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黎元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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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总统生涯(1)

1916年6月5日深夜,袁世凯病危,他的好友徐世昌、段祺瑞、王世珍、张震等匆忙赶到公府的时候,袁世凯已经有气无力了。他望了徐世昌一眼,喃喃说道:“菊人(徐世昌字菊人)来得正好,我已经不中用了。”徐世昌看着憔悴不已的袁世凯,被病魔折磨得已经找不回原来的样子了,好言安慰他:“总统不必焦虑,安心养病才是。”可转而他又接着说:“如果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可以早点说出来,让我们帮你安排一下,也是好的。”

这时,袁世凯一句话也没说,很费力地指了指床头,袁克定马上会意地把被子的一角掀开,拿出一个很精致的檀木盒,放在了袁世凯手上。而袁世凯很艰难地交给了徐世昌。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出来这是总统印,可当徐世昌再看袁世凯的时候,他就已经脸色苍白,神色涣散。挣扎半天,却只在喉咙里吐出“约法”两个字。等徐世昌再问时,袁世凯只是嘴巴略动一下。徐世昌等人觉得大事不妙,赶忙叫来随伺在侧的法国医生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好半天,他才悠悠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哽咽道“他害了我”,便没有了下文。而袁克定眼见父亲大势已去,还没有说出继承大位的事,急忙帮袁世凯答了一句话,“金匮石屋”,但是袁世凯已经双眼紧闭,气息全无了。一代枭雄,撒手人寰,时年只有57岁。

袁世凯在临死的前一晚,还跟徐世昌、段祺瑞说:“黎宋卿应该当总统的,我即便是病好了,也准备回彰德喽。”

袁世凯死前挣扎的那句“他害了我”,已经变得无所谓了。而这句话的含义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了,是他的儿子还是朋友,抑或是他的部下?总之已经没有了让人猜测的价值。而那“约法”两个字,虽然没有说完,却等于立下了遗嘱,重似千钧。

但是约法有新有旧,他意指哪一种?从袁克定的一句“金匮石屋”就显而易见了。徐世昌等人也免去猜测了。

当时,一种“约法”是孙中山制定的“临时约法”,但是已经被废止了,现在革命军纷纷易帜,也是要恢复这个约法的效力。这是旧约法,而“新约法”是袁世凯自己制定的。两部约法中,对总统的继承都有着各自的规定。旧约法中规定总统不能行使职权时,由副总统继任总统。但若是按照新约法的规定,就得由现任的总统提名三人,写在“嘉禾金简”上,藏于“金匮石屋”中,等总统去世时方可取出来,从三个人中选一人担任总统。

在中南海的万字廊内,“金匮石室”中,徐世昌打开了金匮,在一个黄布包裹里有一张一尺多长的泥金纸,他们直接就看中间,那里赫然写着“继任总统的人选”,分别是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而书简上面的“兆民托命”和下边的“民国万年”并不很引人注意,也许相对于继承人的事情来说,那还是无关紧要的信息吧。

袁克定看到这张书简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定睛看了几遍,原本这纸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原来袁世凯病重时,瞒着儿子改了书简,而袁克定依然蒙在鼓里。可袁世凯为什么要变卦呢?也许那一刻的袁世凯是清醒的吧。他知道,自己死后,谁也不会辅佐一个过了气的皇太子吧;也许是他善于打算,不想把“家天下”的把柄留给世人唾弃吧;也许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可是他已经死了,谁又能知道死人的想法呢?

