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1948年的中原战局,裴司令信心十足,颇为乐观。他说,委员长制定的新的“分区防御”计划,是非常之英明的。既守点,又守面。各区有骨干兵力,守卫本土;战区有机动兵团,往来应援。真是退可守,进可攻。他以洛阳为例,具体分析:如果共军进攻洛阳,本兵团的四个师,责无旁贷要从西安方向赶来援救。郑州的孙元良兵团、漯河的胡琏兵团,也会尽快赶来。里应外合,东西合击,万无一失!
邱行湘明知上司是在为自己打气,不可全信;但希望得到援助的心里,又使他不可不信。裴司令的话,确也增加了他几分守城的信心!
胡宗南早先就在洛阳设有电台,派了参谋人员长驻此地,收集情报,如今又派裴司令作为先行,要在洛阳设立长官部,大有与洛阳共存亡的架势。那些害怕共产党解放洛阳的大小官吏、土豪劣绅,都把裴司令当作“救星”,不惜血本招待。三日一大宴,两日一小宴,轮番宴请。送物送钱,络绎不绝。
邱行湘自有讨好上司的绝招,他请裴司令参观他的堡垒化阵地。洛阳城西郊的西宫发电厂,邱行湘认为是修得最好的工事,他的得意之作,就看这里吧!
那一天,发电厂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负责守备此地的谢营长,在寒风中站立了半个小时,才迎来了裴司令。
裴司令在邱师长的陪同下,被参谋人员前呼后拥,来到发电厂。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耸立的烟窗,高大的厂房。裴司令点点头,先来一句赞扬:“邱师长,你大胆利用坚固建筑物为依托构筑防御体系,主意很好!”
邱行湘听到夸奖,自然高兴。指着高高的围墙,介绍着:“电厂的围墙,是双层的。围墙之外,有两道副防御设备。共军只有克服这两道障碍,才能到达围墙;”
裴司令看到,第一道障碍,是两条宽约5米高约1米的屋顶形铁丝网。只见谢营长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只兔子往铁丝网上扔去,立刻,爆发出一串火花,兔子倒地,伸伸腿就死了。
裴司令惊疑:“难道有电?”
谢营长解释;“这屋顶形铁丝网内,有一条秘密电网。”
裴司令点点头:“厉害!厉害!”
邱行湘补充说,“铁丝网内外,还埋满了地雷,放了很多照明柴。”
“放照明柴何用?”裴司令不解。
“便于夜间战斗呀!”邱行湘解释,“共军如果夜间进攻,我们就打燃烧弹,点燃柴火,如同白昼,那时敌在明处我在暗处,就不难歼灭了!”
裴司令连连称是,暗暗佩服邱行湘点子多。
走过铁丝网,便是第二道障碍——外壕。
外壕上放着一块木板桥,供行人通过。裴司令站在桥上估摸:此壕深约4米宽约8米,要通过实在不容易!
邱行湘又介绍:共军要通过这条又宽文深的外壕,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搭桥,这几乎不可能。在外壕靠厂区的内沿上,我们修了一道短墙,紧贴短墙设有单人及机枪掩体,还有低矮碉堡。短墙后的火力加上围墙后的火力,把外壕封死,莫说搭桥,多呆几分钟都会丧命!第二个办法,只有先下到壕底,再从壕底爬上来。我们在壕底埋了很多地雷,从壕底到地面,又设了三层明暗火力,不被地雷炸死,也难躲过三层火力杀伤!
