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李雨霖眼中的骄傲,但也是这个老先生头疼的对象。当然,一个停滞不前的人,是不会撞到南墙的。黎元洪经过无数次拒绝的磨炼,已经有了化解拒绝的技巧;在提问时,也总是能变着法儿地从先生那里汲取知识,性情也逐渐的好转了。
时光荏苒,黎元洪16岁了。父亲续娶了北塘的崔氏为妻,后母年方37岁,整整比父亲小10岁,为人谦和贤淑,对他和弟弟视如己出,嘘寒问暖,悉心照顾。家开始像家了,变得逐渐温馨有致,一切都是井井有条,这让煎熬两年的无序生活终于停止了。后母的为人和品性,让黎元洪慢慢地从心底里接受了她,对她十分孝敬。
这一年,家道中兴,父亲升任都司,两年后又升为游击,家境变得越来越好了,黎元洪也变得越来越开朗了。幸福的家庭,到处都洋溢着温馨、和睦,让他没有了太多的烦心事。学习之余,帮着崔氏挑挑豆荚、洗洗青菜,或者哄着弟弟玩耍,天真让他回到了小时候,很快乐、很淳朴,汉阳时那幸福的童年似乎又回来了。
又是一个夏天,花圃里烂漫鲜艳,花团锦簇,小草翠绿欲滴,煞是喜人。在这个万物郁郁葱葱的时节,黎元洪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兴趣。
一次,父亲几天都没有回家,一直在军营。因为离家也比较近,黎元洪就抽时间跑去看父亲。到了军营,却被骑马操练的士兵吸引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士兵们在马背上英姿飒爽,扬鞭过后,脚下尽是尘土飞扬,策马纵横的身影在他的心灵上踏出了痕迹。
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总是有事没事往父亲的军营钻。刚开始还只是默默地看着,但是时间长了,也按捺不住了,开始央求着那些士兵教他一些马上技能,因为黎元洪好学又聪明,不用说太多就能明白,士兵们也很喜欢他,很愿意教他这些东西。
父亲知道后,公事之余,也不再讲春秋战事了,马上马下的技能统统说给他听。说到高兴的时候,也会亲自骑马做示范,恨不得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经验全都灌输进去。而黎元洪仰着小脑袋听的可认真了,看到父亲英姿飒爽地骑在马背上,羡慕的一蹦儿老高,非要上马试试。结果连马背都没爬上去就掉下来了,摔了个屁股朝天,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就像吃不到糖的弟弟黎元泽。在旁边洗菜的后母崔氏和吴敬君看到这个场景,也忍不住乐了。快乐的笑声洋溢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经过了硕果累累的金秋,又迎来了白雪皑皑的冬季,黎元洪对骑术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而且已经是不容小觑的一员猛将了,他能娴熟驾驭战马,更能灵活地掌握马上功夫。
又一年过去了,春风吹遍了原野,复苏了所有的希望,而黎元洪也迎来了他事业的起航。天津水师学堂招生的消息传到了北塘,恰似清风拂过水面,在黎元洪的心里掀起了波澜。他踌躇满志,跃跃欲试。年少的渴望没有掩饰,黎元洪的心思跃然脸上,让黎朝相看得清清楚楚。
这天傍晚,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满了庭院。可黎元洪的心自早上听到水师学堂的消息以后就再也不平静了。年少的他虽没有大人的成熟与稳重,但是,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天津水师学堂是光绪六年时,经直隶总督李鸿章“因此洋兵船陆续增置,驾驶、管轮两项需才甚亟”下奏准的,最初是派前船政大臣吴赞诚在天津筹办。但后来吴赞诚疾病缠身,无法胜任,于是又任命福建船政提调的二品衔吴仲翔继任,处理水师学堂的各种筹备事宜。
当时,鸦片战争以后,清朝的一些有识之士看到中国的海上实力薄弱。而泱泱大国,如若再发生战争,将“几无抵御之力”,这种严重的危机意识让他们对时局有了清醒的认识,应对之策也就随之陆续提出。
在清朝高级官员中,林则徐堪称“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他不仅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主张,还特别重视引进西方的军事技术和设备。林则徐还委托思想家魏源编撰了着名的《海国图志》。
