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曾国藩为人处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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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曾国藩的家训绝学(4)

予时时自悔,终未能洗涤自新。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借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折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即借此课以摩厉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竟日之谈,所言皆身心国家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垿,云南人),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师友夹持,虽懦去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予生平工,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慢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

蕙西尝言:“‘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我两人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子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苦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即礼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

陈岱云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穷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日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诸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乐何如乎!

予生平于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隗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为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出京后,来信并诗二首。先生年已六十余,名望甚重,与予见面,辄彼此倾心,别后又拳拳不忘,想见老辈爱才之笃。兹将诗并予送诗附阅,传播里中,使共知此老为大君子也。

予有大铜尺—方,屡寻不得,九弟已带归否?频年寄黄英(当为“芽”)白菜子,家中种之,好否?在省时已买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来并祈详示。兄国藩手具。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今译】

四位老弟足下:

估计九弟的行程,这个时候应该是到家了。从在任丘发了上封信后,直到现在还没接到第二封信,十分挂念你们。不知道九弟一路上艰苦危险否?四弟、六弟参加院试,估计这个时候应该有信来,但是信差很长时间也不见来,实在是翘首以盼。

我的身体和九弟在京的时候一样,总是因为耳鸣而苦恼。我请教吴竹如,说是只有静养,不是药物能解决的。而且近来应酬一天比一天多,我又性情浮躁,怎么能够静下心来休养?我打算搬进内城去住,节省一半不必要往返的路程,但是现在还没有合适的房子。我常常后悔自己的言行,可总是不能改过自新。

九弟回老家以后,我定下刚日读经、柔日读史的计划。可是我读着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在已经用红笔圈点过八本,虽然全都记不住,但是比起去年读《前汉书》,我的领会较深刻。九月十一日起在一起温习功课的人商定每次写一篇文章并且作一首诗,就在今天申刻用白折写好。我的文、诗都被大家所赞赏,然而我在八股文方面没有真才实学,虽然感谢各位先生的赞扬好意,实际上是越听越觉得惭愧。等下次信差来,可以带几篇课文回家。我呆在家里懒得为考核在职官作准备,就借这个机会练练笔头,或许也不至临场发慌吧。

吴竹如最近和我往来极密,来了就交谈一整天,说的都是关于身心国家的大道理。他说有个叫窦兰泉的人(名序,云南人),学问有独到的见解而又最是朴实。窦兰泉也听说过我,现在还没有机会见一面。竹如支持我搬进城里住,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当老师,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先生可以成为我的朋友,有师友推着,就是懦夫也会立志。我想到朱子曾经说过做学问好比熬肉,先必须用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我生平的工夫,全都没有用猛火煮过,虽然稍有见识,也是从悟境中得来的。偶尔用功,也不过是兴趣而已,就好比没开锅的汤,用慢火温着,会愈煮不熟。于是急着希望搬进城内,摒除一切杂事,从事到克己的学问之中。镜海、艮峰两先生也劝我快搬。而那些住在城外的朋友,也有几位是我常想见面的,例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等。

蕙西说过:“‘和周公瑾交往,像喝醇醪’,我两个人的交往颇有这种风味。”每次见面都一直长谈舍不得离开。关于子序的为人,我到现在也不能说出是好还是不好,但是他的见识最大也最精,曾经教导我说:“用功好比挖井,与其挖好几口井而都不出水,不如只看中一口,力求挖出水来,这样可用之不竭。”这句话正说到我的病根上。我正是所谓挖井多但是都不出水的那种人。

何子贞和我讲书法很谈得来,说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我常说天下万事万理都是出于乾坤二卦,就拿书法来说: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迷是乾道的气韵;结构精巧,向背有法,长短合度,这是坤道的气韵。凡是乾以神气言,凡是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就是这种道理。乐本于乾,礼本于坤。写字悠然自得发自内心的人,是得到了乐的韵意;写字丝丝入扣转折合法的人,是得到了礼的含义。偶尔和子贞说到这些,子贞深深体会到也是这样,并且说他生平所追求的,全在于这些。陈岱云和我处处痛痒相关,这九弟是知道的。

写到这里,接到家中的来信。得知四弟、六弟没有得到入学,心情不好。科举功名,是否能够得到,得到时间是早是晚,这也是由前世缘份定下的,丝毫不能勉强。我们读书,大都只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增进自己的道德修养,追求诚实正直修身齐家治理天下的道理,可以无愧于此生;二是修习学业的事情,操演习练学习记忆诵读词章的方法,以图自卫其身。增进道德的事情一时难以说清,至于修业用来自强自立,吾请言之:

