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想到,师长王吉文满面带笑地向他走来,亲切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张明摆动一下受过伤的左臂:“差不多全好了。”
王师长显得特别高兴,马上告诉张明,上级决定攻取洛阳;你们的营担任突击,怎么样?
张明喜出望外,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懵懵懂懂站起来说:“保证……”
王师长说:“不忙回去研究一下,再保证不迟。”他让张明坐下来,来回走了几步,又语重心长地说:“打洛阳这样大的城市,对我军来说,是初次。不要说你是个新营长,就连我们也缺乏经验,马虎不得。”接着,王师长又安慰张明,不要再为打卓家圩子愁闷,蒋介石不是愁倒的,而是打倒的。不会打大仗不要紧,不会就学嘛,到处有我们的老师。最后,王师长叮嘱张明:
“这回打洛阳,多搞搞调查,大家动脑筋,别像打卓家圩子那样蛮干……”
张明从王师长那里,得到了关怀,得到了理解,得到了信任,得到了胜利的信心和办法。
三、新战法怎样诞生
总攻之前,张明对如何突破东门,心里没个道道。他只知道一些大概情况。比如,洛阳是敌人苦心经营的现代化城市,守敌青年军二O六师比较顽固,邱行湘是蒋介石的得力干将等,具体情况就掌握得很少了。
正当张明为如何把洛阳这个“硬核桃”砸出缝来犯愁的时候,团长石一宸打电话告诉他,为了切实研究出攻克洛阳东门的最佳作战方法,团党委向部队提出了“人人搞调查”的号召。
一营的指战员们响应团党委的号召,除了警戒之外,其余人员都出动访问老乡,凡是进出东门进城去办事的老乡,都成了调查对象。那些经常进城卖菜的、赶车的,更成了战士们“焦点访谈”的人物。茅屋里、大树下、场院里,都成了战±们采访的现场。老乡们边回忆边比划,战土们边听边记笔记。采访以后,互相验证,然后画成一张张洛阳东门地形和防御工事图。
那天,纵队司令员孙继先看地形回来,路过一营,看见战士们有的在地上比划着,研究突破的办法;有的小声讨论着从老乡那里得知的敌人防御工事的特点。孙司令员调来八纵时间不长,大家不认识,但都猜得出他是个“大官”。战士们用期待和亲切的目光,望着向他们走来的孙继先。孙继先问:“同志们,有信心吗?”指战员们齐声回答:“有!”一位坐在炸药包上的爆破手,“飕”地站起来,笑着说:“首长,我们大伙调查了老乡,好好研究过了,保管能拿下!”孙继先从这位身体粗壮棉衣上沾着泥土的青年战±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张明营长从战士们送来的一张张“洛阳城防图”中,发现了一张特别奇怪而有趣的图。这张图画在信纸上,上面画着许多圆圈、正方形;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线条。最令人费解的是,还画着一只狗,旁边注明此狗已死。
张明一打听,这是营部理发员画的。小伙子调查的积极性很高,连这张图在内,前后画了六张图。
张明请教理发员:“这张图不错,很详细。你再解释一下,这条长线是什么?”
“外壕。”理发员回答,“老乡说,上面原来有桥,现在不知敌人拆了没有?”
张明轻轻地“哦”了一声,在心里牢牢记住这一点,外壕上有桥还是没桥,打法就不一样,这个情况非常有价值。
“桥头的圆圈是什么?”张明问。
“老乡叫大坟包,我想是个桥头堡吧!”
“桥头堡外边的大圆圈,是铁丝网吧?”
理发员点了点头。
“死狗是什么意思?”
理发员解释说,老乡告诉他,前几天有条狗跑近铁丝网,不知怎么就死了。铁丝网一定带电,把狗“电”死了。
又是一个重要清况!如果忽视了这个细节,把电网当成普通的铁丝网,将付出血的代价!
张明觉得眼前的小战士特别可爱,情不自禁地称赞:“你这个小机灵鬼!”
