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
蝉更知知鸣,虽然已近黄昏,但炎热的天气仍然使得林中夏蝉燥动不已,知了声不绝于耳,若是事忙者定能被这噪声搅得心烦意乱,然而对于心态超然者而言,这是夏天里最美妙的声乐。
一旁清潭边传来一道机簧声响,紧接着一棵如伞状的巨大古树下的青石台上,本来一动不动的五具”尸体”纷纷活了过来。
千禧一脚轻踹在千离后背上,发出懒洋洋的动静道:“鱼落网了,烤鱼去。”
在更多的大脚落在她身上前千离赶紧爬起身,撑起伞跑到她所做的捕鱼器前看收获,还不错,落网的十数条鱼又大又肥,看来这顿野炊大家有口福了。
“千离,快去捡材生火。”千禧翘着二郎腿指使道。被唤者应了一声,二话不说窜进林子里,很快清潭边便生起了一纵火堆,千离又在其上架上她的烤鱼器,这东西能让她同时翻烤十条鱼。
她刚准备烤鱼那边已经光起膀子的千垚叫唤道:“千离,你去把下面小窖里藏的酒也给搬上来,我们先喝酒,你慢慢烤。”闻言她又是一声不吭地照做了。
回来处理鱼时,千尘提醒她道:“千离师兄,鱼鳞剐干净些,要不吃着不舒服。”她听后拍着胸脯保证她处理的鱼绝对让他无可挑剔。
“听说蜜汁烤鱼味道不错,今天想吃甜口的。”千羽这一句并未带着命令的语气,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提议,绝对没有任何一丝强制之意。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等着。”千离举着伞蹭蹭几步跑出四个少年的视线,一盏茶的功夫后,她捧着半拉蜂窝跑了回来。她继续忙活,没人说帮她一把,当然也没人留意到她额角被丝发遮住的地方让蜜蜂蜇了个红疹。
她早习惯了被他们呼来唤去,其实这也算不得他们四个欺负人,怎么说好呢,一方愿打,一方愿受,那是两厢情愿之事,何况受的一方心里还美着呢,在千离看来,能被他们所需要是她最大的幸福。
那四人的心思又是什么样的呢?也许每个人各不相同,但却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对肉包子形象的千离他们都有那种想要尽情蹂躏一番的冲动,看着他一个人忙活真是一大享受。
千离虽然劳碌命,可她也懂享受,每每食物快烤好时,她总是喜欢偷眼瞧那四人悄悄咽口水的模样,就好像现在这般,在她眼底坐在青石台上的不是四个玉样少年,而是四只准备偷腥的猫,果然妙趣。
各人眼里的风景,都不同。
香喷喷的烤鱼下了肚,酒也喝过三巡,酒劲一上来,五个人的脸色自然染上一抹红晕,特别是千离,她常年不晒太阳的人,肤白更胜霜雪,此时两颊淡出粉红,仿若夏花般绚烂。
她总是把头藏在伞下的阴影里,让人看着费力,千禧遂伸手去夺她的伞,哪知手还未靠近就听千离正声警告道:“别碰我的伞,否则休想我这辈子再搭理你。”说完,她闷头又灌下一口烈酒。
他们都知道千离有此禁忌,出了屋檐下,不论白天黑夜,他都活在伞下。他几乎不会发脾气,除非有人想动他的伞。
千禧闻得警告施施然地收回胳膊,他记得有一次他们进山里玩,他一时起了坏心眼抢了千离的伞跑了,心想看看那死小子没伞会不会真挂掉,可到了第二天不见千离来栖星宫上早课,他便觉得有些不妙,跑去他所住的幽寰宫也没找到人,才赶紧回山里找人。好在他也没乱跑,还在原地待着,其实说原地也不算准确,精确点讲他在地下待着。当时可真把千禧吓得魂飞魄散,试想想他一个大活人挖个洞把自己埋里面,千禧第一眼看时真以为他死了呢,结果把人从洞里抱出来才发现他那是睡着了。从那时起千禧便知道他是真见不得光的人,只是当时出于歉意没好意思问他为什么。
“千离……”千禧唤道,想问下去却不知怎么开口。
“有事吗?”见千禧光叫她又不说别的,千离随口问道。
千禧想了想还是借着酒胆忍不住小心问道:“介不介意说说你那把破伞,嗯……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总是离不开它。”