继任的人选名单都已经传阅过了,但是究竟让谁来当这个总统,大家莫衷一是,都请徐世昌发表一下意见。而狡猾的老官僚徐世昌,他利用袁世凯含糊的“约法”为由,主张根据旧约法推举黎元洪继任总统。

这正是他精明独到之处。因为旧约法北洋派不满,新约法西南护国军有不满,所以新旧不言,只说约法,两面都不得罪。在这新旧之中,最符合资格的就是黎元洪了,“嘉禾金简”上把他列在了第一位,应该符合总统的遗愿。他知道段祺瑞也在打总统的主意,怕自己的话堵塞他想做总统职位路,于是瞟了段祺瑞一眼,接着说道:“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究竟谁最合适,我们大家最好还是听听段总理的高见。”

段祺瑞脸色僵硬,默不作声;其他人看这情形,也不敢随意表态。屋子里鸦雀无声,沉静得像荒山的古庙,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足足一刻钟过去了,段祺瑞才站起来,沉声说道:“正值军心涣散之际,还需团结北洋,依我之见,相国最为合适。”

徐世昌却急忙摇头摆手,心想:现在的天下,等于烫手山芋。各方势力,独霸一方,四分五裂——奉系张作霖虎踞东北;直系吴佩孚、曹锟掌控华北;南方卧有革命党;西南有蔡锷统筹;江西陈光远;山东张怀芝;江苏李纯;湖北与元,都是雄据一方,不可小觑啊!这总统是那么容易当的吗?说不定,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于是急忙说:“这我哪能行,我可不行,我不行。”

段祺瑞听到这话,低头踌躇了片刻:“那好,我同意相国的意见,推举黎元洪。”

其他人见既然总理和相国都这么说了,也纷纷附和,推选黎元洪继任。

从公府回来,段祺瑞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国务院,而是赶紧前往他的秘书长徐树铮家。

还没进院子呢,就大声喊:“树铮!树铮!”

徐树铮听见段祺瑞大呼小叫的,以为有什么紧急的事呢,赶紧出门迎他:“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段祺瑞稍微定了一下身形,“袁项城终于死了。”

“死了,昨天你不是还说他好好的吗?”徐树铮有点不敢相信。

“是的,死了,真死了!”段祺瑞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好像证明自己没说谎似的。

“真死了!”徐树铮喃喃自语,灵活的大脑开始运转起来:这个人人都诅咒的袁世凯死了,自己也是很恨他。但是,他能从清朝安然地走到民国,笼络众多实力,青云直上,不管是好是坏,你不得不承认他有过人的本事。你骂归骂,可是你也得服他,总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也不是谁都能当上的。他的作用也是很大的。而现在,袁世凯死了,这本就已经乱糟糟的中国,还会变成什么样子,让人不敢想象。恐怕当今天下,谁都没有能力来力挽狂澜,统筹全局了,包括段祺瑞。他沉思着,一句话也不说。

段祺瑞也许没有想到这么多,也不愿去想。他只看到眼前,这是个大好的时机。一想到这里,就让他欣喜如狂。于是也不管徐树铮是什么心情,有什么看法,自顾自喜笑颜开,大声说道:“项城既然死了,他的时代也就该翻过去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怎么轮,也该到咱们了吧?”

“什么轮到咱们?”徐树铮被段祺瑞打断了思考,索性抬起头,皱着眉头问。

“这还用说嘛!”段祺瑞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取而代之吧。”徐树铮不动声色,淡淡地笑了。

这让沉浸在喜悦中的段祺瑞弄不明白了,“树铮,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树铮轻轻地摇头,若有所思。

段祺瑞惊讶道:“你这是说不行吗?”

“至少眼下还不是时候啊。”徐树铮点点头,终于说话了。

“为什么,现在时机正好啊,我们不就等着这一天吗?”段祺瑞有些激动了。

徐树铮转过头,看着段祺瑞,沉默不语,心想:“你也太心急了吧。各方势力,随便一个都资历雄厚,岂是你轻易能撼动的。现在,袁世凯死了,正是多事之秋,他们都虎视眈眈,盯着这一块肥肉,一场搏斗在所难免。你若贸然出来,无论是称帝还是做总统,都不是人心所向。驾驭不了,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些话,他当然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段祺瑞在徐树铮的脸上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他的脸上一点波动也没有,让段祺瑞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这让他更加心急,他想知道树铮到底是什么看法。“树铮,你说咱们走南闯北的,一天天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哪一场仗不是要人命的?难道咱就为了给人家做奴才,跑跑腿的吗?”段祺瑞越说情绪越高,“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回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这出来遭的是哪份洋罪?”

