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国文学与基督教文化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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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19世纪和20世纪初英国文学与基督教文化略论(9)

四、《儿子与情人》:基督教道德和世俗生活的困境与突破

戴维·赫伯特·劳伦斯(1885~1930年)是英国诗人、小说家、散文家。1885年生于诺丁汉郡伊斯特伍德一个矿工家庭,父亲性情暴躁,母亲只得将情感倾注在儿子身上。1906年,劳伦斯进入诺丁汉大学,在大学期间,受叔本华哲学思想的影响,一度陷入信仰危机。他当过会计、雇员、小学教师。1912年结识弗丽达,便一起离家出走,开始在国外的漂泊生活。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他游历澳洲和墨西哥,分别以这两个地区为背景创作出小说《袋鼠》和《羽蛇》。1930年在法国去世。

劳伦斯生活的时代,英国加快工业化进程,他的家乡一边是森林和农田,一边是煤矿,表明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处于对立之中。劳伦斯热爱自然,对田园风光的消失感到惋惜,他憎恶工业文明,认为它破坏了农村的自然环境,扼杀人的自然本性,也损害了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他早年受现代西方心理学,尤其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影响,注重表现人的潜意识活动。他的作品以社会批判与心理探索的方式揭露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对自然和人性的摧残,淡化情节,注重心理探索。常用象征手法表达人物的潜意识,如“花”、“月亮”、“马”等形象的出现,更好地表达了人物的心理活动。劳伦斯针对工业文明对人性的损害,力图建立顺乎人的自然本性的两性关系,使灵与肉达到和谐的统一。他的作品既有现实主义成分,又有现代主义倾向,因而具有深刻的思想性和高超的艺术性。

《儿子与情人》是劳伦斯的成名作,第一次为他赢得广泛的声誉。保罗的父亲莫雷尔常年在煤矿工作,性格粗暴,喜欢酗酒,致使夫妻不和。莫雷尔太太对丈夫的感情不复存在,就把情感转移到儿子身上,产生畸形的母爱。她鼓励儿子离开矿区,另找工作。威廉到伦敦给律师当文书,保罗成为工厂的职员。母亲原来把情感寄托在威廉身上,威廉死后,又把情感转移到保罗身上。由于母亲牢牢控制着保罗的情感,在他身上寻求心灵安慰,这种情感超越正常的母爱,使保罗几乎丧失与米丽安的恋爱能力,米丽安从小受宗教观念的熏陶,崇尚精神恋爱,而保罗追求的是灵肉统一的爱情,他不满足柏拉图式的恋爱,转而与克莱拉相恋,在克莱拉身上只得到肉体的满足,没有心灵的交流。保罗在基督教道德与世俗生活中苦苦挣扎,没有得到理想的爱情,但也没有放弃对灵肉统一的新生活的追求。

《儿子与情人》通过保罗的人生探索,深刻反映了社会和宗教问题。在大工业生产的阴影笼罩下,扭曲人的自然本性,造成人格分裂。随着科技发展和工业化进程的加快,在物质主义哲学的推动下,人们的宗教态度发生显著变化,出现基督教道德与享乐主义的尖锐冲突。无论是清教主义的伦理观,还是物质主义的享乐观都不是作者理想的生存状态,他试图构建自然完美的两性关系来摆脱工业化社会对人性的压抑,达到精神与肉体的和谐,使人既有基督教的道德观念,又享受世俗生活的乐趣,在生活的激情和生命的洪流中寻找新的上帝。

《儿子与情人》发表于1913年,这是英国由盛转衰的时代,但在20世纪初,英国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经济的高速发展和急剧的海外扩张,加剧各种矛盾,国内罢工浪潮此起彼伏,国际上,帝国主义列强争夺势力范围的斗争日趋激烈。1901年,维多利亚女王去世,英国结束繁荣稳定的局面。传统的道德观念和宗教信仰受到人们怀疑,甚至抛弃,加之科学技术、现代哲学思潮、心理学说的冲击,带来人们的信仰危机,不仅怀疑基督教教义,以至怀疑上帝的存在。“宗教正在普遍地衰落,当代世界正在变得日益更少‘宗教性’,现代世界的普通公民正在过着一种日益缺乏‘真正’意义的生活”。旧道德被抛弃,新道德尚未建立,造成人们思想迷茫和价值取向混乱。在动荡的社会中,人们期待事业成功,追名逐利成为社会风尚,却又深感宗教道德的重要性。两者处于对立之中,选择陷入迷惘,要破解生存困境,人们必须用宗教道德规范自己的行为,同时,基督教教义也必须随时代而变化,只有这样,人们才能走出困惑,构建新的生活。

