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离如入无人之地,看到连寝殿门扉都是虚掩,千离禁不住精致的眉眼微动,自思道该不会是仲羽知道她要来认错,故意给她留的门,心里还笑话他假正经。
千离让綦连采儿留在门外侯着,自己推门而入,一入内,殿里便有一阵暖香扑来,这种味道虽然好闻但却让她隐隐觉得不安,绕过前殿穿到后寝殿,隔着晶亮的珠帘,隐约可见地上有撕碎的女人衣裙。千离见了眉心拧成结,猛地将碍事的珠帘掀开,再往大床看去,床沿边上悬着一块白色并头梅肚兜,红纱帐里,分明可见男人的胸膛上搭着一截藕臂。
珠子碰撞的簌簌声将床榻上睡得正酣的姬仲羽吵醒,他眼都没睁开就不耐烦地沉声喝道:“谁让你们擅自进殿的,滚出去!”
千离从来没想过会看见如此场景,胸闷、心堵、头疼连带眼前发黑一股脑儿涌到身上,她就觉得血气直往头顶窜,她不住告诉自己要冷静,至少表面应该从容不迫,可心里那团儿业火就是止不住,直到仲羽冲着她呼喝,她才稍微回过神,黑沉着脸冷声道:“陛下,臣妾有话要说。”
她也不等他是否清醒,一味直言道:“昨夜臣妾和禧公之事陛下确实是误会了,陛下若问臣妾要证据,臣妾拿不出来。臣妾可以指天为誓腹中之子是陛下的,不信就等生下来在见分晓。陛下如果不再相信臣妾,那么你我兄妹一场,就算不做夫妻也是亲兄妹,做哥哥的可不可以信妹妹这一次?言尽于此,哥哥和王后好生歇着,臣妾先告退了。”
她凭什么该生气,床上的苏瑾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她有什么资格生气,她以为自己可以容忍他三宫六院妻妾成群,却不料自己也是妒妇。她赫然转身之际,用力扯断手中拽紧的珠帘,一颗颗水晶珠子沉沉落在地上,像珠玉落盘般啷当作响,心碎的动静怕也不过如此。
打从千离开口叫他陛下那一声起,姬仲羽就幡然醒了过来,他循声抬眼看去,却见梦里和他温存的人正站在一丈开外的水晶帘间,她所说的每一句他都听明白了,见她怒然而去,姬仲羽匆忙掀被子下榻去追。
哪知他一动,才觉有东西缠住他的腰身,苏瑾蹙起细腻的眉梢,倦意横生娇柔地唤道:“陛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甩开她的玉臂跳下榻高声喝道。
苏瑾抱着被往后瑟缩进床榻角落里,而明黄色的锦绣床单上点点干涸变深的处子血迹赫然入目,苏瑾盯着床上的落红掉泪,语态幽怨:“臣妾不是故意的,昨夜臣妾给陛下送参汤,是陛下强要的臣妾。”她侧目凝向他脚边碎裂的衣料,哪些就是他对她所做一切的证据。
经苏瑾一提,姬仲羽才逐渐回想起昨夜他所说所做的一切,他纵然恼恨却又怪不得苏瑾分毫,是他自己弄错了对象。
他现在连去追她的勇气都没有,颓然地坐在床边,他也没法面对苏瑾,只是对她道:“你先回婉华宫,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以前他承诺会放她离开,给她最好的生活,甚至给她一块富裕的封地,如今他动了她,又该怎么补偿?
苏瑾也知趣,唤来侍儿更了衣,被侍儿搀扶着回了婉华宫,初经人事的她走路的姿势自然不同,宫里面的人一见便什么都明白了。
宫墙再高也拦不住流言蜚语,夜妃与人私通之事很快传了出去,一时间谣言四起,就连夜妃本是姬王族血脉,姬仲羽亲妹之事,也夹杂在流言中传了开来。这样一来举国上下一片哗然。
封国宰相罗成是前王后罗缨的父亲,他只有罗缨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女儿过世后他又一心辅佐外孙为君,仲羽倒是和女儿一样没让他这个当外公的操多少心,他虽然年逾古稀,但身体还很硬朗,仍旧为封国宰相,只不过姬仲羽体谅他年纪太大,准其不用早朝,若有事仲羽会亲自到府上拜访,所以罗成曾今有很多次可以看见千离的机会就那样错过了。如今听传言这么一说,罗成当即就进宫面圣,去询问姬仲羽事情真相。
进了宫才知道陛下已经一个半月未朝,宫人说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宿在先王后罗缨的韶华宫中,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御膳进去外,其余人根本不敢进韶华宫半步。就连太傅罗浩,摄政王姬子凌都已经等候面君多日。
罗成见不到姬仲羽,只能向瑞公和罗浩探风声,瑞公见人也齐了,遂将他所知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只是罗成和罗浩询问瑞公罗缨棺椁在何处时,姬子凌怎么都不肯露半点儿口风。
罗成将一切理了一遍:“那么说现在小夜宫里的叔夜就是以前的卫侯千离,也是那个本该死去的雍国王后?”
