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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雄师过大江(3)

叶义昌还没有从惊惧中恢复过来,又是一阵炮弹落在周围。叶大嫂透过水柱和烟雾向前望去,那两只船早已赶过他们,同时后面的船也马上要赶上来,而丈夫却仍然傻子似的呆立着。叶大嫂这下可急了,把丈夫一摧,抓住舵柄往里一收,又一放,那只快僵死的船便复活过来,朝前驶去。做丈夫的看着自己的女人带着气愤的脸色,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舵柄接过来,叶大嫂再抓起大木桨。船又似箭一样向前疾驰,一会儿便赶上了前面那两只船。三只船继续并排同行。敌人的炮火虽猛,但这三只船却始终奋勇前进,最后靠岸时,他们都成了这次渡江的第一船,而叶大嫂这个光辉的名字,很快就在成千上万的战士嘴里传诵开了。

江水滚滚,白浪滔滔,指导员周福祺站在船头,扛着“打过长江去”的红旗,凝望着江南。

船行至江心突然出现四颗照明弹,照得江面通明。敌人阻击的炮火开始了,密集的子弹从头顶、耳边飞过,无数发炮弹落在江心,掀起冲天的水柱。这时,所有的突击船同时展开猛烈的还击。解放军的炮兵也开始了推毁性的压制射击。显然,此刻偷渡已经不成,只能实行强攻了。

周指导员命令轻、重机枪对着敌人的火力阵地红土堆还击。但帆船一起一伏,很难有效地射击敌人。有的船中弹燃烧起来,带着团团烟火,呼呼地扑向江南。有的船被打沉了,落水的同志不等救护船赶来,就拿起武器奋力向南划去。

忽然,周指导员发现他的船头拐了弯。身后张国正喊起来:“大爷!怎么啦?”周指导员一看,老船工倒在舵旁,他腿上负伤了。周福祺伸手抓住舵,调整船。卫生员忙挤过来给老船工包扎。

“指导员,给我!”张国正把挂在胸前的冲锋枪往背后一推,抓住了舵。这时,王彦先老大爷挣扎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小张,给我,你给我!这是大江!”

子弹打得江水飞溅。战士们劝老大爷坐下,可是他却又抄起一支桨,插到右舷划起来。右侧,敌人火力很猛,船边不断飞起碎木片。周指导员抓起一条湿棉被披在老大爷身上。没有任何人下命令,船头上的战士们都“霍”地一下站起来,为老船工遮挡密集的子弹。

这时,左右两边不计其数的大小帆船喷着火舌,船在此起彼伏的水柱中穿行。各船亮着红红绿绿的联络灯,流星般地前进。周福祺的船有时在最前面,有时被邻船超过一点。

突然,—道闪光,“咔嚓”一声,船身猛地向左一侧,桅杆被拦腰炸断了。桅杆连同风帆,掉进了浪涛澎湃的江中,而另一头的绳索却还连在船上,江水从左舷涌进来。张国正机警地急忙把住船舵,才控制住了船身的倾斜,但船舱里已进了半槽水,船头用沙袋垒的机枪工事也滑进江里去了。船失去了平衡,战士们坐立不稳,周指导员急忙扶着右舷,大声命令:“向右侧,别乱动!”

“拿斧子的,快砍绳子!”船工老大爷喊道。

四班长立刻抡起斧子,“呼”的一声,船身猛烈地问右一闪,摇晃了几下,复又平稳了。

但是失去了帆的船,行驶速度已经大大减慢。这时,盏盏红绿灯从他们的左右闪过,友邻部队在他们的前面冲—上去了。周指导员焦急万分,心想:我们三连从红军时代就一直是模范连队,这次,在长江边上经全连指战员9次请求,最后军党委才把“打过长江去”的红旗交给我们,命令我们把它插上对岸的黄山。可现在拿红旗的突击连竟停在江心,掉到后边了。战士们也都焦急地看着指导员,一言不发。周福祺指着友邻的船只喊道:“红三连的英雄们,看到了吗?能不能赶到他们前面去?”