张明在初步调查的基础上,召集了营党委会,拟出了一个战斗方案:一连突破,二连担任第二梯队,三连担任预备队。当时,三个连长都争着要担任突击,战斗热情很高,张明甚是高兴。他兴冲冲地把这个作战方案向团里汇报。
不料,团长石一宸和政委王良恩听了后说,这是老一套,打小县城、打土圩子可以,打洛阳不行。
张明只觉得一瓢冷水浇在头上,心里凉了半截。他不怕推倒再来,就怕想不出新法。
上面讲的,是一营还在洛阳东南郊的事。那时,二营和三营正在紧张地进行扫除外围据点的战斗,一营进行攻城的准备。清除外围据点后,一营接管了东门外的阵地,来到洛阳城下。
离总攻开始的时间不多了,真是分秒必争。张明马上带着各连干部、爆破排长和突击手们,来到前沿观察地形。他们必须尽快找到最佳的作战方案。
他们登上一座楼房,在墙上挖了个嘹望孔。放眼细看,东门的城防工事真是复杂坚固,前所未见。张明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从进攻出发地的东桥头,到洛阳东门,其间障碍重重,难关道道。首先,要克服东桥头到瓮城门的障碍,这千段虽然只有150多米长,竟有五道铁丝网,四道用砍倒的树做成的鹿砦,三层地堡。然后,要通过一条又深又宽的外壕,敌人在壕底,也修有地堡。过了外壕,还得克服瓮城。什么是瓮城?瓮城是保护城门的防御设施,是城门外的套城。瓮城内可以藏兵,用来反击攻城者。邱行湘在瓮城里摆了两个连的兵力,用汽油桶装满沙石,死死地堵住了瓮城的城门。瓮城后边,才是洛阳东门和高耸的城门楼。东门的城墙高约7米,有二三层射孔。东门左右150米宽的地方,就有16个大地堡。整个东门也是用汽油桶、沙土袋、砖头堵塞着。进攻路上的道道障碍:铁丝网、电网、鹿砦、外壕、汽油桶、地雷区,都在敌人各种火力的监视控制之下,克服这些障碍必须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张明特别仔细地观察瓮城下边的那条外壕,因为太远,又有个东西遮障,换了几个地方,也看不清小桥是否还存在。理发员画的桥头堡清晰可见,周围的铁丝网也在,只是没见死狗,可能拖走了。
那个曾经给张明提过意见的胖小鬼,吐着舌头说:“营长,这工事,可不能一冲了事。”
张明知道,这是给他打“预防针”。他冲小胖笑一笑,意思是说,这回你放心吧!
张明想,要出高招,必须靠“军事民主”。他召开了一个“诸葛亮会”,让大家动脑筋,创新战法。
在一间民房里,全营凡是参加过看地形的干部和战士都来了。让普通战士来讨论打洛阳的军事大计,大家觉得特别新鲜和有劲头。官兵们吸着烟,认真思考,个个都觉得不提出点高见,对不住上级对自己的重视。
真是“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大家一番热烈研讨,扯来扯去,终于引出来了一个好战法。
一连长许升堂说,冲锋道路太长,别的障碍不说,光城墙外边的大小碉堡就有16个。光一连打突击,怕是打到城门底下就剩不下几个人,攻城就没力量了。因此,他建议把冲锋地段分成三段,三个连各包干突击一段。他还自告奋勇,把最困难的打城门那一段留给一连。
大家都同意这个方案。二连长邱吉太要了打瓮城那一段,剩下的扫清东大桥桥头堡到瓮城障碍这一段,就归了三连长。
石一宸团长和他的助手,也去察看了地形。石团长在东关前沿一家老乡的厨房里,召开了作战会议,最后确定突破东门的战法以及各部队、各兵种的协同问题。
石一宸是个有胆有识智勇双全的指挥员。1914年生于山东临淄县。1937年,他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就在地下党的领导下,参与组织家乡民众起义,参加了八路军。解放战争中,他担任过二十二军六十六师的副师长。解放后,担任过福州军区副司令员、军事科学院顾问,1964年被授予少将军衔。石一宸喜欢研究军事理论,善于总结作战经验,前些年出版的学术专著《战略战法与指挥》、《谋略制胜》,在军事学术界有影响。
当时,石团长根据最后查明的敌情,拿着一块尖石头,在被烟熏黑的墙壁上,画出敌人阵地的全部工事。把大家侦知的情况概括得很准确,整理得很清楚。大家高兴地说:“就是这样!”
