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字里行间充满着梁启超对自己家庭、对自己子女的激赏与自豪,也充满着对恩师康有为身后一家生活的关心与照顾。康有为可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和梁启超一样,他也是子女众多,但他对子女的家庭教育显然与梁启超不可同日而语。康有为弟子卢湘文回忆,康有为曾把女儿同复送到卢处受教,康说:“此女甚钝,幼时尝教以数目字,至数遍尚不能记,余即厌恶之。”管中窥豹,可见康有为对待子女教育,一是要求甚高,他自己天分太高,视事太易,不能为平常儿童设想;二是教育外包,因为孩子无法达到自己的教育要求,于是干脆放弃了对孩子的教育,也就是放弃了为人父的责任。
梁启超认为,一国的强弱都以教育为转移,即使变法,也首先要靠教育来实现,只有先提高人民文化教育的水平,然后才有可能实现“民权”政体。他坚信广世界之运,由乱而进于平,胜败之原,由力而趋于智,故言自强于今日,以开民智为第一义。亡而存之,废而举之,愚而智之,弱而强之,条理万端,皆归本于学校,培养新民为今日中国之第一急务!”
新国民从新子女开始,治国从齐家开始。梁启超九个子女,其中三位成为院士,分别是长子建筑学家梁思成(1948年当选国民政府中央研究院首批院士),次子考古学家梁思永(1948年当选国民政府中央研究院首批院士),五子火箭专家梁思礼(1987年当选为国际宇航科学院院士,1993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1948年3月,中央研究院公布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批院士名单。当选院士是由全国科学家层层推荐选拔出来的,先推出402人,再由院士评议会审定105人为院士候选人,最后选出81人为院士,分为数理(理科、技术科学)、生物(农医心理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三组。此次当选的院士代表了当时中国的最高学术水准,其中也包括了被认为是思想左倾、亲近中共,但确有真才实学的知识分子如郭沫若等。应该说此次评选是比较公正的,条件是相当苛刻的。全国评出仅81个席位,梁启超的两个儿子竟能同时当选,实在是家族的光荣、教育的奇迹。
不只有三个院士,梁家的其他子女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其中就有我国知名的古典诗词研究专家一梁启超大女儿梁思顺;著名的图书馆学家一二女儿梁思庄;著名的经济学家一四子梁思达。三子梁思忠曾留学美国西点军校,回国后担任国民军炮兵校官,后因病贻误治疗而英年早逝,年仅25岁;三女梁思懿早年在燕京大学求学时就投身革命,后留学美国,回国后主要从事社会活动;四女梁思宁,在梁思懿的影响下,投奔新四军,成为职业革命者。当年梁启超的夫人曾非常风趣而又得意地对别人说:“我这几个儿子真有趣’思成盖房子’思忠炸房子,房子垮了埋在地里’思永又去挖房子。”
除了自己的子女外,梁启超对儿媳女婿的成长影响也很大。大女婿周希哲,可谓梁启超的乘龙快婿,梁启超对他栽培很多,书信中常见梁对其在政治、经济、理财等方面的指导与建议。周曾任中国驻菲律宾、緬甸、加拿大领事和总领事。
大儿媳林徽因,深得梁启超喜爱与指点,集建筑学家、文学家、诗人于一身,是20世纪成功女性的突出典范。当年梁启超与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是旧友。梁启超对“林家有女初长成,惹得徐郎丢神魂”这样的事不会不知道,因为一边是老友的千金,一边是新受的弟子。但梁启超对自己的儿子梁思成也是很有把握的,他极力撮合了儿子与林徽因。虽因为林徽因的新派与西化,一度曾惹得准婆婆李蕙仙满脸的不高兴,但梁启超对此总是尽显开明气派。