在《海国图志》中提出了很多有建设性的主张,比如建设海军海防,它是中国近代海防思想的先河,魏源也成为杰出的海防思想启蒙家。魏源强调,为了抵御强敌入侵,就是要“严修武备”,而严修海上武备更是尤为重要,因为敌人大多是来自海上。他还在此书中,极力地宣扬了林则徐的主张:“夷之长技,一战舰,二火炮,三养兵练兵之法。”并强调“善师四夷者,能制四夷;不善师四夷者,外夷制之”,主张学习西方的军事技术,为我所用。
但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清王朝又失败了。这让更多的清朝高官从“天朝大国”的迷梦中清醒了。他们看到了先进的英法联军海军舰队,了解了它们的巨大优势。于是,清政府也要效仿英法联军,誓要创建强大的海军舰队,以御外侮。
但是,心里豪情万丈的想法马上就被无情的现实击溃了。那时候,中国工业严重匮乏,而且制造舰炮的技术力量和人才也无一具备,所以,急于求成的咸丰皇帝花了大量的资金向西方购买了一个舰队。可这高悬着洋旗的舰队看上去不伦不类,这使得朝野上下,舆论哗然;最终清政府不得不遣散了这只舰队。
到了19世纪60年代初期,冲破了封建顽固派的阻碍,试图救国于危亡的“洋务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在此期间,创建了一大批军工企业。而福州船政局就是在这期间成立的。在左宗棠再三请求下,清政府批准创办这座中国近代海军海防事业史上第一个极其宝贵的造舰育才大基地。尽管朝野舆论纷纷,但是中国的海军海防事业还是在泥泞中艰难地发展着。
但是薄弱的海防挡不住敌人的突然来袭。1874年,日本出兵侵犯台湾省。大敌当前,虽然严阵以待,但是海防脆弱得不堪一击,最终清政府以和谈而告终。
中日战端并未开启,虚惊一场之后,引来了清廷深深的思考。于是,一场唇枪舌剑的“海防大讨论”激烈地展开了。而李鸿章的《筹议海防折》是最令人瞩目的,它一一陈列了海防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而后李鸿章建立了新式军队,并积极地呼吁购买铁甲巨舰,但是这不仅仅是新式武器的问题,他还需要专门从事驾驶、轮机、指挥等各类型人才,而这些人才是科举制所培养不出来的。“今未雨绸缪,尤以教练人才为第一义。练陆军人才,则以武备学堂为根本。练水师人才,则以驾驶管轮学堂为根本”,于是,一个新式的学堂紧锣密鼓地筹备了。
仅用一年光景,可以称得上是当时最一流的学院就建成了,它坐落在天津卫城东三里天津机器局附近,派严复为总教习,并且聘用英国军官教练,仿效英国海军教习章程制订的条例和计划,并设有专门的经费开支机构。学堂的设备非常先进,“堂室宏敞整齐,不下一百余椽。楼台掩映,花木参差,藏修游息之所,无一不备。另有观星台一座,以备学习天文者登高测望,可谓别开生面矣”。于是他们广泛地向外招生。
当时,很少有这种专门学习西方技能的学校,很多人都是去私塾科举,传统的仕途根深蒂固,所以新式的学堂饱受争议。成立之初,“投考者或资质平庸、或年纪过大,终少出色之才”。李鸿章仔细地想了下,认为“似由赡银稍薄,未足招徕”,于是增加了月补给的银两,由赡银一两增至四两;同时,北洋学堂还为学子们展开了美好的愿景,“今日之学生,即他日之将佐,投考该学堂,将会有远大之前程”。但是,创建该所学校的初衷是为了拥有战斗力的海军人才。所以,实际上,对于入校学生的选拔是非常严格的,它要求考生身家清白、身体健康、文笔精华、研读诗书,善于书写,还仅限青年人入学。
除了初试,还有严格的复试,之后才可以成为合格的水师学生,“择其文理通顺者先取百名左右,送赴水师学堂面复。察其体气充实,资性聪颖,年貌文理相符。”凡是来参加考试的人,都是凭借能力秉公录取。这样优厚的待遇对黎元洪这样家境较贫的孩子来说,吸引力是巨大的。经过一番鼓动,掀起了到北洋水师就读的浪潮。
黎元洪也是这海潮之中的一朵浪花。他在院子里踱着步,思前想后,“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是我喜欢的行业,而且学费和住宿费是全免的,还按月发给生活补贴。因此,学生一旦入学,不仅可以保证自己衣食无忧,甚至还可以补贴家用。若是不去,他日一定会后悔的。可是听说考试很难,而且考题不似以不像往的科举考试,有很多新鲜的东西在里面,我能不能行呢?话说回来,家里平日里就我一个男子汉,父亲能不能让我去呢?”
