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的一边建有时尚餐饮业,河边的餐饮业对河流的污染显而易见。另一边常见有不知从哪推来的垃圾,漂亮的竹岸和宽阔的河水便不好看了。这不好看带给我一种吸人骨髓的忧伤,我听到了河中小鱼小虾的哭泣,我对田野工作的热情迅速减退。我记得以前的河水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它像爱情一样甘美。
西岸桥下的河流自净能力同样出人意料。西岸桥位于荔城镇洋洞村头200米远的荔浦河的一个叉河口上,又名洋洞桥,距县城2500米,为过去荔浦县城通往县西南各地的主要桥梁。始建于清乾隆四十年(1775),沿用至今。桥3孔,无栏,通长55米,宽5米,高5米,系用大型方石错缝造成,两端各有13级石阶。目前桥的结构基本稳定,原貌依然,桥旁5米处新建了一座钢筋混凝土便桥,行人车辆基本已不从西岸桥上行走,这对西岸桥的保护,起到了一个积极作用。只是来历不明的水生植物水葫芦也不知从哪漂来,长满桥下河面,有股怪味。我拍照时尽管煞费苦心地变换角度,但就是避不开水面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河流使人类繁衍,人类却使河流蒙污。
我不知道诉与谁听,只有一声叹息。
好在东岸桥至今保持着的洁净秀美景象,使我对今天的田野工作感到安慰。东岸桥位于荔城镇马蹄塘村头,与西岸桥相距约五百米远,是横跨在杜莫河上的又一座大型石拱桥,是过去荔浦县城通往县境东南各地的主要桥梁,沿用至今。与西岸桥一样建于清乾隆年间,但比西岸桥的规模稍小,显得清秀玲珑。桥下水深难测,相传建桥时其中一拱因水深屡建不成,后得一寡妇出资献策方才合龙竣工,故又名寡婆桥。桥3孔,无栏,通长26米,宽4米,高5米,系用大型方石错缝造就,两端各有10级石阶。目前结构稳定,但石阶已破损不齐,桥面亦凹凸不平,人过桥时已有松动感。再不进行维修,就有倒塌危险。我们建议县人民政府及时拨款对东岸桥进行抢修,同时禁止机动车辆从桥上通过,不然东岸桥将毁于一旦。
时值荷花盛放季节,于东岸桥上四顾,四周是水洗一样的碧绿,若有若无的淡淡荷香。登高远眺,桥东有沙街中学,南有鹅翎禅寺,西有唐家厂,北有下洋洞自然村。以我个人的眼光,东岸桥下的河水比西岸桥下的河水要好许多。回忆“三普”以来走过的古老石拱桥,印象良好的还有马班石拱桥、东昌乌龙桥、川岩石桥。印象不太妙的似乎也有几座石拱桥,不妙的感觉其实就是桥下的垃圾。我记得我曾对一个正往桥下倒垃圾的村民说,你们这样倒下去这河就完了。村民淡淡说:“哪有这么严重?”继续倒。我无言,是文明把自然变成垃圾,还是垃圾把自然变成文明。我在“三普”日记中稍稍记下这些垃圾的目的,是希望人们不要把污水直接往河里排放,不要把垃圾直接往河岸上倒,以致我们亲爱的河流,最终能够从害人的污染中解脱出来。
“地球上的最后一滴水将是人类的眼泪。”我以为,这种说法绝非危言耸听。
——第二十四篇2009年8月21日新发现
今天最高气温36℃,地表温度40℃。车到马岭派出所时坏了,停下修车,在马岭圩吃大胡子米粉。马岭圩是清光绪年间就有的定期圩市,当时县境内有定期圩日的还有荔城、栗木、新坪、大塘、杜莫、龙坪、茶香、花箦、青山。1944年,荔浦沦陷,马岭圩同各圩厂一样遭到日本人的烧杀掳掠,圩市不再。1950年,人民政府修葺原有圩厂,恢复各地传统圩日,百姓安居乐业,马岭圩复又热闹起来。
