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蓝色所获得的不多的快乐回忆,酒酿圆子温香软糯,有着妈妈的味道。
“小情,有你真好,一直都是!”
“蓝色,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什么事?”
“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事,请你不要再逃离,允许我一直陪着你走下去,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小情,小情……
不圆满的人生却有着一份圆满的友情,一位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遗弃她的朋友。
蓝色主动给李树南回复了电话,并向他致以诚挚的道歉。
“我其实不好意思说对不起,我……觉得抱歉和解释显得很苍白,我对自己很失望。”
电话那端传来的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声,爽朗、干净,蓝色不明白一个人是怎么做到时刻保持这种生活态度。
“哦,其实一次失约能换来你给我一个主动的电话,仔细想想也不是太亏,如果说,你还愿意补请我这顿饭的话,其实我是赚了。”
只是寥寥几语便抚慰了蓝色的歉疚之情,并且还让蓝色二话不说地答应下了今天晚上的约会,还是老地方。
“我还是得说声对不起,”蓝色执起红酒,一脸认真地向坐在对面正对着她盈盈而笑的男人表达着她的歉意,“我……”
“哦,我但愿这不是谢罪宴,”李树南向蓝色举杯,笑口一开,洁白的牙齿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我喜欢那一个无惧无畏,充分展现自我个性的蓝色。”
蓝色浅笑道:“无惧无畏?你当我是谁?我告诉你,我其实是个畏首畏尾的人,人性的弱点都被我占尽了,你只是不曾看见罢了!”
“那你愿意让我见吗?或者说,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更好地了解你吗?”
李树南的笑意隐去,灯光下,蓝色透过自己手中的玻璃酒杯,她第一次看到脸上不带笑容的李树南,一脸诚挚认真的李树南。他放下酒杯,深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内轻轻地旋转过后恢复平静,像蓝色此刻的心跳,慌乱之后,恢复平静。
“对不起,我……不能。”
她知道他迟早会向自己开口说这样的话,不管在昏暗的站台,还是逼仄的车厢,或是在这里咖啡屋里的第一次重逢,那个笑意浅浅、衣着洁净、眼神明亮的男人都表现出对自己的好感。
他对于蓝色来说很像是盛夏里可以瞧见的一面澄清湖面,清凉、透明,但是带着一汪深潭的神秘,让人神往,却不敢逾越,看到时,只敢站在远处观望,不敢贸然靠近并探测。
他对于蓝色来说亦像是初冬早晨的第一缕曙光,像那天在公交车站接到他的电话,只听声音便可想象他的脸上绽放着暖暖的笑意,久了,会对这种温暖的笑意产生一种习惯。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李树南,她都会想起生活在西藏的那一段日子,澄澈碧蓝的天空,悠荡在天空时卷时舒的白云。她曾经想永远停留在西藏,那种令人神往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节奏让她几乎忘记了生命曾有过的一些不痛快的记忆。但最后,她还是回来了,因为生活的残酷性体现于它现实的本质当中,当你留恋于一种理想的生活时,另一面关于现实的问题就会时刻呈现。
李树南是理想生活在现实当中折射出来的影子,带给人幻觉,蓝色觉得自己的一生拥有太多的幻想,却从不曾实现过。所以,她一直孤独,因为孤独所以常常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和自省。小情也这么说她,可是,刚刚出门前小情却说:“蓝色,你独独在面对秦易的时候才会丧失一切的自御能力,和一般的女子无异。”
如果秦易最终会是她的归宿,那么她愿意只做一个寻常的女子,相夫教子,安稳妥当地守候一个家,守护一个男人。她是愿意的,只要有这样的机会,她愿意在万家灯火之中寻觅一盏属于她和秦易的温暖。她可以为他系着围裙,收拾打理着一个小小的空间,穿着洁净的家居服,站在阳台浇灌花草。等他回家时,她和他坐在灯下相对吃饭,桌上是清爽的家常小菜,他们可以絮叨着生活中所发生的一切事和人。
如此真实简单的生活,她要的只是这些……
蓝色如梦游般嚼着牛肉,所有曾经幻想过的画面从眼前闪过,而对面的李树南则如他们初见时一般,在车厢里,他也是以这样审视的目光看着蓝色。
如灵魂抽离了身体的女子,她于他而言像块磁铁,总是吸引着他,不知不觉的……就像是此刻,他不知不觉地将自己的一只手覆上她的一只手。他将蓝色从她的思绪中拉出,他要让她靠近自己,“蓝色,请不要这么快拒绝我!”