“能!”战士们齐声响亮地回答。顿时,大家拿起了铁锹、钢盔、木棍拨水划船。船边溅起了浪花,耳旁风声呼啸,木船又飞快地前进了。在船尾的王彦先老大爷朝船上的船工们喊道:“同志们,再加一把劲,就靠岸了!”

刚刚赶到前边,对岸红土堆那方面突然出现了一股一股的火舌。惊恐的敌人使用火焰喷射器了。火油随着碰撞翻滚的波浪,燃起一尺多高的黑红色的火焰。两三分钟的功夫,方圆四五十米的江面上变得一片通红,堵住了他们的去路。要求炮火支援已来不及了,绕道前进时间又不允许。情况万分危急。

火焰在江面飘散开,船逐渐慢下来,有的战士急得直跺脚,四班长冲着指导员喊:“指导员,你还不叫我们打呀?”

周福祺焦急地注视着对岸,观察到火焰喷射器是在滩头的那个地堡里,左右都有机枪阵地,后边还有一门机关炮在“呼呼”地吼叫。这些火力点都隐藏在坟堆下。炮火一直没有把它们打掉。于是,周福棋命令:“轻重机枪、特等射手,打火焰喷射器!”

他说完又转身和后边一排长取得了联系:“一排长,打掉机关炮!”

没等他们的火力发挥作用,一阵炮弹从江北掠空而过,打中了红土堆。这时,友邻部队各船的火力,也齐向红土堆压去,正面敌人的火力减弱了。

残留的火焰仍在燃烧,刺鼻的煤油味随着团团的烟卷了过来。船身一接近火焰,就烤得脸上发痛。要不是下着大雨,早就把他们烤坏了。

机枪班的战士们端着枪站在船头扫射,所有的伤员都在坚持战斗。张国正一面用负了伤的左臂把舵柄紧紧夹在腋下,吃力地撑着,一面用手拿着挂在脖子上的汤姆枪射击。

他们的船又突出到前面,而且是在最亮的地方。附近敌人的火力,一齐压了过来,船又被打漏了。战士们有的赶紧拿麻袋堵,用油泥塞,有的和友邻部队一齐向敌人展开了猛烈的火力射击,有的用全力摇橹。滩头就在眼前!

“四班,准备登陆!六班,准备好手榴弹,配合火力队掩护!”周福祺急速命令!

王彦先老大爷把长褂往腰带上一塞,站了起来,和张国正一起调正船舵。张国正摘下钢盔,淋湿了的帽檐耷拉在前额上。老船工疼爱地对张国正说:“小张,你还是让我一个人干吧!”

张国正没有回答。

突然,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擦过周福祺的前胸落在船板上,他一看是个美式手榴弹,赶紧抓起来就扔回岸上。现在,船距离岸滩不过三十几米了,正在这时,船身一震,搁浅了。

“水手下水拉船!”二排长喊了一声,便纵身跳下水去。他露出半截身子,一面端着卡宾枪射击,一面喊:“指导员!红旗……”

指导员赶紧把红旗递给四班长高玉生,说:“快下!江南、江北的人民都在看着我们哩!”

“保证完成任务!”高玉生右手抓着一束手榴弹,左手高举红旗,转身跃进江中。

四班的战士们“扑通、扑通”紧跟着跳下去。

指导员指挥着六班和轻、重机枪掩护他们。伤员们也都扶着船舷向滩头投弹。四班的战士们在齐腰深的水里艰难而迅速地前进,红旗在硝烟里飞舞。

周指导员转身正要带火力队登陆,忽然有人一头栽倒在他的身上。他抱住一看,是张国正。鲜血从他左右两臂上缠着的绷带里渗出来,军衣的前胸全烂了。

指导员喊着:“张国正!张国正!”

“指导员,我……我完成……任务了吗?”

指导员了解他这句话的含意。渡江前夕,张国正向支部交了入党申请书,希望在战斗中接受考验,希望如果在完成后牺牲了,被追认为共产党员。

“好同志!你完成任务了,放心吧!”

