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瑟瑟的秋风吹来的时候,昆虫们无所事事,它们纷纷向我们挥手告别,躲到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享清福去了。因此,观察者只能在温暖的天气里,到一些偏僻地方才能觅得这些昆虫们的芳踪。比如,沙砾之中,石块底下,或断枝残桩堆里,只要坚持不懈,你总会有一些惊喜,就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突然撞入眼帘,让你激动不已。我认为,幸福就是如此简单,没有比找到宝库使抱负得以实现更让人感到幸福的事了。
在柳林和矮树丛下的杂草中仔细搜寻,你就能享受到发现精彩世界的幸福时刻。我眼中的精彩世界就是虎纹园蛛的小屋,这是一件由屋主人精心创造的艺术品。根据生物分类,蜘蛛并不算昆虫,因此园蛛似乎不该长成这样。但它无视这种自然分类。这正如动物有8条腿而不是6条腿或有肺囊而不是气管一样,对于学生来说,这种严格的区分是不重要的。
蜘蛛属于节段动物,即肢体成节状结构,这种结构在“昆虫”和“昆虫学”的定义中也有表述。以前,为了便于描述,人们称它们为“节肢动物”,这种称法浅显易懂。但现在人们已不用了。他们改用一个浮华的术语“节肢动物门”。想到有人提出这种称谓是否有真正意义上的改进,我真想骂上两句!起初,他们用“虎段”,然后又抛出“节肢”,你从中可以看到动物学仍在原地踏步!从仪态和肤色上来看,园蛛无疑是南方蜘蛛中长相最漂亮的。腹部饱满鼓胀,像一个大货舱,足有一个棒子那么大,黄黑银三色交织,为它系上了色彩斑斓的腰带,沿着它的肥腰,均匀分布着8条修长的腿,腿上有着隐隐的淡褐色圆环,看上去就像是8条强壮的辐条向四处发散。它喜欢以各种小猎物为美食,在蝗虫蹦跳、飞虫盘旋、蜻蜓舞蹈或是蝴蝶蹦跃的地方,只要能找到织网的“脚手架”。它就会安顿下来。
有时候为了取乐,它来往于溪水的两岸,穿梭于疾淌的流水之中。偶尔它也会把网织在长青的橡树丛中,或搭建到郁郁葱葱长满灌木的斜坡上,因为那里有它最爱吃的蚱蜢,但它并不愿意经常这样辛苦劳作。一张垂直的大网,便是它猎取食物的武器。网的结构根据场地的不同而有所变化。网的四周紧紧地挂在邻近的树枝上,仿佛无数个船锚一般,网稳稳地停泊在树与树之间。其他织网蜘蛛也用这种结构:以某一点为中心,丝以同等的间距向外散开。然后在这个框架上,蜘蛛继续吐丝,从中心到四周形成主丝干或横梁,最后织成了一张大而均匀的网。在垂直悬挂的网的下部,有一条宽宽的不透明的丝带。以中心为起点呈“之”字状,往下直至网的边缘。这条装饰花线是园蛛的招牌,表现了这位艺术家非凡的创造力。它织完绣品上的最后一根线时,仿佛告诉人家说:“这是某某蜘蛛所作。”因此我们完全能肯定,在无数次来往奔走之后,在织完最后一道丝线时,它肯定是心满意足的:因为这意味着它可以好几天衣食无忧。但是,这种自负偶尔也会使它一无所获:因为过大的“之”字花饰非常影响网的坚固性。另外有时候猎物的抵抗会非常剧烈,因此网的坚固性也常常面临这种严峻的考验。
园蛛并不主动选择猎物,而是端坐于网中央,尽量伸直8条长腿,感受网上任一方向的细小震动。它总是充满耐心,静静地等待幸运的降临。也有一些弱小的蜘蛛不能控制战局,虽然缠住了猎物,但在强壮猎物的强劲冲击下,很快就失去了控制权。特别是陷入蛛网的蝗虫,腿就像装了尖尖的马刺一样。一阵乱踢乱蹬,很可能挣破蜘蛛网,从而逃脱。但是蝗虫也不一定每次都能安然脱身。如果它一开始使出浑身解数的话,很可能就会命丧黄泉。
捕猎过程中,园蛛有时会猛地翻过身来,迅速用背部的毒刺——它的刺就像玫瑰花刺一样尖锐——刺穿猎物的胸膛。园蛛的吐丝器在后腿之间。它的后腿比其他腿要长,呈圆弧形分开。就这点来说,园蛛真该感谢上帝赐予它如此精巧的身体结构。这样,它吐出的丝不仅能四处延伸,而且不再是一根根的,而是一股股的,像彩虹一样浓密,最后把猎物牢牢裹在里面。在捕食过程中,蜘蛛会向猎物猛喷丝雾,同时,把猎物颠来倒去,绑得密不透风,直至猎物俯首就戮。
