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期刊杂志华西语文学刊(第九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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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张继文:《日本古典短歌与唐诗的隐喻认知研究》

(大连:大连理工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隐喻是一个古老的问题。两千多年前的亚里斯多德曾在他的著作中有相当篇幅关于隐喻的定义和思考的论述。长期以来,隐喻作为修辞学或修辞格手段而倍受关注。进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特别是八十年代,莱考夫等(Lakoff et al. 1980;Lakoff 1987;Lakoff et al. 1989)构筑了隐喻是从根源领域向目标领域概念映射这一定义。认知理论认为,隐喻不仅仅是一种修饰形式,更重要的是认知事物的一种手段,隐喻的基本作用是从始源域向目标域映射过程中,使得大部分抽象思维通过体验获得感知,在认识新事物、构建新概念、建立推理机制以及形成思维方式等方面,揭示了人类认识客观世界的能力。

张继文的日语专著《日本古典短歌与唐诗的隐喻认知研究》就是通过运用认知语言学理论,以日本和中国的古典诗歌――《古今和歌集》、唐诗中的隐喻为考察对象,从认知语言学的视点出发,探讨了认知隐喻学理论引入古典诗歌隐喻研究中的意义,分析了古典诗歌的隐喻语言构造、隐喻概念扩张和隐喻产生的基础,阐述了古典诗歌隐喻的理解、解释模式。

该书是作者在其博士论文的基础上修改而成的,充分展示了作者日语语言学理论、语言运用功底和出色的对古典文学语言分析、研究能力。书中序言是由作者的导师,澳门大学日语中心主任陈访泽教授所写。陈教授认为:“该书所建立起来的古典诗歌隐喻的理论框架,将隐喻研究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开辟了中日隐喻对比研究的新领域,对于国内的隐喻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实际意义。”

可以说,该研究将认知语言学研究范围拓展到古典诗歌语言领域,是认知语言学研究领域的又一可喜成果。

一、本书的构成与主要内容

本书由以下七章构成。

(第1章) 序論

(第2章) 隠喩詩文の研究における認知理論の応用

(第3章) 唐詩?短歌における隠喩の言語構造

(第4章) 古典詩文における隠喩概念の拡張

(第5章) 古典詩文に関する隠喩基盤の探り

(第6章) 隠喩詩文の解釈に関する認知メカニズム

(第7章) 結論

(第一章)绪论。作者阐明了研究背景、研究对象、研究视点、研究方法、研究目的。明确了从隐喻研究的概观,到唐诗与短歌的隐喻语言构造、概念的扩张、人们的认知基础与经验基础、隐喻诗文的认知理解这一研究展开的主线。确立了认知语言学研究的独特视角。

(第二章)确立了运用认知语言学理论研究《古今和歌集》、唐诗隐喻的框架,在总结了隐喻发展的历史、研究视点和隐喻理解学说的基础上,阐述了从认知视角研究的独特性。介绍了相关关联的基础概念、明确了研究的立场以及与相关研究领域的关系。

(第三章)从语言符号的角度出发,研究了隐喻语言的结构构造。从隐喻主体、喻体、关联词三要素的明示与否的视点出发,分析了古典诗歌中的隐喻语言构造,并从词语、句子、篇章的角度出发进行了考察。

(第四章)从隐喻是概念领域间的创造性扩张这一视点出发点,根据莱考夫、约翰逊的隐喻论,对唐诗、短歌中的空间隐喻、构造隐喻、存在隐喻、通感隐喻、拟人隐喻等概念进行了界定,并进行了大量的分析。

(第五章)通过对中日古典诗歌唐诗、短歌中的隐喻本体与喻体的组合关系,探讨了唐诗和短歌的认知基础和经验基础的共性与差异性。通过对诗句的隐喻分析,探讨隐喻与语言、隐喻与认知的深层问题。

(第六章)探讨了隐喻理解机制问题。隐喻具有多义性,隐喻诗句的理解应与类似性的把握、联想、相关信息、语境、文化背景、推论以及关联理论的运用密切结合。

(第七章)为该书的总结。阐述了各章之间的关联与意义,明确了本研究的意义所在。最后,提出了本研究的后续课题以及继续开展研究的可行性

二、本书的创新与贡献

本书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出发,是对日本和中国的古典定型诗歌《古今和歌集》以及唐诗的隐喻研究的力作。本研究有两大支柱,一是隐喻理论的研究,一是援引认知隐喻理论,对唐诗和短歌隐喻进行深层次的探讨。

本书在以下方面体现出作者深入的研究与较前卫的创新。

(一)认知语言学理论视角下的古典诗歌的隐喻研究

本书在认知语言学理论的基础上,对认知隐喻研究理论进行了梳理和归纳,提出了隐喻与明喻,提喻、换喻的定义与区别,将空间隐喻、存在隐喻、构造隐喻、通感隐喻和拟人隐喻划归在概念隐喻内。从概念隐喻角度出发,定义了隐喻的理论框架。按着这一理论,作者对中国的唐诗和日本的短歌中的隐喻诗句进行了细分。

