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坐在驿馆后殿外院子里一棵老月桂树的枝桠间,茂密的花叶将他完全隐藏住,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一处敞开的窗户里,窗户里的花架上插着秋季特有的花卉,或白或粉的芙蓉,或黄或绿的菊花,真是枝枝新丽,朵朵娇艳。
然而,它们却皆比不上殿内贵妃椅上那人万分之一的美。
殿下说千离需要休息,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搅,当然,也包括他在内。所以,他只能趁早间殿里开窗换气的时候跑月桂树上偷着看,莫说,还真是赏心悦目。
如果她额上没有那道疤痕的话就太完美了,只不过那伤痕并非锋利之物所划破,而是钝器生生撕扯开皮肉所留下的伤,伤痕根本没有办法复原,就连仲羽这种妙手可回春的人都说无能为力。
他每每看到那疤痕,就会回想起他双腿上那些血淋淋的痕迹,他被黑衣遮挡住的地方也许更是惨不忍睹,那是他的耻辱,也是他的罪过,不该让他卷进来的,自己真是废物,说什么要护着他,结果呢?
他忍不住自嘲。
忽有一对金丝燕儿比翼而来,先是停在插满鲜花的窗户边,再来却飞至她头顶,落在贵妃榻上嬉戏啼鸣。
“两只野雀儿,竟也敢吵那小子休憩。”千禧不爽,伸手抓了一把桂花树结的籽,那桂籽约有半颗蚕豆那么大,千禧在手里颠了颠,瞄准其中一只鸟儿,一弹指,桂籽飞进窗中,击打在鸟翼上,金丝燕一惊,拍着羽翼飞在半空,另一只也慌张飞起,双双飞出殿宇。
千禧一乐,再去瞅千离酣睡之颜时,不觉惊艳不已。
只见千离眉心处停着一点轻羽,是那金丝燕儿飞走时匆忙间落下的,而金色的绒羽却正好将她额上的疤痕完全遮住,仿若画龙点睛之笔,将她的丽质容颜烘托到极致。
他灵机一动,飞身下树,不顾左臂还缠着绷带,去追那一对野雀儿去了。
那一对金丝燕,同样也惊扰到了正在配药的姬仲羽,千离的药,都是由他亲自调配煎熬。
见鸟儿飞出,姬仲羽才停下手中活计,起身去将窗户掩上。
转身时,却见贵妃榻上那昏睡了两天两夜的人正一边揉眼睛一边撑起身子。
你道她怎么忽然醒了?只因她肚子饿了,听到鸟叫梦里就想烤小鸟吃,却干捉捉不到,一急之下这才悠悠醒了过来。
千离没用太多的时间回神,因为浑身撕扯般的疼痛很快便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她掀开丝被,却见自己一丝不挂,身上有伤的地方都有药膏的痕迹。
她埋首审视自己的伤势时扫到自己胸前那两个鼓起的包包,眉心一拧,左右手各伸出食指,戳着自己肉乎乎的浑圆,责骂道:“小玉兔啊小玉兔!不听话啊不听话!藏不住啊藏不住!惹祸精啊惹祸精!”末了,她长叹一声,双肩一垮,头一耷拉,活像个斗败了的公鸡。
“唉!你们说我留你们何用?”她托着胸前的沉物问道,颇有些咬牙切齿。
听说过对月倾诉的,对花吟娇的,对天发誓的,可没见过捧着自己的胸部发牢骚的。
她果然是活宝。
站在窗前的姬仲羽,脸上冷俊依然,然眼睛却弯成了上弦月,笑她好不知羞。
“你们这么不听话,会连累我被师傅骂的。”
姬仲羽闻言眯起狭长的双眸,怪不得在昆仑九宫时师傅让千离一个人住在幽寰宫,原来师傅早知道千离是女孩子,却让她一直瞒着他们,老家伙真真可恶。但很快他就明白师傅之意,其实换作他,也不想让人知道她是女儿身,想将她藏起来。
忽觉自己身下有些酸意,姬仲羽撇过脸冷冷地喝道:“起来了就自己把衣服穿上,不要在那里亮那副没几两肉的骨头架子。”
这一喝差点把千离惊的摔倒榻下,她万万没想到房里还有人,而且还是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她这么狼狈,他看见了她身上的伤,他会怎么想她,纵然她不是什么三贞九烈之人,她也不想给自己最喜欢的人留下这么不堪入目的印象。
她抓住丝被把自己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她心里堵得慌。
那一团被子一直抖个不停,他看着冷眉也跟着跳动,终是看不下去她这么捂着,他踱至榻前,忍不住连人带被一起揽入他结实的臂膀下。
“你就这么怕我?”被他一喝就抖成这样,他现在抱着她还能感觉她在颤抖。
她在被子里摇着头,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
“给我把头露出来说话!”他命令般的口气也让她倔强地摇头。
见她不从,他硬是扒开丝被一角,让她露出被捂的通红的小脸来。
她满脸的挫败感一点不影响她粉扑扑的容颜,那亮丽的金色绒羽因为汗水还粘在她眉心处,一张绝丽容貌可以说是毫无瑕疵。
只是她眼中的水润却可以让任何一个见到之人心疼到心碎。
即使冷酷如他,此时也失了强硬的态度,心里莫名其妙地慌张起来,这种紧张感就算是他第一次临朝面对群臣,第一次上战场面对千军万马时都没有过。
“我是在众星捧月之中长大的人,他们每一个都对我毕恭毕敬,我知道,他们都怕我。”他像抱婴孩一般将她抱入怀中,微微牵起唇角,淡漠道:“就连最亲的姐姐都怕我把她嫁出去。”
他忽然将目光瞟向千离,那眼神很是深沉:“你呢,是不是也怕我?”