石团长特别注意炮兵火力和机枪火力的运用。看地形的时候,他就对助手和营连干部说:“不怕敌人工事多,就怕我们查不清。过去的战斗经验告诉我们,有时漏下一个隐蔽的枪眼,到时候封锁不住,也会造成失利。这样的教训不能忘记!”他带着干部们看地形时,左边看了再看右边,远处看了再看近处,高处看了看低处。石团长对敌人碉堡、枪眼的位置,了如指掌。此刻,他对着墙壁边画边讲,把全团各种炮和机枪的配置位置,也画了出来,哪门炮摧毁哪个工事,哪挺机枪封锁哪个枪眼,一个个明确无误地作了标记。石团长还讲了步兵和炮兵协同作战的办法,他讲得那样详细具体,大家深为佩服,增强了信心。
接着,研究突击营的战法,包括:城外的副防御设备怎么扫清?瓮门怎么突破?第二道城门炸开后,怎样才能站住脚?怎么打破敌人的反冲锋?石团长请张明营长讲他的三段突击方案。张明把在“诸葛亮会”上定下的那套战法,又说了一遍:在火力的掩护下,三连以连续爆破的办法,扫掉东门外敌人的所有工事。然后,二连爆破第一道城门,突击瓮城。得手后,一连在伴随火力的掩护下,爆破第二道城门(即东门),抢占城门楼,扩大突破口,在迫击炮火的支援下,打退敌人的反冲锋。大家听了连连点头,认为很好。团首长很快就批准了张明的作战方案。石团长高兴地说:“邱行湘说咱们解放军冲锋是一股劲,挡住这一股劲就万事大吉。这次洛阳设防纵深长,地堡多,他是想用两股劲来对付咱们。张明营长提出的三段突击方案,正是用三股劲对付他的两股劲!好极了!”
石团长考虑到张营长把三个连都用上了,没有预备队了,就慷慨地对张明说:“好,把团警卫连拨给你们!”
石团长把张明的方案,向师里汇报,师首长完全同意,当即批准。
这个后来被称作“分段突击,波浪式进攻”的战法,就这样创造出来了。
四、陈士榘确定了最后总攻时间
阵士榘在电话里,和陈赓经过商量,确定了最后的总攻时间——3月11日下午5-时40分。
这个时间对于进攻东门的部队来说,是正合适。他们从9日晚占领东关,已经准备了两天多,通过调查,指战员们对敌人防御工事的情况已经十分熟悉,对付的办法也想出来了。万事俱备,只等一声令下了。
对于进攻西门和南门的部队来说,就显得有点紧迫和仓促了。陈赓兵团的十旅,是11日中午拿下周公庙的。十一旅,是11日早晨攻下大王庙的。进攻西门的十旅,只有几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进攻南门的十一旅,顶多只有10个小时准备时间。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为总攻做准备。
但是,时间不等人。陈士榘知道,敌人的援兵在“星夜兼程”奔洛阳。那位骄狂的胡琏,为了援救他的老部下邱行湘,不顾险阻,不避风雨,驱赶他的兵团,拼命冒进。估计在14日前后,就会与孙元良兵团会合。两支援军会合后,进军速度会更快。所以,总攻的最后时间,不能超过11日。过了这个日子,就难有把握在敌人援兵赶到之前夺取洛阳。
陈士榘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决定了总攻时间后,这位战役主帅冷静地思考自己的作战方案和部署,最后一次审核这些方案和部署的可行性,看看有没有漏洞或需要改进之处。
洛阳战役是规模较大的现代化的城市攻坚战,此战胜败如何,对正在发动新的攻势的人民解放军与国民党军队,在心理上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如果国民党军队守住了洛阳,今后他们坚守大中城市的信心就会大增;如果解放军攻下了洛阳,今后解放军打城市攻坚战的信心就会大增。中央军委和毛泽东主席,对洛阳之役是非常关心和重视的。前面讲过,战役尚在筹划之时,毛泽东主席就发来电报,询问攻取洛阳兵力够不够,有无把握。而且,军委和毛主席对陈土榘和陈赓是相当信任和支持的,他们把“相机夺取”变为“速战速决”,把“以打援为主”变为“以攻城为主”’都及时得到了批准。想到这,陈士榘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似千斤,更应该兢兢业业,在洛阳打一个让中央军委和毛主席放心的仗!
