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解放四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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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个城市的复活(3)

“八一五”后,维持会(敌伪残余与反动派改头换面的组织)一度管理政权,安东工业遭受了严重的盗卖和摧残(正如我在沈阳所见者),象安东纺织厂,棉花失去六十余万斤,维持会长焦建吾等盗去大豆造丝机器价值千万元的白金圈,当时矿山工厂全都一下冻结了。工人在寒冷的冬天里失业了。不久,人民民主政府组织起来了,开始发动清算、整顿,十一月到一月,逐渐复工,烟囱上,又冒烟了。一月以后,就跃入扩大生产时期了。这时全安东市造纸、纺织、丝绸、胶皮、被服、配造、制材等工业都在工人参加管理委员会情况下复活,工人从清算斗争中,组织了自卫队,起来保护工厂,清查物资,扫除了一切开工的阻障,拉起第一天开工的汽笛来,工厂的复工解决于工人失业题,有了工业品,号召工人扩大生产,平抑了物价,繁荣了市场。而这一切问题的总关键,在于依靠劳动人民。工人生活改善了,同时也照顾到资本家利益,特别因为贸易自由了,私人经营工厂得到了鼓励与发展,八十六家私营工厂在安东市开了工、小型工厂还增加了一百六十家。

我参观安东纺织厂时,我看到一个叫周凤兰的女工,她十九岁,围着围裙,从机甜旁走来。这工厂厂址极大,从这厂房一眼望过去,一排纺织机在动力牵引下迅急地转动着,而发出一种复杂奇妙的轰响。我问她的生活和生产情况。她骄傲地说:“我一个月挣三百三十斤米,够一家人生活,我们现在是按实物计算,政府不让我们吃亏,我说挣一千多元有人不相信(等于法币二万六千余元),说我们有这样大力量?”

随后谈到往事:“我从八岁作工,一天挣六角钱,吃不饱饭,我们那时都偷,都往机器里塞布!”

我很惊讶,她讲到偷,讲得那样自然,响亮,她以为我不了解:“让机器坏呀,我们好休息——一天十二小时工,坐一下,给日本鬼子看到打个半死,每天站在机器旁边,机器的风吹得腿都拐了,有的男工整条胳膊给机器绞去,就挂着个空袖筒,那时候我们都哭。

“现在一个工人最少挣一百八十斤粮食,工资普遍提高了百分之十,从前我们应该领到的面,都给日本人吃,我们只能吃到冻坏了的土豆子,现在厨房是我们的了——大家真高兴,”我后来就去参观丁她所说的厨房,烧饭都是用电力,我看到一个有胡子的日本人正在一只木凳上低着头削萝卜,能容纳几百人的饭厅里,贴着要大家讲究卫生的标语。

一下,这样一个诚实的女工,自己笑起来,可是悲惨的回忆随即打断她。

“一次晚上夜班,机器很难作,工头骂我不好好干,我顶了嘴,差十五分钟夜晚一点了,就跑回家去,——那时候,父亲拉水度日,家里连土豆子也吃不上,我跟嫂子到浪头去偷买了半斤包谷面,到火车站下车时候,日本人搜查来了——买东西是经济犯呀!好些人给打得哭,一个妇女在腰里捆了三斤面,日本人用刀背斫她,回过头来问我,我放箱子里,一下查出来,这空儿那些人都趁空跑了,我给抓住了,送到公安局,罚我五十元,拿不出就当四天劳工,爸爸问我怎么吧?我就咬一咬牙:去当劳工吧!钱那里有……”

这些日子过去了,她现在是纺织厂的模范工人。因为她在提高生产上有了最优良的成绩。一会工夫,几个下了班的女工走拢来围着她,从她的表情上,我知道她是她们的领袖,因为她是个市参议凤。

“你怎样参加政治活动?”

“共产党来了之后,第一次去参加三八妇女大会,听了很多,自己可不敢跟上去,后来厂里选举,把我举作职工会会长在后来她们又选举我作街代表,别的工友都高兴地说从前咱们哪里有这个地位,我就上去了,后来又参加了市参议会,觉得这样政府领导我们,我们怎能不感谢,这次我非常高兴。我要赶紧学习会作工作,为大家把事情办好。”

她突然笑了:“从前自己总恨,悔不是一个男子,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安东纺织广生产提高了,工人比伪满时生产量都能超出两倍以上,一般公营工厂二月份比一月产量提高了一倍,因此,不是周风兰一个,是无数的人,我经常在街上看到从工厂回家的男女工人说着笑着,挺起胸脯从我们身边走过……

八、 富裕的日子来到了

从前安东人民,生长在富裕的地方,过着贫困的生活,那是些悲惨的日子。

所有的物资从工厂到农村日本人把它搜刮得干干净净,统制在各种组合里,连田地里的豆杆子也有组合。人民要吃要用,都是配给:自由贸易早就变成历史的陈迹,我们举一个洋车夫的自述,就可以知道敌人经济控制的情况。

