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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列子》:愚公只是一个精神符号(2)

经过高人指点,逄氏儿子和龙叔的病,都不是病,他们只是混浊社会中一种清醒的表达方式罢了。在他们眼里,这个社会有很多现象和他们格格不入,以丑为美,以黑为荣,耻辱没有了,只想成名,想尽一切办法成名,不管利用什么方式。

老子一针见血,文挚也是医道极高,一个人如果把贫穷和富贵看得一样,那么,他是什么境界?如果这个社会都像龙叔这样,那么,这个社会不就实现大同了吗?

这样有趣的话题,我们再继续。

瑞士小说家弗·伯尼著有《佩利坎之夜》的小说集,里面有篇《桌子还是桌子》,故事具有颠覆性。

这位孤独的老人,在某个天气好得可怕的日子里,突然感到,他再也无法忍受重复不变的生活。于是用一种极其荒诞的想象力和近乎执拗的劲头,把屋子里的一些家具进行了语言上的重组。桌子不再叫桌子,叫茶壶;茶壶呢称为地毯;可怜的地毯就叫桌子吧;照相簿当床,那床就是咖啡,当然,那种香气扑鼻的可可饮料则称为照相簿。做完这一切,老人很开心,“这有什么不可以呢?”于是每天早晨他从咖啡上醒来,冲一杯香浓的照相簿,坐到茶壶前,翻看旧时的床。

一个可以交流的语言体系其实是很庞杂的,并不是这么简单地改几个词就行得通,如果那样充其量只是个游戏。于是,他必须继续改造语言。从名词到动词,到语法结构,最后,老人成功创造了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语言。当他在街上散步时,听到人们说“你好”之类的语句时,他不禁大笑。因为这个简单的句子,在他的语言世界里完全是另外一个意思。聪明的读者于是可以推断出这个故事的结局:老人渐渐忘记了他原来的语言,慢慢听不懂身边人说的话了,他不能与人交流了,当然他更加孤独了。

这个怪诞的故事我还找到了相应的版本,只是要比瑞士小说家早多了,不知这位小说家是不是受了咱们先人的影响。

晚唐,有个自称无能子的隐士写了本叫做《无能子》的哲学著作,里面有个狂人,很是有趣:樊氏之族有美男子,年三十,或披发疾走,或终日端居不言。言则以羊为马,以山为水。凡名一物,多失其常名。其家及乡人狂之,而不之罪焉。

从外形上讲,这个狂人还是有点特色的,长发披肩,也不太与人交流,但这并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他的表达方式,把羊叫为马,把山叫为水,把地叫为天,把天叫为地。哎,你还别说,他还是挺有创意的,虽然别人异之,但他自己却有十足的理由:那些风云雨露、烟雾霜雪、山岳江海、草木鸟兽、华夏夷狄、帝王公侯、士农工商、是非善恶、邪正荣辱,皆强名之也,人久习之,不见其强名之初,故沿之而不敢移焉。他们能强名,我为什么不能强名呢?想想也是这个理啊,就许你们叫得,我就不能叫?我偏要这样叫。

有一点是肯定的,孤独老人和樊姓青年都从他们的创意中获得了一种近乎造物主的快感。前一种有助于小说主题的表达,只用这样的故事就足够写出老人的孤独了,而不用其他文字去描述现代社会的老人有多孤独,有多少老人在孤独,我们要多关心这样孤独的老人;后一种还可以表达对当时社会的针砭,这个社会肯定有许多不如人意的地方,再怎么兴盛,也还是有许多的不足,怎样来表达对这个社会的批评呢?总不能一味地唱赞歌吧,何况是问题百出的晚唐?

桌子还是桌子,山变成水,不管怎样讲,他们的创意都还只是个人行为,说他们有病也好,孤独也好,他们不会影响别人。但是,另一种形式的桌子还是桌子却不是这样。

改名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大到一个地方、一个单位改名,小到某个人的改名。

改名干什么?不就是换一种称呼吗?干嘛要换一个名字?不就是原来的名字“不如人意”吗?屯溪不行,黄山却没有人不知道;大庸你知道是哪疙瘩?张家界就举世瞩目了。还有很多呢:灌县更名为都江堰;崇安更名为武夷山市;通什更名为五指山市;南坪更名为九寨沟县;中甸县唤为香格里拉……石家庄太土,要改什么“正定”;贵州安顺市有人提出要改为黄果树市;新疆罗布泊地区的某县提出改名为“楼兰”市等等。湖南新晃、贵州赫章、贵州水城等地为了争夺“夜郎”地名进行了激烈竞争,并做了大量准备工作,至今这场争论尚无结果。改吧,改吧,叫什么不是叫啊,想改什么就改什么!