修车耗时40分种,车修好后继续上路。早上8点01分,抵达第一站大地桥。大地桥位于马岭镇大地村委下大地自然村西,始建于清代嘉庆十八年(1813),系用大型方石错缝砌成。桥面两边设条石护栏,南北两端台阶各设6级,桥底中间镶嵌着一块石刻碑记,是荔浦县目前发现的、唯一一座记有建桥准确日期的石拱桥。桥为单孔,通长18米,宽4米,高4米。桥的四周良田广袤,大部分是平坦的水田、菜地和果园。桥下小河河面宽17米,称大地河。河两岸的植物,将部分河面完全遮蔽。南距海拔高程300多米的狗尾寨3000米,北距海拔高程近400米的马鞍山7000米,土地肥沃,适种性强,气候宜人。2005年,大地村委在距桥约10米的河上建了一座简易水泥桥,这对大地石拱桥的保护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目前,大地石拱桥结构基本稳定,保存现状一般。桥东2000米处有凉水冲水库,南连大地村委,西距马岭镇政府5000米,北端100米外为下大地自然村。
大地人相当热情,详细地向我们讲解桥的来历,并将镶嵌在桥底的桥梁建成日碑记指给我们看。最后,他们问全县还有多少这样的桥?我和同事一时都回答不出。荔浦古桥,我们还没有统计完毕,也不知道能否统计完毕。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下午返回城里时竟普查测量了3个文物点。它们是大地桥、陈嘉墓、杨公庙。大地桥是新发现的文物点,尚未核定为文物保护单位。
走进抗法英雄陈嘉墓复查时,日头当午,此时的陈嘉已经远离战争,静静地躺在墓地里。墓东距荔桂二级公路四五十步,墓西距永明村一箭之遥,南北距马岭街与小青山古寨均为1000多米。
关于陈嘉,我所知道的是:陈嘉,字庆余,马岭五更地人,生于1839年,十七岁入楚从军。因勇战,由六品官升千总加守备衔,1868年,由千总升至副将。在中法战争中,陈嘉为广西提督苏元春部将。于船头、陆岸、纸作社大挫法军,歼敌280余人。在关前隘一战,大败法军,歼敌千余。清朝廷赏给头品顶戴,云骑尉世袭。战斗中陈嘉共负伤十余处,1885年于龙州军营伤发病亡,时年四十七岁。其遗孤翰书扶榇归里,葬于五凤岭。朝廷加封光禄大夫,诰授建威将军。2004年,荔浦县8个局级单位捐资8万元对陈嘉最后的安息地陈嘉墓进行全面维修。共平整硬化墓地近600平方米,建石栏杆近100米,植南阳松21株,地面贴毛青石板。同时重建了保护标志、墓冢、墓碑和英烈碑志。碑志上感人至深的记载,一直强烈地震撼着我的内心。我爱我的祖国。
关于中法战争,县志记载的阵亡烈士还有张天宝、黄有德、黄染林、植福祥、韦升学、谢云贵、谢国俊、刘德英、陈得胜9人,所属部队均为广西提督苏元春部。阵亡时间分别是1884年9月船头、陆岸战役和1885年1月谅山、谷松战役。
杨公庙是今天普查的最后一站,它位于马岭镇马岭居委会,坐北朝南,为清代古建筑式样,分前、中、后三殿,宽16米,深20米,共300多平方米,砖木结构,房顶铺盖琉璃瓦,房角塑以班爪,墙上有人物花鸟壁画,工艺精湛。
关于杨公庙,在民间有许多传说。最广泛的说法是,宋朝将领杨业之后杨文广领兵战于马岭镆铘关上,曾遗留下一顶重约200斤的铁帽震慑蛮人。
此后,铁帽顶一直停放在马岭镇八里亭旁。民国年间,铁帽顶移至荔浦县城中山公园,后去向不明。后人念其勇猛,筑庙祀之,是大宋年间的事情。