伪满时有人力车组合……火油、皮带,都是经过他们配给才有,可是他们一年才配给一次,你要是夜晚不点灯,那抓去就打,再说那时候安东市连人力车带马车有三千辆,到配给时候,手心里捏着钱票子,去领配给品,一天两天也领不上,这两天不能拉车就吃不上饭,我们央求说轮流吧!他们鼻子里出口气:哼,满洲国可不能随你们的便!可是他们发购票,多给钱,从后门走,你要购买别人火油,皮带,那就经济犯,……那没法子,只有把他们拉到没人地方垫上三四百元,最可怜是康德六年(一九三九),忽然变了卦,洋车要改三轮车,这可怎么办呢?要到组合去买才行,要不,组合就没牌照给你,我穷,就用木板自己钉,向放印子钱的日本人借钱,一百元十元利做起来了,到组合去找尹长秋,说能不能报上,他一枪两个眼,把我又罚劳工,又打,我跪在路上求,后来化了三百元,才给了牌子,尹长秋一个月挣五六十元薪金,可是有了二十万家产,都是从我们穷拉车的身上刮去,他一个人尻了好几个拉车的女儿,他就多配给他们,……”

这话真是一个字一滴血泪,人们就在这严格统治里挣扎了十几年。

自从民主政府建立以来首先就摧毁了过去“满洲国”一切税收机关,建立了代表人民利益的贸易管理局,它的任务是扶助生产,发展自由贸易,平衡物价,从外边吸收必需的大批物资,解决人民日常生活用品,在成立以后确实保证了盐、煤、粮、纸、布的供给,安东人,这些日子里没感到贫乏。包米面一斤十七元,盐从前卖七元,现在二元了,象东北商店从前每日交易为三千万,一月份增到三百万,三月底存货额为一千八百万元,都证明商业的繁荣向上。

所以有这样的情况,由于从最初就职消敌伪组合,开放许多仓库,同时正确的开展对外贸易,调节有无。

税收方面,以前伪满税收在一百种以上,取消了,奖励必需品入口,奖励煤铁木材等剩余晶出口,限制奢侈品入口,禁止违禁品入口。

安东省沿江有无数盐区,计公营盐滩一千五百七十二处,民营盐滩一千四百六十处,不仅可供全东北食盐,还可大量出口,现存六百一十三万石盐,取消了伪满官运官销办法,改为征税制,鼓励自由贩运,政府还在这方面贷款一千万购制机器,修筑盐坝。

总之这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动,从根本上改变了日人统治的经济力量,这就改变了一个城市的面貌,从前除了几家配给店,几家加工工厂外,一切商工停止,现在商工脉搏活跃了,安东市区三十余万人口的城市,短短半年中,已开了三千一百五十二家商店,其他外县如桓仁过去十七家商店,每店每日营业额为五百——一千,现在增加了,每店每日营业额为七千——二万三千元了,庄河由七百六十二家增加到九百六十二家,凤凰城增加了一千家商店。

在金融方面,民主政府接收了伪满洲中央银行、安东银行。成立了敌伪金融机关联合清理处,新成立了东北银行,进行贷款,在农业,工业,盐业,商业务方面约七千万元。粮食方面把敌伪仓库打开分给人民,过去出荷(政府强令交纳)负担从农民身上解除了,(过去这项负担大米大豆为100%,粗粮每亩地二石一斗六升,还有“道义出荷”“报恩出荷”——(报日本人的恩)。同时,各级民主政权机关、军事机关展开生产运动,减轻人民负担,他们计划从今年四月份起各机关自己解决全部开支的五分之一,七月就开始全部自给。

我在另外的城市(从重庆,北平到沈阳)里,看到的是物价高涨,商业萧条,市民整日愁苦在衣食的困难里面,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一丝笑容,而在这里却是空前繁荣。在这次参议会上,选出了一个商人参议员,任为安东省出席国民大会的代表,他是一个长着一部黑胡须,机警能干的人,他戴着黑绒帽子,穿一件长到脚面的呢大氅,这就是我曾经和他搭车同行到通化的袁世杰经理。在通化的那个夜晚,在一家大商店里,我吸着烟,坐在一旁听他们商议成一件巨大的交易,就是通化的商店以一大批稻米去换取安东的日用品。我也看到整车整车载满货物的汽车在那山岭之间的公路上,不断的往来行驶。

九、 自由

进入东北,在无数感动的事件当中,第一次是在安东省参议会闭幕的那一天。

在那隆重的会堂里,我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穿着白衫,黑裙,一直走到播音器里面去,用她清细而响亮的声音说:

“我生下来不久,就没有了祖国……我们等着,等着,我们知道大不会永远是黑的,可是有的时候也想,也许就这样完了!现在我们解放了,民主了,现在祖父都讲这是五千年来第一天,今天我这个解放了的孩子又站在你们面前了……”她的声音兴奋、愉快而含泪,这新生一代的话语,是那样真诚,朴素,我看见在我不远的地方,有胡子的人在暗暗擦眼角,我望望说下去的女孩子,短短头发,漆黑眼珠,挺着她那小小的胸脯,多么光采,多么骄傲,多么愉快,多么自由。

可是在东北,无论什么场合,总容易让我们从今天想到,过去,……

在“满洲国”时代,有—个小孩子,哥哥问他是那国人,他答“满洲国人”。哥哥说他混蛋。他去问教员:“我们是中国人吗?”那教员不知如何答复,摇了摇头说:“不是。”这小孩子跑回家去问他父亲,父亲苦笑了一下说:“是。”他第三天,又到学校问教员,教员仍然摇了摇头说:“不是。”他就又回家去问,这次父亲也摇了摇头说:“教员说不是就不是。”小孩哭起来了。

这些孩子在严酷风霜下长大,他们被封闭在日人统治的教育与文化里面,不知道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