蓝色低着头,耳边有轻柔的萨克斯在缓缓响起,她试图将自己的手从李树南的掌心里抽出,李树南略显焦急,索性将另一只手也覆盖上,阻止蓝色的逃离。
“我,也许并不适合你。”
“你上次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李树南微笑,看得出来他在尽量让自己平静,“但是,没有真正相处过你怎会知道我们不适合呢?”
“这……”蓝色抬头看着李树南。
他认真了。
深邃的眼神里蓝色看到了他的认真,他想掩盖自己的急切,眼底里有些许矛盾和慌乱,这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元素都被蓝色尽收眼底。蓝色鼻梁酸涩,眼眶温热,内心感动,她不明白为何这样的男子会对自己动心。
“对不起……我的心里一直有个人,我放不下他,所以我……”
虽说表达得有点含糊,但蓝色觉得她不能欺骗李树南,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看到这个眼神深邃、面容洁净、笑容温和的男人为自己痛苦的样子。
李树南在长长的沉默过后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不勉强你了。”
“对不起……”
蓝色觉得自己伤害了李树南,尽管心里明白自己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李树南,但是却觉得莫名的心虚。特别是看到他眼里的落寞,心里更是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想哭却哭不出来。也许是因为她觉得这个男人生来就应该带着温和的笑脸,一旦他不笑的时候,她心底就滋生出原本不该有的情愫。
“蓝色,不要说对不起,我可能有点自以为是,我觉得你心里爱着的等待着的那个人并没有让你感觉到幸福,因为你看起来总是这样的孤独和忧郁。”
心里像是被谁的指尖轻轻划过,一闪而过的疼痛,她不敢正视李树南,因为她知道他的眼睛里有问号。而她怕自己会被他独有的带着与生俱来的能窥视人内心的能力给看穿并受他的鼓励让自己成为一个倾诉者。
她不愿意成为一个倾诉者。不是因为不相信他,不是因为难以启齿,而是……因为羞耻之心!
她纵使在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却已然成为别人婚姻里的第三者,不管那个男人是不是自己曾经爱过的,不管那个男人的妻子是不是也曾亲手抢走了她的幸福,也不管她和那个男人在历经五年之后还深深地爱着对方……这些理由,这些能让自己稍觉心安理得的理由在事实面前其实是这样的微不足道和苍白无力……
“没有啊,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并没有感觉到孤独。”
终于使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里逃脱出来,发觉自己的掌心里有细密的汗液,冰冷的,她拿起餐巾拧得紧紧的。
那大手像他们初识时一般适时地伸过来轻轻地再次握着她的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树南厚实的掌心带着温润的暖意。
“蓝色,你爱上的该不会是……有妇之夫?”
她其实还是一个孩子,她甚至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惊恐和羞耻心。李树南的心很疼,可对上蓝色的眼睛他来不及去分析她的对与错,反而觉得自己也是卑劣的。他用他丰富的人生经历和阅历将她的秘密轻易地看穿并识破,让她在自己面前狼狈。
她的眼泪几乎是猝不及防,灯光照映着她轻颤的睫毛,像是倾泻于浮光掠影之中的一颗颗明亮珍珠。她的手冰冷,没有了质感,僵硬着从温暖中抽离,在李树南欲言又止的神情下仓皇而逃。
“蓝色!蓝色!”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户看到外面有零星的雪花在飘落,蓝色的身影像是城市夜晚里一道霓虹闪过窗前,她奔跑的姿态接近歇斯底里。李树南急忙起身,推门而出,追向在雪花漫天里奔跑的蓝色。
“蓝色对不起,”李树南情急之下奋力地以右臂向后揽住奔跑中的蓝色,蓝色的背倒向李树南的怀抱,“我刚刚没有任何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只是胡乱猜测的,你不要生气。”
生气?自己的落荒而逃是因为生李树南的气吗?
不是,自己是因为羞愧,因为无法面对生命里难以负重的伤痛和尴尬,无法接受自己逃避和隐藏了那么多年的情怀被李树南一眼看穿,一语道破。李树南强而有力的心跳极具穿透力,像是要从她的脊梁骨贯穿进她的身体和灵魂,让她不敢承认,更无法否认。
“没有对不起,不要道歉,你一语中的,那个人,的确是个有妇之夫!”
“蓝色你……”
“所以,你可以放手和死心了吗?”
