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退出病房,心情沉重,从手机里反复地调出蓝色的号码,最终咬牙按下蓝色的电话号码,电话打通后一直没有接起。最后他又拨通了小情的电话,果然,蓝色此刻和小情在一起,手机落在了家里,蓝天终究还是不忍告之蓝色秦易的情况,嘱咐了几句挂了电话。
已是盛夏,秦易在一次次的康复治疗中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越来越接近尽头,每天和蓝色的电话聊天已成为了他痛并快乐着的责任。蓝色一次次地追问他的归期,他觉得自己已经快伪装不下去了,也许,是应该为她的将来作打算了。
这夜,他换下病号服,趁护士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了病房,打了的,让司机直奔老外滩。他在那家外观并不显眼却有着它独有情调的咖啡屋前久久伫立,最后鼓起勇气推门而入。此时正是客人最多的时间段,服务员手擎托盘不停地穿梭其中,醇香浓郁的咖啡香夹着新鲜的花香味儿瞬间沁人心脾。
秦易不明白,这里的主人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他所画的蓝色的画像承载着他的情意和投入,但是,他一直自持冷静地看待着蓝色对他的疏离。秦易想,这个男人的心里必定有着常人难以揣测的善良和繁盛,但是,他又是如此骄傲自矜,清醒异常。
那个长相酷似混血儿的女孩笑容可掬地走到他的面前,“先生,欢迎光临!”
“嗨,你好!”
幽暗的灯光下李艾深邃的大眼呈浅碧色,她皱眉,盯着秦易的脸认真打量,最后直言道:“你不是蓝色小姐的男朋友吗?”
秦易微笑着点头,他在李艾的眼里看到惊诧,他自知自己的身形面貌和之前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他已经很久不敢照镜子了。
“我想找你哥哥李树南。”
李艾一怔,像是在思索秦易的来意,最后她一耸肩选择放弃思考,手指二楼,“他应该在楼上,你可以直接上去找他。”
秦易道了谢,沿着弧形的铁艺扶手上了二楼,入眼处,长宽各十米左右的二楼大厅摆满各式各样的油画,欧式田园复古落地灯沿着罗马柱安放,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靠窗处设有一个半开放式的小包间,秦易侧着身子看到里面有四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好像正在商议着什么。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到楼下去等李树南时,李树南却看到了他,李树南低头和那些人低语了几句便朝秦易走来。
李树南从来都没想到过那个叫秦易的男人,那个他以为已经和自己喜欢的女子结婚的男人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当秦易脸上清瘦的轮廓渐渐明晰,愈加逼真,像是从生命的彼端行来,李树南已有了某种预感,仿佛知道了自己的人生即将面临巨大的改变。
他们在此之前才见过一面,仅是对视过后便匆匆分别,不承想过会有再见的时候。心照不宣,为了内心深处的同一个女子,他们握手,只一瞬便成为莫逆之交,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那几个人在看到李树南有了客人之后便起身告辞,他们都是一些绘画爱好者,来到他这里是要挑选好的画,进行商业买卖。
他们在半开放式的小包间里面对面而坐,李树南让楼下的服务员送上来咖啡,秦易沉默了半晌后说道:“我想把蓝色托付给你。”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生病了,胃癌晚期。”
李树南端着咖啡杯子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秦易扯出一丝苦笑,他的眼眶泛红,“蓝色还不知道,她到现在还一直以为我在深圳出差,两个多月了,她一直等着我回家。”
“你应该早点让她知道的。”
“一开始时我是不甘心,不信命,我想配合医生的治疗会控制住病情的,我不想她担心,而现在之所以不敢告诉她是怕她会承受不住。她是个外表冷静自持,内心却极度脆弱敏感的人,我担心……”
“不,你不能再瞒着她了,这对她不公平,若是在往后的日子里她回忆起在你最需要她的那段日子里她没能陪在你的身边,这将会让她无法原谅自己。秦易,你要知道自责和内疚也是具有无限的危害的,它们也会使人更加沉默孤僻,从此对人世更为缺少安全感。”
秦易想起那幅画,那天,他对蓝色说,画这画像的人很是用心,他像是抓到了她身上某处特有的东西,但他又形容不出来。
如今方知,对蓝色最为了解的人也许并不是他这个陪着她走过寂寞年少的人,虽然,她曾将她的情感交付自己,他也曾明白她惧怕寒冷和黑暗,想要给予她更多的温暖和爱。
想起那幅画里所形容不出来的东西其实不是别的,就是渡轮之上,蓝色修长的身形投映在甲板上的那一道身影。那是一个能看穿她强大心灵,并试图进入她寂寞灵魂的画者将一个真实的蓝色演变成一种幻想,属于他们共同的幻想。
“我希望你能先去照顾她一段日子,在我真的离去的时候让她不至于无以依赖,我希望你成为她的依靠和依赖!”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会选择在适当的时间里告诉她这件事情,否则面对蓝色或面对你我都会觉得良心不安。”
李树南出现在蓝色公司的楼下时正好是蓝色下班的时间,他装作这是一次无意的偶遇。
“蓝色!”蓝色出电梯的时候李树南迎了上去。
“咦,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你?”
蓝色在惊讶的同时显露出愉悦的神情,她想起来,她和他自上次分别后已有数月未见了。
李树南微笑着解释:“哦,我来这里办点事,看到你从电梯里出来,上来打个招呼。怎么你在这大厦里上班吗?”