裴昌会低头一看,外壕上上下下,的确有许多枪眼。从壕底到短墙顶,足有6米高,而且像墙壁似的陡直。即使躲过地雷,躲过枪弹,也没法爬上去。
过了外壕和两道围墙,就是碉堡阵了。邱行湘让谢营长报告。谢营长长得又丑又凶,眼珠又大又鼓,粗声粗气地说:“发电厂阵地,由五个主要据点组成:西南、西北、东南、东北四角,为四个主要据点。南门入口处,还有一个次要的据点,每个据点,有三个碉堡群;每个碉堡群,有四五个梅花形或三角形的子母堡;每个子母堡,有一个母堡、五个子堡。全阵地600平方米,有大小碉堡60多个!”他显然早已练熟,说起来像背书。
裴司令不由吃惊,这么小的阵地,竟有这么密集的碉堡!他看着一堆一堆坟包似的小土丘,问邱行湘:“这就是碉堡吗?”
邱行湘说:“这是地面碉堡工事,比较简单。地面工事下面,是坚固的地下工事。地下工事构造复杂,’既可屯兵,又可以战斗和生活。”说完,他领着裴昌会钻进了一个土丘。
这个土丘,从外面看很平常,像普普通通的土岭。钻进去一看,才见其奇特。土丘的顶上,是一座主碉,安有机枪和曲射小炮。裴司令从枪眼里往外望,因主碉位置高,对四周的景物均能看清。这就是说,这里的火力,可控制阵地前沿和阵地内部。土丘的斜面上,有五个低碉,枪眼比地面略高,从这里射出去的子弹,比较隐蔽。主碉和低碉之间,可以互相掩护,内部有地道相通。主碉、低碉与地道之上,盖着厚厚的积土。山炮与炸药,难以炸垮。大小碉堡内,可存十多天粮食,能够生火做饭,也有厕所。裴司令好奇,进厕所里试了试,还挺好用,滴水不留。
裴司令走出土丘,问道:“万一共军占领地面工事,然后利用它打入地下工事,如何对付?”
邱行湘得意地回答:“巧就巧在这里!从外面看,地下工事和地面工事,是联接一起的。其实不然,地面工事可以辅助地下工事作战,但与地下工事并不相通,所以,没有扼制地下工事的作用。而地下工事,通过冒出地面的一些射孔,完全可以扼制地面工事。共军如果攻占地面工事,不仅不能用它攻我们的地下工事,反而会在我地下工事四周火力的压制下,难以立足!”
“啊!”裴昌会叹为观止,心想:这是当前中国最新式的工事!
裴昌会随着邱行湘,钻进了地下工事。这里更是奇观:有地道、指挥所、治疗所、粮库、弹药库、蓄水池、伙房、厕所,通水通电,亮堂堂一片,就好像进入了一座小小的地下城。地下工事的上部,在特定的位置上,也设有许多的枪眼射孔。对外可向地面射击,对内可以封锁各个地道。裴司令真是大开眼界,都看呆了!
看到裴司令那副惊讶的样子,邱行湘有点飘飘然了,眉开眼笑,说:“这些地下工事,既能互相配合,又能独立作战。最大的好处,是便于死守!”
走出地下工事,裴司令兴致勃勃地说:“邱司令,发电厂的弟兄们修了这么好的工事,你该奖励他们呀!”
邱行湘说,我早就准备好了。
随后,谢营长集合部队,在洋鼓洋号的吹打声中,邱师长把一面“固若金汤”的奖旗授给了谢营长。
邱行湘为了进一步增强顶头上司对自己的信心,以便今后危急时能得到及时援救,又诚恳地邀请裴司令明天去巡视他建在城西北洛阳中学内的核心工事。当时,裴司令满口应允,一定去,一定去!
可是就在这天晚上,1948年3月1日夜,裴司令接到胡宗南的命令,要他赶快带领驻新安、陕县的部队,星夜驰援西安。
原来,胡宗南那里大事不好了! 1948年2月23日,解放军彭德怀大将军,发起宜川战役。先以一部人马,围攻宜川,诱使洛川、宜君的国民党军队去救援,准备歼灭援敌。胡宗南不知是计,急令整编第二十九军军长刘戡率4个旅东援宜川。两日后,到达宜川西南的瓦子街地区,钻进了彭大将军预设的口袋,被解放军“包了饺子”。经过30个小时的激战,国民党军队的二十九军全部“报销”了,骄傲的将军刘戡也送了死。解放军宜川大胜之后,可能会乘胜南下,直逼西安,胡宗南如何不急!所以,他令裴昌会速速回来救火!
