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我便下楼去吃饭了,我想这个时候一点应该已经将我的饭买好了,菜里应该还有我喜欢的白菜和胡萝卜。一点经常都是这样了解我的,从他认识我的第二周开始。
到了快餐店,我看到了一点,但是他面前没有放着快餐,而是两分比萨。
我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一点,然后坐了下来。
一点讨好地对我笑笑说:“这是庆祝!你放心,特意挑了带白菜和胡萝卜的。”
我听着“庆祝”这两个字,觉得讽刺,暗笑一声。也许确实是应该庆祝的,我今天遇见了十三年都不曾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我没说什么,接过一点递过来的比萨准备吃饭。
一点一直看着我,并且微笑。我知道,但不去理会。
一点终于说:“小一,虽然你今天话不多,可我还是很开心的,知道因为什么吗?”
“说说看。”
“你今天化妆了。”
一点知道我是个讨厌化妆的人,因为我常会觉得那个坐在梳妆台前轻手轻脚的女人不是我自己,这是我最害怕的感觉。所以我化妆的日子必定会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或者我必须应付好的日子。一点错误地以为是前者。
我淡淡地瞅了瞅一点,然后说:“今天我们公司新来的总经理第一天上班。”
一点有些失望地低头吃饭了。
突然他抬起头,一脸担忧地样子,问:“何方神圣?”
“何处,男,27岁。”
“没了?”
“没了。”
一点开始真的沉默,他不说话的时候是两个极点,很孩子,也很男人。
我也不说话,我从不喜欢在别人沉默的时候没话找话,这仿佛我在犯错。
我们都吃完的时候,我擦了擦嘴巴,掏出身上的零钱给一点作为饭钱,一点没接钱,却突然说:“你换个工作吧?”
“为什么?”
“一个27岁就做了总经理的人一定手段非常,你跟着他做迟早要吃亏的。”一点假装义正严词,但心虚的眼睛不敢看我。
我心里陡然有些高兴,于是用手摸摸一点的头,笑笑便离开了。
刚到公司,同事便告诉我何总要我把今天整理好的会议记录给他送去,不要邮件,要打印稿。
我推开何处办公室门的时候他正在吃盒饭,身旁是一堆公司的资料,是乱的,看来已经看完了。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看的很专注。
我把材料放在他桌子上的时候才发现他在看的竟然是散文。
我没有说话就转身出去了。作为一个比较专业的秘书来说,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但我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叫我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来面对的人,在我没弄清楚之前,我不知道怎样对他说话。我怕我一开口要么伤了他,要么伤了我。
在我转身的时候,他突然说:“以后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半之间不要进我的办公室,这是我的私人时间。”
我依旧什么也没说,听他说完后继续往前走。
他在我身后突然大叫一声:“何小一!”
我停下来,转身看着他,他放下了书和饭,站起来无奈地看着我,然后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猛然间想起了周韩的微笑。
他似乎想了很久,然后说:“今天晚上有个客户要来,到时候一起吃饭。”
“可以不吗?”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回答,以前和周韩一起陪客户吃饭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请你在分清楚公和私之后再回答我。”
我想了想,即使我真的不在这里做了,也不能叫面前这个男人小看了自己。
于是我说:“好吧。”
晚上六点半,何处带我进了本市最豪华的宾馆。虽然一走进去我一阵唏嘘,但我依旧昂首挺胸仪态坦然地走在何处旁边,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好强。
何处一边走一边说:“今天要见的是个老爷子,从台湾来,性格比较随和,喜欢吃辣,喜欢旅游,喜欢交年轻的朋友。待会见了面,多对人家笑笑,多和人家说说话。”
我瞪了他一眼,他目不斜视,却知道我已经瞪了他,说:“不要这么看我,别误会了我的意思,你是我妹妹,如果是个难差就不会叫你来了。”
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最好你还有良心。”
见到老爷子的时候我确实很吃惊,没想到我要见的客户是个如此可爱的老头,一头银发,满面带笑,一身运动装扮,肩上还背着一个双肩包,看起来像个老顽童。老爷子的两只胳膊分别被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挽着,样子很是亲昵。
老爷子一见我们,就像见到久而未见的老友,说:“赶紧上饭,饿了饿了,刚爬山回来。”
何处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让服务生上菜,并且简单地向老爷子介绍了我。
老爷子身边的那位玉女突然开口了:“爷爷,你都不给人家介绍介绍。”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时不时地扫何处两眼,眼波流转之间透着娇嗔和心思。
老爷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乖孙女,爷爷一时高兴给忘了。”然后指着身旁的这位孙女说:“这是我亲孙女小甜。”然后又指着旁边的金童说:“这是我孙女的未婚夫小强。”
我听了这话差点笑出来。不过想了想也可理解,他出生的时候他父母那一辈应该还不知道周星驰。
晚餐的气氛相比较我以前到场的接待客户餐尤其的好,老爷子话很多,像个孩子似的兴奋,但是没和何处说到一句关于生意的事情。小甜的话也很多,但是在我眼里,她看何处的目光要远远多过她的话。小强应该是看到这些的,但是依旧和老爷子还有何处谈的开心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小甜看何处的眼神我心里就涌起一股快感。一看就知道小甜虽说名字乖顺,但绝不是等闲之辈,我心想,何处同志,有时候桃花运走不好也会很霉的。
正在我一个人偷偷揣测这席间每个人的心思的时候,老爷子突然冲我开话了:“何小姐还没结婚吧?”
