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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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家书中的梁启超(3)

他在给女儿梁思顺信中写道:

生当乱世,要吃得苦,才能站得住,一个人在物质上的享用,只要能维持着生命便够了。至于快乐与否,全不是物质上可以支配。

他在给儿子梁思忠的信中写道:

以下的话专教训忠忠。三个礼拜前,接忠忠信,商量回国,在我万千心事中又增加一重心事。我有好多天把这问题在我脑里盘旋。

一个人若是在舒服的环境中会消磨志气,那么在困苦懊丧的环境中也一定会消磨志气。你看你爹爹困苦日子也过过多少,舒服曰子也经过多少,老是那样子,到底意气消磨了没有?我又狠(很)相信我的孩子们,个个都会受我这种遗传和教训,不会因为环境的困苦或舒服而堕落的。

有段时间,思忠思想波动较大,明察秋毫的梁启超除了直接给思忠写信之外,他还就思忠的事专门写信给思顺:

忠忠呢,最为活泼,但太年轻,血气未定,以现在情形而论,大概不会学下流,我们家孩子断不致下流,大概总可放心。只怕进步迟速,受不起打击。他所选择的是政治军事,又最含危险性,在中国现在社会做这种职务很容易堕落。即如他这次想回国,虽是一种极有志气的举动,我也很夸奖他,但是发动得太孟浪了。这种过度的热度,遇着冷水浇过来,就会抵不住。从前许多青年的堕落,都是如此。我对于这种志气,不愿高压,所以只把事业上的利害慢慢和他解释,不知他听了如何?这种教育方法,很是困难,一面不可以打断他的勇气,一面又不可以听他走错了路,走错了本来没有什么要紧,聪明的人会回头另走,但修养功夫未够,也许便因挫折而堕落。所以我对于他还有好几年未得放心,你要就近常察看情形,帮着我指导他。

二女儿梁思庄要去加拿大读大学,但选什么专业呢?梁启超以他的远见卓识看到了将来生物学及信息技术对社会发展的极端重要性,他希望女儿能学当时在国内几乎是空白的现代生物学。思庄听从了父亲的建议,选学了生物学,但她所上大学的生物学教授教学水平不高,非常枯燥,总是引不起思庄的兴趣。当梁启超知道后,赶紧写信给她:

凡学问最好是因自己性之所近,往往事半功倍。你离开我很久,你的思想近来发展方向我不知道,我所推荐的学科未必适合你,你应该自己体察作主。我很怕我的话扰乱了你治学方向,所以赶紧寄这封信。

后来思庄改学图书馆学,最终成为我国最负盛名的图书馆专家之一。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每一位父母都要操心的问题。周希哲是马来西亚华侨,家道清苦,在海轮上做小职员,但他热爱学习,追求进步。在梁启超的关心与帮助下,他最后获得国际法博士学位,很得梁启超的欣赏与喜爱。

林徽因是梁启超的老友、曾任北洋政府司法总长的林长民的女儿,自幼美丽聪慧,及长又随父游历欧洲,多才多艺。经过留心观察,梁启超内心当然有意选周希哲为婿,林徽因为媳,但他很尊重他们自己的意见。他在给子女的信中自豪地说广我觉得我的方法好极了,由我留心观察看定一个人给你们介绍,最后的决定在你们自己,我想这真是理想的婚姻制度。”后来,周希哲与梁思顺,林徽因与梁思成自主结合,不仅一生相伴家庭幸福,而且事业也双双取得成功,堪称模范夫妻。

梁启超的家书与曾国藩的家书、傅雷的家书一样,都是近现代中国家庭教育的成功范本。然而家书中的梁启超,却有着家书中的曾国藩、家书中的傅雷所没有的灿烂激情与平实溫情。“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单考历史事实,“传家久、继世长”在名人后裔中确乎很难见到。如果没有严格、细致的家庭督导,“一世而斩”也司空见惯。曾国藩的训子书以其方正之道体现了父亲的爱心;傅雷教子,凭借的是其自身的道德修养与学术造诣。他们的子女确实也因此而品学兼优。但梁启超身处乱世,一家之中能集中出现梁思成、梁思永、梁思庄、梁思礼、梁思达等如此众多的大家学者,则绝非曾国藩、傅雷可以比肩。梁启超在子女身上花费的心思之多,仅仅从家书一项,就远远超过曾国藩、傅雷。