他喊了一声:“同志们!上啊……”便闭上了眼睛。

江边响起了猛烈的枪声和喊杀声,周福祺带着六班和机枪班,紧跟着四班涉过一片稀烂的泥浆,登上了南岸。

4月22日夜,天气昏黑欲雨,战斗部队早已经胜利地打过长江去。这时101团的电话排,为了赶上部队,天刚黑就开始过江。

他们按照命令的次序,坐上了一只三个人驾驶的木船,船长是副排长左黑小,另外有班长吕洪恩,电话员薛少武等8人,两匹牲口,两驮子电线及器材。牵牲口,扶驮子的,在船里休息的,都按照分工肃静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向江南岸进发。

突然,在上游六七里的江心里,向江岸上飞出了无数的曳光弹。红色的光线像鬼火一样在飘射。

船长左黑小判定敌人的军舰来了,他简单地问水手:“离南岸还有多远?”

水手答:“走了一半路,还有三里。”

左黑小命令:“向南岸快划厂”船工已经意识到这一水上危险的遭遇将要来到,于是紧张起来,篷拉得满满的,两只浆飞快地在水面上翻动。走了半里路,一只军舰三艘炮艇呼呼地冲了过来,加大了水的流速。风力人力已经不能使船再向前进了,木船顺着军舰冲激起来的急流飘下去。

机器的轧轧声越来越大,当它发现了江心的这一只孤船后,四只军舰摆成了菱形阵势,在离木船三十公尺的地方停下来。

“篷落下来,牲口拉好,没事的人隐蔽!”左黑小发出了命令。

照明弹从军舰上发射出来,这个时候除了两个骡子静静地站在船上之外,人都在牲口驮子边隐蔽起来,听不到一点声音。三门炮从军舰上齐放了三发炮弹:落在船后的江水里,激起一二根水柱,这些手无任何武器的通信兵开始和敌人近代化的军舰战斗了。

左黑小想命令会下水的同志下水隐蔽,但转念又想:“如果下了水,大家乱跳起来那就完了,还讲什么同生死共患难。”于是他命令大家:“沉住气,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敌舰大概修正了射击偏差。第二次排炮打来时,三个船工同时负了伤,两匹牲口被打死了,拉牲口的周玉光负了伤,马夫姚庚五也牺牲了、船被打穿了—尺大的两个洞,江水“突突”地流进船仓。左黑小没吭气,拿了两个马搭子将破门堵了起来,又回到甲板上。

“排副,我负伤了!”周五光在呻吟着。

“沉住气!船划到岸上就有办法了!忍耐一点吧!”左黑小安慰他。周玉光就这样沉静地躺在甲板上,一直到他牺牲,再也没叫喊一声。

左黑小叫吕洪恩摇桨,但没有人扶舵,他跑到船尾,将舵扶正,将船转过头来,又回去摇桨时,绑着桨的绳子断了,连桨带人栽到江里。他从水中钻出来,呼喊着排副,左黑小即忙将他从水里拉上来。

“没有桨子,拉篷!”吕洪恩脱去了湿衣服爬上去拉篷,篷索被炮弹打断了,船篷飘落在甲板上,船停在水面上。堵船的马搭子已完全湿透了,水又漏进来。眼看着白茫茫的一片江水,左黑小同志想:“就这样吧!漂上岸去,就算漂不上岸去,就为革命牺牲。”但是又一难题来了,“假如漂上去,又沉不了,碰到敌人,要当俘虏怎么办?人民解放军战上,能当俘虏吗?假如沉了,就这样白白牺牲吗?不能、要想办法!”

于是他命令吕洪恩:“你会浮水,浮上岸将情况报告部队首长。”吕洪恩脱掉衣服,冒着军舰冲激起来的波浪,向南岸浮去了。水仍在向舱里流着。

左黑小、薛少武拿起子舱板当桨,向对岸吃力地划起来,心里想:“军舰你打吧!人民解放军的战士,不管任何困难阻挠是要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

他俩用力地划着,划着……在一个旋转的水漕里,趁着回旋的水力,又将船推了一里多远,但是船已经装了半舱水了。这时,南岸的一棵大树的影子,透过雨夜的水气,忽然在他们面前出现了,希望鼓舞了他们,又用力划了一阵,左黑小同志看到离岸不远了,估量了一下浮水的力量,拿起拴锚的大绳,脱下衣服向水小跳去。他竭尽了全力,游行,拉着,向前挣扎,当军舰再向小木船示威时,他已经将破船拉上了岸。

云隙里放出曙光,江岸上几个英勇的电话员掩埋好周玉光、姚庚五等三个同志的尸体,将电话器材背起来,向船只管理委员会交代了三个负伤的船工和一只木船,在晨曦里,继续踏上了千里追击的征途。

五、毛泽东、朱德下令:“向全国进军!”

