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她寄居在自己家里,蓝天回到了上海,身边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说是暖冬,可蓝色觉得这个冬天好冷,冷得她想要去寻找个温暖的地方将自己埋葬了。
她在网上发求职信、邮寄简历,很快就有了回应,有时尚杂志邀请她做摄影编辑,她却拒绝了。比起时尚杂志,她更倾向于为旅游杂志和地理杂志拍照,她还是喜欢有行走的时间和空间。只是与以往不同,这里,是自己的家,不管走多远,她还是会回来。这片土地,有着自己难以圆满的情感,却也有着自己难以割舍的恩情,亲朋好友在这,母亲在这,其实,父亲也在……
冬天的傍晚,只剩最后一缕霞光,已经几天不曾出门的蓝色终于鼓起勇气出去走走,走向繁华喧嚣的市中心。她想感受生活的真实和饱满,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被悲伤淹没,已经找不到生命所能前进的根基了。
内心寂寥,她想抓紧自己,从中山东路到中山西路,走向霓虹灯璀璨的世俗,其实世俗的生活世俗的人群能给人带来真实直接的世态景象。蓝色站在灯火明亮、装饰温暖的西饼屋前,烤面包的香味诱惑着她,她喜欢坐在装饰温馨、开放着暖气、有温热食物味道的地方,在灯光下吃甜食。
她给自己点了黑森林蛋糕、蓝莓奶酪蛋糕、意大利提拉米苏、香草布丁、咖啡奶昔……胃里传来饱胀感,心里却仍是觉得忧伤,她拼命地将食物送进嘴里。她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如此,吃很多的东西才能让自己不觉得孤独不觉得寒冷。
走在广场上看小孩在嬉笑,看情侣在坐椅上拥吻,看如流光一般的霓虹闪过。走到脚疼,她打了车回家,看窗外有烟花在绽放,上升之后倾其所有,只为最美的一刻,刹那芳华,如流星划过,稍纵即逝,像生命,像过往的每时每刻,看到时短暂,想起时却已不复存在。
她看见秦易在楼下等她,靠在墙上,抽着烟,看到她时扔了烟蒂,怔怔地等着她的靠近。她知道他找过自己,他一直在楼下。她拒绝很多人靠近,甚至连小情她也已经很久不曾与她见面。
冬天的夜,很冷,风吹得脸上的肌肤生疼。秦易看见她只穿着单薄的衣服,手里拿着一盒甜食,这样茫然不知所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蓝色……”那一刹,他想为她流泪。
他知道她沉浸在丧父的痛苦之中,她的心在飘摇,她的身体马上就要倒下。他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她的泪滴在他的肩上。
她低低地说:“秦易,我想爸爸……我心里难受,我到现在都还不能相信,我已经失去他了!”
很多个夜里,她梦见父亲,他像是不曾离去,对着她笑,他在梦里对她说:“蓝色,爸爸买了你爱吃的海鲜。”
“蓝色……”秦易抱着在寒夜里颤抖的身子,觉得她就像是地上被风卷起的一片树叶,他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随风而去,“回家去,外面太冷!”
他牵着她被冻得像冰块一样的手,和她一起上楼,开了门。一阵漆黑夹带着令人心颤的孤独袭来,蓝色迅速地打开灯。
秦易环视整个客厅,冷色的装饰,因为没有心情,蓝色并没有为自己购置多少东西,家里显得空荡荡的,所以,更是让人觉得寒冷。厨房里有吃了一半没倒掉的方便面,上面漂浮着凝结成白块的油花,旁边放着几块吐司,一看就是放了好几天的。
“你就吃这些?”秦易心疼着她,却懊恼着她的生活习惯,为她在衣橱里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给她套上,“走,我们出去吃饭。”
“我刚刚吃过蛋糕了。”
秦易觉得自己的心被她的一言一行揪得生疼,他什么都没说紧紧地拥着她,下巴蹭着她的头顶,“再去吃点好的,让我的心里好受一些。”
她由着他搂着出了门,关上门。走到楼下,他想为她抵挡寒冷,将她搂得更紧。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抱住他。
她说:“秦易,这个时候你不要靠近我,不要对我太好,我怕我会依赖上你,我怕自己会离不开你!”