保罗的母亲莫雷尔太太出身在古老的市民家庭,她是个清教徒,鄙视跳舞,喜欢和受过教育的人讨论宗教、哲学或政治问题。她的丈夫出身矿工之家,10岁下井干活,行为粗鲁,思想平庸。婚后的幸福生活很短暂,不久,她发现莫雷尔一贫如洗,贪图感官享受,心中没有上帝,与她的清教观念相去甚远。“基督教伦理反对纯然耽于感官享受(Sinnenmensch)的颂扬与神化,反对纯然的理智文化(VerstandesKultur)和对肉体的艺术性颂扬,给予灵魂以永恒的生存意蕴,使之具有不可摧毁性,将一切人凝聚于上帝的爱的温存”。莫雷尔太太与丈夫的生活理念不同,双方的隔阂越来越大,常为小事争吵。一天晚上,莫雷尔将怀有身孕的妻子赶出家门,伤透她的心,对丈夫的爱丧失殆尽。在情感上毫不犹豫地抛弃丈夫,在儿子中寻求寄托。

保罗的情感被母亲控制。莫雷尔太太由于与丈夫感情对立,孩子都恨父亲,向着母亲。莫雷尔太太开始把情感倾注在威廉身上,威廉几乎成为她生活的支柱,占据整个心灵。威廉死后,又把情感转移到保罗身上,保罗逐渐成为她的精神港湾,她千方百计从精神上控制他,不让他移情别的女人。保罗与米丽安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之间的友情发展为爱情。她认为米丽安会从身边抢走儿子,甚至会葬送他的美好前程。只要保罗跟米丽安在一起回来晚了,她就冷嘲热讽,发泄心中的不满。她说:“她不像一个普通女人,能让我在他心中保留一席之地。她要独吞了他。她要拉走他的心,把他全部吞下,一点也不剩。他永远也成不了一个自立的男子汉——她会把他榨干的。”这是她不喜欢米丽安的根本原因,她对保罗的情感严加控制。在她的影响下,保罗对米丽安也心怀不满。她一再感叹自己没有过真正的丈夫,保罗抚摸她的头发,亲吻她的喉颈,给她以安慰,这显然由母子关系演变为情人关系。她牢牢控制着保罗的情感,致使保罗的人生观错位。“别人谁也无关紧要。世上有一块地方始终不变,不会成为虚无缥缈:这就是他母亲所在的地方。其他任何人都会在他心目中逐渐变得模模糊糊,几乎并不存在,可是他母亲决不会。他母亲有如他的命根子、主心骨,他躲都躲不掉”。她的灵魂与保罗如影随形,对他情感的占有,致使其人格分裂,使他不能与米丽安和克莱拉正常恋爱。即使在她死后,他的情感仍然被她控制着。母亲去世后,保罗的身心获得自由,但他适应不了这样的生活,感到茫然无措,真想随她而去。她对保罗情感的占有,使他成了精神上的贫血儿,人格发展不健全,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

保罗从小对宗教很虔诚,每天做祷告,由于恨父亲,常常祈祷上帝让父亲早点死去。他的情感被母亲控制,行动也被她牵引,肩负着她进入中产阶级的厚望。莫雷尔太太由于婚姻不幸,希望儿子能功成名就,进入中产阶级,以弥补自己的缺陷。她鼓励儿子积极进取也是时代精神的体现,在科学技术和物质主义哲学的推动下,对功名和财富的追求成为人们的价值取向。她坚决不让儿子当矿工,希望他们出人头地,跻身上流社会。儿子的任何一点成绩,她都感到由衷的高兴。她希望保罗成名成家,认为他具有深厚的潜质,一定能成功,想到这些就感到无比欣慰。一次,在城堡举行的学生作品展览会上,保罗的两幅作品获得一等奖,她满怀喜悦,感到自己是个自豪的女人。“她就这么扬扬得意地走着,简直是全诺丁汉最自豪的一位小妇人。保罗也觉得他已经为她做了一点事,尽管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所有的事业都是为了她”。保罗完全是为母亲而活,自身价值被湮没。虽然在托马斯·乔丹父子外科医疗器械厂工作,但他并没有像母亲期待的那样干出一番伟业,反而一有机会就逃离母亲的控制,在短暂的逃离中,心灵仍被母亲牵引,这使他很痛苦。同时,他感受到宗教信仰与现实生活的冲突,预示着他的人生必然是艰辛的。

保罗在宗教道德和世俗生活的冲撞中陷入困境。他从小对宗教怀有强烈的感情,有着坚定的信仰,经常跟母亲到教堂做礼拜。在和莱佛斯太太的接触中,感到一切事物都具有宗教意义。后来通过对不可知论的研究,对宗教产生怀疑。在现实生活的历练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保罗和他母亲如今经常久久讨论着人生。宗教渐渐退居次要地位。他已经把妨碍自己的所有信念都铲除干净,扫清了道路,多少达到了这样一个基本信条,即凡人都应该凭自己内心来辨别是非,而且应该有耐心去逐渐认识自己的上帝。如今人生更使他感到兴趣了”。“他对母亲说,‘我不想属于富裕的中产阶级。我还是情愿做我的老百姓,我属于老百姓’”。保罗对宗教信仰和世俗生活进行考量,更倾向于现实人生,对母亲的控制感到窒息,他要突破重围,过简单而真实的生活,这是他为自己确立的人生方向和奋斗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