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抵着她,暧昧的气息在幽暗的楼道处弥漫,炙热的吻不只是相思的排遣,很多时候只是将空虚和寂寞、不甘和痛苦咬碎,往往是和着咸涩的泪。
蓝色吮吸着他口腔里的血腥味,用力地,带着宣泄和愤懑。
“秦易,我恨你!恨你!我是这样地恨你!”
曾经深爱的男人,在她还年少的时候就默默地守候着她的成长,比自己年长五岁,是哥哥的同学兼好友。在自己还是高二的时候告诉自己,“蓝色,快快考上大学,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在那时和你说。”
她穿着白衣蓝裙,清澈如一汪碧水的眼睛无辜地盯着他,撅着嘴悻悻然道:“你为什么不现在告诉我,干吗非等到考上大学才说?”
“现在和你说了蓝天会打断我的腿!”
考上大学,拿到入学通知书的时候,迎来的是他对她爱的告白,那时,他已大学毕业。他承诺,等她大学一毕业就娶她。
那是她二十五年来唯一的一次恋爱。之后的日子里,她不是没碰到过优秀的男人,只是那曾纯真的心早已掉落,想重新捡回的时候,一弯身便觉着疼,拾不回了。
“蓝色,我的爱,五年的时光我仍是无法将你忘怀……”秦易在与她的热吻中闭目低喃。
那又如何?
大二的暑假回到家便听到他与他同学即将结婚的消息,她在回家的第二日便买了返校的火车票。她太年轻,承载不了如诗如画的爱情被粉碎的痛,她只懂逃离。
他在火车站追着她大喊:“蓝色,听我解释!”
穿着史努比粉色T恤,扎着清爽可人的马尾,蓝色拒绝听秦易的解释。火车门合上的时候,他对上她噙满泪水的双眼,隔着车窗,她向他喊道:
“秦易,我恨你!我永永远远恨着你!”
“连你对我的恨我都感到庆幸,蓝色,恨我总比忘了我好!”
秦易捧她的脸于掌心,细细凝视。幽暗的月光清冷地映在她的脸上。
曾经,她是自己的守望和等待。
他以为她一定会是自己命定的新娘,如此怯生生的,却是内心固执的小女孩。在父母不幸的婚姻中缺乏爱的温暖,于内心则希望得到更多爱,变得敏感而又脆弱。
只有,坐在自己的脚踏车后面她才会解下自己的马尾,伸展双臂,让长发迎风飞舞。
“秦易,骑快点,骑快点嘛,我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银铃般的笑声里不再有她的忧郁,玉兰花厚重的花瓣坠在她的白衣蓝裙上,一路飘散着淡淡的幽香,芬芳直抵心底,永留记忆。
他和她的初恋,丰盈生动,纯洁美好。
“秦易,你再陪我一会,等萤火虫出来后你陪我抓几个,天黑后咱们就用它们的光亮来引路回家好不好?”
“傻丫头,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她撅起嘴,只是委屈地看着他,眼泪簌簌直流。
他手足无措,紧张地看着她,“怎么了,蓝色?”
“我不想回家听爸爸妈妈吵架,秦易,这个家让我又爱又怕。”
彼时,他已是大一学生,她却初中还未毕业,那样小小的触得他心里生疼的她,他好想拥着她在怀里,只是她还太小。
他只得在心里告诉自己,等她长大,娶了她来好好地疼,将缺失的爱全都弥补给她。
于是,在总是布满繁星的夏夜里,他牵着她的手,行过杂草茂盛的小径,羊齿植物划过她的小腿肚,不知名的野花瓣沾上她长长的黑发。跟在明明灭灭的萤火虫后面,揣着自编的小网兜,给她捉晶亮的萤火虫。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她是如此缺乏安全感。
她就像害怕孤独一样害怕黑夜,她热衷于一切会发光发热的物体,总是不自觉地走向灯火通明的地方。
他大学毕业,她刚上大学,他规划着与她的未来,等着她大学毕业,做自己的小新娘。
他的一颗心早已被这样的一个她而填满,无视于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女同学。他相信,自己的人生早就掌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却忘了掌心里的命运却不一定就装得下蓝色。
那时,他在一家大型的国企上班,上班一年后就得到了领导的赏识,那年夏天单位提升他为建造一个大型水库的项目经理。
七月份,台风过境,刮起满世间的风雨,也刮起了他人生的风雨。
还在施工的水库,地处高山峡谷之处,十二级的台风夹带着特大暴雨,导致大面积的山体滑坡。他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虽说不上有生命危险,到底还是被风雨所阻,间歇性地与外界失去联系,再加上断了两天的电,情况总还是不乐观。
他指挥着手下忙于防风防灾,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越过山涉过水,在交通受阻的情况下徒步五十公里来找他。
在看到他无恙时她不顾一切扑进他的怀里号啕大哭,那是大学四年一直暗恋着他的女同学,她就是以这样弱不禁风的身影感动了他的铁石心肠。这一刻他一生难忘。
只是,这样的感情虽是让他感动却也不至于让他放弃蓝色而娶了她。当他与她站在山脚下时,滚滚落下的岩石撞飞了竖放在山脚下用来施工的树木横条,眼看着横条要打到秦易的时候,这个弱女子却将他推到在地,用自己瘦弱的身子替他挡下钉着铁钉的木横条。
这个女人为他毁了容,脸上一条如蜈蚣般的猩红伤疤,虽经过几次手术,总还是难以恢复如初。更致命的是,她还为他身受残疾之苦,横条砸下的时候,她反射性地用双手抵挡,上面的铁钉扎穿了她的右手腕。她的右手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使力了。
他分析不了彼时的心情,是自愿还是被迫无奈已是不重要,他已背叛了蓝色,背叛了他们的誓言,这已是事实。
五年的时光里,秦易经常会在心里问自己,当初自己的抉择,背叛的仅仅只是蓝色吗?
