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家的野孩子!不知道这是知府大人的宅院吗?也敢在此随意走动!”尹萍萍看到海棠乖乖地折了回来,一反方才杏眼圆睁的模样,笑了起来。转而又提着水仙色长裙,蹦跳着跑下台阶来,站稳之后,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摆出大小姐的派头,指着海棠的鼻子道。
“野孩子?”一听这三个字,海棠的小脸就气得煞白,差点就脱口而出:“你才是野孩子!”还好,总算是勉强忍住了,只是嘴唇被咬得死死的,全身直哆嗦。
“哎呀!原来是姐姐啊,你这穿的破布烂衫的,萍萍还真是一下子没有认出来呢。”尹萍萍突然扯了一把海棠的衣襟,装作才发现一般。
海棠在毫无准备之下,被她扯得一个踉跄,忍不住抬头瞪视。
“干嘛!不就是扯你一下吗,还瞪我?”尹萍萍本还为着成功戏弄了海棠而得意,现在看到她居然敢瞪自己,立刻双手叉腰,跺着脚道,“别以为我叫你一声姐姐,你就真是尹家的小姐了,不过就是和你娘一样的下贱坯子!”
说实在的,对于“下贱坯子”这四个字,尹萍萍也不如何懂其中之意,不过日日听着母亲在耳边叫骂,她早就记下了,想来定不是什么好话,眼下拿来用用就再好不过的了。果然,此话一出,瞧着那海棠,眼中的泪都要出来了。
“你、你如何能这般说话?”海棠暗暗握了拳头,咬着牙道。
“哼,我就说了,怎么了?你去告诉爹爹呀,看他老人家是帮你还是帮我。”尹萍萍翘着嘴角,得意道。
爹爹?她还有爹爹吗?不提这两字还好,一提,海棠就愈加委屈怨愤起来。尹萍萍说的一点都没错,那所谓的爹爹是绝对不会帮她的。要是这事闹大了传到他耳中,她只会更惨,甚至还会连累母亲。想到这,海棠低垂了双目,轻声道:“妹妹,我……”
“谁是你妹妹?你一个又穷又丑的野孩子也配!”海棠话还没说完,就被尹萍萍打断了。
海棠嘴唇又狠狠哆嗦了几下,颤抖着道:“小姐,今儿我不小心摔到了,还要回去敷药呢,就不同您说话了。”说着,主动指了指手中的药包,并愈加示弱,“以后,我不从这经过就是了。”
果然,见海棠这般低声下气,又听得她受了伤,尹萍萍就肆意地笑起来,到底还是孩子,一点情绪都是藏不住的。两名护卫看了都极是不齿,便是那婆子,都微微皱了皱眉,这小姐,做得太明显了。
“呀,受伤了啊?怎的这般不小心呢。”尹萍萍也不管海棠手中拿的东西,径直上前便撩了她的袖子,要看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啊。”正好被尹萍萍的手抓到了伤口处,海棠痛得叫出声来。
尹萍萍见她这般,吓了一跳,还不待恼怒,看到海棠右手臂上有血色透过浅浅的布料隐约渗了出来,也是一愣。她们虽然是亲姐妹,但尹萍萍从来就没把海棠当成“姐姐”过,见她受伤反而幸灾乐祸呢,又岂会有心疼之说。只是,这会儿亲手握着海棠带了血的手臂,她觉得连带自己也沾了那污秽与不祥,便即刻甩了手,还接过婆子递过来的帕子仔细擦了擦。“既然受了伤,那便快些回去吧。”尹萍萍本就是打算作弄羞辱一下那让她讨厌的姐姐,现在见她已经这样,也就懒得去管她了。转身叫了婆子,往大街的方向走去。
后日便是柳知县家的大小姐生辰,到时候,她作为知府家的小姐,那是定然要作为贵宾到场的,不好好添置几样华丽的衣裙首饰怎么行?要是像自己那所谓的姐姐一样,全身透着穷酸气,又脏又丑,岂非给整个尹家丢人?尹萍萍想到海棠方才的样子,又是鄙夷又是开怀地笑出来。
婆子见小姐高兴,脸上的褶子也是笑得越发多起来,只要小姐高兴了,她的待遇自然就不会差。这般想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钻营着待会儿怎么哄了这小女子给她更多的赏钱。
待尹萍萍走得远了,海棠缓缓松了捂住伤口的那只手,手掌中亦带了鲜红。两名护卫不忍,但也无法,只得道:“快些回去吧。”
海棠点点头,道了谢便回去了。
身后那两人皆是齐齐一叹,便转了身回到尹府门口,尽他们自己的本分。
转过小竹林,便是自家小院了,海棠看了看自己的手,尽量用药包将伤口挡着点,这才进去。
“李伯这是多给了不少的分量啊。”彭嘉慧一看就知道,那一大包药绝不是十来个铜板能换来的。
“嗯,李伯是好人,分文都没有收。”海棠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了一眼母亲的神色,怕被责怪。
“你也说了李伯是好人,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何况妞妞这般乖巧,他定然也是爱护你才如此。”彭嘉慧见女儿这般,笑着安慰她,“横竖你日后还要去集市,常去百草堂帮帮忙就是了。”
“嗯。”海棠重重点了点头,“妞妞也是这般想的呢。”
此时,两人已经回到里间,海棠却还抱着那包药,也不放下,彭嘉慧伸手想要拿过来,却被海棠本能地躲开了。她一愣,奇怪道:“这是怎么了,妞妞还把这药当个宝贝,连娘都不让碰了?”