4月20日夜,北京香山。毛泽东、宋德、周恩来等人已经在作战值班室等待了四五个小时。

周恩来说:“主席,朱老总,我看你们还是回去休息吧,估计今晚渡江的情况报不上来。我在这里守着,有好消息立即告诉你们。”

毛泽东笑着站起身,对朱老总说:“好,我们走!我们在这里是没有用了,回去睡觉去。”

毛泽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并没有睡觉。他有个习惯,喜欢夜里工作,通常一直工作到清晨太阳出山,才去睡觉。在毛泽东发给各野战军的电报中,人们可以看出,电报上的落款时间几乎都是凌晨3时至6时。

一个通宵过去,直到4月21日上午,仍然没有中集团渡江的消息,毛泽东无法像往常一样入睡,就又走到作战值班室。

总前委终于来电了。电报说:“我七、九兵团,自昨(20)日20时,由石矶头至鲁港段发起渡江作战。……截至马日(21日)6时止,我已过江者,计有24军全部9个团,27军全部12个团,25军7个团,共28个团。24军3个团正渡三官庙至夹江口段夹口,迫近铜陵。其余各部,均向纵深挺进中。渡时,风浪平静,遇敌抵抗不强。详情后报。”

毛泽东看完电报,对随布身边的李银桥说:“快叫朱老来!”

李银桥答:“已有人去叫了。”

毛泽东来回走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李银桥说:“蒋介石想拖时间,重整军队,卷土重来。他以为我们还是好欺骗呢,你可不知道我们也需要这段时间调动军队,修船造船呢。他在那边修防线,我们在这边架大炮,谁也没闲着。结果呢,他只落得个拖延时间,破坏和平协定的恶名,什么便宜也没沾上。我们利用夜色,利用炮火掩护,一下子就过去几十个团。他们的军队垮了,我们的军队就要打到南京去了!”

正说着,朱老总、周恩来等人都来了。毛泽东对他们说:“长江哪是什么天险,我们一下子就过去了。朱老总,现在该向全体人民解放军下达进军的命令了。”

朱德说:“下命令吧!”

参谋人员准备好了笔和纸,毛泽东慢慢地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彭德怀、张宗逊、赵寿山诸同志,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刘伯承、邓小平、张际春诸同志,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陈毅、饶漱石、粟裕、谭震林诸同志,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林彪、罗荣桓诸同志,太原前线人民解放军徐向前、周士第、罗瑞卿诸同志,各野战军全体指挥员、战斗员同志们,南方各游击区人民解放军同志们:

……我们命令你们:

(一)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中国境内一切敢于抵抗的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国人民,保卫中国领土主权的独立和完整。

(二)奋勇前进,逮捕一切怙恶不悛的战争罪犯。不管他们逃至何处,均须缉拿归案,依法惩办。特别要注意缉拿匪首蒋介石。

(三)向任何国民党地方政府和地方军事集团宣布国内和平协定的最后修正案。对于凡愿停止战争、用和平方法解决问题者,你们即可照此最后修正案的大意和他们签订地方性的协定。

(四)在人民解放军包围南京之后,如果南京李宗仁政府尚未逃散,并愿意在国内和平协定上签字,我们愿意再一次给该政府以签字的机会。

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 朱德。”

电波传遍了中华大地,国共两党之间,展开了最后一次全面的较量。

中国的东方已经见到了日出前的曙光。

4月22日,张治中得知解放军已经渡过长江之后,在六国饭店对周恩来说:“恩来先生,和谈既已破裂,我自无留在北平的必要。代表团是南京政府派遣的,任务终了,理应回去复命。别人不回去可以,我是首席代表,论情论理都不能不回去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