曾国藩家书,多少还带有点政治韬略,除了给子女看看,让他们坚守耕读传家、勤俭治家之道,也希望他们在乱世之中能苟全性命:“大抵仕宦之家,子弟习于奢侈,繁荣只能延及一二世;经商贸易之家,勤勉俭约,能延及三四世;而务农读书之家,淳厚谨饬’则能延及五六世;若能修德行,入以孝悌’出以忠信,则延泽可及八至十世。”再则曾国藩在清皇权统治下,写作这些家书更带有昭示天下的目的一上可让朝廷放心,自己是一个中规中矩没有半点非分之想的读书人,无意政坛无心军权,只想耕读传家;下可让世人明白,高处不胜寒,还是寒素之家好,读书、写字、拾柴、收粪、扫屋、种菜、锄草,便是极好之事。

而傅雷对长子傅聪从小表现出的音乐天赋很是在意,人尽其才,由此孜孜以求,希望孩子成名成家。他的家书写于1954年至1966年间,共160多封。众所周知,那段时间生性倔强孤傲的傅雷,基本无法从事正常的文学创作与翻译,于是“我坐不住了,腰痛难忍,只希望你(指傅聪)来封信安慰安慰我”。由此可见,这些家书是傅雷在身心疲惫之中的一种亲情搜寻,在百无聊赖之中的一种意义追求。

当然,曾国藩、傅雷在他们的时代,通过家书来教导孩子,体现了他们博大的父爱,这是毋庸置疑的。但通过梁启超家书,我们看到的是梁启超不同于曾国藩、傅雷的那种舐犊情深。在这些家书中,我们看到的是他疼爱子女、激情澎湃,是他率真烂漫、兴会淋漓,是他无微不至、因材施教,是他平等民主、情理交融,是他思想先进、成果显著。

梁启超最小的儿子梁思礼回忆说广我出生时父亲已51岁。虽然他非常爱我,但我没有机会能像我的大兄姐们那样亲身从父亲那里获得直接教导。

父亲曾说过他60岁以后将放下别的工作,专心致志地教育儿女。可是他不幸在56岁那年就散手人寰了。”这是梁思礼的一生遗憾,又何尝不是中国家庭教育史的一种遗憾!

让我们再读些梁启超的家书,再感受下家书背后的深情吧:

思庄英文不及格,绝不要紧,万不可以此自馁。学问求其在我而已。汝等都会自己用功,我所深信。将来计算总成绩不在区区一时一事也。(1925年9月24日)我所望于思永、思庄者,在将来做我助手。第一件,我做的中国史非一人之力所能成,望他们在我指导下,帮我工作。第二件,把我工作的结果译成外国文。永、庄两人当专作这种预备。正在偷偷写信,被克礼闯进来看见,又唠叨了好些话,不写了。今日是元宵节,外边花爆声很热闹。(19M年2月27日)你前后几天工夫连接我三封信,前头所讲的话立刻取消,你们谅也觉得好笑。不过,这也算是我替你们学问前途打算的一段历史!我这几天的热心计划和奔走,我希望在你将来学问的生涯中也得有相当的好印象。若回来要钱用,可问姊姊要。现已不赶新疆的路,那么虽回来也不必赶忙了,还是卒业后从从容容、摇摇摆摆回来就是。我在北戴河等着你。(I927年4月27日)你常常头痛,也是令我不能放心的一件事,你生来体气不如弟妹们强壮,自己便当自己格外撙节补救,若用力过猛,把将来一身健康的幸福削减去,这是何等不上算的事呀。(1927年8月29曰)思永每次回家和我谈谈学问,都极有趣。我想再过几年,你们都回来,我们不必外求,将就家里人每星期开一次“学术讨论会”,已经不知多快乐了。十一点了,王姨要来干涉了,快写,快写。

(1927年12月5日)思顺,你现在有身的时候,要自己格外保养,因为前一回的时候,你妈妈可以跑去,现在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同王姨都很担心。你来信说希哲很管你,我说很该,你说老白鼻和你,爹爹是不会骂的,不过那老白鼻最怕爹“瞪眼”,你以后不听希哲的话,他写信来告你时,我也要“瞪眼”哩!(928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