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妹妹,你来啦。”这时,内堂门侧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
“海棠妹妹快坐。”原来是李老伯的药童兼徒弟,木直,走了出来,看到海棠,赶紧拿出一张小板凳让她坐下。
“谢谢木直哥哥。”海棠也不客气,谢过便坐了下来。
“今儿不是集市,怎的也到街上来了?”李伯亲切地问道。
“额,我要买一些药材。”海棠支吾了一下,便开口道,继而说了母亲要的那几味药。
“海棠,你为何要这些药啊?”李伯一听便知不是寻常伤痛用药,脸色变了变,很快又和颜悦色地问道。
“那个、我不小心跌倒了,手受伤了。”海棠说着,特意卷起一点袖子,露出伤口。
那几味药分明就是用来治疗刀剑伤的,怎么会是用在这样的皮外伤上面?纵然海棠机灵,到底不懂其中关窍。
李伯一听,便知是她不愿让人知道其中内情,也不多问,只是看到她的手臂,老人家忍不住心疼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还没待李伯说话呢,木直就在一边惊叫道:“海棠妹妹,可是有人欺负你了,是哪个混蛋,我定打得他找不着北。”
“无礼!”李伯训斥了一声,道:“为师平日如何教你的,就算想要打抱不平,也不是你这般。”
“李伯,您别怪木直哥哥了,他也是好心。”海棠劝道,接着又强调,“真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木直今年不过也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被师父斥责后,本还有些委屈,现在一听海棠为自己说情,顿时又忍不住欢喜起来,只道:“海棠妹妹你以后可万不能再如此了。”
海棠感激地点点头,翻下袖子,遮住伤口,省得再叫他们看见了心疼。
李伯不再理会自己那无礼的徒弟,起身就找起海棠要的药材来。待找好了,将手上的一大包药放到她手中,叮嘱了用量用法。
“谢谢李伯,只是……这些药恐怕有些多,用不了呢。”海棠仔细记下了李伯的话,然后看看手上的分量,再悄悄摸了下口袋里的那十来个铜板,有些迟疑道。
“有备无患嘛,多备下些总是好的。”李伯知道海棠在迟疑什么,若无其事道:“海棠,尽管拿去吧,这些都不是什么值钱的药物,放在店里还占地儿呢,你就当帮李伯一个忙了。”几句话就将好几两银子的东西说得一文不值。
海棠虽然心有疑惑,但是也担心家中那个少年的伤势,便不再客气,只是要她白拿是万万不能的,她拿出带来的铜钱就要塞到李伯手中。
李伯怎肯接受,装作生了气,道:“海棠这便是把李伯当外人了。”
“不是,海棠只是……”海棠一听这话便急了,连连否认道。
“海棠妹妹,你就拿着吧,你不是时常来店里帮忙吗?这些就当报酬了。”木直见她急得小脸通红,在一边笑道:“大不了,你以后再多来呗。”
“木直说得不错,以后有空啊,就常来。”李伯难得赏了徒弟一个赞扬的目光,喜得木直眉毛都飞了起来。
海棠一听,也对,免得过于客气,反倒生分了。便收回银钱,点了头,郑重道:“如此,便谢过李伯,还有木直哥哥了。”
“快些回去吧,好好养着,在结痂前万不要碰到生水,也不要再操劳家事,知道吗?”临走,李老伯又叮咛了几句,并悄悄塞了一个小瓶子到海棠手里,“这瓶药拿回去给你娘,小心抹在伤口上即可。”
海棠再次道过谢,才转身离开。
直到海棠的身影完全不见了,木直还在门口,恋恋不舍地看着,却被李伯赏了一记爆栗。
“昨天教了你怎么区分那两味极相似的药,你搞清楚了吗?”此刻,李伯的脸上哪还有半分面对海棠时的和蔼。要说起来,他似乎对谁都挺亲切的,就是唯独对这徒弟。不过也是为了他好啊,不知他可明白。
“额,那个、那个。”木直口齿不清地说了几句,看着师父越来越阴沉的脸,不敢再说什么,转头就跑进了里间,说是再行温习。
“唉。”李伯摇了摇头,他就这一个徒弟,对他的期望可是甚高啊。
再看一看海棠离去的方向,更是长长一叹。一直以来,他虽都不知海棠到底是何身世,也没有刻意去打探,只是心中隐隐觉得,这女孩,将来定不会在这凤凰城中平凡一生。又岂是木直这傻小子可轻易动了心思的?
