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那台台式电脑开着,刚刚买来电脑时,孟男男经常坐在我腿上上网,我们一起打保皇或升级,如果牌不好,我就指挥男男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对方,直骂到他们强行退出为止,这样我们就不用扣分了。或者在聊天室起个“寂寞少妇”或“我好想要”之类色迷迷的女性名字,刚刚进入聊天室,就会有成堆的男人围上来,有的表示他如何强壮,有的说他如何体贴,有的说他功夫如何了得。有一个说,你喜欢网上**吗?我就说,喜欢喜欢,我好想要,你先开始吧。然后他就非常真实地开始,他一边说着,我和男男一边看着,一边笑着抱成一团。后来一台电脑不够,男男又掏出积蓄买了台笔记本,我们再不会为争电脑而面红耳赤了。
而现在,椅子上空荡荡的,只有一团空气。我搂着孟男男在烟台山上的合影,正在屏幕上晃来晃去。
坐在电脑前,动一下鼠标,合影停了,提示有新邮件,除去那些垃圾外,有两封竟然是孟男男给我的。
第一封:
吴乃:我走了,你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想,我应该试着离开你。
我真正的爱着你,并想与你一起度过人生,让你每个夜晚,永远在我的床上度过。知道吗,第一次在上岛咖啡遇见你时,你那忧郁的眼神,就吸引了我,就让我有了这样的想法。
但爱情不能长久,所谓“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慢慢变老”,我想,都是骗人的,包括你。
我必须离开你了,如果我能承受得了这种痛苦,我会说,永别;如果我承受不了,我会说,再见。
但我真的不想永别。
男男
1999年11月24日11时
第二封:
亲爱的:我现在正在去往大连路上给你写信,之所以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给你留言,因为我怕船快沉了。尽管他们告诉我没事,可是船已经停止前进,只是随浪摆来摆去,而风浪又这么大,我真的好怕。
亲爱的,从下午4点开始,船体开始倾斜,他们告诉我不必惊谎,告诉我船上有救生船和救生圈,但我看过泰坦尼克号,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自从船体开始倾斜后,我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但你一直没接。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没听到,还是因为生我的气。但我想说,亲爱的,你别生我的气,如果我还能回到你身边,不管你怎么样,我只想好好爱你,只想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最终老死在床上,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了。
我给父母打过电话后,就一直给你打,现在手机已经快没电了。
亲爱的,现在船体倾斜的越来越厉害,我已经坐不住了。我只希望手机还能有一点电,还能有信号,让我把这封邮件发给你。
亲爱的,我怕冰冷的海水,我不想和你永别。
永远爱你的男男
1999年11月24日大舜号上
我掏出手机看一看,男男给我打电话时,正是我和王莱、陈红还有罗梅酩酊大醉的时候。
忽然有一点想要流泪的感觉,但却没有流出来。
经历过太多的情感经历,经历过太多的女人,已经没有泪可以流了。
楼上的音箱又响了,在卢巧音《好心分手》的歌声中,大屁股丫头的**就像风暴卷过海面,床吱嘎作响,如同台风把船撕裂开来。
好心一早放开我
从头努力也坎坷
通通不要好过
来年岁月那么多
为继续而继续
没有好处还是我
若注定有一点苦楚
不如自己亲手割破
听着楼上的**,我躺到床上。我看见孟男男在我筋疲力尽之后,坐到我身上,疯狂地扭动着,摇摆着,把一头长发甩来甩去。我大声叫着:男男!我的小宝贝。
我见到了孟男男的父母,看到他们悲伤的样子,原来准备了一肚子安慰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这是两位极朴实的老人,他们来烟台较晚,但很快接受了有关部门的赔偿,带着孟男男的骨灰盒准备离开。我无法想象,原本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能装到这么一个小盒子里呢?