古时候的角斗士在对付猛兽时,总是左肩扛着一张叠好的绳网来到角斗场。当猛兽猛扑过来时,角斗士会像渔夫一样,迅速用右手掷出左肩上的绳网,把猛兽罩住,再拉紧绳网,最后象征性地一刺,表示他战胜了敌人。园蛛捕食时与角斗士斗兽时所采取的方法非常相似。它总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这种性格使它的进攻套路总是不停翻新。一种办法不对路,马上使出第二招、第三招,直至吐尽最后一缕丝。当猎物束手就擒,垂头丧气地困在网中后,园蛛才会得意地停止进攻。只见它如一个得胜将军,缓步踱向囚犯。它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可是比海神的三叉戟还锐利的武器:毒牙。它先用毒牙咬蝗虫,旋即松开,退到一旁,看着猎物在无比悲哀之中慢慢失去知觉。然后,它开始游戏:从不同的地方吮吸猎物体内的液体。最后,当蝗虫剩下一具干尸,激不起它的任何兴致以后,园蛛就把它丢出网外,重新爬回网中央埋伏起来。其实,园蛛所吮吸的不是尸体,而是一具仅仅处于麻木状态的昆虫活体。如果我把一只被蜘蛛咬过的蝗虫立即解救出来的话,这个家伙又会恢复生龙活虎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害。因此,蜘蛛在吮吸猎物的汁液前并没有痛施杀手,它只让猎物处于昏迷之中,无法行动。也许这种人道的咬法更能刺激它吸取猎物汁液的欲望。也有可能,尸体的体液是停滞不动的,不适宜蜘蛛吮吸,蜘蛛们更容易从一具鲜活的身体中抽取体液。
也许死在它嘴里的牺牲品数量令人震惊,但嗜血的园蛛仍讲究斗士的艺术,尽量克制自己不用毒针,肥胖的灰蝗虫,体健力强的蚱蜢,即使是面对这些长相威猛的昆虫,蜘蛛也面无惧色,只要它们一昏迷,就会被蜘蛛吸干体液,成为僵尸。但是不小心撞入网中的巨形昆虫往往能撕破蛛网逃命,因此蜘蛛很少能够捕到这种昆虫。有时,我会故意捉一些昆虫放入蛛网,然后让蜘蛛完成余下的任务:毫不吝惜地吐丝,毒昏猎物,吸干猎物。园蛛使用毒针的次数越多,成功捕获大猎物的次数也越多。
我还见过比虎纹园蛛干得更漂亮的。这一回我研究的是纺丝园蛛,这种园蛛有着宽阔的、布满花纹的银色腹部。与其他蜘蛛一样,它结的网面积也很大,垂直悬挂着,也有一条“之”字形标志性丝带。在研究时,我把一只苦苦哀求的螳螂放到它的网中。螳螂进化得很好,能随着环境的变化而随意改变肤色,因此,总能逃脱攻击者的魔爪。无论是温顺的蝗虫,还是凶猛的魔王,蜘蛛都已经没有机会选择了。而这只螳螂只消举起它的刀锯就可以划破蜘蛛的肚皮。蜘蛛敢不敢接受挑战呢?这回,蜘蛛并没有立即发起进攻,而是静静地端坐于网中央,默默地积蓄力量,以对付这个令人生畏的猎物。它将耐心地等到猎物的肢体被丝密密地缠住为止。终于,它发动进攻了。而同时,螳螂把肚子缩成一团,竖起双翼像高高扬起的船帆,并张开嘴露出锯齿般锋利的牙齿,总之,它用魔鬼般可怕的神态向它的敌人宣战了。然而蜘蛛并没有被螳螂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倒。它一边倾尽全力向螳螂身上猛吐蛛丝,一边尽量张开背上的毒刺猛刺猎物,为了制服眼前的大敌,它几乎用尽了吃奶的劲儿。螳螂可怕的锯齿和杀伤力极强的长腿被蛛丝团团围住,立起的螳螂翼也消失在厚密的蛛丝里,但是它凶恶的姿态依旧。
就在人们认为螳螂大势已去时,这个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家伙突然猛地一扯,蜘蛛还没来得及抵抗,就从网上跌落下去。当然蜘蛛跌下网只是一个意外。一般情况下,蜘蛛会从吐丝器中立即吐出一根丝,像保险绳一样将身体吊在空中,从而安然脱离危险。当场面平静之后,它便会收紧保险绳,重返网中。挂在空中的蜘蛛须收紧大肚子和后腿。这会影响丝的供应,此时吐出的丝就会变得细软。所幸战事已经结束了,那头凶猛的猎物已经被蛛丝层层捆扎,看不到了。蜘蛛也不用再咬上一口就鸣锣收复兵了。
