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盯着岸上的人家,寻梦摇头晃脑地念着。
“寻梦,这么伤感的诗是谁教你的,你娘吗?”易云天抱起女儿坐在腿上。
“不是,是麒麟哥哥教的。”
“叔叔再教你别的诗,好吗?”
“好,叔叔,只要你让娘吃饭,我就让你教。”寻梦从他身上滑下来,钻到了我的怀里,“娘,如果你能把这碗粥喝下去,我就让叔叔教我,我保证,不管是什么诗,我不仅能背下来,我还会写出来。”
“女儿这么懂事,做娘的为什么不听话呢?”易云天将粥推到了我面前。
“不是我不想吃,只要一放入口中,就会想起一些不好的感觉,就会反胃,我控制不了。”我将碗推开,“带我去看大夫吧。”
“你自己就是大夫,振作点,好好想想。”
“不要逼我,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茫然地摇着头。
“好,好,我们这就上岸去。”易云天拍着我的手安抚道。
船停在了岸边,我们顺着石阶而上。
“溪桥镇,叔叔,我念得对吗?”寻梦指着牌坊上的字。
“对,没错,就是溪桥镇。”易云天点点头。
“我们来过这里吗?”踩在青石板上,看着大树掩映下的秀美古镇,我有丝迷惑。
“没有,以前我们从没有一起来过这,不过后来找你的时候曾单独来过。”他朝我小声道。
“叔叔,你跟我娘说什么?”寻梦瞪大了眼睛。
“叔叔说,东西南北,凡是他去过的地方都会带你去的。”我对着他会心一笑。
“好呀,太好了,谢谢叔叔。”寻梦高兴地跳了起来。
自小在萧瑟边关长大的寻梦,不仅被沿河明媚婉约的江南美景所迷倒,自上岸后,更醉心于古镇街景市集的繁华热闹,南北方的差异让她觉得此时所见到的都是新奇的,每间店铺她都要进去逛逛,每件玩意她都要亲手摸摸,就在她流连忘返之际,我也开始口干舌燥起来,抬头之际,恰好看见前面“溪桥镇客栈”的招牌,我不由向跑到对面的寻梦招手示意。
一匹快马自镇头疾驰而来,欢笑中的寻梦毫无察觉地朝我奔来,眼看马匹就要撞上她了,我的惊呼声未落,易云天已将寻梦抱到我身边,那匹快马在我们身旁被猛然勒停下来。
“寻梦,你没事吧?”我上下摸着寻梦,直到她笑嘻嘻地朝我点头时,我才确信她没被吓着。
“有你这么骑马的吗?这可是集市,不是你家的跑马场!”我对着马上的人呵斥道。
那人全身黑色劲装打扮,就连大半个头部也被斗笠所遮住,看不清面容,听到我的话后,他的头扭向我,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就扬鞭而去。
“可恶!”盯着远去的马匹,我愤然道。
“算了,他是官府中人,我们不便与他纠缠,走吧。”易云天拉过我。
“你怎么知道?”