海棠刚才那动作其实完全是出于本能,那药一拿走,手臂上的渗出的血红就藏不住了。不过她也知道瞒不住,刚一躲就后悔了,这会儿见母亲问,只得把药放到桌子上,垂了头。
“这是怎么了?”这下,彭嘉慧一眼便看见了,惊呼出声,想要大声质问,到底又是哪个伤害了自己的女儿。可是,刚刚说出几个字,便泄了气,就算是知道了,她又能如何呢?日子苦点也就算了,可是如今却见女儿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她心中既是对女儿的心疼,又是对害人者的愤怒,此时最甚的却是自责。多年来所受的种种委屈,万般不公,此刻统统化成一腔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过心中再怎么压抑,毕竟担心着海棠的伤,强撑着又给她换了药,重新包扎过。
“娘……”海棠正要安慰,却听得柴房好似突然有动静传来,两人皆是被吓了一跳,不过转瞬也就反应过来,想必是那少年醒来了,“娘,好像是那个哥哥醒了。”
“嗯,我们快去看看。”说罢,彭嘉慧拉起海棠往柴房走去。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见少年正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
“唉,孩子,你快躺下,可别又扯到伤口。”彭嘉慧急着走到炕边,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
其实墨阳刚刚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干净整洁的草席上,盖着薄被,就猜到自己这是遇到好心人,被救了。但是他从小在那样充满勾心斗角、波云诡谲的地方长大,如今又受了这样的谋害,怎还敢轻易相信旁人。谁知道救他之人是何人,在知道他的身世后会不会对他不利?他本想起床偷偷走掉,等天黑了去行宫找父皇等人,没想到才一起身就扯动伤口,疼痛难忍。而且,睡着时不觉得,现在醒来,就觉得腹中饥饿难当,喉咙还火烧火燎的,干渴难耐。看到桌子上有一个水壶,便想起身去拿水喝。
墨阳愣愣地看了一眼彭嘉慧,看她满脸关切,怎么瞧都不像坏人,便乖乖地听话躺了下来。但是转而又想到,坏人脸上也没写字,那端妃娘娘还不是娇柔无限,笑容甜得能迷死人,事实上呢?这次害他的人说不定就是她指使的也未可知呢。这么想着,他眼中的防范之意又重新聚集起来。
他的神色都落在了海棠眼里,让她颇有些恼怒,她们好心救了他,却还要被他当成敌人一般防范。现在的海棠是不能理解的,她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比她所经历的还要凶险得多。
“妞妞,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给哥哥倒碗水过来。”彭嘉慧看到海棠的神色,猜到她必是有些不开心。不过她倒是不在意,看一眼床上那少年,一脸戒备,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小年纪,便遭此毒手,不再轻易相信旁人,也是正常的。
海棠压下心中的不满,到桌边倒了一碗水,端过去。看到少年虚弱的样子,又想到昨儿还是他救了自己,到底软了心肠,道:“哥哥,想来你定是渴得厉害了,快点喝了这碗水吧。”
墨阳此刻也认出了海棠,想着自己好歹救过她,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吧。何况,他确实是忍耐到极限了,也不说什么,就把水端了过来,急急地喝起来。
“哎哟,你慢一点,小心呛着。”海棠见少年喝得急,忙拿了自己的手绢儿给他擦下巴上滴落的茶水。
等彭嘉慧去厨房准备吃食后,海棠坐到边上,眨巴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墨、莫言。”墨阳看着面前这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声音是南方姑娘独有的温软甜糯,让他平添了几分好感。
“哥哥你姓墨?墨可是国姓呢?哥哥你?”凌霄小脑袋一弯,小心问道。
“莫是莫要见怪的莫。”墨阳低声道。“你叫妞妞是吧。”墨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平日里,他的性子最是清冷,便是昨天救人,也是爱答不理的,没说几句话就走掉了。可是今日看着这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天真女童,竟生出了逗弄她的心思。
墨阳容貌清俊,即便如今憔悴了些,还是不减风华。本来一直冷硬的面庞,现在这么一笑,真真如冰山之上雪莲初绽,直让人看傻了眼。
“你怎知道的?”海棠先是呆了一呆,接着瞪大了眼睛问道。见对方不答话,半晌才恍然大悟道:“呀,我真真是笨极了,方才娘亲不是在这里唤过我妞妞么。”
许是见海棠这模样实在太过可爱,墨阳忍不住笑了出来。
海棠瞪他一眼,不过倒也不恼,反倒觉得这哥哥比之先前可爱许多,也亲近了许多。刚想跟墨阳说妞妞是娘亲喊她的乳名,其实她的名字叫尹海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传来了娘亲的声音。
“妞妞,我叮嘱你买的几种药,你真的没有记错吗?”彭嘉慧仔细翻检了一下海棠带回来的药。她本来只以为李伯多给了药量,却见里面还多了好几味价格昂贵的补药。
“没有啊。”海棠眨巴了一下大眼睛,看着母亲疑惑的神色,话语中带了些不自信。
“这可是上好的金疮药啊?”彭嘉慧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疑惑道。如今,她虽生活落魄,可好歹也是出生自官宦之家。当年,她还是彭家大小姐的时候,可是没少见过好东西。
凌霄听着,也奇怪道,“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听说那李伯早先便是京城过来的,会不会……彭嘉慧稳稳心神道:“没什么,是娘糊涂了。那李伯绝不是简单之人,彭嘉慧心中却是这般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