为着能早些回到家中,她便没再绕自家院子后面的那条小巷,而是径直从尹府门前过去了。
望着那刻在上好的金檀木上的苍劲有力的“尹府”二字,还有门口那两只威武的石狮子,那穿得比她要好得多的门口守卫,无一不透着贵气。
海棠并不稀罕这些富贵之物,但是想起自己的姓氏,还有骨子里流淌的血脉,想着这大宅里头的人对待她们母女的凉薄,再看到眼前这些,难免心有戚戚。
“看什么看,这儿可是知府大人的宅邸,你一个穷娃子还不快快走开。”一名护卫见她驻足门前,不知在看些什么,上前一步呵斥道。
这人可能是新来的,不认识海棠,否则,再怎样也不会在表面上做得这么明显,这么不留余地。
另一个护卫走过去,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人便收起了一脸凶神恶煞,再看向海棠的眼神中带了许多怪异不明的情绪,又仿佛还夹杂了一丝丝的怜悯。
“快些走吧。”两个护卫缓了神色,又劝了一句。
海棠也不过是一时失神罢了,此刻听得被人如此驱赶,岂有不走之理。她还不想留下呢,免得运气不好再遇到什么人,她又要吃苦头。她也不说什么,抱紧怀中的药,低着头便向前走去。
只是,大约最近运程不太好,难得经过一回家中的正大门,就,唉。
“小姐,您慢点儿走,仔细摔着。”海棠才走没几步,身后便传来开门声,继而是一老婆子谄媚的声音。她一听,不好,快跑几步,暗暗祈祷正好出门的那人没有发现她。
“站住!”尹萍萍却是眼尖地看到了前面正要跑掉的海棠,娇声喝道。
只见原本紧闭的尹府大门此时打开着,高高的台阶上走出一个娇艳可爱的小女孩,皮肤白嫩,身量细长,倒也是个美人坯子,如果不是小脸上那凶悍的神色,定然让看到的人都要赞赏一句。这,便是尹家最受宠的二小姐,尹萍萍是也。“那贼兮兮的是何人,你们就这么看着可疑之人从眼皮子底下过去,却只当未见!”尹萍萍转而呵斥门口的护卫,她比海棠还要小上半岁,自家娘亲那尖酸刻薄的样儿却是学了个十足十。
“小姐,那是……”其中一护卫想要解释,却被那婆子大声打断。
“小姐的话你也要反驳吗?谁给了你这样大的胆子?要是不想干了,大可不必这样,早早报了大人,赶出府去便可。”婆子出口便是抬了大人出来,根本不将那好歹穿着衙役服的护卫们放在眼里。
那护卫心中恼怒,他们虽只是三等护卫,但并不是这院里的家丁,只是轮值保卫府尹大人的安危罢了,怎的还要受这婆子的气!可是他也知道这其中的要害,见同伴还想说什么,便使了个眼色阻止,并笑着赔礼道:“嬷嬷,您这是说哪的话,我们哪敢啊?有机会在尹府当差,那是我们的福气。小姐的意思那便是大人的意思,我们怎敢。”看来,这二小姐绝不是真的要问他们“玩忽职守”的罪,而是根本就知道那个“贼兮兮”的人是自己姐姐,故意要耍横呢。他们要是不识相点,吃苦头的可就是自己了。
唉,这官宦之家,表面何等风光,内里却如此破如败絮。只是,纵然知道又怎样?那权势,那荣华还不是万般地吸引着他们?既如此,在没有资本跋扈之前,就只好放下姿态,哪怕面前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嬷嬷见对方识相,点头哈腰地赔礼,感觉极有面子,面色缓和了许多,腰也挺得更直了,道:“那还不快去把那人逮了来。”
护卫们听了,不等尹萍萍再开口,便快步向海棠追去。
海棠在听到那句“站住”的时候,便知不好,本来想假装没听到赶快跑掉的,却不想从后面追过来两个护卫,她哪能跑得过他们!何况,刚才还可假装没听到,现在当着面跑可就没由头了,好似她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她倒还真不怕手中的药材被尹萍萍看到,大不了把受伤的手给她看,要说起来,还是她母亲干的好事呢。只是海棠最是清楚自己那妹妹,和她娘一个德性,无事便能闹三分,更不要说有点什么了。
“呀,两位大哥哥找我有何事啊?”海棠转过头来,装作才发现他们一样,有礼问道。
同样是尹家的小姐,怎的一个这般乖巧懂事,一个就那般骄横跋扈,偏偏受宠的还是后者。可见,人哪,有时候还是奸猾一点的好。两人神色都有些意味不明,至于内里想些什么,可就不是旁人能知晓的了。
“大小……”其中一人刚想恭敬地喊声“大小姐”,却不想被同伴阻止。
“我们小姐叫你过去一下。”另一人亦是神色和缓,腰却挺得很直,称呼上也未见恭敬。
海棠对于这样的待遇早就习惯了,有时比这过分得多的都有的是,所以并不觉得如何难堪。而且,她最能体谅人的难处,尹萍萍就在不远处,若是这两人对她恭敬,那他们自己可就要倒霉了。
“哦,这样啊,那带我过去吧。”海棠笑笑,不以为意,心中却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