“他脚上穿的是官靴,马镫上还有官府印记。”
“叔叔,你好厉害!”寻梦鼓起了手掌。
“是吗?那亲叔叔一下,奖励奖励,怎么样?”他话音刚落,寻梦就马上把自己的小嘴凑到了他脸上。
“寻梦,你娘吃醋了。”他朝我努着嘴。
盯着他戏弄的眼神,我哑然失笑,不等我开口,寻梦又朝我的脸上亲来。
“好了,弄我一脸的口水。”我轻轻推开女儿,他俩哈哈大笑着。
我们在“溪桥镇客栈”里坐了下来,闻着沁人心脾的茶香,我不由送入口中轻嘬。
“真香!”我放下空杯,易云天继续为我斟上。
“娘,你没有吐出来。”一壶茶见底后,寻梦高兴地看着我。
“掌柜的,这是什么茶?”易云天招手叫来了掌柜。
“公子,这是用上等的青茶配上我们溪桥镇独有的紫兰香花秘制而成的‘紫香茶’,不仅闻着香,喝下去更香,还有提神凝神的功效。”掌柜得意地介绍着。
“再来一壶。”我扬手道。
“你想当饭吃?”易云天笑问。
“真得很好喝,好东西就是要有人欣赏,掌柜的,麻烦重新泡一壶。”我将空壶递了过去。
接下来的这餐饭我虽然没再吃什么,但把食物送到嘴边时,也不再想吐了,欣喜的我紧接着又喝了一壶茶,当我再次扬手时,易云天断然出声阻止了我,“物极必反,不要过量,喝多了说不定伤身。”
“也是,留着明天再喝,说不定明天我还会很想吃东西。”替寻梦擦着嘴边的饭粒,我开心道。
回房后,看着一旁嬉闹的二人,我的眼皮越来越重,用冷水不断地洗脸后,还是无法清醒。
“人说酒会醉人,怎么这茶也醉人吗?”易云天拍了拍犯困的我,“去睡吧。”
“娘,我还要和叔叔玩。”见我把头转向她,寻梦立刻钻入了易云天的怀里。
“随你。”摇着头,我走向了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奇异的香味扑入鼻中,我坐了起来,循着那缕幽香渐渐走出了房外。
沁凉如水的夜,微微的虫鸣偶尔响起,残月半洒着晕黄的光华将一个淡蓝色的女人身影拽得老长,透着月光,我看见女人那裸露的双足上还带着铃铛,跟着铃铛声,我走进了一片盛开着淡紫色花朵的树林,一个白衣男人在树旁伫立着。
像是察觉到我的存在,女人转身回头媚笑着,她那年轻的脸庞,美得妖娆,美得如梦似幻。她的头朝我骄傲地扬起,双手优雅地往上一抬,宽大的衣袖顿时滑落在肘间,露出了白嫩的手臂,她婀娜的身姿舞向男人,娇笑中,男人紧紧抱住她开始旋转起来,花雨中,男人柔情满面的脸忽隐忽现地向我呈现,但仅仅是那一瞥,我已惨白了脸孔……
为什么这梦境会透着一丝诡异?是那缕奇异的香味吗?
从床上坐起,失魂落魄地盯着睡在椅上的易云天,我久久无语。
“你怎么了?做恶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他起身对上我的眼神,关切地问道。
无语中,我低头穿鞋,却见鞋上有黄泥,黄泥上沾着淡紫花瓣,它们好像在印证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梦境,视线转到他的鞋上,除了些黑渍,干干爽爽,并无黄泥。
他会轻功,踏雪无痕与踏泥无痕应该做得一样高明吧?不,他不是那样的人,相信他,那只是梦境而已,可是鞋上的一切又怎么解释呢?
“寻梦,起来了。”我伸手摇着寻梦,她嘟嚷着,又翻身睡去,“寻梦,寻梦,再不起来,我会生气了。”
“让她再睡会吧,还早呢。”他抓住了我的手。
“我要尽快离开这,一分钟也不想呆下去。”甩开他,我烦闷不已。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柔声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低下了头。
“当初你能看懂人心时,你害怕我会拿你当怪物看,你也害怕我会离开你,那时我就跟你说,我们之间不需要距离,在任何事上,我对你绝不会有所隐瞒,对你,也无须隐藏什么。现在,我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我甚至希望能读心的那个人是我,这样,就算你不说,我也能读懂你的一切,你的快乐,我可以分享,你的痛苦,我可以承担,我和你之间,应该是没有距离、没有秘密、没有隔膜的。”
“我现在已不会读什么心了,我连你的心也看不透了,不,也许我从来就没看透过你。易云天,为什么要来找我?让我静静离开多好。”
“我怎么会舍得让你离开?就是为了让你看清我的心,所以想一辈子留你在身边。”他再次抓住我的手放在胸膛上,“要不要剖开来看?”
我发泄似地打了他一拳,“留下我,就是为了让我看见你和一个女人抱在一起吗?”