1.从隐喻的三要素,即“本体”、“喻体”和“关联性”在诗文中显现与否,对唐诗、短歌的隐喻语言结构进行了划分。

1)蝉の声 聞けばかなしな 夏衣 薄くや人の ならむと思へば(古今集715?紀友則)

上例中本体为“人(のこころ)”、喻体为“夏衣”、关联性为“薄く”,听到蝉声就悲凉,感觉那个人的心是夏衣一样薄,三者具现。唐诗“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中的“柳”(本体)、“烟”(喻体)、“笼”(关联性)一样。

2)見渡せば 柳桜を こきまぜて みやこぞ春の 錦なりける(古今集56?素性法師)

放眼望去,柳樱交错,都城是春锦。“都”是本体,“春の錦”是喻体。唐诗中的“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中,“浮云”与“游子意”为喻体和本体,“落日”与“故人情”为喻体和本体一样。

3)霜のたて 露のぬきこそ 弱からし 山の錦の おればかつ散る(古今集 291?藤原関雄)

霜是竖线,露是横丝。织成的山锦转瞬即逝。这里的“山の錦”是指“枫叶”,“枫叶”这一主体却未出现,唐诗中的“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秋霜”即为喻体。

4)君と言へば 見まれ見ずまれ 富士の嶺の めづらしげなく もゆる我が恋(古今集680?藤原忠行)

说起你,见与不见,我的爱恋始终燃烧在富士山巅。这里只有本体“我が恋”,喻体是什么?是“火”。诗句中虽然没有出现,通过“もゆる”(燃烧)能够理解得到。唐诗“吴王宮殿柳含翠,苏小宅房花正开”中的“柳”和“花“都是指人,诗句中没有出现。

在此基础上,作者还从词语、句子、诗篇的层面对隐喻的语言单位进行了细分考察,并分析了唐诗、短歌的隐喻句型结构。

2.研究了唐诗与古典短歌的空间隐喻、存在隐喻、构造隐喻、通感隐喻和拟人隐喻的表现形式。下面方位隐喻的例子:

5)あしたづの ひとりおくれて 鳴く声は 雲の上まで 聞こえつがなむ(古今集998?大江千里)

同龄人都已成名,自己却杳无信息,寄慨叹与云霄,期望赐给自己恩典。这里的“雲の上”是指宫中的最高统治者。因为皇宫是众人无法攀及的至高无上的场所,所以是“云之上”。

6)山高み 下ゆく水の 下にのみ 流れて恋ひむ 恋は死ぬとも(古今集494?読人知らず)

我苦苦的爱恋,是默默注入山涧的细流,只要水在流淌,我的爱就至死无怨。古典短歌中的「下」在指内心的同时,也映射了地位地下、忧伤、失落之意。此外,还有“前”、“后”、“内”、“外”等。

存在隐喻是将无形无体的有形化。例如“心”的认知无法通过直接观察或接触进行,在古典诗歌中,“心”可以通过花草树木、通过颜色、通过天空、明月、通过动物、通过山水、田地等体现出来。

构造隐喻是发现两者的相似关系与结构。分别与雾、白云;月光与水;人生与云;爱恋与火具有相似的结构。

作者对唐诗、短歌中的触觉、视觉、味觉、视觉、听觉的互借现象,即通感进行了深入分析。

可见,作者语言学理论的谙熟,语言学理论与古典诗句的分析、研究相结合,可谓独树一帜。

(二)古典诗歌隐喻本质的探讨

本论著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出发,将认知语言学理论应用于古典诗歌的研究领域,从隐喻的语言修饰这一传统的功能研究,转入对隐喻认知本质的探讨,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1.隐喻是一种认知手段

长期以来,隐喻是从修辞学的视角进行研究的,隐喻的功能定位在对词或句子的修饰和装点。认知隐喻学认为,隐喻是从根源领域向目标领域概念映射,是人们认知事物的方式、手段。

在此理论基础上,论著分析了诗歌中的隐喻现象,诸如“涙川”、“血の涙”、“浪の花”等不是简单的修饰,“雪”与“花”,“珠”与“涙”,“奸臣”与“雲”等是人们长期以来通过积累的经验和认识,对期其类似性的提取。所以,古典诗歌中的隐喻体现出人们对事物的认知方式。古典诗歌中的隐喻产生的基础是感性、智力构筑的认知基础和人们经验基础,这种认知手段,使得大部分抽象思维通过体验获得感知,便于人们体验与领会,从而达到情感的抒发。

