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行略显暗黄的字迹触目惊心的落在轻衣眼眸之中。
永裳六年冬,林南风入狱,腊月初八斩,林氏株连,死者多为壮丁,然寄居北城的林南风一子一女却杳无音信,查无此人。
永裳七年春,尚书钟启明升职宰相,处理六部事务,兵部侍郎苏辰光位居右丞相,京城翰林院典簿柳云天升为侍郎,相继之后原来一些与林南风关系颇近的官员皆以朋党勾结之名而或被罢官,或被打入大牢,不消半年世间原本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都登上了台面。
轻衣知道,这一年,朝野一片繁忙,连皇上也不得不关注这件事情,而这一年新科状元姚晟成了这不稳的政局里一刻耀眼的新星。这一年,皇帝竟然任命新科状元治理朝政,官居二品的姚晟成了这一堆新荣升的官里最新荣升的高官。
但是一步升为侍郎的柳云天却再没有被晋升。
是柳侍郎没有本事讨皇帝欢颜,还是柳侍郎的手段引起了皇帝的忌惮呢?
轻衣不得不为自己这样一个父亲而无奈,再继续看下去,这些档案上都清楚的记录了当时林南风一案共参与了多少人,这些人当时任什么职务,都做了什么样的事情,对于案件所持有的态度,这些人生平履历,喜好,性格,所犯的错误,所立的功劳,蝇头小楷一笔一笔,清晰的很。
轻衣霍然明白姚晟只不过是来复仇的而已,可是为何他却又没有查办这些人呢,为何迟迟都没有动手呢,在他升为丞相的这一段世间里他足以铲除这些人,他为何没有动手呢?
轻衣觉得这种迷惑的感觉像一根可怕的毒蛇在心底蔓延,使得她不得不好奇姚晟意欲何为。
姚晟似乎早已知道轻衣会有如此疑惑,没有等轻衣回答姚晟已经喃喃自语:
“六年盛世,六年国泰民安,六年的君臣合作,该结束了,当日的誓言已经达成,是该反击的时候了。”
这六年姚晟的政绩显赫,这六年姚晟的美名远播,这六年姚晟的权利越来越大,已经引起了皇帝的忌惮了吧。
“宰相大人要怎么做?”轻衣看着眼中燃着怒焰的姚晟似乎在忘记一件极为痛苦的事。在姚晟的心底到底是什么样的疤呢,丧家离亲之痛,四处逃亡之苦,他要如何来报复呢?
难道是?轻衣愕然的看着姚晟,姚晟回复了平静,一笑道:
“不错,天下兴旺,尽在我掌握之中。李晋心狠手辣,姚晟也不会心慈手软。”
看似文雅的笑,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足以震的轻衣不能言语,姚晟的仇恨是那种融到骨子里的感觉,似乎他这么多年的生活就是为了报仇而已,轻衣顿然发觉姚晟那文雅的笑里,有一种嗜血的邪魅,渐渐的显得陌生起来。
“宰相大人处心积虑经营这么多年实在是让轻衣匪夷所思,宰相大人可曾想过天下黎民百姓会因为朝纲变动,政局不稳而受无端的苦?”
轻衣的话状似轻柔,却字字含着谴责,只是姚晟面不改色。
“知道。”
“宰相大人想江山易主,可曾想过自己也会输,到头来更加得不偿失呢?”
虽然不问权势,虽然不关心朝政,但是轻衣不能坐视不理,如果那样的话,自己这片天空也变了,她的生活将会变成另外一种状况了,她不想看到血流成河,她不想看到天下大乱呀。
“知道。”姚晟依旧简短的回答,让轻衣皱眉。
“宰相大人为何要天下大乱才罢休呢?”轻衣不解,轻衣的责备里有着种种失望,姚晟尽落眼底,但见原本坚定的容颜里几丝伤感和无奈。
“若痛失亲人不算深仇大恨,姚晟何以为人子,若亲眼目睹妹妹强行卖入宫中而受辱自尽,姚晟何以为人兄,若看着妻子成为所恨之人的猎物和新宠,那姚晟何以为人夫?”
姚晟那淡淡的却不太伤心的调子在轻衣听来仿佛一下子被人戳到了心口最柔软的地方,那颗不问他人是与非的心,那种对姚晟渐生疏离的心又一次动了。姚晟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算不算表白他的情绪,算不算表示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只是轻衣的心告诉自己,权谋之中女子的命运是多么可悲。恩怨之下,她的身份是多么尴尬。不错,她劝不动也没有资格劝他放弃仇恨。
“既然如此,宰相大人可否答应轻衣一个不情之请。”
轻衣的眸子里清冷一片,看不到任何情绪。
“你说。”姚晟没有转脸,似乎已经意识到轻衣要说什么。
“轻衣是柳云天的女儿,无权阻止宰相大人平冤昭雪,但是轻衣不想参与你们之间的是是非非,还轻衣一个自由就好。”
烛光下姚晟的身体还是有些僵硬,但是姚晟嘴角那抹笑容背后的轻衣看到不到了。
“好。”
简单的一个字在密室里响起,轻衣不料姚晟如此干脆,倒是有些吃惊,他费尽心思把她抓回来,如今为何轻易就放她走了呢?
“谢宰相大人成全。”轻衣躬身行礼道谢,转头便走,这江山,这仇恨,这厮杀,这****,和她无关。
即使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父亲,她依旧心肠硬冷,恩怨一起,怎能简单平息呢。
密室内只剩下姚晟欣长的身形伫立,久久不动,她果然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她果然厌倦人世间的纷争,即使是她的亲人,即使是她的丈夫,她依旧会超然事外,独善其身,她无情的很呢。
密室的门关了又开了,是景阳,他一直在外面看着周围的动静,直到轻衣出现,景阳才进来,熟门熟路,只是脸上多了份严肃。
“放走了佳人却不让她知道是故意赶人,高明了不少嘛。”景阳似乎一猜就中。姚晟的脸又僵硬了一下,随便坐了下来道:
“只有她才会不愿意理会这样的是非,也只有她能够做到心无所挂,我已经安排了司马偷偷照顾她,咱们可以好好的准备接下来的要发生的事了。”姚晟嘴角又燃起了无奈的笑,似笑伊人离去,又笑自己枉自多情。
“李晋这狐狸果然知道我们的计划了,不然他不会这么着急宣轻衣大嫂入宫。”景阳说着脸上阴霾了不少。
“若是再拖两日,该多好。”姚晟那俊颜笑的有些邪恶,仿佛看到了一场残酷的斗争。
“慈星兰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们的胜算只有五成。”景阳淡笑,根本不是在谈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好,让她进来。”
“其实你真不该让轻衣大嫂走,说不定她可以帮我们拖住两日。”景阳不怕死的说着自己的看法,姚晟的脸又回复了那没有情绪的表情,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