我笑笑,表示肯定。
老爷子又接着说:“那有男朋友了吗?”
我不知道老爷子这话什么意思,但是为了使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笑着说:“有了。”
老爷子到没什么反映,何处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虽只是瞬间,但我明白了。
老爷子摇了摇头,笑着说:“本来还想把何小姐介绍到台湾去的,看来没有机会了。”
大家一听,当老爷子是开玩笑,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跟着笑,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手机在口袋里振动起来。
打开一看,是连秋的,她说:“我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回,第二条接着又来了,这回是阿可的,她说:“连秋回来了。”
我没回信息,把手机又放回口袋。
过了大概半小时,和老爷子他们的饭也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手机又振动了,这回是阿可打来的。
我向大家表示歉意,然后接了电话,我刚喂了一声,阿可就在另一头开炮了:“小一,马上过来,我们三个人的老地方,这里有你想象不到的人在等你。”
“谁啊?”
“你过来就知道了。”
“可是我现在有事情,走不开啊。”
那头突然没了声了,过了几秒,阿可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是随便你了,你可以不来,但是有些人你今晚不来的话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连秋还要走?”
“不是她。我们在这等你到十点,过了这个点儿,可别说我不是你姐妹了。”
我挂了电话,心里琢磨着这会不会是阿可和一点耍的恶作剧,于是又给连秋打了个电话。
连秋一接电话,张口就说:“小一你来吧,我给你带了天大的惊喜回来,我现在和阿可在一起。”
连秋向来不会骗我的,而且她离开那么久之后第一次在我耳边这么近地响起她的声音,确实让我想念她了,如果她现在还在某个莫名的角落里画她那些含糊地画像,我想我也不会突然这么想念她的,就因为她回来,回到一个我可以立刻见到她的距离里来了,反而这想念就更强烈了。
陪老爷子吃完饭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可是老爷子兴致很高,要带我们去K歌。我很难为情地推掉了,便直奔SUPER酒吧,SUPER酒吧就是我们三个的老地方。我们一直喜欢在酒吧的包厢里说我们自己的心事。
看到连秋的时候我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看到她平静地笑容,我着实觉得安心。但是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像什么都不合适。连秋到是先开口了,她说:“小一,你来看看这是谁。”
连秋侧过身去,原来坐在她身边的那位男子便站了起来,我这才注意到,这里竟还坐了个男人。
他直冲我笑,笑的我心酸。十三年了,虽然十三年未见,虽然十三年的岁月沧桑,但是这个男人的笑就是到老我也是记得的,我在心里默念了三个字:蔡云河,但是我却说不出来。我望了望连秋,然后又望了望蔡云河,我不知道他们给我带回来的会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在我未明白之前,我不知道该对蔡云河说怎样的话。也许该说好久不见吧,还是说你还好吗会更好一点呢?
但是我说出来的却是:“真的是你!”
蔡云河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说:“是我,蔡云河。小一,你变了好多。离开家的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呢。”
我听着他这些叫我觉得疏远的话,猜测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竟傻傻地问了句我生平最叫我后悔的话:“你是来找我的吗?”
