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昨夜观花火时,受凉了吧,阿连病了。他直直地躺在床上,白皙的肤色上没有任何血色,嘴唇干裂着,额头滚烫滚烫的。
大夫来过了,也开了药房子,千爱用瓷碗盛了一些黑糊糊的药汁,里面还冒着一缕缕的热气。
“阿连哥哥吃药了。”千爱大声地喊道,极力想把自己的声音伪装得明亮欢快。
她脚步轻柔细碎,疼惜委婉的目光看向床榻上的人,滋生出一丝感伤的气恼,明知道自己从山上回来已经很累了,却依旧强撑着身子,陪着别人在清寒的夜里观花火,这下好了,病了吧。
千爱把瓷碗放在了桌上,走到窗边,伸手撩开了厚重的窗帘,柔和的光洒了进来,挥去了房间内沉重的阴影,与刺鼻的药味,阿连苍白的面容在耀眼的光线下竟润泽出些许的生气。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视线落在面前紧锁愁眉的女子身上,笑了,一个十分淡定从容的微笑,似在纾解着她的那份焦灼与后悔。
“笑,你还笑得出来。”千爱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爱,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了。”
“既然你知道我会担心,那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千爱端起了瓷碗,坐到了床边,扶起了阿连孱弱的身子,用调羹舀起一匙,送到他的嘴旁,微笑着说道,“喝药吧,也许会有点儿苦。”
阿连愣了一下,别过了头,“还是我自己来吧。”
“搞什么,身子都弱成这样了还逞强。”千爱有点儿不高兴了,“乖,把嘴巴张开。”
“真的不用了,这样多不意思。”阿连低垂着视线,脸颊上竟浮起了两片红晕。
“什么?哈哈哈哈——没想到阿连哥哥也会害羞。”
阿连的脸红得更加厉害,没有了病态的样儿,却犹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初芳盛开。
好不容易,千爱才止住了笑,脸色却一下子凝重了起来:“阿连哥哥,以后千爱就是你的第三只手,当你遇到困难、疾病、绝望的时候,这第三只手就是你最值得信赖的助手,请你一如既往地相信她。”
阿连静静地看着她,不置一言,眼神越发地复杂、越发地深沉,千爱不免一慌,赶紧催促道:“药再不喝,就要凉了。”
他不再推言阻挠,顺从地接受着一勺勺递到唇边的汤药,药虽苦,但他浓密的眉头却没有皱过一下。
千爱心中不禁暗自佩服着阿连的定力,并满意地把已经见底的瓷碗挪到了桌上,背后却传来了他略显深沉的声音:“你……真的不一样了。”
“那么阿连哥哥,你是否能告诉我和以前哪里不一样呢?”千爱没有回头,而是顿了一下,细碎的发丝遮住了眼睛,语气有些颤抖,“我应该没有做过什么过于出格的事情吧。”
阿连黝黑的眸子定定地望向她的背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千爱一惊,转过了身,却见阿连已经笑得前俯后仰。
“没有想到,终于上当了,哈哈哈,我们认识有八年了,爱那火爆的个性总算在失忆后收敛了不少,想当年,我们第一次在以前的那个村落里相遇时,我还无端地被你嘲笑了一番,只可惜那个村子被战火摧毁了,你又因为逃跑时摔了一跤,脑袋撞上了石头,从而失忆了,现在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正捉摸着怎样报当年的‘仇’呢!哦,不对,刚才你又嘲笑过我一次,那么就两次一块儿报,哈哈哈——”
“阿连哥哥,你真过份。”千爱一听,顿时被气得脸色铁青,不过心里总算抒了一口气,前面当听到那句话时,自己还当真以为……原来是个使坏的玩笑。
阿连努力地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但熙熙梭梭的笑声仍旧从指缝间传了出来,传到了千爱的耳里,逐渐地,她的脸色由铁青变为了暴怒的绯红。
“看来,哥哥的病全好了。”千爱咬牙切齿道,“那么,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她重重地抬起脚步走了出去。“砰”巨大的一声,门关上了。
房间笑声逐渐减弱,直至消失无影,阿连的脸色又恢复到原先的苍白无色。
这丫头,可真敏感,前面要不是自己……不过,如果那份记忆过于不堪回首的话,失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连把手放到了阳光下,白皙的肤色被照耀得通透明亮,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动人的微笑:她的明天也会如此的吧!
阿连病好之后,依旧每天清晨去后山捕猎,一待都是一整天的时间,总会带两三只山羊回来,千爱不禁意间发现他手上多了许多老茧,他推说是练箭太辛苦造成的,千爱虽心怀疑惑,但也没再问什么。
可是,这天,阿连一个时辰后就回到了村子,手里一个猎物都没有带回来,却出乎意料地声称他站在山上,俯视山前那条唯一能入村子的小路时,无意中看到了几个穿着黑衣,来路不明的人,正往村子的方向赶来,他要求所有的村民简单地准备行装,和他一起去后山躲一躲。
这个小村落里总共不过只有五十来个人,所有的人都明白他们住的是一个非常偏僻的村子,照阿连所说的情况来看,非常有可能是山贼要来袭击村子,因此没有一个人捣乱,没有一个人怀疑,大家整齐地排着队,身体状况还不错的老人由女子搀扶着,大点的孩子牵着年龄小的孩子的手,四肢不便的老人则被壮丁背在背上,大家一致地走到了山路上。
一行人总算来到了山上,正愁眉着找什么地方躲藏,阿连却吩咐人们都聚拢在一起,万不可分开,然后找了两三个人沿着山路把人们一路留下来的脚印弄乱,他自己则走到了草丛间,摸索着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阿连哥哥,你在找什么?”千爱好奇地跑了过去。
“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阿连自言自语,忽然他双手一用力,把一块整整齐齐的方形地面,连同上面长着的几根草一同挖了出来。
“这……”千爱顿时大惊失色,她伸长脖子一探,草丛间现出了一块方形的窟窿,里面隐约可见一条长长的石阶。
“没想到,这里还有个地窖。”千爱小心翼翼地瞄了阿连一眼,“这样隐蔽的地方怎么就让阿连哥哥找到了呢?”
