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黎元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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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走向共和(8)

袁世凯如愿以偿地解除了黎元洪的兵权,即便黎元洪是一头斑斓猛虎,此刻也已是虎入袁氏牢笼之中。毕竟黎元洪曾经鼎力相助过自己,不能简单地和那些革命党人相提并论。因此袁世凯一面削去黎元洪的实权,一面尽量在其他方面对黎元洪优容有加,算是一种补偿。例如,黎元洪全家在瀛台的一切开销都由袁世凯的总统府支付。此外,袁世凯还规定副总统月俸一万元,每月公费二万元,黎元洪所兼任的参谋总长和后来的参政院长的薪水另计,另外还有不计其数的其他额外收入。

黎元洪的家眷进京之后,袁世凯为了示好黎元洪,不仅自己每天晚饭后都约黎元洪出来边散步边畅谈,还让子女常来瀛台拜见黎元洪家,营造出两家亲密无间的假象。为了进一步拉近和黎元洪之间的关系,袁世凯提出两家换亲的想法:让黎元洪的长子黎绍基娶袁世凯的女儿,而黎元洪的小女儿黎绍芳嫁给袁世凯的第九个儿子袁克玖。黎元洪虽然心中对这门婚姻极不情愿,却不敢彻底驳袁世凯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黎元洪的夫人吴氏极力反对袁世凯的女儿嫁到黎元洪家,称“袁世凯的女儿要做我的媳妇,我这个婆太太吃不消”,可是又没有办法全部回绝,只能将女儿绍芳嫁给袁家,与袁世凯的第九子克玖定了亲。黎绍芳订亲时仅八岁,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对自己的婚姻不满,以至于郁郁寡欢,最终发展成为精神病。1934年成婚后,她的病情日益严重,最终病死在精神病医院。

袁世凯虽然表面上对黎元洪尊崇优待,实际上对这位“首义元勋”还是严加防范。据时任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总务厅长、后任参谋次长的唐在礼回忆说:

“袁对黎元洪用了很多心血。在袁左右说黎坏话的人很多,有人说如不加防范,黎的生命可能有问题。如果出了问题,袁将有口难辩,对袁将有很大的不利。当时黎的地位名望都很高,各方面的人都想拉拢黎,这也使袁很不放心。因此袁把他安置在瀛台居住,说是为了确保他的安全。当时府里警卫严密,出进瀛台的人很有限,黎当然对于这样的‘优待’不免有些情绪。袁知道我和黎有一段渊源,就叫我去联系黎、照顾黎,并且郑重地叮嘱我,如果黎有所要求,一般的要让他十足满意,不用请示,马上给他办到。所以那时黎推荐什么人,安排个挂名差事,每月拿几百块钱。只要黎开口,提示姓名,我如接到袁的命令一样,总是当天替黎办到。除此之外,我还常到瀛台去见黎,亡妻冼友琴三天两天常在黎家。我们夫妇俩都着意安慰他,把外面的事讲给他听。同时我按着袁的命令,常常把袁对他绝无歹意的话说给他听,千万让黎放心。黎表面上似乎没有担忧的神情,但他内心难免也有些不满。这些情况,事后我都向袁汇报,因为袁令我,要勤到黎家去,事无大小都要回报。每次回报后,袁都说我办的好。有时黎要见几个湖北的老朋友,我就一一给他找到,但事后也将情况回报袁。之后,到我调部接陈宦的事时候,陈调四川将军,我病后就更常去黎处坐坐谈谈。黎不大说什么,送钱去,他总是如数照收。”

唐在礼的回忆基本上勾勒出了袁世凯对黎元洪的真实心态,实际上就是通过优厚的待遇,把黎元洪软禁起来。黎元洪也明白袁世凯的用意何在。应该说这对于黎元洪来说,是一段艰难的困居岁月。虽然过着衣食无忧的贵族生活,然而精神上的痛苦应该说太过于沉重了。黎元洪身为副总统,却每天无公可办,只能终日以散步、读书、阅报、写字消磨时日。黎元洪堪称是中华民国政坛上叱咤风云的政治家,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没有了手中的权力,只能靠修身养性来打发时光,内心所承受的折磨可想而知。他的性格中有寻常人所不能企及的坚忍一面,可是即使如此,黎元洪在作戏给袁世凯看之余,也偶尔流露出真性情的一面。他的副官胡人俊回忆说:“胡子(黎元洪)有时写字看书,有时掩卷发悲声,我们怕他发大怒,如履薄冰,格外的小心。”