千离嘻嘻笑道:“习惯了。”眼见那四人双手环胸,显然对她的回答非常之不满意,于是她叹口气不急不缓道:“我天生棺材子,父亲怕我命硬,所以给我找了个算命的师傅,算命的老师傅说我是天煞孤星,会祸及亲友,连累身边人,一生注定众亲散尽。我爹很害怕,所以求算命的老师傅给我化解化解,他说让我避天过日子,我藏身伞下,老天爷看不见我,自然不会连累我身边的人。”
“傻瓜!”千禧轻声骂了一句。
“那些装神弄鬼之人的话你也信,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些什么?”千尘念叨不已,眼角竟微微有些红润。
千离埋头不语,她从来不怕报应落在自己身上,可她怕祸及亲友,她好不容易除了爹之外还有了师傅和身边亲密无间的师兄弟,她不想失去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就在她彷徨不知所措时,忽然一双臂膀从后将她紧紧环住,她听见一声极其细微的声音,落寞却温柔:“那种孤独,我懂。”她微微轻颤,却又听千羽在她耳边低语:“不要怕,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绝不。”
对于千羽所说的话,千离心里是有数的,虽然千羽从来没说过自己的身世,可是从师傅和其他师叔对千羽的态度,以及千羽身上的配饰,她早猜到了他是封国的太子殿下。几年修学她对天下局势也算明了,自然知道封国朝内是个什么状况,所以千羽说那种孤独感他懂,她想他没有说谎。她知道无法夺得天下的君王,命贱不及一只蝼蚁,而赢得天下又如何?他一生都要在孤寡孑然中度过,怎生凄凉!从千羽极度的自律和自制一面来看,她知道他从来没有随心所欲过,她知他活的辛苦,所以几个师兄弟中,她最是心疼他。
千垚大大咧咧之人,听不出千羽话外之音,但他也扶着千离的肩头,笑道:“你命硬,咱几个师兄弟命更硬,不信咱比比,我保证比你们都要活得长。”
“去去去,看你就是一脸短命相。”千尘还嘴道。
千禧揉揉鼻子,满脸痞样道:“算了,你们都死我前面得了,我倒不怕多受点累操办你们的身后事。”
千羽哼笑一声又坐回树下,背靠树杆眼神凝向半空,没了聚焦。
千离嘿嘿讪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打开后笑道:“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我做了象征永生的玉蝉,来来来,一人一个,就当是给大家的及笄之礼。”说着,每人给了一块精雕细刻的玉蝉。
千垚的玉蝉是用黄玉所做,千禧的是青玉,千羽是墨玉,千尘是白玉,而千离给自己的则是红玉。
蝉这种生物,常年活在地下,而爬出地下却只能活一个夏天便会死去,七年换得一夏,值得?
于他们而言,蝉是执着的,即使只是为了一个夏天,他们也要好好的活,活得比任何人都要灿烂。
夏木茵茵,空山幽鸣,蝉聚枝头,共饮天边风露,朝朝暮暮。
转眼西风过,叶如冰笺,霜卷残红,秋泥埋蜕羽,红尘如故。
玉蝉在手,五人各有一番喟叹。
忽然,千禧指着自己的青玉蝉问千离道:“我怎么觉得这块玉有些眼熟。”
千离回道:“可不就是你以前佩戴在腰间的玉坠嘛,你以为我打哪弄来这么些名贵的玉料,都是你们佩戴在身的玉器,我拿来改了个形而已。”
“这么说,这块墨玉是我的玉玺改的?”千羽拎着墨玉蝉一字一顿问道。
千离还傻呵呵地点头。
另一边千尘拿着白玉蝉欲哭无泪,那本是象征他王族身份的白玉枭,现在没了。
千垚捧着黄玉蝉嚎啕不已,直道他可怜的传家宝龙被人改成了蝉。
众怒难犯,这下千离还能有好日过才怪,山林深处,一阵喊打喊杀声响起,热闹极了……
不管是七年还是七十年,这一个夏天都会铭记在他们的心中,永远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