一席话说得徐树铮也有同感,但是这件事可不是小事,弄不好掉脑袋不说,还会遗臭万年的,还是得从长计议啊!于是他依然不慌不忙地说:“老总。”私下里他始终这么称呼段祺瑞,他认为,这样称呼更热络一些。“你说的我都明白,你以为我不想干一把吗?可是眼下的中国,乱呀,太乱了!”

“乱世出英雄,所以咱们也不能眯着啊!”段祺瑞没等徐树铮说完,马上就接了一句。

“难啊,”徐树铮依然摇摇头,“当今天下,各方势力,层出不穷,非一人之力就可以抵抗的。袁世凯一死,已是动荡之秋,说不好,就会有一场纷争,而鹿死谁手,谁也不能笃定。虽然你也有资本,但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徐树铮感叹一声,接着说道,“所以,我认为时机还不成熟,何不再等一段时间,顺势而定,岂不更好些?”

徐树铮看段祺瑞已经动摇了,趁势又说,“另外,不要忘了,还有个从陕西被赶出来的陆建章啊!”

徐树铮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便刹住了闸。对此人,他不用多说什么。

的确,谈起陆建章,两人都心知肚明。

陆建章是冯玉祥的老舅,也是袁世凯的亲信之一。在北洋政府中担任过军政执法处处长,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啊。虽然已经从陕西让人赶出来了,但是原来凭借秦川锦绣之地,实力相当雄厚,现在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陆建章和段祺瑞都是安徽人,却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段祺瑞也压制不住他。

徐树铮是一个不爱说废话的人,段祺瑞也最欣赏他这一点。现在,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而且句句掷地有声,可见此事非比寻常。段祺瑞也开始仔细盘算着:“是啊,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即便我真能当上总统了,他们一个个的占山为王,我不就是一个架子了吗?陆建章这个人,处处与我对立。我要是继任了,第一个反对的就是他,以后还不得处处坏我的事啊!”

思量一下,也觉得不妥,“那么,你说该由谁来收拾这个残局呢?”段祺瑞无可奈何地问。

“让我再想想。”徐树铮抬起手,深深地按了几下额头,随即往椅子深处一靠,开始思考起来。

段祺瑞也开始沉默了。屋子里静静的,只听到徐树铮两个手指有节奏敲扶手的“当当”声。

徐树铮不言语,是因为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全是草莽英雄,只知道占山为王,可是统治国家可不是儿戏啊。他深深感到国中无人,放眼天下,谁能一统?

段祺瑞不作声,是他认为这个总统,天经地义就是他的,谁也不能夺!可是,权衡利弊,又让人心惊肉跳:这要是统一不了,岂不是人人喊打的耗子了吗?

随即又想,袁世凯断气时放过话的,“嘉禾金简”上也说要把总统的职位传给黄陂黎宋卿。当时默不作声是心里有气,他姓袁的不仅是嘴上说说,还在“嘉禾金简”里把他排到第一位。死就死了,好好准备下辈子投胎得了,还留什么遗嘱!你说谁当就谁当,你还真拿自己当皇帝了。这是全体国民的事,死了你就清净了,活人的事你瞎操什么心?你就是说了也白说,谁还能把你那张破纸当圣旨啊;没有想到,那个徐世昌竟然也推选他,不知道他安得什么心。于是他左思右想,以默不作声来反对袁世凯的“遗嘱”:他黎元洪凭什么当总统?论功劳,论能耐,北洋哪一家也比他强,怎么就能轮到他当总统呢?

现在,徐树铮明显不想让他现在就当这个总统,道理也摆得很明显但是等了这么久,已经成熟的西瓜让别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这么摘了,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沉默很久,想了又想,段祺瑞还是把袁世凯留“遗嘱”这事说了出来。

徐树铮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了,转身问着正在踱步的段祺瑞:“袁项城留遗嘱了?”

段祺瑞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有”。

随即又忿忿不平地发起牢骚来:“让黎宋卿当总统,他是那块料吗?袁项城怎么就能看上他?真让人看不透他是怎么想的!”