况且,除了无事可做的寂寞之外,黎元洪每日还要费尽心思地应对袁世凯。毕竟一世枭雄就在自己的身旁,深知袁世凯为人的黎元洪不得不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袁世凯决意彻底解散国会、修改《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以袁世凯的精明,他断然不能径直提出来。这时囚居的黎元洪被派上了用场,一份由“前兼领湖北都督黎元洪”领衔,十九省都督、民政长署名的洋洋千言的电文刊登在各家大报上,电文痛诋国会议员争权力、徇党见,置国家存亡、人民死活于不顾,立法毫无进展的种种“罪行”,为袁世凯解散国会、改造约法提供了恰到好处的舆论支持。袁世凯在黎元洪领衔通电的积极配合下,公然下令解散国会,并将残存的议员每人给资四百元,饬令回籍。袁世凯的目的达到了,而他要黎元洪所发挥的也正是这种作用。1914年6月20日,代行立法之权的参政院正式开院。七十名参政院参政全部由袁世凯任命,其中多为前清遗老遗少和袁世凯的亲信走卒。闲居的黎元洪再次被袁世凯抬出来,出任有名无实的参政院院长,为袁世凯向专制政权进发装点门面。

从1913年12月北上北京到1915年10月搬出南海瀛台,黎元洪着实度过了近两年之久的幽居岁月。后人常称黎元洪一生数度为傀儡之职,此话未免不够真实,是未能深察黎元洪的处境与他运筹帷幄的能力所致。然而,就这两年的瀛台岁月来说,南海瀛台确实是一囚禁之地,也的确使担任副总统之职的黎元洪形同傀儡。

袁世凯窃得大总统职位之后,便一步步地将得来不易的辛亥革命果实毁坏殆尽。先是宋教仁案的发生,斯人逝去,政党政治顿成镜花水月;后有“二次革命”的失败,曾经的“革命元勋”再次成了乱党。1914年,国会与《临时约法》又被袁世凯悉数践踏。这位权倾一时的枭雄把目光直接转向了复辟帝制。

此时,身为中华民国副总统的黎元洪,尚居住在有些寒意的中南海瀛台公寓里。黎元洪与袁世凯的关系可谓错综复杂,变化多端,其中所隐含的恩恩怨怨,可谓一言难尽。黎元洪曾经全力支持过袁世凯当选大总统以及镇压革命党人,黎袁两家还是联姻的亲家,袁世凯的九公子袁克玖与黎元洪的次女黎绍芬在1914年订了婚。然而,黎元洪和袁世凯之间的猜忌与隔阂始终相当深。黎元洪十分惧怕而又不得不小心谨慎地支持着袁世凯,袁世凯对黎元洪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格外注意,无处不提防。对于袁世凯解散国会、废除《临时约法》等举措,作为副总统的黎元洪总是洞若观火,继续其一贯的柔喑作风。对于袁世凯的其他言行,他也是深藏于心中而不肯轻吐一言。然而,当袁世凯要复辟帝制的时候,黎元洪却不愿意同流合污,明确地表示出不赞成帝制的态度。

早在黎元洪入京的时候,袁世凯曾就实行帝制之事窥探过黎元洪的底线。一次,袁世凯像是自问自答地对黎元洪说:“近来许多人要我当皇帝,亲家,你看如何?当然,这些人都是胡闹。”

黎元洪立即毫不含糊地正色答道:“革命的目的是推翻专制,建立共和。亲家,如果你做了皇帝,能对得起武昌死难的烈士吗?”

但是,畏于袁世凯的权势,黎元洪又不敢公开举起反对袁世凯称帝的旗帜,只能是消极抵制。为此,他采取了不问政事、辞退本兼各职的办法,以图从洪宪帝制的污泥浊水中抽身而退。就任参政院院长之后,黎元洪多次提出辞去参谋总长的职务等请求,可袁世凯就是不予批准。因此,采取了在其位不谋其政的策略,干脆不去办理各种事务。1915年8月,筹安会成立,在杨度等人的鼓吹下,各省进京的“公民团”越来越多,而且天天向参政院递交改共和为君主立宪的请愿书。参政院受到很大的冲击,逐渐沦为拥护袁世凯复辟帝制的人们争取和占领的阵地。黎元洪先是在参政院的演讲中申明:“此次会期,决不到院与闻立法职权范围外之事。”尔后他又拒绝出席参政院会议,最后干脆提出辞去副总统、参政院院长等职,并向袁世凯提出回湖北原籍休养的要求。袁世凯深知放黎元洪还鄂无异于纵虎归山,更何况黎元洪一旦出京,那些反对者更有了口实。所以,对黎元洪的辞呈,他一概不予批准。无奈之下,黎元洪只能将寓所从中南海瀛台搬往离袁世凯较远的东厂胡同,在家“闭目养疴”。

1915年12月11日,在一片充斥着反袁称帝与拥袁登基的嘈杂声音中,为袁世凯所控制的参政院,号称“国民总代表”,拥戴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的皇帝。第二天,袁世凯就在居仁堂接受百官的朝贺正式称帝。