尽管梁启超早年投身政治,但出生入死的残酷生活并没有让他变得世故、冷酷、无情或者圆滑,他总是那么生机勃勃,那么重情感,那么富有人情味,他的整个人生观贯穿着“爱”和“美”。他说:人类生活,固然离不了理智,但不能说理智包括尽全人类生活的全内容,此外还有极重要一部分一或者可以说是生活的原动力,就是情感。情感表出来的方向很多,内中最少有两件的的确确带有神秘性的,那就是“爱”和“美”。
梁启超这种人生态度,对他的孩子们的影响是十分深刻的,而他的孩子们也都得到了他的真传,虽然每个人都有一部艰辛的奋斗史,但他们个个生机盎然兴会淋漓,从不悲观,个个都在追求“爱”和“美”,成了人生的成功者。
由于孩子远离身边,梁启超只能在书信中了解孩子们的思想、生活、学习的新情况。收不到他们的信,每次都焦急万分,而收到来信时,则会像小孩一样高兴得手舞足蹈。
在信中,梁启超常常这样称呼他的孩子:大宝贝思顺、小宝贝庄庄、那两个不甚宝贝的好乖乖、对岸一大群孩子们、一群大大小小孩子们、老白鼻……从这些称呼当中可以足见他是多么疼爱自己的孩子。
俗话说,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是向父母讨债的。天下没有一个孩子的成长不必耗费父母的心血,真可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同样梁启超的这些子女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在梁启超给子女的家信中,也能常常看出作为父亲的煎熬与纠结。
梁思成与梁思永,从小就是一对活宝,专爱调皮捣蛋,对他们的成长,梁启超没有少操过心。1923年5月8日,他在给思顺的信中写道:“你最爱的两位弟弟,昨日,从阎王手里把性命争回。”原来5月7日,思成与思永开着刚从菲律宾带回来的汽车被另一辆汽车撞伤了。时隔三天,5月11日,梁启超在给思顺的又一封信中写道:“前两天我去看他们,思永嘴不能吃东西,思成便大嚼大啖去气他。思成腿不能动,思永便大跳大舞去气他。真顽皮得岂有此理。”须知此时的梁思成已经是22周岁的大人了,尚且如此顽皮,可想梁启超的孩子绝非天生优秀,全是后天成就。因为这场车祸,梁思成推迟一年出国留学,并留下了终身残疾: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更严重的是他的脊椎受到了严重损伤,后来得天天穿着钢制马甲。但梁启超并未对这样的孩子打骂相加,甚至连腹诽都没有,反而仍在信中给予赏识与鼓励:“这回小小飞灾,很看出他们弟兄两个勇敢和肫(纯)挚的性质,我很喜欢。”对推迟一年出国,梁启超还特别写信给梁思成宽慰他盖身体未完全复元,旅行恐出毛病,为一时欲速之念所中,而贻终身之戚,甚不可也。人生之旅历途甚长,所争决不在一年半月,万不可因此着急失望,招精神上之萎畏。汝生平处境太顺,小挫折正磨练德性之好机会。”
梁思懿有段时间学习成绩不好:“司马连着两回月考都第一,他(她)都是倒数第一……”(1927年4月19日给思顺的信)但梁启超并未简单责怪,他用信任、鼓励在等待孩子的转变与进步。果然,“达达、司马懿半年来进步极速(六六亦有相当进步)。当初他们的先生将一年功课表定了,来问我,我觉得太重些,他先生说可以,现在做下去,他们兴味越来越浓。大概因为他先生教法既好,又十二分热心,所以把他们引上路了。”(1927年12月19日)梁启超是性情中人,更是学问中人。关于做学问,他在给梁思成的信中写道:
凡做学问总要“猛火熬”和“慢火炖”两种工作,循环交互着用去。
思成所学太专门了,我愿意你趁毕业后一两年,分出点光阴多学些常识,尤其是文学或人文科学中之某部门,稍微多用些工夫。
我怕你因所学太专门之故,把生活也弄成近于单调,太单调的生活,容易厌倦,厌倦即为苦恼,乃至堕落之根源。
他在给女儿梁思庄的信中写道:专门科学之外,还要选一两样关于自己娱乐的学问,如音乐、文学、美术等。
你要多走些地方,多认识些朋友,性格格外活泼些。但选择朋友是最要紧的事,宜慎重留意,不可和轻浮的人多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