蔡云河笑笑,说:“算是吧,顺便也出来玩玩。”
所有听的人都不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以为我是个在千里之外等待王子的公主,有一天,王子终于来了,但是王子心里还在怨恨公主的离开,所以不肯向公主表白,只是我这个公主实在等不了了,竟问出了口。怎奈他本不是王子,而我也不是公主,所以他怎能明白我的话?
“你……”我本想问最土的那句话:你还好吗,身后却突然有人把我扳了一百八十度,然后我就面对了一个叫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面孔,走春。
“你是小一?哎呀,你真是小一啊!”走春说着就抱着我又蹦又跳的了。
我也抱着她,高兴地说:“我是小一,没想到,还能再见面。”但是我高兴不起来,我的心里像有个刺一样,生疼得难受。
到了半天了,终于听到阿可说话了:“好了好了,大家坐下来慢慢聊吧。”
走春拉着我,让我坐到她身旁,而她则坐在了蔡云河的身旁。
我好奇地问:“你们怎么会到这来了?而且还和连秋在一起?”
连秋笑笑说:“是我带他们来的,我已经在西双版纳快半年了,多亏他们俩照顾,我们有一次聊天说到了你,才知道原来他们比我认识你要早得多。这次是他们小两口刚结婚,我就当是给他们提供度蜜月的去处了,便带他们来了。”
我觉得连秋就像一个说笑话的高手,自己的心绪平平稳稳的,却不知道听的人已经乐的直不起腰了。但不同的是,她不是叫人乐,而是叫人愣。
我听完连秋的话木木地看着蔡云河,问:“你们结婚了?”
蔡云河说:“刚结婚,这就赶紧找你要红包来了。”
走春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的心立马就空了,我念啊想的,这么多年的那个远在我梦里家乡的人儿终究还是娶了别人了,填在我心里那么多年的丝就这样被生生地抽了,那种空让我自己干瘪了下去。
阿可应该是明白我的心思的,我曾经跟她说过我的那些想念,那些美丽纯真的少年事。所以阿可赶紧大声对我说:“红包要是没带,先恭喜一声啊,然后要喜糖啊,大家分分。哈哈。”
我把脸部颧骨上的肉网上用力扬了扬,然后说了恭喜两个字。
我本没有在酒吧里喝酒的习惯,即使要喝酒我也要在家里喝,但是那晚我却喝了很多,多到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更不知道我喝醉了倒出来的不是酒而是眼泪,还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是公主。这些都是第二天一点告诉我的。
当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穿过我的眼睛的时候,我觉得我该醒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正想拿床边的闹钟看几点了,突然听到洗手间里传来的冲水声音,我呆了。难道妈妈她老人家出差回来了?不至于提前了十天吧?难道生意做的不顺利?我张口叫了一声:“妈,是你吗?”
门开了,但走出来的是正拿着毛巾擦脸的一点。
我瞪着眼睛盯着一点,一点拿下脸上的毛巾说:“祖宗,你终于醒啦?”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点回去把毛巾放好,然后走到我床前说:“你做过了什么都忘记了吧?”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声响,下意识地看了看被窝里的自己,还好,穿着整齐的睡衣。但是当我看了看一脸坏笑的一点后,突然心跳就上了高速,我怎么会穿着睡衣呢?我怎么会穿着睡衣呢?我完全不记得我喝酒之后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替自己好好地换上睡衣吧?难道是一点帮我换的?
“一点,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点突然变了脸色,指着我的鼻子说:“老姐,你也不想想你都多大了,洁身自好一点好不好,没事跑酒吧喝那么多酒干吗?最可恨的是你害得我身上的这件衬衫要报废了,还害得我刚上班没几天就请假!”
我根本不理会他在说什么,一想到他帮我换睡衣,肺都不知道该摆在哪里呼吸了,于是冲他大喊一声:“那你也不能趁我喝醉了就帮我换睡衣!”
一点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两秒钟后突然大笑:“哈哈,怎么办呢?已经被我看到了,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啊?”
我的眼睛由滚圆变得半睁,愤怒地双手陷在我身后的枕头里,我痛心地想,昨天才刚刚失恋,今天又知道“失身”,晚节不保啊!我抓起枕头正想向一点扔去,手机响了。
是阿可。
“小一,好点没?我已经打电话给你们公司帮你请假了。”
“我好了,就是觉得头痛浑身没力气。”我刚说完,听一点在一旁嘀咕一声:“幸亏没力气,有力气还不把我吃了!”
我又瞪了一点一眼,突然想到昨晚的事,于是问阿可:“是不是你把凌一点给招来的?你干吗叫他来啊?”