“蓝色呵……”
他们的对面是城市最为繁华的三江口,抬头可见在半空如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楼层被五彩的流光笼罩,蓝色凝视着其中的一座高层,有泪溢出,掉在李树南揽在她腰上的手。
她伸手指向那高层说:“他的家就在那里,此时此刻也许他正和他的妻子谈着离婚的事,他给过我承诺,我虽然没有答应要等他,可是……从懂事起,我其实就开始等他了,那么多年后,即使他已为人父,已为人夫,不管我走得有多远,我的心其实一直停留在原处等他!”
李树南默默无语,静静聆听,她终于在自己面前自行揭去神秘的面纱了,他不是有意想要窥探她心里的秘密,只是被她情不自禁吸引。他曾理性地告诉自己,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后要再找的人必定是个单纯之人。蓝色很单纯,可是,她也是一个矛盾体,她身上流露出的气质告诉他这个女子身上有着许多故事,爱上她并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
但是,就像刚刚,看着她孤寂的身影在雪夜里奔跑,他依然会奋起直追。他爱她!他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子!他爱上了一个爱着有妇之夫的女子!
“你相信命吗?”
蓝色轻轻地问,不过不等李树南回答她已经循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我觉得他是我命中注定的,不管结局如何,他都是我注定的等候,那么苦那么痛,我却还是这样站在原地等候,即便他背叛了承诺背叛了曾经,但是我用了五年的时间印证了在颠沛流离之后他却依然是我的最初……”
“蓝色,你好傻,一个家庭的结合和分离都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的,这样辛苦地爱着为什么不试图给自己另一条通往光明和温暖的路呢?”李树南隐忍着心底涌动着的酸涩。
“不是没有想过,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失败了!”
她终于闭上眼睛,向一个还不算熟悉的男人剖析了自己的情感经历。她已没有了刚刚的卑怯,有的只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只是身体里好像有很多种元素被抽离,整个人好似悬浮着,她靠着李树南。
“对不起,我只要一会就好!”
雪愈下愈大,李树南的叹息声在蓝色耳边一闪而过,转过蓝色虚弱的身体半抱着她,无奈地说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蓝色没有拒绝。李树南开车,灯光宛如掠影,蓝色在车窗里依稀见着自己的侧脸,有着浓烈的悲伤,像是历经了半世的沧桑一般,令人产生错觉。
到达家门口的时候,她摸索着在风衣口袋里找到钥匙,回头看李树南,他还是温和的笑脸,一如既往的微笑。她怔怔地看着他,问:“你难道不觉得我是可耻的吗?你难道没有打从心底里看不起我吗?你……”
“蓝色,”李树南打断她的话,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轻拍她的肩膀微笑着说,“对错的评论只在这件事的结果,而我不是故事里的人,所以无法评论你的对和错。”
蓝色不解他话里的意思,凝眉思忖。
“打个比方,那个人如果和他的妻子谈妥了一切离婚条件,他的妻子接受并同意和他离婚,那么你和他就没有错,因为你们争取了原本就属于你们的爱情;反之,如果他的妻子不肯离婚,甚至因为离婚这件事给他妻子以及他们的女儿和父母带去了无法弥补的身心伤害,那么你和他在外人看来就是错了。”
李树南以刚刚他们坐在咖啡馆里听到的萨克斯乐一般的声音和语调为她假设分析了好与坏的两种可能结果。
心里的矛盾促使蓝色的手摸向风衣另外一个口袋,她掏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秦易打个电话,从早上分手后到现在秦易没给她来过一个电话,这是不是表明他和他妻子的谈判并不顺利?而照着李树南的分析,前一种情况显然是带着安慰性的,她已经从秦易的只字片语里读出了他妻子是不会轻易离婚的,年前去韩国整容的决定更是她想要挽回秦易的方式之一。
“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我给你电话。”
李树南看到蓝色拿着手机踌躇的样子,心想着她可能是要给那个人打电话,不禁苦笑出声,女人为爱的男人原来真的可以改变很多的。他想起初见蓝色时,在火车上向她要电话号码,她洒脱而又矜傲的样子。
“我从没用过手机,我似乎并不像人们那样热衷于它,这东西不给人自由。”
如今,她凝望着这个不给人自由的东西,她一定时常在等那东西响起,可以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吧?
李树南转身下了楼道,蓝色倚在门框看着他离开,这是一种静默的对峙,他不曾给自己任何的承诺,也不曾在知道自己内心不堪的想法之后对自己有过一句责备的话。然而,那隐于楼道阴影处的背影却是对她的一种残酷决绝的疏离,预示着一场温暖邂逅的曲终人散,彼此都有心碎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