他不敢轻视堡垒化了的洛阳,不敢轻视对手邱行湘。因此,他采取了与过去有所不同的新的作战方法。
每个城门的攻城部队,不是1个团,而是2个团。以前攻打别的城池,从未用过这么大的力量。用2个团组成2个梯队攻城,破城的把握就更大。如果第一个团没攻进去,可以用第二个团的有生力量,顶上去接着攻。敌人纵然能挡住第—道“冲击波”,也难挡住第二道“冲击波”;如果第一个团突破奏效,攻进去了,第二团投入战斗后可挟得胜之威,顺势向纵深发展进攻,及时打退敌人的反扑和歼灭敌人。
打头阵的突击部队,过去都是一个突击连,现在,在主攻方向东门,使用的是一个突击营。突击营可以用足够的力量,进行轮番的波浪式的连续冲击。他深信,营团指挥员提出的将三个连组成三个突击队,实施分段突击的办法,会出乎敌人的意料之外,产生奇效。
对这些战法,陈士榘是满意的。这位胸有成竹的陈参谋长正想到院子里走一走,换一换脑子,侦察参谋走进来,交给他一份重要情报。
这是洛阳地下工作者绘制的“城内工事图”,非常有价值。解放军察看地形时,视线被城墙挡住了,看不见城内的情况。直到此刻,对青年军城内的工事情况,了解得并不多。有了这张“城内工事图”,如何打巷战,如何攻核心阵地,心里就有谱了。
参谋说,洛阳的地下工作者,为了摸清敌人的情况,乔装打扮,混进青年军的马车队,冒着生命危险,才画出了这幅图!
陈士榘赶紧坐下来,仔细地研究这份情报。他透过字里行间,看到了洛阳人民迫切盼望解放的心愿。
国民党军队方面,郑州指挥所孙震主任还真是个“先知先觉”者。前一次,他最先察觉解放军要攻取洛阳的意图;这一回,他又准确地判断出解放军总攻洛阳的时间。3月11日这天,他“判断”解放军“必于本晚开始攻城”,给二O六师邱师长发了急电,要求邱行湘采取如下对策:第一,用重迫击炮发射燃烧弹,“烧毁四关”,“并以其他方法补助之”。第二,“城门内两侧应准备充分侧射火力,如匪(诬称解放军,下同)冲入,即予歼灭。”第三,“严督所属沉着应战,待匪接近,立以手榴弹击灭之。”第四,“判断匪可能掘坑道(的)地段,须预做层层阻绝工事。”,第五,“以上希研办,确保城区,待增援部队到达,聚歼顽匪,以竟全功。”
其实,判断解放军总攻的时间,也不太难。解放军当时装备比较差,靠夜战胜敌,一般都是在黄昏前一小时或半小时发动进攻。所以,孙震判断解放军本晚攻城,并不是什么高见。
邱行湘看了一眼孙主任的电报,没有什么新意,就扔到一边了。用燃烧弹火烧四关房屋,他早就做了,该烧的已烧了,没烧的再烧也没大作用。当务之急是集中炮火阻击解放军攻城,没功夫去搞“小名堂”。其余的措施,像打手榴弹呀,准备侧射火力呀,预做工事呀,全是老生长谈,用不着他指手划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