“是让黎宋卿当总统?”徐树铮定睛的看着段祺瑞,仿佛在确认这其中的真实性。

“是!”段祺瑞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徐树铮如释重负,一脸的轻松。

“这话还有谁听到了?”他继续探听着。

“还有徐卜五、王世珍、张震几个人。”段祺瑞说:“袁项城就是把总统印亲手交给卜五的。”

“很好,咱就让黎元洪当这个大总统。”徐树铮笑得很开心。如若让外人看到这样奸诈的笑,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而在段祺瑞眼中,这个笑容能让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开朗,因为一个计划酿成了。

但是这会儿,却笑得段祺瑞一头雾水:“你说什么,你也赞成让黎宋卿当总统?你们都是怎么想的啊?”也许,在段祺瑞心里,推举别人都是错的,唯有自己才是唯一合适的人选。可是他就在眼前,却谁都没说他,连提都没提到,就连心腹之交徐树铮也这么说,这让他很受打击。他瞪着眼睛瞅着徐树铮,相当的惊讶。

徐树铮却不以为意,依然很灿烂地笑着说:“赞成,举双手赞成!黎宋卿当总统,再好不过了。”

段祺瑞更加迷惑了:“树铮,你不是说过,黎元洪只能算是半个豪杰吗?却又为什么这么赞成呢,他要是当上总统,国人会说什么呢?”

“是,我是说过那样的话。”徐树铮说:“其实,现在我也是那么认为的。但是黎黄陂无论是为人,还是他握有的势力,都是别人无法相比的。这个总统,他出来担当,正好可以为我所用啊!”

这可引起段祺瑞的好奇了,“怎么利用?”

徐树铮打着如意算盘,自以为是地分析着其中的利害关系:“放心,这个自然有办法。”

“他当总统,你能有什么办法呢?”段祺瑞“锲而不舍”地问。

“你总领国务院,又是陆军部总长,集政权、军权于一身,你害怕他总统不成?即使当上总统也是个空架子啊,你的话他敢不听?另一方面呢,让黎黄陂走走外交,抛头露面,打听打听各派的消息,你自己坐收渔利,不是省时省力吗?咱们也好有个长期的打算,既成人之美,又一举多得,多好的事啊!”

段祺瑞思绪半晌,才“恍然大悟”,对着徐树铮竖起了大拇指:“好个徐树铮,有你的,我就听你的,让黎元洪来当这个总统!”

第二天,袁世凯的亲属四处报丧。当黎元洪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将信将疑,“前几日气色还行,怎能说没就没,是不是谁又假传什么消息了?”黎元洪正思量着,觉得还是别贸然行事的好,于是叫女儿黎邵芬到袁家探听一下,再去吊祭也不迟。

世事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政坛上的黎元洪做事小心谨慎。他知道,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身陷泥坛,即使有幸救出,也会满身污秽。

这几日来,很多烦心事都萦绕在黎元洪的心头,让他心力交瘁。在茶几旁,黎元洪本想小憩一下,静等着女儿的消息,却睡着了。

许久,黎邵芬回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黎元洪。

黎元洪坐起身,看着迎面而来的女儿。也许是跑得太急的缘故,让她的脸涨得通红。于是他又转过身,倒了一杯凉开水递给女儿。

“父亲,”说着她又深深的喘了口气,“传言是真的,袁世凯真的死了。”

黎邵芬喝了一大口水后,又接着说:“父亲,现在,那里已经有很多人了。”

“好,你好好休息一下,我这就派人过去。”黎元洪说着,叫来了张国淦。

“乾若,袁世凯死了,你代我去春藕斋吊祭一下,顺便打探一下外面的消息。”

张国淦答应之后,赶忙奔赴春藕斋。

等张国淦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有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只见袁世凯的遗体停放在中间,案前摆满祭品,香烛缭绕,整个屋子也死一般的沉寂。张国淦神情也很肃穆,摆下祭品后,开始向遗体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