她在他怀里呜咽,接着放声大哭。他叹着气,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说不了,只是由着她发泄。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就是这样卑鄙,知道她此刻需要自己,于是,他来了,他来乘虚而入了!
哭了很久,蓝色抬起头,他为她擦去脸上的泪,说:“蓝色,不哭了……”
“我……又饿了!”
“那我们去吃饭,嗯?”
她点头,被他推进车里,她对他说:“秦易,我想吃辣的,很辣很辣的那种。”
他笑了,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对她说:“不管你想要吃什么我都满足你,都能为你办到!”
在湘菜馆,她点了香辣鸭头、剁椒鱼头、过桥豆腐、水煮肉片、酸辣鸡丁……有很多人问过她,为什么这么能吃。她总是微笑,她说,食物能带给她人所不能给予的欢愉和安全感,她的好吃是有名的。
他笑着看她吃,这样的放开大吃,在他面前一点也不做作。他在外应酬时看着那些女孩像鸡啄食一样的吃饭方式很是难以理解。他就喜欢她的随性,任何时候都是自我率真,不带矫情的,还是如小的时候一般,对自己没有提防。
“你为什么不吃,总是看着我吃?”
“我就喜欢看着你吃,看你吃得香,我就觉得很开心!”
吃完饭已是凌晨一点,她洗了手,对他说:“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他因她的话神情有片刻的停滞,他不愿意时间这样匆匆流逝,这让他觉得心慌,就像曾经的过往,太匆匆了。
为她穿好羽绒服,出了湘菜馆。城市的凌晨并不冷清,仍是流光闪烁,人流车流在忙碌穿梭,有孩子过来卖花,拉着秦易的衣角不放。
“要吗?”他一本正经地问蓝色。
蓝色低着头,笑语:“就当给这孩子帮忙,那么晚了挺可怜的,你买了吧。”
一百块钱买了孩子手里所有的花,有的已经蔫了,蓝色笑着接过花,“这好像是你第一次送花给我哦。”
“不止啊,因为你喜欢栀子花,我可为你翻了好多次墙去邻居张伯伯家偷花,这些算不算啊?”
“这个怎么能算啊?”
“那我以后多送你,可以吗?”
她对他的一语双关置之不理,从车上下来,临近家门,他抱着她,“蓝色,我不想回家!”
她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我也不想回家!”这一句话差一点冲口而出。
“晚上,让我留下好吗?”
“不好,秦易,你回去!”她发现自己的内心并不坚定,清冷孤寂的房间里她渴望有人气,有一个温暖的胸膛供自己依靠。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只想陪陪你!”
她并不坚定的意志被摧垮,秦易上了楼,反客为主,他给她清理厨房,倒掉吃剩的残茶剩饭,给她烧了水,泡了一杯红茶。
“吃了那么辣的东西,对胃不好,喝一杯红茶。”
她接过泡在玻璃杯内的红茶,看着他的背影,他正在洗碗……蓦然想要流泪,如果他当年不曾离开自己,他和她是不是会有着一个温暖幸福的小家?
其实,关于他当年的背叛,不久前她才在蓝天的口中知道整件事情的原委,自己当年负气而走,一走就是五年,并没有给过他解释的机会。身边的朋友都知道这是她心口的一道伤,只要她自己不主动提及就没人敢去触碰。再说,这些年,她越发自闭,很少愿意与人谈心,那过去了的事情自然是被刻意淹没了。
他曾说,这五年的生活是当年背叛她的报应,他,过得不幸福吗?
“秦易。”心里轻轻地抽搐,喉咙间一阵酸涩,情不自禁地靠在他的身后,“当年,你不应该放弃我的!”
他洗碗的手停止,这哀怨的声音像利器划过他心尖,她是在埋怨么自己吗?
她,终于愿意开口埋怨自己了吗?
“蓝色!”他转过身,将她紧紧地抱着,“可是世界没有后悔药,时光无法倒回,我失去了选择的资格和权力了,是吗?”