1124海难震惊中外,短时间内蜂拥烟台而来的遇难者家属有1000多人。282名死难者中,除了两位韩国人外,大多数是胶东半岛和辽东半岛人。可以说,1999年末的烟台,压倒一切的是1124海难的抚恤工作,当地将抚恤工作安排到各机关单位去,派了很多干部,带着小车去接待家属,好吃好喝,毫无怨言,抚恤工作进行得从容不迫。对遇难者,给予一次性6.5万元的赔偿,在规定时间内,认领尸体并火化的给全额,如果延误的,则按天扣除赔偿费。船上两位遇难的韩国乘客亲人各得到了约70万元的赔偿。
所有的动物都是公平的,但是有少部分动物,更加享受公平。
孟男男的父亲已拿到了6.5万元的赔偿金。
我的男男,你全部的价值仅仅只有6万块钱。
我说我是孟男男的好友,手头有孟男男5万块钱的存款,还有她的照片和一些其他的东西。
我多年的习惯,是有一分花两分,永远都是穷光蛋。工作这么多年了,一点积蓄也没有。这一点怀疑是承受了我姥爷的遗传。他在解放前是一个小地主,家中有几十亩土地,却在摇动的色子和白雾腾腾的鸦片中化为乌有。最终他不得不扔下我姥姥和六个儿女,跑到外地混日子去了。我的大舅整天给人放羊,实在忍受不了打骂,在他16岁那年,跟着抗联走了,他的命运颇好,没将身子埋在白山黑水之间。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后,我姥爷从外地回到老家,因为家中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捞取了一个贫农的成分。加之我大舅荣升团长,又成了军属,不但分到土地和房子,还有人专门帮他耕种收获。而我的爷爷,惨淡经营着几亩土地,省吃俭用扩大到几十亩,期间曾加入共产党,但看到共产党员被日本鬼子抓住杀头,他吓坏了,拼命退了党。临来却成了富农,受了半辈子压制。
我从站里借了3万块钱,又找王莱借2万块。
张胖子低声说:“人死不能复生,再说了,你们又不是夫妻,这钱不是白扔嘛。”
我说:“谭兰兰也是半死不活的人了,你怎么不扔下她!”一气之下,差点把钱摔到他脸上。
孟男男的父亲收下了钱,对其他东西,他说:“人已不在了,这些东西都不要带了吧。”然后,他们捧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在刺骨的北风中离开了。
自小,我做过很多混事,从来没有后悔过,可此刻,我忽然泪如雨下。
我出生在烟台,成长在烟台,16岁那年,因父亲工作变动,我和母亲一起随父亲去了吉林,在那里读了高中。但只知道贪玩,高考考得比浆糊还要糊涂,只好将就着来烟台读大学。
我天性聪明,但又特别爱闯祸。父母还在烟台时,曾经有过一次,父亲把办公室的钥匙锁在屋子里了,就从街上找了一个锁匠来。锁匠用一根细细的铁丝,转来转去把锁打开了。锁匠走后,我拆开一把三环锁,研究了一天锁芯,然后拿着一根细铁丝在整个住宅楼内挨家做试验,结果有10多家门上的锁被我打开了。自此,这些家纷纷换了更保险的防盗锁,有的甚至锁上两道,三道。从那以后,不管走到哪儿,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每发生一起盗窃案,我就会被列为头号怀疑对象。但在院子中小伙伴中,我有了极高的威信。
我家住在青翠里,那是虽居闹市,但环境优雅,紧挨着的就是当时的烟台市委市政府。进入小区有一个很陡的坡,到了冬天,我和几个伙伴端来水,倒在坡上,很快结上冰了。我们在路边看着,不管是骑自行车的,还是步行的,扑通一声滑倒了,我们就在一边鼓掌欢呼。
有一辆轿车上不来了,司机急得满头大汗,下来用手扒拉点泥土,捧到轮子下,也不管用。司机哀求我们帮着推一下车,我们和他讨价还价:每人10块钱!
司机说:“知道谁坐在车上吗,小混蛋!”他一骂,我们火了。我大声说:“不管是谁,就是市委书记坐在车上,我们也不管!让他自己下来推!”
司机的脸黄了。车上下来一个精干的男人,朝我们笑了笑,问我“你父亲叫什么啊?小家伙?”