元、明间,庙遭兵毁。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一杨姓宗人捐资复建杨公庙,改祀杨令公。庙的保存现状差,今已改作民宅。南距荔浦河最大支流马岭河300米,北距海拔高程501米的莲花山4000米,气候宜人。庙前有个谷坪,庙后有一条水泥铺面的乡间小路。南去20000米为荔浦县城,北去20000米为阳朔县城,东西方向是马岭镇马岭街高矮不一的民房。
当我凝看这座最初为纪念杨文广将军而建的庙宇时,一个年轻女子从庙里走了出来。她告诉我们这个庙于20世纪80年代初期已经卖给私人。换言之,这个庙现在已是民宅了。
见他们住在庙里我甚感诧异,她看出我眼中的疑问说:“买庙人也是由于宗教热情才把庙买下的。现在我们经营这庙,来者凭票进入。当然,你们进来不要钱。”说话间她帮所长拉皮尺测量庙的面积,我走到一边接长话去了。这个长话中断了我正在工作的思绪,通话后补记:杨公庙是新发现,尚未核定为文物保护单位。
——第二十五篇2009年8月30日小结
8月是荔浦盛夏,日均气温高达30多摄氏度,烈日下通常有38摄氏度的高温。我就在这样的高温下,过着疲惫与愉快参半的田野生活。因为按照广西文物局2009年上半年工作总结会议部署,全区田野普查将在9月30日结束,而我们管理的范围还有不少地方没跑。这些地方我们原计划是今年9月天气凉爽以后再跑的,现在,只有在绿草如茵的8月、在热浪依然灼人的8月马不停蹄地下乡了。
每天早起,每天数10000米的山川田野跋涉,有时收获丰富,有时徒劳白跑。每天关注着气温变化,每天都知道气温不可能有什么变化。时值三伏天,你总不能梦想天气凉爽宜人吧。所以我每天只好天明起床泡茶装进矿泉水瓶,于6点左右出门,赶去桥头与同事汇合,赶赴计划普查的地方。
在这草木葳蕤的盛夏,我对自己居然有足够的勇气去到那高高的关隘、那茂密的丛林而对自己刮目相看。每日早出晚归,在玉米的营帐、甘蔗的营帐和稻草束的堆垛中穿行,竟仿佛在一个个兵团的野营地里穿行一样。不仅不再被高高的山梁和高高的青草恐吓住,而且还在普查中产生了非常愉快的心情。告别一个村庄,我的内心往往一下子还脱离不了它们。它们的模样、它们的传说,总是继续纠缠着我,直到下一个村庄迎面扑来。
回顾这个8月,感觉很热很累,心里忍得住,就过来了。但有两件事情,好像特别忘不了。一是农民普遍在用除草剂喷洒田间地头和水沟两边的杂草,他们说,年轻人外出打工,不用除草剂忙不过来。然后随手扔掉乱七八糟的农药包装,扔得到处都是。这使人郁闷,也使人后怕。二是广西财政厅与广西文化厅联合下发了一个通知,根据这份通知,我们每天3元2角的田野补助,可以提高到每天30元,非常开心。当然,就算补助没有提高,我也会躬身走完“三普”全程。“三普”于我,是工作也是热爱,这热爱就是广袤的绿野和绿野上空无尽的云彩。只是天气太热,有时心想,要是能够展翅飞过脚下的山路就好了。
今天不下乡,在家统计荔浦县截止到8月30日的“三普”进度上报,顺便写个日记。每月统计一次“三普”进度上报,是熟门熟路的事情。我很快完成,发进桂林市文化局文物科的邮箱。
——第二十六篇2009年9月3日举人刘思齐故居
刘思齐故居是在登记新发现的荔城镇料村刘家祠堂时听说的。围观的村民告诉我们,村上有个曾经出过举人、进士的建筑群落,是一个名叫刘思齐的举人留下的,你们肯定没见过。将信将疑中沿村民所指道路而去,忽见恍然如梦的古建筑群落在村头排列,便朝它狂奔过去。门头,庭院,屏风,民俗的木雕彩画无一不彰显它内在的艺术典雅与精美。虽然,朱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一干二净,图案也因为年复一年的潮湿而改变了色泽,但那传统的尊贵神韵,美丽依然。遥隔着远远的时光,依稀可见门前停放着的达官贵人的马车。我们跨进门去,一下就跨进了一个由方形院子构成的美丽,仿佛它最初的主人还会在清晨把门打开,走向门外的水塘和花丛。只因当时太累了,没有立即展开调查。