阿连笑了笑,没有回答,却叫来了村民,钦点了一下人数,全部都到了,就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钻了下去,瘦的当然没问题,只是就有那么个大胖子,卡在了中间,没办法,下面的人拉他的脚,上面的人推他的头,忙忽了一阵后,总算下去了。
千爱和阿连是最后下去的,阿连没有急着走下台阶,而是转身把地面盖在了窟窿上,并按了身边的一个蓝色按钮,只听呼啦啦一声,地面的下面由结成了一块坚硬的扳。
“这样子的话,即使上面的人知道这个地方有玄机,但也下不下来,不过要上去的话,就一定要按一下按钮,再搬开地面。”
“是嘛。这个东西,可真玄乎。”千爱用手饶有趣味地摸索着那块按钮。
阿连已经走下去了,转身,却看到她依旧站在原地,像个小娃娃一样,还在不停地打量着,不禁感到有些好笑:“爱,这东西要是被你给弄坏了,我们可全都出不去了哦!”
千爱手一抖,僵住了……
沿着台阶下去,就可见一个十分宽敞的地窖,不要说五十人,连一百人都能容纳。更令人吃惊的是这四周堆放了许许多多的新鲜的野生食物,可供他们吃好几个月了。地窖的中间还有个泉水缸,一个口进水,一个口出水,源源不断的地下水流淌在缸内。旁边便还堆有一大堆木柴稻草和火石。睡觉的话,就只能把稻草铺在地上,身上再盖点稻草,将就一下了。
村民们都相互流传说是哪个圣人帮助了他们,送来了那么多的食物,因此他们吃饭前,总会做个祷告,来保佑那个他们那个未曾蒙面的圣人。
两个月后——
“爱,我到外面去瞧瞧情况。”阿连俯在千爱耳边,轻声说道。
“不行,阿连哥哥,太危险了,要是那些山贼没有离开,怎么办?”
“我们不能一直都呆在这个地方。”阿连轻柔地抚摸着千爱的秀发,漆黑的瞳孔里蒙上了一层雾气,“食物总有吃光的一天,到时候怎么办呢?因此,总要有一个人出去看看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要是你呢?”千爱不服气地冲他嚷道,“又是通报山贼,又是找地窖的,你为整个村子的村民做得够多了。”
“我没做多少,只是不禁意间发现山贼的踪迹和这个地方的。”
“食物?你难道要否认这是你做的吗?”千爱别过了头,心想:看来是时候把事情都挑明了,也用不着记挂于心,让自己劳心劳肺。
阿连表情顿时僵住了,嘴唇微张,像是要辩驳些什么
千爱看着他那神情,心中更是肯定,挑了挑眉,轻嘲道,“你不要告诉我那么新鲜的食物是什么圣人大发慈悲留下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不成你早就猜想到了有这么一天?”
阿连垂下了眼脸,半晌无语。
千爱看着他那副忍气吞声的样子,心中陡然冒出了一股怒气,天天的早出晚归,以打猎为名义,却只带回家两三样东西,到头来全都留在了这里,他竟瞒着我,欺骗我,自己还应该相信他吗?他所说的话,他所做的事,到底是真、是假,或者只是个圈套。
千爱发觉自己像被人耍了一把,胸口积聚的怒火是越燃越大,只想尽情发泄地刺激他一番,不禁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阿连哥,该不会你早与那些山贼窜通了,把村民积聚到此,方便谋求村落的财产?说得更远一些,也许我的失忆也和你脱不了关系吧?我告诉你,不要认为我失忆了,智商也低了,就任你摆布,所有的事情,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阿连蓦地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女子那冷决的面容,眼底是一片哀伤,他颤颤微微地把千爱的手握在了手心里,千爱想缩回去,却被他更紧地握在了手里,他低声咬唇道:“等我一天,回来后,我会跟你说清楚所有的事情。”
说完,他放开千爱的手,想要远去。
“不许走——”千爱心头一慌,赶紧从身后抱住了他,“我知道,你要去和山贼联络了,我不让你走。”
“不是你想的这样的。”阿连幽幽地转过身,抚摸着千爱的侧脸,脸色挂着几丝凄凉,“爱,我并不想骗你,可是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保护你。”
“无论如何,我还是不让你走,你要是执意这样,我就大喊一声,让旁边的村民都知道你跟山贼勾结。”千爱原本怀抱着他的腰间手更紧,生怕一松开,他就要如香雾般一缕缕地消散而去,因此,不松开,就是不松开。
可是为何后脑勺会一痛,眼前蓦地变为了一团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