“是的。”蓝色简单地向李树南介绍了一下她的近况和她的工作情况。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李树南邀请蓝色一起吃晚饭,蓝色在考虑之后答应了李树南的邀请,地点仍然是在他的咖啡屋。
那晚李树南在征得秦易的同意后已经打算要在近期内将秦易身患绝症的事情告诉蓝色,只不过李树南没想到这一次艰难的开口竟然来得这么快。
他们在进入咖啡馆的时候李艾告诉李树南二楼有画商在等着他,李树南抱歉地看着身边的蓝色,蓝色向他微笑,“工作要紧,再说我现在还不饿呢。”
李艾接过话,“哥,你上去吧,我会照顾好蓝色小姐的。”
李树南这才笑着离开,李艾牵着蓝色的手在落地玻璃窗前的位置就座,她让服务员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蓝山咖啡。
“蓝色,我这样直呼你的名字没事吧?”
“我正想和你说呢,以后见面不要蓝色小姐蓝色小姐地叫,我不习惯呢!”
夕阳照射在玻璃窗上,折射出金色的光芒,错落有致地落在铺着白底粉色花卉的桌布上,桌上的花朵仿佛在这一刻开始轻轻地跳跃起来,蓝色的心情也跟着快乐起来。
“蓝色,你和你男朋友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还有,他是不是生病了,他看上去比之前瘦了好多!”
桌布上跳跃着的粉色小花卉在顷刻间停止了跳跃,生命出现了裂痕,它们在瞬间凋零。
“李艾,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李艾不明所以,继续说道:“三天前他来找过我哥哥,当时我都认不出他来了,蓝色,我在想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道的,虽然我哥哥很喜欢你,但是,我内心里是希望你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的。”
李艾说完,轻啜了一口咖啡,看着神色凝重神情飘忽的蓝色,不忘加了一句,“是不是我哥哥打扰到你们的幸福了?蓝色,如果你真不喜欢我哥哥我会劝说他放手的。”
单纯的李艾以为那天秦易的出现是来向李树南兴师问罪的,她不想自己的哥哥有心去阻挡别人的幸福,对蓝色她充满歉意。
蓝色一言不发地起身奔向二楼,李树南抬头看到她时,她已满脸泪水,她不顾身边还有陌生人,无法抑制自己的颤抖,“我是不是很笨,我一直相信并等着他出差归来,却没想到他有可能……有可能……”
“蓝色!”李树南不顾客人好奇的目光,立即起身扶着蓝色。
“他在哪里?他病得重不重?他为什么会来找你?”
李树南无法再言语,他叹气,拉起蓝色的手说道:“我带你去找他!”
向客人说了抱歉,让李艾上楼招待他们,李树南拉着蓝色飞快地出了咖啡屋,发动车子,驶向医院。
病房门口挤满了人,秦家的亲戚朋友均已知道了噩耗,秦易已陷入了昏迷状态,刚刚抢救回来,但是还没有清醒过来。
蓝天看到妹妹被一个陌生男人搀扶着向这边飞奔而来,心反而安定下来,在秦易昏迷被送入抢救室的时候他打过一个电话给蓝色,只是蓝色的电话因为手机没电而打不通。
“蓝色!”
“哥!”
蓝色在看到蓝天的那一刻双膝发软,差一点跪地,李树南和蓝天一边一个扶起了她,她挣脱他们的搀扶直冲进病房。
病房里,秦易的父母还有程静在看到蓝色后自动让出一个位置给蓝色。
她曾以为世界上最为遥远的距离是那些年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时空,是难以复述的思念和疼痛,是与她的青春逆向行驶的回忆。
她曾对他说:“秦易,我恨你!我永永远远地恨着你!”
当通往他病床的那几米路成为他与她一生都无法圆满的路程时,她方知,她和他原来早就注定了,不是距离太过遥远,是生死之间被切割出一条线,根本就没有办法可以跨越啊!
“秦易,我恨你!我永永远远地恨着你!”
“秦易,我恨你!我永永远远地恨着你!”
“秦易,我恨你!我永永远远地恨着你!”
她跪坐在他的病床前,反复地说着这句话,不再是年少背起行囊时的冲动,是一种掉入黑暗旋涡的绝望……秦易昏迷中像是看到久远以前的那个少女,怯生生的,胆小脆弱,她跟着他,在他身后轻轻地唤着:“秦易,你等等我,我怕黑!”
他的心被疼醒,看到她已是成年女子的模样,跪坐在他面前,低低地说着:“秦易,我恨你!我永永远远地恨着你!”
“蓝色,我将无法承载了,你的爱和你的恨我将要一并还给你,你要听话并开始新的生活!”
她摇头哭诉:“秦易,你不可以这么自私!你不可以如此掌控我的人生!你不可以一次一次将我遗弃!你不可以!”
可是,秦易最终还是敌不过病魔,蓝色只来得及陪着他度过人生的最后一个星期。生命的最后,秦易拔掉了身上所有的管子。病房里充满哭声,女儿和蓝色一人一边,拉着他的手,他感觉到蓝色颤抖着抚摸自己的手、胳膊、脖子和脸。
眼泪很烫,大颗大颗地落在脸上,他还能感觉到轻微的疼痛感,最后,他看着蓝色,无比歉疚并不舍地合上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