底里那种脆弱的东西再次被狠狠地触碰了一下,随即翻江倒海,一发不可收拾,将看似坚不可摧的堤坝冲垮,直至泛滥成灾。
我站在她面前,久久不愿离开。张胖子把我拉出去,说:“好了,事已至此,不要太伤心了,让她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