总算我的智商没那么低。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我父亲叫什么你管不着,你管天管地,还管得着我们拉屎放屁?”男人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走进小区。
当天晚上,在父亲的巴掌下,我的屁股变得青紫一片。父亲说:“混小子,知道那是谁吗?眼睛长天上了,没看见那是一号车吗!”
后来才知道,那个司机对我父亲说:“老吴啊,你真是将门出虎子,你儿子连书记都敢骂呢!”
挨了打,我的报复心理愈加强烈。趁晚上没人的时间,我把那辆车的油箱捣估开,用管子把汽油吸出来,放了满满一油桶,再往汽车油箱里灌了一瓶子自来水。
至于那桶汽油,我偷偷倒进司机家的菜园子里。第二天我还没起床,听见司机老婆在哇哇大叫:“哪个王八羔子做的缺德事,把我家的大白菜都整死了!”
当初经常和我一起倒水制冰的几个伙伴,一个的父亲是警备区司令,现在在北海舰队,曾参加过1124救援,混到上校了;他知道孟男男也在船上后,唏嘘不已。他说:“天气预报说是7到9级的风,实际上是9到11级,比楼房还高的浪,军舰都差点被掀翻,曾打算出动潜水艇,但潜水艇不敢上浮,去救也只是尽一下心意而已,根本救不上人来,能活下来的都是命大。”一个的父亲是副市长,清华毕业后留在北京IBM给资本家打工;还有一个的父亲是统战部长,最终定居美国,并且子继父业,统战工作做的极好,娶了个台湾媳妇。混得最差的一个叫李大龙,父母去世得早,现在的职业是无业游民兼替人讨债报仇,领了一群小混混,经常手持斧头,在街上耀武扬威。有时走在路上,听到李大龙叫:“吴乃!”我就下了车,和他坐在路边苍蝇嗡嗡的小摊上,就着凉菜、肉串大口大口地喝散啤,喝多了就转过身去,对着冬青树撒尿。如果不喝,他就会瞪着通红的眼说,你小子真他妈的不是玩艺儿,小心哪天惹火把你劈成两半。
1124海难刚过不久,张胖子就时来运转,考选为副区长,我数了一下,除了区委书记、副书记,常委什么的,再加上排在他前面的副区长,他大概属于第十三把手了。我说:“应该好好庆贺一下!照这个速度,到2050年,你就当上一把手了!”
胖子一高兴,就把和王莱把我拉到一个小饭店去。我说:“不太对劲吧?堂堂区长的定点饭店就这个样子?”看我们的眼神好象不太满意,张胖子解释说:“别看这家小饭店外表普通,但有特色菜!”
我问有什么特色菜,张胖子说,一个是砂锅鱼头。
我说:“砂锅鱼头有么好吃的,天目湖的我都吃够了。“
张胖子说:“还有小店的老板娘,你不想尝一尝?“
老板娘微笑着轻手轻脚地进来,这老板娘,打从看见张胖子威风凛凛进来,她的脸就笑成了一朵美丽的菊花。实际上,她长得并不漂亮,但张胖子说:“兄弟,懂得什么是内秀吗!”他喝得舌头根子发硬,好像在说“知道是什么是内疚吗!”。我说:“好不容易吃你一顿饭,我一点也不内疚。”
一个大瓶三鞭酒喝光了,又让老板娘上了一瓶。喝三鞭酒是张胖子的提议,烟台的张裕三鞭真是个好东西,喝了可以滋阴壮阳,提高家庭亲和力。
我们就着砂锅鱼头和老板娘的微笑慢慢喝酒,张胖子向我叙说治理程彪子的经过。张胖子找了个绝代美小姐,极尽诱惑之事,从而轻松地敲开了门,程彪子刚脱下衣服还没来得及办事呢,张胖子就带着两个警察闯了进去。
“知道嘛!”张胖子用筷子敲着酒杯说,“他吓得跪在地上了。”然后摆出双手作揖,磕头求人的样子,我们哈哈大笑,我都快喘不上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