为了捕获这只可怕的猎物,蜘蛛吐尽了它的库存,这些蛛丝加起来足够搭建许多蛛网了。但是蜘蛛并不会因为潜在的危险而束缚自己的行为。过分的谨慎是没必要的。在网中央短暂休息之后,为了填饱肚子,它又将捕杀下一个目标。猎物到手后,蜘蛛会在猎物身上割开多处浅口子,然后从每道割缝处吮吸猎物的体液。
因为食物实在太丰盛了,蜘蛛就餐的时间每次都拖得很长。有一次,我观察一只贪吃的蜘蛛就餐,竟然前后花掉10个小时。这只蜘蛛不断地变换吮吸点,以确保每一个吮吸点的体液都被吸干。最后夜幕降临,我才不得不停止观看它这种恣意妄为的就餐行为。第二天早晨,我发现螳螂的干尸横陈地上,蚂蚁们正在急切地舔食蜘蛛的残羹剩饭。
园蛛与众不同的不仅是它的捕食艺术,还有它在建巢过程中表现出的良好的工业化特点。园蛛吐出的丝包,也就是它用来贮藏蜘蛛卵的小巢,比鸟巢更令人惊奇。丝包的形状像一个倒置的热气球,大小和鸽子卵差不多,由下至上逐渐变细,没有顶部,就像一个被削掉的梨子,周围还装饰有扇形的花边。小巢紧附在嫩枝上,所以被拉长了许多,像一颗优美的鹅卵石,静静地悬在枝丫上、角落里。小巢顶部是空的,像一个火山口,平时有丝盖封闭。其他部分也有厚实的丝层包裹,一般很难撕破,也不容易受潮。丝罩是黑色的,呈纺锤形,漂亮的波浪经纬为小巢增色不少。这层丝的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它像防水层一样,露水和雨丝都无法穿透。为了免遭一年中恶劣天气的侵袭,小巢建在草堆或贴近地面的封闭位置上。如果我们用剪刀剪开顶部的丝盖,就会发现外层之中还有一层厚厚的丝,呈淡红棕色。这些丝并不是蜘蛛编织的,而是从口中吐出的。这层填料毛茸茸的,密不通风,就像是一床无与伦比的棉被。它是那么柔软舒适,即使是再软的天鹅绒也难以相比。它是一层屏障,防止巢内热气散出。
小巢如此安适,究竟是献给何方神圣呢?让我们再来看一看:在这层柔软的棉被中央挂着一只圆柱形的袋子,底部是圆的,顶部却是四方形,用盖子封了起来。袋子用优质的丝缎编织而成,园蛛的宝贝卵就装在里面。这些卵漂亮得像橙色的小珠子,粘在一堆,体积有豌豆那样大。这就是蜘蛛严加保护,使之不受严寒侵扰的宝贝了。
通过以上介绍,大家一定对小巢的构造有所了解,下面再探究一下蜘蛛是如何建成这个温暖舒适的小屋的。观察蜘蛛如何建造小巢并非易事,因为虎纹园蛛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夜猫子”。它在静谧的夜晚工作,因为只有这样它才有清醒的头脑,去遵循建巢的种种复杂规则,而按照这种工业化的规则,才不会出现疏漏。偶尔,在凌晨时分我也会碰巧撞见它在忙碌工作,这使我可以对我的观察进行总结。大约到了8月中旬,我就开始忙于研究蜘蛛的钟状小巢了。首先蜘蛛会在圆屋顶的角落里拉起一些丝线,搭起棚架。而丝棚的悬挂点多为嫩枝、草茎。在这些摇晃不定的地方,园蛛无须抬眼,只是俯下身来专注于工作。由于它的吐丝器运转正常,所以建巢工作一切顺利。只见蜘蛛缓慢地有条不紊地工作着,腹尖四处摇摆,一会儿是左右摇,一会儿又是上下摇。但园蛛决不是胡乱吐丝,它总是在某处集中喷吐,直至形成一个边缘高中间低的丝包为止。这个丝包须有一厘米左右的深度才能满足要求。丝包小巧玲珑,十分精致可爱。然后蜘蛛会用绳索把丝包系在离自己最近的丝线上,并尽量把它张开,特别是开口处。做完以上工作后,蜘蛛会稍事休息。紧接着,它在丝包上一个接一个地下卵,直至填满丝包。丝包似乎经过专门设计的,既装下了所有的卵,又没浪费一点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