“也是你的亲外孙女,她和你的女儿长的一模一样。”姬子凌补充道。
虽然还未见过千离的面,但一想到那孩子命运如此坎坷,罗成便已经开始心疼这个素未谋面的外孙女。
“那么叔夜和庞奴又是怎么一回事儿?”罗成又问。
“阿禧那小子虽然平时轻浮,但绝对不是荒唐之人,离儿做事更是理性,身为他们的师傅,我不信两人会作出苟且之事。倒是陛下的所作所为让我这个做太傅的大吃一惊。”仲羽明明知道千离是自己的亲妹妹,竟然还不悬崖勒马,做出如此逆伦之事。
“事已至此,再追究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该先应付满朝舆论才是。而且,本公主张让大王和叔夜各归各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也不再适合做夫妻。”姬子凌道。
“不适合?千离现在怀了王上的孩子,你说怎么办?”做师傅的心疼徒弟,加上罗浩深知千离死心眼儿,这棒打鸳鸯的事定然做不得,千离性子之烈一点儿不亚于当初的罗缨。
姬子凌哼道:“怀了龙子的现在又不止叔夜一人,上午太医院来报,说王后苏瑾也怀了身孕,王上要女人天底下多的是,何苦非要叔夜不可,而且照目前情形来说,这后宫叔夜是没法待了。”
罗成也道:“百官正联名上书,要夜妃正清白以示天下。就算我这个宰相也压不住朝中欲惩戒夜妃的呼声。”他心疼外孙女,这样的委屈哪儿是一个女人能够承受的。
这三个朝中元老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谈事,这种事关国体又算家事的问题着实让三人头疼。
而天下都快因这段不伦婚姻而闹翻天时,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千离却一派无事人的模样,每日里就在小夜宫中平心静气地养胎。
这些风声长公主姬伯雅自然也都听在耳里,她当然第一个去找千离探听虚实,千离也不瞒她,想来自己难得可以向亲姐姐倾诉,便一股脑儿将所有事都逐一说给姬伯雅听。一想到自己亲王妹受了这许多苦楚,姬伯雅心里着实难受。她看千离眼中隐隐含有泪光,搂其在怀里安抚道:“叔夜妹妹,我不懂怎么劝慰人,但我们的母后曾今说过即使是女子也不能脆弱,千万不要哭泣,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强。如果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话,那么女孩子的眼泪也如金豆一般珍贵无比。”
这封国的罗缨王后算是天下第一奇女子,她的生平事迹封国百姓人人皆知,千离小时候就耳熟能详,那时是称羡,而此时更是崇敬。
“千离不会哭的。”她偏要赌这一口气,上天耍她,可她偏就不认这命。“王姐,事到如今你干脆放叔夜走罢,我会找一个地方隐居,这样对叔夜和腹中的孩子都好。”
“可是,这样岂不是委屈了你。”她明明是个金枝玉叶。
“那么国家和个人,王姐想要哪一个来受这委屈。”
姬伯雅苦笑道:“何必问呢,你该知道我的答复的。”
千离也笑:“那就放我走。”那语气,不含一点儿留恋和不舍。
等派人将千离送出宫,姬伯雅才到勤政殿,找到姬仲羽昨夜交给她的那幅画卷,双手捧着画卷直奔天牢。
天牢中的千禧乍一见到姬伯雅,忙去问千离的近况,姬伯雅一脸肃然,只道:“庞奴接旨。”
千禧忙跪在姬伯雅罗裙之前听旨。
姬伯雅将手中画卷交给千禧道:“仲羽说,你看了自会明白。”、
千禧遂将画卷展开。
那画卷是一副淡烟江山图,阴沉天色尽显轻寒,迷蒙远山深不可测,画中丝雨纷乱如麻,整幅画色彩偏暗沉,偏偏又有无数色彩艳丽的花瓣飘洒画中,其中一片花瓣落在江上成舟,小舟上载有二人,一男一女,依在青竹伞下,小舟顺流而下,一去不回头。
千禧看得明白,又见左下角题了字:
无边丝雨细如愁,剪不断,理还乱;
自在飞花轻似梦,撇轻寒,入尘烟。
“禧公,可看明白了?”姬伯雅笑问。
“陛下他?”
“姬王族多生情种,夜妃以死以证清白,穆王伤心过度,郁郁而终。从今日起,本公主继任大统,禧公,你可愿辅佐我姬伯雅守住这万里江山。”
“殿下……”庞奴刚张口便又将嘴闭上,他将画卷小心收藏好才又道:“陛下,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