前年,我们报社来了个实习生,名字怪怪的,不是笔名,叫“桃溪一念”,不要说读者弄不清楚,我们也弄不清楚。大概是读者问得多了,有一天,这个实习生只好在我们的沟通版上写了篇文章我为什么叫“桃溪一念”?原来是他老爸别出心裁,舍弃祖宗传下来的姓,独独地创意出来的。这个实习生说,他时刻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为什么呢?因为他就是“桃溪”这个姓氏的祖宗啊,这辈子如果不混出个人样,以后怎么向他的子孙交代呢?想想也是,不过,我是彻底佩服“桃溪一念”的老爸了,光宗耀祖他就没什么事了,而且他也真正做到了光宗耀祖,因为他创造了中国的又一个姓氏啊。

桌子还是桌子,其实不稀奇的,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桌子不是桌子、山不是山,那就是惊人创造了。起码是改变了物质的物理属性,整个世界都要为之改变的。

假如,整个社会都有迷惘病,迷惘的症状是,把钱看成纸,把金子看成石头,如此颠倒,或许,就能看穿它们的本质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肆、齐景公游牛山

春光无限好。这一天,齐景公带着一帮人登上了临淄南面的牛山。

面向北方,眺望着美丽的京城,齐景公热泪盈眶,忽然诗如潮涌:我大齐国的国土,多么辽阔啊!草木茂盛,一望无际,郁郁葱葱,令人感慨无限。哎呀,人为什么会像江河那样不停地流逝而死去呢?如果自古没有死,我就不会离开齐国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吧?

看着齐景公泪流满面,史孔、梁丘据两位侍臣也禁不住声泪俱下,他们附和说:

我们依靠君王您的恩惠,食有鱼肉,出有车马,我们还不愿意去死呢,何况君王您呢?

众陪臣伤心一片,只有晏子在一旁偷偷地笑。

齐景公看到晏子这样的表情,很不高兴,他擦擦眼泪说:我今日游玩,心情不好,他们都陪着我难过,你为什么暗笑,你什么意思嘛?

晏子回答说:我的王啊,道理很简单,如果让贤明的君主永远掌管国家,太公、桓公就不会离去;如果让勇武的君主永远掌管国家,庄公、灵公也不会离去。

如果这几位君主都永远掌管这个国家,请问,还轮得到您吗?依我看,您大概只能做一个农夫,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现在这个季节,您一定在田野中,一天到晚在忙活庄稼的事,您还有什么功夫去考虑死的事情呢?历代君王一个接一个地登位,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这才轮到了您呀!不停地生,不停地死,不断地轮换,这是自然规律。而您却因为人会死亡而痛哭,更有一些人陪您哭,我认为这十分地矫情,这就是我笑的原因。

妄想永远,这大概是所有皇帝的梦想了。历朝历代,有多少皇帝在寻找或研制长生不老药呢?

即便知道这是规律,也要想尽办法去改变,纵然改变不了。

在承德避暑山庄的林下戏题碑前,我伫立很久。松林掩映中,那块两米多高的大碑,前后左右两侧共有六首乾隆写的诗。大热天,在自己的庄园里,看景疲了,走路累了,然后找一处地方坐下来,虬枝密叶,风移影动,花草遍地,心情极好,诗性大发。写就写吧,皇帝写诗已经不奇怪,尤其是诗产量巨大的诗人乾隆,我感兴趣的是他写的主题,六首诗基本只有一个,就是表达想退下来的心愿。

1775年6月,乾隆四十年,他的第一首《林下戏题》诞生了:

偶来林下坐,嘉荫实清便。

乐彼艰偻指,(朝臣致仕都称林下,向如沈德潜、钱陈群、张泰开、邹一桂辈已皆为古人。

今虽有告休者,不过一二,而品行学问亦不及彼数人也。)如予未息肩。

炎曦遮叶度,爽籁透枝穿。

拟号个中者,还当二十年。

(余尝立愿,至八十五岁即当归政,距今尚有二十年,方得遂林泉之乐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