其实,人生背叛最多的还是自己……很多时候,为了很多人很多事,主观意识总是跟不上客观环境的变迁,所以,只好说服自己去适应并试图接受客观事实。
在火车站,他追着伤心欲绝的蓝色,想要解释却发现根本就是多余,不管如何,他不能娶她已成定局。那粉色的身影在人群中奔跑,他想要抓住,却发现……留给她的已只有恨。如诗画般的爱情被现实击得支离破碎,他知道,从此,她将会更为孤独。
他看着列车载走心爱的她,曾有很长的一段日子,他听到火车轰隆的响声,便会感觉到心痛,是内心深处真正的疼痛。以前,他以为“心痛”仅仅只是一个形容词,他不知道,原来人的心真的是会痛的。
她映在车窗上的脸上都是泪水,她哭着告诉自己永永远远地恨着自己。
站台上他孤寂的身影久久不愿离去,蓝色啊,未来的日子,你一个人要怎么办?而我却连一声“对不起”也说不出口。
他没想到,她这一走竟然会是五年。
午夜梦回时,他觉得自己还是身在少年时光,牵着她小小的手儿,闻着田埂中的泥土味,看天上的星星,捉地上的萤火虫。
他以为时光真的如旧式的卡式磁带,发出沙沙的声响,是可以倒回的。
清醒后,枕边熟睡的却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蜿蜒着一条如蜈蚣般的猩红伤疤,让他从睡梦中彻底惊醒。
岁月啊,那青葱岁月已真的远去了……而他能做的只是在醒来时,在心底轻轻地问一句:“蓝色,你在哪里?你过得好不好?”
他在婚姻生活里埋藏着自己的热情,事业如日中天,已是一房产公司的老板,拥有优厚的物质条件,他已渐趋成为一个世俗的男子。
关于蓝色,关于初恋,关于年少时那曾不顾一切的情愫已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在记忆深处。只是在夜深人静,只是在独自一人时会偶尔翻起旧时泛黄的记忆。
不敢打听她的消息,只知道她一直走在路上。总是有意或无意地走过她家门前,看到她父亲独自一人生活在郊区旧房,他没有勇气上前打一声招呼。
那时,他不仅觉得自己世俗,生活还让自己变得谨慎而又懦弱。禁锢在自己垒建的围城之中,但能说这是一种无奈吗?或许曾经是,但现在已是不然,他只是学会了安于现状。
他以为蓝色一定会远嫁他乡,他以为他这一生有可能不会再见到她,他以为再见她时她的身边必然会多了一个男人。只是,他料不到她仍会以如此孤寂落寞的身影出现在渡轮之上,那一个镌刻在记忆中的侧影,比起以前更为孤单……更为忧郁。
远远眺望着苍茫的海域,一头还是如年少时坐在他自行车后面随风飘洒的长发,迎着海风飞舞。
那五年不曾狂跳过的心于那时超负荷运转,他问自己怎么办?因为他还想拥她入怀。清冷的面容下还是那终日像含着两滴泪的眼眸,他还是如年少时一般,想伸出手为她擦拭。
蓝色,你居然一点也不曾改变。
即便在车库内被她拒绝拥抱,他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这样的相思。焦灼蚀骨,将他潜伏了五年的平静一并激发,来势汹汹。
还是和记忆中一般柔软美好的双唇,让他难以自持,温热的气息喷着她的脸颊,这个久久沉寂的男子用无可抑制的热情将蓝色拥抱。
“蓝色,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放你走了!”
“秦易,你想怎么样?”
蓝色挣脱他的怀抱,并将他狠狠地推开,他借着从楼道窗口射进的月光看到她的泪水如破碎了的水晶,顺着脸颊流下。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想怎么样?”
秦易的话将蓝色从温暖的怀抱中,从旖旎黑暗的柔情中惊醒,那恨那痛便随即分明。
“我想回头!我想寻回我所失去的,我想要你,蓝色!”
在风衣的口袋里掏出钥匙,她打开房门,转过身面对他,“你想怎么回头?怎么要我?要不要进来和我上床?这是不是就是你所指的寻回失去?”
秦易怔怔地看着她,她打开屋内的灯,灯光下她的脸有片刻的模糊,他不敢迈进脚步。谁说她没变?她变了,当年自己的狠心造就了她今天的决绝,她虽还是孤单,却不再胆小。五年的时光,让她从一个小女孩变为一个女人。
唯一没变的,也许,就是对自己的恨!
她看着他消失在楼道里的背影,转角的阴暗吞噬了他,他走了!
关上门,孤独和寂寞无所不在,她告诉自己不要心疼,不要哭泣……至少怀抱自己的还有自己的双臂。
这些年,当自己感觉到寒冷感觉到孤独感觉到害怕的时候,拥抱自己的不就是自己吗?
“秦易……秦易……”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将自己紧紧抱紧,蜷在客厅的一角。
像是童年时,哥哥在寄宿学校,父母吵架后一个个甩门而去,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她,她用柔弱的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隐没在黑夜里。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和害怕,她一直向往那灯火通明的温暖,觉得那里可以治疗她内心的孤寂。
她摸索着墙壁,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当家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点亮一盏盏的灯,将整个家照得亮如白昼,这样,她便不用一个人面对夜的黑了。
身上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她蜷缩在沙发内,仍是用双臂紧紧地紧紧地将自己拥抱。
秦易,即使我们还相爱,那又如何?错过了最美的时刻,你与我便只能在回头的时候看看各自的背影了,而两道背影之间却已不知不觉地横亘了五年的时光。
秦易,我们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