2.隐喻形成新的概念领域

认知理论认为,隐喻是从始源域向目标域映射的过程,是概念扩张的结果;概念合成理论认为,隐喻映射的同时,又形成了新的合成概念。

作者通过诸多汉日诗句的对比,展开分析。“上”“下”,传统概念就是空间位置的标识。可是,在隐喻中,“上”表示地位高,“雲の上”是指最高统治者,此外,还有外表、表面、境遇好、高兴等等的隐喻意义;“下”表示地位低、内心、悲伤、境遇不好。“心”可以是“晴れる”、“曇る”也可以是“空”、“心深き”;“恋”可以是“もゆるわが恋”等等。

于是,隐喻通过概念领域的投射,形成了新的合成概念,新的合成概念有映射到本体,这种新概念的构建是人们认识事物的结果。

(三)中日古典诗歌的隐喻对比的深层研究

隐喻是与人类认知、思维密切相关的一种普遍的语言现象。论著通过对日语、汉语古典诗歌隐喻表现形式的共时态对比分析,认为人们的认知能力在时间横向的共时状态中,既具有相似性又存有差异。

作者举出了“雪”喻“花”的隐喻,这样的短歌在《古今和歌集》中有十四首。其他如“涙川”(泪河)、“波の花”(浪花)、将“葉”喻为“錦”等的隐喻表现还有许多。这些表现形式同样普遍存在于唐诗中。

作者认为,这些隐喻的表现形式的相似,不仅仅体现日语从汉语的学习与借鉴,更体现出人类思维意识的一致性。这种相似性体现在:

1.世界的空间化

人们置身于空间中,并在空间中生活,与空间结成了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经验基础,思维意识便在这一背景下展开。于是,以中心与周围的隐喻思考渗透到语言组织中,成为一个原型的认识模式。心脏是身体的中心,心是精神的中心。根据这一体验,人们创造出很多中心与周边的隐喻词汇。《古今和歌集》中也有这样的表现。

2.无形事物的有形化

“心”、“爱恋”、“情意”都是无形的,在诗歌中转化成有形的物体,或者与物体相关的事物。“日”、“月”是最高王权的象征;“云”是奸臣、别离的象征等等。

3.通感的认知手段

在松尾芭蕉所作俳句“静けさや岩にしみいる蝉の声”中,“蝉の声”(听觉)与“岩にしみいる”(视觉)构成了和谐统一的通感意象。“风随柳转声皆绿,麦受尘欺色易黄(满城道中?严遂成)”是视觉“绿”与听觉“柳声”构成通感隐喻。“长亭暮,乱山无数,只有鹃声苦”(点绛唇?饯春?王鹏运),“声苦”是味觉“苦”向听觉“声”的映射。

作者从汉、日古典诗歌中的相同或相似的隐喻表现研究,转入了对人们认知方式、方法的一致性或相似性的探讨。同时,作者也探讨了汉、日各自独特的表现形式,说明这种差异性反映出语言的民族性以及文化背景的不同。透过古典隐喻诗句的对比,深入地探讨了人们的比较能力、类似性抽取、经验与观念等为根基的人们思维意识的一致性以及差异性。可以说,本书既是对古典诗歌的隐喻研究,又是对一千多年前人们的思维意识、认知模式,表达方式乃至价值观、世界观的一种探讨。

(四)古典诗文隐喻的理解模式

既然隐喻表达功能并不仅仅是简单的语言修饰,更重要的是,隐喻又关乎于对事物的认识,那么,该如何正确、完整地理解古典诗歌的隐喻诗句又是研究的关键。为此,作者探讨了隐喻理解模式问题。

根据认知语用学原理,作者从类似性的把握、推理手段、协调原则、关联性理论的运用以及结合文化背景、诗文的背景等方面对古典诗歌的隐喻理解机制进行了探讨,寻求隐喻解释的理论原则。

三、结语

本书运用认知语言学理论,对中日古典诗歌隐喻的探讨与研究,实现了从隐喻的语言修饰功能研究到探求隐喻的本质、对古人认知方式的探究的转向。从认知的角度对延续千年、至今仍为人们所喜爱的古典诗歌进行分析,有助于对唐诗和短歌内涵的深入理解以及对透过隐喻语言表层,把握事物的本质。

本书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作者既具有深厚的古典汉、日诗文理解的功底,又灵活地运用语言学理论,围绕认知这一主线,论述连贯,层层深入。

作者在“今后的课题”提出,今后的研究方向为“隐喻历时的比较研究”,即通过对古代的隐喻研究,进而开启古典与当代语言中的隐喻的对比研究,重心是扎根于对当代隐喻的研究,目的是服务于汉、日语言对比和日语教学。

我们欣喜地看到,该论著出版后,作者相继发表了相关的研究成果。我们期待作者研究的继续展开,期待新的研究成果的问世。

最后,引用论著中的例句“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王维)来结束本文,愿与作者共勉。

参考文献:

[11] Lakoff, G.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 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 [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7.

[12] Lakoff, George and Mark Johnsen. Metaphors We Live By [M].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13] Lakoff, George & Mark Turner. More Than Cool Reason: A Field Guide to Poetic Metaphor[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9.

(马燕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