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晚清有个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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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悲欣交集(2)

曾国藩为什么如此匆忙杀掉李秀成!这一直算是一个谜。也许,长于识人的曾国藩对于李秀成的面相和言行感觉不爽,在他看来,这个太平天国忠王异常狡猾,并且,在太平天国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只有速杀,才会让余党彻底断了东山再起的念头。当然,这只是想法之一。最大的可能性在于,曾国藩审问李秀成之时,李秀成极可能力劝曾国藩起兵造反恢复汉室,并且承诺召集十数万旧部帮助曾国藩。在李秀成的自述书中,也极可能有相关内容,后来被曾国藩删除了。这一点,可以说是最让曾国藩忌讳的。李秀成如果解押到京,话题涉及到这方面,或者说出什么对曾氏兄弟不利的话,会让曾国藩很被动。另外,曾国藩忌惮的一点是,如果李秀成押送至京的半途中,有个三长两短,放虎归山,就必定酿成大祸。总而言之,如果押解李秀成去京城,一切将无法控制,有百害而无一利,还是在金陵将他迅速处死为上。当然,另一种可能是,李秀成在与曾国藩谈话时,请求速速将他在金陵处死,以免折磨。曾国藩满足了李秀成的愿望。在金陵处死李秀成,最起码,可以让他死个痛快,而到了京城,肯定会遭受百般折磨,最后还得“凌迟而死”。以曾国藩的为人来说,他是有着如此器量的。可以佐证这一猜测的是,李秀成在见了曾国藩一面之后,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他带着伤残的身体,几乎是用每天七千字的速度在写自传。

1864年8月7日,李秀成上午刚刚完成自传,晚上,就被带到法场上处死。据赵烈文后来记述道,李秀成在临死之前一直说“中堂厚德,铭刻不忘,今世已误,来生图报”云云,似乎对曾国藩感恩戴德。死之前,李秀成谈笑风生,虽然他的文化程度不高,还是写了十首半文半白的绝命词。曾国藩下令免凌迟。其首传示各省,而棺殓其躯,亦幸矣。”从李秀成免凌迟这一点看,曾国藩已经相当不易了,按照朝廷的惯例,对待这些造反的头目,从来就是千刀万剐的。曾国藩在金陵处死李秀成,至少,让李秀成免除了肉体上的折磨和痛苦。

后来的野史记载:曾国藩亲自审讯李秀成的第二天,也即7月29日晚,曾国藩曾经与曾国荃有一次长谈。对于九弟曾国荃,曾国藩一直抱有感激之情的,弟弟自从咸丰六年筹建“吉”字营跟随曾国藩打仗之后,攻城拔寨,战无不克。有一次左宗棠问曾国藩,对于曾国荃,他这个做兄长的,有什么看法,曾国藩的回答是:杀人如麻,挥金如土。在曾国藩看来,曾国荃算是一个军事奇才,但在治理国家以及人情世故方面’缺少智慧’显得相当不成熟。现在,裁减湘军,首先要争取的,就是曾国荃的支持。野史曾记述兄弟二人的谈话一两人见面后,曾国荃看出了兄长的心事,干脆开诚布公地说:“东南半壁无主,我公岂有意乎?”这实际上就是很明白地问曾国藩,敢不敢造反?曾国藩把脸一沉,说,这种掉脑袋的话,你也敢说,真是糊涂啊!曾国荃似有不服,辩解说:两江总督是你,闽浙总督是左宗棠,四川总督是罗炳常,江苏总督是李鸿章,还有三个现任总督、五个现任巡抚全是湘军之人。大哥手里握着二十多万湘军精兵,如果需要,可把现在被捕的李秀成说动,让他振臂一呼,收纳十万太平天国降兵跟随你造反。这样,手上就有三十多万精锐之师。有这些兵马,即可攻破京师,恢复汉家江山,成为一代帝王。大哥,舍你其谁啊!

曾国藩摇了摇头,缓缓地说:老九,你这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在湘军中,有很多人可以共患难,但不能共享富贵。左宗棠一代枭雄,做师爷时便不甘居人下,如今同我平起平坐,他能甘心在我面前俯首称臣?我敢肯定,如若起事,第一个起兵讨伐我的人就是左宗棠;再说李鸿章,我若一帆风顺,李鸿章永远是我的学生;如若不顺,李鸿章必然反戈一击。李鸿章多么聪明啊,名利心极强,他当然不会轻易丢掉现有的权力和地位。并且,你看看现在这支湘军吧,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精锐早已打光了,那些优秀的人早已牺牲,部队已呈老态,哪里还能再打仗呢?再说李秀成,他不投降可以振臂一呼,从者云集;一旦他投降了,就是一只走狗,谁还听他的!一席话把曾国荃说得哑口无言。曾国藩还说,当兵吃粮,升官发财,就比如养了一群狗,你扔一块骨头,它就跟你走,别人扔一块更大的骨头,它就可能出卖你。我现在这个样子,又有多少骨头可以扔给他们呢?

曾国藩与曾国荃的这一番谈话,当然有野史想象的成分。不过以曾国藩和曾国荃的性格和关系,这样的谈话内容完全合理。不仅如此,曾国藩到了金陵之后,他的很多心腹,包括彭玉麟、赵烈文等人,以及着名的研究“帝王之学”的学者王阊运等,都先后来探曾国藩的底。他们一开始说话时都很隐晦,有的借机发发牢骚,抱怨朝廷奖励不公,有的替曾国藩抱屈,因为咸丰帝临死之时有遗言,许诺“克复金陵者王”。可等到曾氏兄弟攻克了金陵,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只悭吝地给了曾国藩一个“一等毅勇侯”,“王”与“侯”,相差十万八千里啊!对于部下与幕僚们的试探,曾国藩丝毫不动声色,他什么也没有表示,后来,为了避免越来越多的麻烦,曾国藩干脆亲笔写下了一副对联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挂在金陵住地的中堂上。这样,所有来曾府试探风向的人,从这副对联中!就已经明白曾国藩的心迹了。

实际上对曾国藩来说,他不是没有考虑,而是考虑得已经非常彻底了。曾国藩清楚地明白目前的形势: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进”一一拥兵造反,推翻清廷,自立为帝;二是“退”一一自剪羽毛,释清疑忌,以求自保。对于曾国藩来说,他显然不想继续打仗,多年的战争已让他彻底厌倦,更何况自己的身体和精力每况愈下,继续争权夺利,对于他来说,已没有太大的兴趣。曾国藩自那一次不告而辞回乡之后,人生的态度已亲近黄老哲学!几乎没有攀登顶峰的野心。水满则溢!月满则缺!曾国藩深得三昧。因此,曾国藩宁愿自己的福分和运气不要太好,所以,他把自己住的地方,命名为“求缺斋”,也是这个意思。不仅如此,曾国藩越来越迫切想退隐归田,颐养天年,在往后的岁月中,尽情地享受生活,读读书,写写文章。再说,如果造反,就一定有必胜的把握?曾国藩清楚地知道周围的形势,湘军只是清廷进攻金陵的一个先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的身前左右,朝廷早就布置了大量兵马:在金陵的西部,官文守武昌,据长江上游;在东部,富明阿、冯子材守扬州、镇江,据长江下游;在北面,僧格林沁屯兵皖、鄂边境,虎视金陵。这些人马,都跟曾国藩的湘军毫无关联,他们可以说是来支援湘军的,也可以说是来防备湘军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竭力冒险去做这样的事,不是很愚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