阿可在那头有点鬼笑又有点歉意地说:“我把你送回家,再把你安顿好上床睡觉,我本来没累都被你给累趴下了,你不知道你昨晚那样儿,我怕你要是吐了,我估计自己就得去医院了,你知道我怕看到那个,所以就叫了一点过来看着你啦。”
“你是说是你把我安顿好上床睡觉的?那么我的睡衣也是你换的?”我心里稍稍有些放宽了。
“是啊,难不成是一点啊?我可是你姐妹阿可,你有多少道行我还不知道?要是让一点帮你换衣服,你不得精神分裂啊!”
一听这话,我彻底地放下了一颗心,还好,稍稍有些安慰。
阿可的电话一挂,我就又躺下了,刚才只顾着吃惊和生气,竟忘了恼人的头痛。躺下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晕晕的。
躺下后我对一点说:“一点,你回去吧,我要再休息休息。”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给你,然后就回去。”
“我不饿,什么也不想吃。”
“不行!早饭一定要吃!肚子里早就吐空了吧!”一点说完,还叹了一口气,说:“我还不知道你喝醉酒是那副模样呢!一边流眼泪一边胡说八道,一刻也不安静啊!”
“我没乱说什么话吧!”
“我倒是希望能听到你乱说的喜欢我之类的话呢,可是你全说的什么公主王子之类,像童话,而不是昏话。”
他这么一说我就又想到昨晚的事来了,心里又沉沉地重下去了。于是我很认真地对一点说:“真的,你回去吧。”
“我说了不行了,等着我,我买了早饭看着你吃完我就走。”
一点说完就出去了。
一点刚一离开,我就陷在头昏的状态里睡去了,我醒的时候窗外已黑。我是侧着脸睡的,所以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窗外的样子,等我转过头来才发现我的家变成了病房。
已经滴尽液体的盐水瓶安静地吊在我的手旁,我的手上还贴着胶布,再一看,床前除了一点,又多了个人,那人竟是何处。
何处看我醒了,伸手来摸我的额头,眼睛稍转了一下,说:“烧已经退了。”
一点看见他摸我的额头,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此时也不好气地说:“那你可以回去了。”
何处微笑着对一点说:“我刚下班过来才没多久,你都累了一天了,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在就可以了。”
我虽然在心里想着谁要你照顾啊,但是还是有种陌生的,嫩嫩的,心被安抚一下的感觉。
我知道一点是不会走的,把我放在这里单独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他怎么能放心?
最后谁都没有走。
接着就又来了个人,是阿可。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发烧了,我觉得在这个时机生病实在是个错误,因为这叫我觉得仿佛蔡云河对我很重要,而我又是个这么脆弱的人,这两点都叫我难过。但是,这一病也叫我觉得温暖,虽然我不愿承认,但是何处来看我真的叫我意外,并且开心。
我想他毕竟是我的哥哥。
阿可本是皱着眉头来看我的,但是一看到何处眉头就立即松开来了,我看到了这微笑的细节,但是这细节竟叫我觉得骄傲,还有失落。
一点总是拿眼角斜着何处,这使得我们那晚共进的晚餐多了几分乐趣。
何处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一点对他的敌意,于是总是故意说着“我们小一”这四个字,我知道,他把一点当孩子来看待。
一点终于吃不下饭,拉着渐渐也有些不快的阿可要去找点娱乐节目。
屋子里就剩下我和何处了,反而觉得拘谨的多。
何处没话找话地说:“一点是个不错的孩子。”
我应了一声。
他又接着说:“但是不适合你。”
我抬头看了看他,说:“我只把他当弟弟一样看待。”
何处笑笑,说:“以后按我这样的标准给自己找男朋友吧,我这个类型应该合你胃口。”
我差点把进口的饭给喷了出来。
何处接着说:“别以为我不了解你。你是个在生活上很要强但是一个人睡觉会无端害怕着醒来的那种人,对于感情要求完美,但又觉得没人可信,希望能有个人把你当公主一样,并且一直到老。所以你要找一个帅气、机智、幽默、才华横溢并且有责任心忠贞的男人。”说完还得意地抬了下眼睛,说:“就是我这种的。”
“但是我不喜欢自以为是并且自恋自负的男人,就像你这种的。”
我们说完忽然都哈哈大笑起来,忘记了一点和阿可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