希望自强自立最重要的莫过于求生存了。农民、工人、商人,这些人都是以劳力而求生存的人;士,则是以“劳心”来求生存的。因此,人也许在朝廷做官,也许在乡间教书,也许是管理民众的小吏,也许是出谋划策的幕僚,不管是劳力还是劳心,每个人都是兢兢业业投身在他所从事的职业中,才能够问心无愧地生活。科举功名,是做官的阶梯,同样需要兢兢业业的精神,将来才不至于尸位素餐,而后实至名归,获得功名,这才问心无愧。科举能否考中,这全是由老天爷做主,不是个人所能左右的;学业精不精,更是完全由自己作主。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学业果然高明,可总是不能生存的。农民如果真是花力气种田,虽然是饥荒年月也会有收获;商人如果真有奇货可居,虽然是行情不利也会买卖兴隆;土人如果真能精通他的学业,谁见过这样的人终生不得科举功名的呢?就算终生不能中举做官,又怎么能没有别的路可以谋生呢?所以我只是担心自己的学业还不那么精通。

希望求得精通学业,也没别的办法,也就是要专心致志地学习罢了。俗话说:“艺多不养身”,就是说做学问不能够专心一意。我挖了许多井却喝不到水,就是因为有不专心致志的毛病,诸位弟弟我希望你们能够术业有专攻。比如九弟有志于书法,自然也不必别的一点都不学,但是每天练字的工夫,是断不可不提起精神来做的,这样做随时随事,都会有所感触省悟。四弟、六弟,我不知道你们对什么有兴趣?假如有志学习经书,那么必须专守一经;假如志在作制义,那么必须专看一家文稿;假如志在作古文,那么必须看熟一家文集。作各体诗道理也一样,作试帖也是这样,万不可以兼营并骛,那样就一定会一无所能。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以后给我写信来,诸弟假如各有专攻的学业,一定先须写明告诉我。写得愈详细愈好,哪怕是长篇累牍也没有关系。这样我看了信,就能知道弟弟们的志向和识见。凡是专攻一门的人,一定会有心得,也一下能够提出问题,各位弟弟有心得,可以告诉我共同欣赏它;有疑义,可以同我一起分析。书信写得很详明,所以四千里外的兄弟不亚于共处一室,这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我这一辈子在天地君亲师几伦中,只有兄弟一伦抱愧最深。父亲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尽可能教给了我,而我却不能把我所知道的尽可能教给诸位弟弟,真是不孝的方面啊。九弟在京年余,进步不多,每一想起,无地自容。以后给诸弟写信,总是用这种格纸,诸弟最好保留下来,每年装订成册。这样的好处,千万不可忽略。弟弟们写信寄我,也最好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离京以后,来过信并附诗二首。先生年已经六十有余,名望很高,和我见面,却能彼此倾心交谈,分别后又拳拳不忘,可见他一辈子有爱才之心。现在把他的诗和我和的诗附阅,传播其中,使大家都知道这位老先生是位大君子。

我有大铜尺一方,几次都没有找到,是不是九弟带回去了?往年寄回家的黄芽白菜籽,家里种了还好吗?在省城里已经买下漆了吗?用谁作漆匠?下次来信希望详细告诉我。兄国藩手具。

【赏析】曾国藩在这封信中同样抱着极大的责任心和殷殷的企盼之情,他将自己的学问见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自己的弟弟。曾国藩在这封信中提到,读书应该先在短期内集中精力阅读,掌握所读之书的概貌,然后再对其中的章节字句仔仔细细慢慢咀嚼,读熟读透,探求到书中的精义。信中还提到乾坤礼乐之道。他以书法为例,乾为神,坤为形,真力弥漫为乐,丝丝入扣为礼。曾国藩的这种将对立融为一体的思维方法,有一些辩证统一的味道。我们在读这封信的时候同样能够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手足之情。读书之法

【原文】

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看者,如尔去年看史记汉书韩文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是也。读者,如四书诗书易经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会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音。譬之富家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字者也;读书,则深沟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如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

凡读书有难解者,不必遽求甚解;有一字不能记者,不必苦求强记。只须从容涵咏,今日看几篇,明日看几篇,久久自然有益。但于已阅过者,自作暗号,略批几字,否则历久忘其为已阅未阅矣。

读书之道,朝闻道而夕死,殊不易易。闻道者,必真知而笃信之,吾辈自己不能自信,心中已无把握,焉能闻道?

学问之事,以日知月无亡为吃紧语;文章之事,以读书多积理富为要。

读书之志,须以困勉之功,志大人之学。

读书穷理,不辨得极虚之心,则失自窒矣。

不能主一之咎,由于习之不熟,由于志之不立,而实由于知之不直。若真见得,不主一之害心废学,便如食乌啄之杀人,则必主一矣。不能主一,无择无守,则虽念念在四书五经上,亦只算游思杂念,心无统摄故也。

窃经心专一经,不可泛鹜。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夭,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至于有志,有恒,则诸弟勉之而已。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