而水师学堂这个优惠的学习待遇,吸引了社会中的贫寒子弟,他们立志求学却苦于没有经济的支撑,所以,水师学堂让他们看到了一线希望。而黎元洪选择北洋水师学堂就读,也是因为这里丰厚的学习待遇,可以让他心无旁骛地学习,在学习中又能帮助家里,这是他最高兴的了。
正寻思着,黎朝相回来了,黎元洪赶忙跑上前去,说:“父亲,您今天告诉我天津水师学堂招生,我想听一下您的见解?”
“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先让为父听听吧?”说着他转头把刚脱下去来的朝服递给了崔氏。
黎元洪沉思了一会儿,坚定地说:“我想当兵,我喜欢这个,所以想试一下。”
“有志向是好的,天津是个大城市,它是各种文化的集聚地,你广读圣贤书,可是要真想做一番大事业,也要行万里路啊,多走走,开阔一下眼界。”黎朝相语重心长地说。
这些话让黎元洪心花怒放:“这么说,父亲,你是赞成我去天津的水师学堂了,这真是太好了。”
“你的脸上都写满了你要去,我能不遂了你的愿吗?”黎朝相也是很高兴的,毕竟自己官职有限,在前程上帮不了儿子,以后的路还是要他自己走的。机会来了就要抓住,否则擦肩而过就追悔莫及了。“但是,为父听闻,那里的考试是十分严格的,考题也多是那些新鲜玩意儿,成与不成,就全靠你自己的造化了!”
“父亲,您放心,这段时间,我一定好好读读那些新知识,断不会让您失望的。”黎元洪笃定地说。
父亲看着懂事的儿子,欣慰地点点头。他也为孩子能有这样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而高兴,所以他积极鼓励儿子去天津应考。
之后的这些时日,黎元洪刻苦吸取那些新的文化元素,冥冥之中,他认为,这次考试是他人生的转折。他正在全力以赴!
时间稍纵即逝,转眼间,考试的日期就要到了。于是,他整理好行装,信心满满地赶赴天津。
到了天津,还来不及看看这繁华的都市,就急急忙忙地赶赴考场。因为考前夜以继日地攻读,让他受益匪浅。考场上,虽然考题很难,但是他运笔如飞,如鱼得水,答得畅快淋漓。
答完卷后,他也仔细地反复检查,直到认为没有问题后,才交给主考官。因为是率先交卷,所以主考官有意识地看了一下,他马上就被黎元洪的字体吸引住了。那是柳颜的综合体,写意之间,字体稳健,通达平和,一气呵成,看似貌离,却又神合。字形略扁,有淡雅之情趣。而考场上,专注于考题的他,其实只是在单纯的答卷,并无意书法。泼墨之中,可以看出黎元洪写字时是不慌不忙的,心态也是平淡如水的,既不浮躁,也不张扬,唯有明志。
主考官的眼里充满了欣赏,黎元洪这个名字已经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而此时,黎元洪已经离去了。没有看大城市的灯红酒绿、没有到大城市的名胜游览,黎元洪打点行囊,悄悄的回到了北塘。
这天上午,经过了路上的奔波,略显疲惫的他才刚一到家,就遇到了轮番的语言轰炸,一家人围着他问长问短。
“孩儿,此番应试,感觉如何?能高中吗?”崔母关切地问道。
“母亲,孩儿已经把卷子仔细地审读数遍,应该并无问题了。”黎元洪回应道。他知道自己的卷子答得应该是不错了,但是他并不敢大意,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他这话并没有让崔氏放下心来。
敬君也在旁看着,也焦急希望知道更确认的消息。“宋卿,真的并无问题吗?”黎元洪点点头,“应该是可以的。”
崔氏看得出来,这孩子已经累坏了。“洪儿车马劳顿,快快休息去吧。”
像是犯人刑满释放一样,黎元洪耷拉的脑袋马上就抬了起来,“好,孩儿这就去了。”
黎元洪睡的很香,直到傍晚也没有醒来。黎朝相回来的时候,看见熟睡的儿子,也没忍心叫醒他。看样子,这几个月的学习和考试让他身心疲惫,是应该好好地睡一觉了。所以,大家吃饭的时候,给他特地留下了一份。
黎元洪一觉醒来,月亮已经在树枝上高悬了。看他醒来,崔母又把饭菜端下重新热一遍,顺便告诉他,“你父亲在书房里,他让你醒来时过去一下。”
书房的蜡烛还亮着,父亲还在批阅文书吧。思忱间,他轻轻扣了一下门:“父亲,我是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