她不自觉地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你的冷酷着实让我感到畏惧。”
他眼中难掩失望,冷沉非他所愿,但凡君王哪一个不是冷酷无情?
“你姐姐不是怕你把她嫁出去,她是怕离开了你,你会孤单、寂寞,她怕不能再照顾你。”
“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你如何知道她的心思。”他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但是若细细品味,会体会到那冰雪融化的声音。
“因为那是千离的心思,如果长公主心疼你,那么她会和千离有同样的想法。仲羽哥哥,比起对你的畏惧,千离更怕失去你。”她不是矫揉造作之人,说话也不懂和人绕圈子,直言的效果往往最能冲击人心灵深处。
她朴实无华的言辞让他默然无语,看着她灵灿的眼眸,他面上的冰冷稍稍柔化开来。
“你不该来这里,若曝露了身份,会死的。”她恼他的莽撞和冲动。
“为了你,死就死罢。”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说出如此混账的话,家国天下他竟然可以那么轻易就放下,要知道那是他的枷锁,他从懂事起就扛下的责任。可是,他说出这句话时他觉得轻松,第一次他有了轻快的感觉。
她感动莫名,却把心底涟漪抚平,笑道:“你身为一国之君,轻言生死,那么我们这些追随你的人,又情何以堪?”
他呵呵大笑:“那好啊,你把我架在王权顶端,孤寂寞难耐,你也别想好过,看孤怎么罚你。”
“罚我什么?”
“罚你陪我一起临渊,笑谈天下事,看雪舞飞花,赏江山如画。”
“听起来不错,那臣恭敬不如从命。”千离也乐,她喜欢看他这般恣意的神采,凝着他俊美无俦之颜,失魂般喃喃道:“如今这样多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罢,别压抑自己。”
“是吗?”他脸上突然露出邪佞的微笑,手里扯着拢住她身子的丝被,“是不是想做什么也别压抑?”
“那当然。”她顺口回道,却忽见他的双眸熠熠生辉,她顺着他的眼光看向自己裸露的胸前,赫然一窘,抬手欲挡,却被他捉住皓腕。
“刚刚你不是在问它们有什么用吗,我现在就让你知道。”
“咦?”她不太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只是觉得他盯着自己胸前的眼光好像不太妙。
他俯下身,咬住她胸前一只玉兔,她浑身立刻绷紧了起来。
他的唇,看起来那么森冷,微微扬起时凌厉,微微垂下时阴沉,她从来不知道他的唇也能这般温热,甚至可以说炙热,烫的她轻颤不已。
这种感觉很奇怪,全身都窜起暖流,蔓延至四肢百骸。
当她无意间发出近似哭泣般的呻吟时,她哑然住口,扭着身子想逃,她在他耳边求饶道:“仲羽哥哥,停下罢,我……”她不知道该说那种感觉是痛苦还是愉悦,她无法形容。
“叫我羽。”他霸道地含住她张开的小口,一番作弄后才移开。
“羽……”她羞涩的闭起双眼,任凭他予取予求。
她满含****的声音沸腾起他的热情,搂着她从榻上滚到地上,温柔在那一瞬间化作狂野,怎么也羁不住欲望这匹野马。
动了的心,再也无法在彼此间湮灭。即使将来有一天后悔、绝望,已经释出的情也再不能收回。
他的手,他的唇触遍了她身上每一处,而他,站在窗外,透过那敞开的缝隙,将一切都看在眼底。
他还没有从她是女儿身的事实中回过神来,就得接受他将她占有的现实。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心被掏空的感觉,她只不过是他的师弟,不,师妹而已,仅此而已。
他将手中精致的银盒牢牢握紧,无望地闭上眼睛,良久,等他松开用力的手掌时,五指都已经麻木得毫无知觉了。
他打开银盒,里面竟是五彩缤纷的亮丽彩羽,他将视线落在他为她收集的轻羽上,想象她眉间贴羽的模样,定是美妙绝伦。
他弯身将银盒放置在窗下,只愿他们能够幸福,他能为他们做的,只有远远地看护。
千禧旋身离开,神情依然飘逸散淡,走出大院时他嘟囔道:“啧,****算什么,我呸!金陵杏花春雨楼里那些俏姑娘,哪个不是美若天仙,十两银子便换一个春宵,何必情来情去那么麻烦!”
他刚说完,就见皇甫垚迎面而来,不用问就知道他是来看千离醒了没的。可惜,人家正忙着,顾不了他这个大师兄。
千禧迎上去,搭上皇甫垚的肩膀,连拖带拽:“走,我们喝花酒去。”
据史书《九鼎记》里记载:离帝眉心常饰彩羽,令其美貌更绝三分,天下女子皆仿效,剪羽贴眉,这种装扮,便叫凤羽妆。
谁道彩羽轻如絮,却锁眉心几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