“什么女人?你说你自己吗?”他嘴角扬起,斜视着我。
“昨天晚上,我梦见,不,我亲眼看见你抱住了一个女人,在开满了花的树林里。”我提起鞋子递到他眼前。
“奇怪,昨晚我没有出去过,难道我睡得这么沉,连你出去都不知道?”他沉吟着,“不,不可能。”
“我也很希望自己看错了,我也希望那只是个梦境,可是,它不会撒谎。”我拿出了黄泥中的淡紫花瓣,“昨天,我们一直走在青石板上,路上也没有看过任何这样颜色的花。”
“你现在就带我去你说的那片树林,好吗?”
“我不会去的。”
“不弄清楚,你的心里始终会有结,我也不想被你这么误会。”他替我穿上鞋,拖住我往外走。
“不要去,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好不好?”我死死地抵住了房门。
“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他轻声道。
回想昨夜那女人妖娆的脸,我的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滋味,垂着眸,视线落在他的胸前,我缓缓靠了过去,“我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坚强,现在,我不想放开你,在我没有自信抓住你以前,允许我任性一点吧。”
“说什么傻话?不想放开你的人是我,想牢牢抓住你的人也是我,我的心里话都让你说出来了,你看,我们想得都一样,你还害怕什么?”他的手指在我的发间轻抚。
“你是林铮铮吗?林铮铮对易云天有过的相信他的全部与所有的誓言,你也能同样守住吗?”扪心自问的我内心暗暗挣扎着,我抱紧了他,“不要离开我。”
像是在用心聆听我的乞求,他的心跳忽而剧烈起来,透过衣服震在我的耳膜内,那么清晰,那么有力,“不会,永远都不会。”
最终,他抱起了熟睡中的寻梦,迎着柔和的晨风,我们往城门走去。
“封城了?”看着新张的告示,我的心顿时凉了下来。
“为什么要封城?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城?”我对着一脸严肃的守卫问道。
“上面不都写了吗?近来山匪猖獗,老是进城扰民,等官府剿灭了山匪,自然就可以出城了。”守卫指着告示。
易云天将我拉到了一边,“溪桥镇虽不大,但四个城门是通往东西南北的要道,一旦封城,就阻断了所有的路,我看事情有些严重。”
“那,我们更应该及早离开这里。”我坚持道,“陆路不通,我们就走水路。”
他点着头,我们朝渡口走去。
但同样守卫森严的渡口让我失去了最后的希望,看着岸边的小树枝在风里摇摇曳曳,我的内心一阵焦灼与不安。
“我们晚上走。”他在我的手心一捏,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佯装着不舒服,我留下寻梦在房间内玩了一整天,易云天想着花样逗她开心,暮色来临后,好不容易,寻梦沉沉睡去。
夜鸟在树顶低低地叫,沿着弯曲的巷道,我们快步前行着。
风中传来了低低的歌声,一阵香味飘来,淡紫的花瓣如蝶翼般静静地舞动着,易云天挥掌击向空中的同时将我护入了怀中。
“你们要连夜私奔吗?”寂静的夜响起了空灵的女声,一个淡蓝的身影飘然而至,看着她的脸孔,我的心仿佛被谁重击了一拳。
“你是谁?”易云天出声问道。
“这么快就忘了我吗?汉人男子果然是薄情寡义的。”她娇笑着,眼光落到了我的身上,“昨夜我与情郎恩爱缠绵,今夜你就要拐了他去,你说我会放过你吗?”
“你这女人,如果再在我妻子面前胡说八道,就休要怪我对你不客气。”我能感觉他冰冷语调中的怒气。
“那小女娃儿一直叫你叔叔,难得你这么心甘情愿替这个女人养女儿,好可怜!”她往前走着,脚步轻如幽灵。
“像你这样被人抛弃被爱抛弃的女人,岂不是更可怜?”我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脸登时变得可怕起来,原本美丽无比,此刻却已经扭曲起来。
她望着我,眼睛睁得很大,怒意也被扩散得很大,“你以为,他现在爱你就是一辈子爱你吗?你今天抢了他去,我明天就要他乖乖地臣服在我的脚下。”
“虽然这几年我不曾杀过人,可姑娘你若真想送死,我会成全你的。”易云天全身散发着寒意,他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