袁世凯称帝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册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武义”二字是袁世凯亲手所定,其中暗含着“武昌首义”的典故,意在表彰黎元洪“领导”了武昌起义,推翻了清王朝,才有袁世凯今日践祚的机会。早在袁世凯的册封正式下达前数日,黎元洪就已经获知了受封的消息。可是,黎元洪并不愿意接受“武义亲王”的封号;但是又怕拒绝册封,弄不好引来杀身之祸。他身边的谋士也围绕册封问题分成两派,各抒己见。就在黎元洪颇为踌躇的时候,正巧行政院长周树模辞官出京,赴黎元洪住宅拜晤。周树模问道:“闻副总统决辞武义亲王,信乎?”黎元洪答道:“吾决不受。”

周树模进而态度恳切地劝道:“愿副总统为民国计,为鄂人计,为本身计,坚决勿受此王封。”

周树模的一番话坚定了黎元洪的拒封之心。黎元洪的个性是决策较缓,一旦决定了的事便不轻易改变。

12月15日,册封令下达之时,东厂胡同黎元洪家宅的门前可谓车水马龙,满朝的文武百官纷纷奔赴黎元洪家宅致贺。国务卿陆徵祥向黎元洪致完贺词之后,等待他的答辞。可人们万万也没有想到黎元洪竟然这样答道:“大总统虽明令发表,但鄙人决不敢接受……断不敢冒领崇封,致生无以对国家,死无以对先烈。各位致贺,实愧不敢当。”说罢,就拂袖而入内室,弄得致贺百官顿觉无趣,黯然而去。

当日下午,袁世凯又派永增军衣庄的成衣匠赴黎元洪家宅,声称要为黎元洪做亲王制服。黎元洪坚决不允,并说:“我非亲王,何需制服?”随即,黎元洪命副秘书长瞿瀛拟定了辞武义亲王的信函。

册封黎元洪的匣卷被退回之后,袁世凯并不死心。12月19日,袁世凯重新颁布,册令,派大礼官和步军统领江朝宗同赴黎元洪家宅。江朝宗手捧诏令,在黎元洪家宅堂前三跪九叩之后,双膝着地,双手举诏大呼:“请王爷受封。”黎元洪在内宅深居不出,江朝宗便长跪地不起。双方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黎元洪不禁大怒,从内宅直奔堂前,用手指着江朝宗大骂道:“江朝宗,你哪里这样不要脸?快滚出去!”江朝宗仍然直挺着身子跪着,双手捧诏大呼“请王爷受封”。黎元洪怒喝左右把江朝宗拖出去,于是,他的手下将江朝宗拖出黎府。

两次册封不成,虽然使得袁世凯大为不快,但是却没有从根本上动摇袁世凯的册封决心。袁世凯知道黎元洪受封对自己称帝是大有帮助的。因而,他一面继续派人劝黎元洪接受王爵,一面不断变换手法迫使黎元洪就范。册封令颁布之后,政事堂呈送公文至黎元洪家宅,公文的封套上赫然写着“武义亲王开拆”字样。黎元洪见后大怒,训斥了一下收发人员说:“我非武义亲王,岂能收受武义亲王的公文!”他态度十分坚决地命令文员退还公文。袁世凯的次子袁克文亲送金匾“武义亲王”到黎元洪家宅,并称“尊父命给大叔道喜”,同样为黎元洪所婉拒。时值岁末,黎袁两家本是亲家,双方互赠礼品是人之常情。袁家送黎家的礼物,上面特用红帖书“赏武义亲王”字样,黎元洪还是拒不接受。后来交通系的首领梁士诒奉袁世凯的命令来劝说,黎元洪先是避而不见,后来实在迫不得已出来相见时,也是没等说客梁士诒讲完,就用手指着厅中的一根石柱发誓说:“如果你们再逼我,我就撞死在这!”梁士诒等人只好讪讪而退。

黎元洪坚决拒封的态度让袁世凯也感到有些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双方就这样僵持着,一直到袁世凯随着帝制迷梦一起死去。黎元洪用不屈不挠的行动,扞卫了自己的理想,避免了千夫所指的命运,维护了共和功臣的荣誉。

袁世凯复辟帝制的倒行逆施,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拥袁的梁启超发表了着名的《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公开举起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的大旗。梁启超的学生蔡锷,在从北京成功出逃之后,辗转回到云南,吹响了护国战争的第一声号角,一时间响应者众多。

伴随革命形势的愈演愈烈,袁世凯也变得众叛亲离。当听到向来宠信的陈宦也高举易帜大旗的时候,袁世凯急怒攻心,竟然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仍然很气愤,大骂:“人心不古!人心不古!”而湖北独立的消息给了他致命的打击,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这会儿还是顿足戳胸,破口大骂;下一刻就会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无奈之下,袁世凯只得宣布取消帝制。此后,袁世凯更是形容萧索,如同枯槁,总是愁容满面,大失常态。尽管病情已很严重,他还是大权独揽,一点也不肯放手。每天还要在床榻前,坚持举行“榻前会议”,一切问题都亲自处理。后来病情越来越恶化了,才不得已让儿子袁克定代劳。

既有法国的卜希尔医生给他治疗,又有中国的萧有龙大夫给他诊断,但还是挽救不了他的生命。袁世凯已经仅存一息,濒临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