他吻了她,难以自持的,期待已久的……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灯光昏暗,刚刚打开通风的窗户有冷风吹进,窗帘被时快时缓地吹起。
她在他怀里瑟缩,他放开他:“冷了?”
她点点头,他过去关窗,回过身的时候发现她在流泪,她一边擦着泪水,一边笑着跟他解释:“对不起,我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流泪,总是这样。”
他抱着她坐在沙发上,抚着她的背,她蜷缩在他怀里,头枕着他的胸膛。他贴着她的耳朵说:“蓝色,我希望时光可以停留,要么是在此刻,要么是在五年前,我带着你奔在田野上,闻着晚风吹来的稻花香,看着繁星坠下。”
“你也在怀念以前吗?你也是像我一样地在怀念以前吗?”
“蓝色,你是我的永远,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永远的牵挂!”
窗户已经关上,窗帘没有拉上,屋内灯光熄灭,他和她一直相拥着到窗外有微弱的光亮,天空从墨色到深灰,窗外有隐隐隐约约的楼层嵌在沉寂的空中。
蓝色经常这样无眠到天亮,看时间从黑暗到光亮,觉得人生也是如此周而复始,不停循环,忘记了起点,又看不到终点。今天,他在身边,他以温暖着她的姿势抱着她,让她的伤口忘了痛,觉得拥有了短暂的幸福。没有想过要把握将来,只想可以拥有这一刻,可以在未来某一天回忆起的时候告诉自己,自己也曾拥有过片刻。
深灰色的晨光再递进为带着光亮的浅白,她看着他的脸,仍是英俊的,让她怀念和留恋的。她修长的手指抚过他新长出来的胡楂,轻微的刺痛感,真实又直接,令人清醒。他闭着眼,她知道他没睡着。
她说:“秦易,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一个人能过得很好,你放心吧!你也和她……好好过!”
她看到他眼角有液体溢出,心里疼痛……就算仍然相爱又能怎样?他有一个为他毁了容为他残疾的妻子,她怎么可以要求他回头。无奈吗?是的,她和他都无奈,曾经爱得理所当然,爱得光明正大;而这一刻,她却感觉到自己在蚕食着别人的婚姻,觉得自己成了小偷……她要不起他,不是吗?所以,她劝他走,劝他不要回头留恋,她的心,她曾经冰封了的心正被他一点一滴地焐热、融化。她怕,在彻底解开的时候,她会如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地再次将他抓紧。她不是每一刻都能自省,当孤独再袭来,当他张开双臂,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扑进他的怀里。
他闭着眼无语,她轻轻地说道:“求你了!秦易!”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良久之后挤出一个字:“好!”
她觉得自己的整个人,连同手脚都在抽搐,原来,原来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原来自己只是在口是心非、装模作样……秦易缓缓地起身,替她拭去泪,还是忍不住吻了她。带着最后离去的告别的一吻,是深深的,长久的,撕心裂肺的,不愿分开的……
“蓝色,好好过,不要让我牵挂,我……我爱你,一直都是!”
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想要抓住不敢抓,想要放下放不下,蓝色弯下身子呜咽,很痛,不仅仅是心痛,头也痛,胃也痛,全身都痛!
这个冬天,蓝色病了,得了重感冒,很久都好不了,喉咙火烧一般,连呼吸时都能感觉到疼痛,烧得双眼冒金星,糊里糊涂。她想上医院却起不来,拿起手机给小情打电话,“小情,带我上医院吧……”
小情火急火燎地赶来,十分钟后门铃被她按得就像警笛在深夜里呼啸。蓝色摇晃着身子去开门,见到门外站着一脸担忧的小情,心里一宽,整个人一软,就倒下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右侧上方挂着吊瓶,周围一片白色,浓烈的酒精味充斥着鼻子,她有一刹那的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陪着父亲住院的那些日子。
她想念他!想到至亲的离去是永远,再无可能相见,泪水忍不住滑下,“爸爸,你将温暖带走了,这个冬天实在太冷太冷了……”
“蓝色,醒了?”