裴昌会不敢怠慢,急急收拾行装。把洛阳富绅送的礼物,塞进车屁股,两口子钻进吉普车,率领随从人员,连夜离开洛阳,奔西安去了。走的还是那条黄土路,不过,已没有洋鼓洋号,没有锣鼓喇叭……
胡宗南原来设在洛阳的电台和情报人员也撤了,跟着裴司令去了。裴司令只留下一句空话:“邱师长,你已经把洛阳变成了一个大堡垒,是攻不破的!”
寒风中,望着裴司令西去的背影,邱行湘打了个冷战。裴司令此去,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他感到孤独,有一种被人抛弃了的感觉。
七、孙主任先知先觉
裴昌会走后,邱行湘仍归郑州孙震指挥。
这位孙震,虽然官居陆军总部郑州指挥所主任,也算个高官,但不少国民党将领看不起他,认为孙震才能平平,是位庸将。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在解放军何时进攻洛阳这一点上,他可算先知先觉,比别的国民党将领看得准。
2月份,刘伯承、邓小平的主力,正在淮河、沙河之间休整。毛泽东发出指示,陈士榘、唐亮兵团的主力,应进军平汉路以西,与陈赓、谢富治兵团靠拢,独立作战,由军委直接指挥,打中等规模的歼灭战,掩护刘邓野战军主力休整。这样,在2月底,两大兵团开始调整部署。
孙震通过情报,得知解放军陈唐兵团的三、八纵队,进到了禹县、襄城一带,陈赓兵团的四、九纵队,集结于方城、叶县、宝丰之间地区,逐渐向西北活动。这位打了20多年仗的孙主任,马上意识到,解放军要集中兵力打大仗了!他作出判断:共军有向洛阳进攻,策应陕北作战之企图。于是他在2月25日,致电蒋介石,建议胡琏兵团联合孙元良兵团,先向襄城、禹县、鲁山间地区进攻,然后根据情况,把胡琏兵团摆在平汉路两侧,把孙元良兵团作机动使用。他的想法是先下手为强,以攻为守,打乱解放军的部署,使陈士榘和陈赓不能从容不迫地进攻洛阳。
蒋介石如果照着孙震的建议去做,也许会打乱解放军的计划,给进攻洛阳带来一些麻烦。
孙震在给蒋介石报警的同时,又打电话给洛阳守将邱行湘,告诉他共军可能攻洛阳。同时询问,你能坚守几日?
邱行湘有点高估自己,觉得坚守十天半月不成问题。但他不能这么说。说多了,援兵就不着急,来得慢。对上司,他得往少里说。所以,邱师长回答孙主任:“二O六师新兵颇多,兵力有限,仅能固守三日。”
孙震把这个情况也用电报告诉了蒋介石。目的还是一个,希望蒋介石采纳他那“以攻为守”的良策,破坏解放军进攻洛阳的企图。
蒋介石一直没有答复。也许,他的作战重心放在干扰刘邓部队休整和向北打通平汉铁路,尚无心思顾及洛阳?也许,他认为洛阳形势还不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也许,毛泽东到处发起进攻,他苦于四面防守,根本就没有反攻的力量?也许……反正,不知什么原因,蒋介石置之不理。孙震干等数天,“未奉复示”。
没过几天,解放军就包围了洛阳,孙震的先见之明被证实了。此刻,孙主任不由得产生一股怨气,直怨蒋主席没有采纳他的忠告良策。他向天长叹:像这般指挥,不该攻的时候冒险死攻,不该守的时候机械死守。不知变化,没有灵活性,岂能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