今天专程为这美轮美奂、终年寂寞的建筑而来。这是一排年深日久的房子,它的规模彰显出屋主人从前的尊贵。建筑现在仅余两个宅门三座房屋,成一字形排列。屋顶上有巨大的耳朵,一些花卉和民俗故事以浮雕的形式刻在屋里屋外的墙上、檐下。像平绒一样柔软的青草和苔藓在院子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形成一层厚厚的垫子,中间能看见一尺宽的鹅卵石路面。
四周一片宁静,距建筑50米外的水田里,有一男一女在干活。他们发现了我们,就停止手中活计,警惕地注视着。见我们要进古建筑,就大大声地提醒屋主:“别理睬他们,免得上当受骗!”我们不得不以同样大声的语气表明身份,打消他们的顾虑,然后才开始工作。
一本泛黄的刘家族谱告诉我,刘思齐,字子贤,生于清代道光甲午年(1834)二月初五日,终于光绪丁亥年(1887)四月初八日。其稻田和果园曾经遍布房子四边,种着植物。民国三年(1914)《荔浦县志》则载:“刘思齐,清同治举人,官陆川县教谕。”显而易见,刘思齐是清朝饱学的读书人,中举后得到提升,成了有名气、有身份的人物,前往广西陆川任教谕,衣锦荣归后兴建起这个共有五个大宅门的居所。
调查中得知,目前居住在刘思齐故居里的,是刘思齐的第十一代孙,今年八十多岁。八十多岁的老人十分热情,客气地把我们请进屋子,讲述他们家十几代人拥有故居的故事。讲述中他为我们一一打开那些锁着或掩着的厢房门,眼光闲散地落在精致的雕花门窗上,波澜不惊。他说:“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你们是第一批来这里拍照的人。”
一大一小两只猫,是老年屋主的宠物。它们趴在老人身边的一张四脚矮凳子上,眼睛只留一道缝儿瞧着我们,任主人的手在它们头上和身上随意抚摸,也任我的镜头为它与古老的建筑拍摄。它们懒得动,也懒得叫,眼睛忽睁忽闭,很有禅意,仿佛它们已经窥破这滚滚红尘。“你看你,一辈子都没照过这么多相呢。”老人家说。由于也许联想到自己一生的命运,他陷入沉思。我悄悄出来,没有去接老人的话题。
我向门口走去,绕着大院走了一圈。从一个门庭到另一个门庭,逐个观察这些日渐衰落的院子结构,然后把看到的记录在案。但见建筑群落的四周,依然散布着远古的耕地,分别种着水稻、甘蔗和柑橘。西北方向有个小水塘,东南方向有一排横向绵延的土岭,门前的一条乡间小路恰当地通往村尾。故居里,则见一间间老房子无人住用,显得破败。其中一个沿袭已久的谷仓混装着稻谷与杂物,有点儿霉味。
我得承认,以我的工作水平,目前还判断不出这些工艺最早出自哪个朝代创立的风格。我只是尽可能详尽地记录着表面的一切:第一宅门第一间屋宽14米,进深10米,砖木瓦结构;第二间屋宽14米,进深10米……东、南、西三面距荔浦河1000米,北面50米有一条小溪,再往北1000米为大塘河。整个建筑与本村民房相连,南距荔浦县壮文学校1000多米。最后用镜头去捕捉故居里的鹅卵石路面,雕花门窗和古树间浓得化都化不开的绿荫之美,捕捉举人刘思齐走过的村路、住过的房间、看过的戏台,并幻想他当年常坐的那个位置,身边坐着夫人、丫鬟,摆放着点心。幻想他的顶着红绸迈进这梅花雕门的新娘,或许也是在这样的阳光中走来。甚至幻想举人刘思齐弯腰抱起儿孙的情景,艳阳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