有男人温润的笑意出现在自己面前,像极了病房外面暖暖的午后阳光,心头的阴霾被驱逐。
“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李树南牵动着微微上扬的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昨晚小情给我打电话,说你晕倒了,给了我地址,我们一起送你来的医院。”
心里在埋怨小情去麻烦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人,虽然,他一直表示对自己有好感,但,她一直不曾给他机会靠近。
“给你添麻烦了!”
他仍是好脾气地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这么客气客套的感谢词,是不是表示你在刻意地和我保持距离?”
“呃,不是,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说谢谢好了,等下你还得麻烦我送你回家的。”他原来也不缺乏幽默感。
“是啊,是应该谢谢你的!”一笑才觉得嘴唇干裂。
“想喝水吗?”
“嗯。”蓝色点头,她真的很渴,想喝水。
他极具绅士风度地扶起蓝色,喂她喝水,直到打好点滴,带着她离开。在车上他说:“很抱歉我昨晚才听说了你父亲去世的事情,之前我一直想找你,可是你一直不给我电话,我不敢太过一相情愿地靠近你,我只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出现在我的咖啡屋。我一直在等你的。”
她虚弱地叹气,秦易的身影闪过脑海,“对不起,我……也许并不适合你,我想我会让你失望的。”
车厢内的气氛陷入尴尬,两人一路保持着缄默直到车子驶入蓝色住的小区,一个转弯,在停车场刹了车,李树南转过头,笑语:“我们可以先做朋友的,我不介意再等上一段日子。”
他先行下车为蓝色打开车门,蓝色笑着说道:“谢谢了!”
“我知道你不会请我上去坐坐的。”
“这……”蓝色面露难色,她不善伪装,但也不善拒绝。
“不为难你了!”他坐回车里,微笑着发动了车子,掉了头以后,他摇下车窗,对蓝色说道,“注意身体,你的电话号码,我昨晚偷偷取来了,我会给你电话的!”
车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身体觉得疲倦,心更觉得累,她实在无心思考感情问题。无力地走回家,打开电脑,邮箱里有某知名报刊愿意高薪聘请她为他们拍摄照片,约好面谈,蓝色给了回复。
时近年关,浓浓的年味更让她内心觉得悲怆,她总是害怕过年。今年,人虽回了家,但却没了父亲,而蓝天作为一个着名律师,在过年的时候,被单位派往国外处理一宗跨国案件,所以,这个年她很有可能还是一个人过。
母亲打来电话,要蓝色去她那边过年。内心向往团圆和温暖,她在电话里答应了母亲。关于继父,她只见过两次面,印象里是个话不多比较务实的一个人。
除夕那天,她接到秦易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他的担忧,“这个年怎么过?在哪里过?”
他这样一问,蓝色立马潸然泪下,她知道,他了解自己内心的痛楚与恐慌,他明白自己当下不知何去何从的心情。
“秦易,我去妈妈那里过年,你别担心我!”
电话那一端长久地沉默,之后是一声叹息,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蓝色对着手机开始失声痛哭,放开一切地痛哭,控制不住,就是想要这样淋漓尽致地放声痛哭一场。李树南和小情也相继打来电话,那时她刚好快到母亲的家里,便匆匆结束了对话。
一百多平方米的家装修简洁,配上暖色软装,很暖和。有小孩正绕着玻璃茶几在嬉笑,她在母亲的引领下走到这些人的面前。那是继父的两个女儿领着丈夫孩子来过年,蓝色的出现让他们原本融洽欢愉的气氛有了微妙的改变,他们很是客套和礼貌地站起来和蓝色打招呼。她敏感地感觉到一顿原本其乐融融的年夜饭因自己的存在而变得局促尴尬,母亲小心地周旋在两方子女之间,继父对她的客气过于生分。
喝了一杯茶以后,蓝色便起身告别了他们。母亲送她到楼下,泪光闪烁,她给蓝色围上羊毛围巾,说道:“对不起,妈妈知道你一个人很孤单,妈妈知道你想你爸爸,妈妈也想!”
鼻尖微酸,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响起,电光火花映在母女俩的脸上,蓝色上前抱着母亲,“妈妈,我以后不出去了,我已经没有爸爸了,我想要你过得好!”
“好孩子!”母亲伏在她的怀里,她抚着母亲的背,轻轻地抚摸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