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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无处可逃的爱

中午时分,钟磊坐在沙发上,梁悦则把头枕在他的怀里。他慢慢梳理她的长发,察觉不到身边时间的溜走。

若说还有什么可以让他觉得弥足珍贵,大概就是此刻了。多年以后再相遇,两人之间仍是从前那般亲昵。

那个笑容甜美的女子,眼前真真切切的爱,一切一切都没有变过。

他问:“你想我吗?”

梁悦淡淡笑着,把脸又贴在他的胸前。

怦怦心跳的声音,动人心魄,她听得无比清晰。

他说:“丫头,我一直在想你。”

今天有些阴蒙蒙的,所以听他胸腔里的嗡嗡声,总有些微微的憋闷。她想了想,才小声说:“是啊,我也一直在想你,想我们从前的那些事,从前的日子,每想一次就哭一次。”

肩膀上他的双臂陡然勒紧,他埋在她的发间闷声说:“放心,有我在你身边,以后一定不让你哭了。”

梁悦没做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笑笑:“嗯,以后不哭了。”

紧密相拥的时间那样美好,她都不敢正眼去看,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若动了动,又怕没有了。

他伸手点在她的眉心,温柔地笑说:“你看你,又在皱眉,会长皱纹的。”

她心惊,随即慌乱环住他的脖子撒娇问:“我老了吗?”

他赶紧抱住她,安慰说:“没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安抚的话起了作用,她渐渐恢复平静,甜蜜地看他注视着自己,温柔而眷恋。

就这样罢,已是还君明珠。

他们之间不过是各自经历了五年的空白,再相逢,就是前生今世皆有缘。

不要再傻了。

于是,今晚的生日便是最该庆祝的时刻。

梁悦趁钟磊不注意悄悄褪下婚戒,放在手袋里。那素环此刻和钻戒相比也暗淡了不少。她犹豫了一下,深深地把手探入,找了一个最稳妥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毕竟,她还需要把戒指还给他。

中指上的钻戒真的很耀眼,却被戴错了位置。钟磊一直不在意这些,也自然不知道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的差别。他以为只要戴上了,她就属于他。殊不知,一个是订下婚盟,一个是厮守一生。

事隔五年以后,他们再次一起做饭,很甜蜜。他帮她系好围裙,她则帮他挽好袖子。

洗菜是他的工作,她向来负责炒菜。那甜甜的南方菜,她早在陈阿姨那儿学会了,所以这一次全部都是符合他口味的菜品。

梁悦笑眯眯地说:“乖,把戒指给我摘了,我不舍得戴着炒菜。”

钟磊撇嘴:“有什么不舍得的,弄坏了咱们重新再买。”

她狠狠瞪了一眼,“你有钱了是吧?有钱赶快给我买游艇。”

他悠闲地笑:“游艇算什么,你要星星我也给你摘去。”

一句话让梁悦的眼神陷入迷离,他还记得那一屋子的星星,她当然也记得。回忆了片刻她笑笑,没再说下去,伸手把盘子里切好的菜倒在锅中。

最温馨的家不过如此,一个系着围裙炒菜的女主妇,一个笨手笨脚在旁剥蒜的男主人,如果身边再有一个围来绕去的调皮宝宝,就再完美不过了。

他们把菜端到餐桌时,他早就摆好了蛋糕,上面错落着点燃了几根蜡烛,摇曳着证明梁悦走过了三十二年春秋。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三十二年,她,真的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小时候每到过生日时,她总会撒娇摇晃着母亲的胳膊,一定要在买蛋糕时再顺手买上几根彩色的蜡烛。那点点火苗点燃时是她笑得最开心的一刻,随着火光越来越多,笑容也慢慢变少。

课业的压力,升学的困惑,青春的流逝,未来的恐慌。每次过生日再点蜡烛时,她的心都会疼一下。原来不知不觉,又长了一岁。

而后,会默默地伤感,这一年,究竟干过什么?明年,到底又在哪里?

于是从二十八岁开始,她不想再点蜡烛。她不说,郑曦则自然想不起来。蛋糕又多数都是韩离送的,于是一年一年走下来,果真再没有点过蜡烛许过愿。

她曾问过,韩离为什么知道女人喜欢蛋糕上不插蜡烛。他笑得极其诡异,逼狠了才说,方若雅也和你一样。

女人啊,都一样,都怕青春就这么跑掉了。

易逝如水,去而不返。

现实得让人手指尖发抖。

所以,坐在对面的人端起酒杯说:“生日快乐。”她才苦笑着说:“生日快乐是一定的,如果能长生不老我才真的快乐。”

“贪心。你不用怕,等你头发白了,我还在你身边。不要长生不老,要是,你到四十岁了还和现在一样,我会不放心的。”他的轮廓在蜡烛光下,柔和情深,叫人没有任何抵御之力。

她微笑,低头也端起酒杯,“那你不用怕了,我注定比你老得快。”

手指上的戒指烁光耀眼,闪亮如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他说过,他会摘星送给她,如今也是做到了。

他说:“许个愿,看能不能实现。”

桌子上蛋糕很香甜,在烛光中越发浓郁。仔细用手指点查数一数,他一共插了五根蜡烛,三根红色的,两根蓝色的。

梁悦嘴角微微一动,扑地吹灭蜡烛。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谁也看不见谁。

她的嘴唇被人轻轻地亲吻,细微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幸福:“丫头,生日快乐。”

还在黑暗中,她却能看到指上的戒指。那亮闪闪的光影,让属于它的那根手指修长动人。

她想,她此刻是在笑的。

于是在灯光亮起的时候,把嘴角保持向上扬。

看清楚后的他愣了一下,伸出手来托住她的脸庞,拇指刮过一片水迹。

“怎么哭了?”他柔声地问。

她抽泣了一下,笑对着他说:“没事,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又老了。”

他点点她的鼻子说:“不怕,你还有我呢。我现在都是老头子了。”

三十岁。对于青春时的他们,总觉得特别遥远,远不可及。成熟的风范,垒重的事业,都是正值阳光正好的他们难以想象的年岁。

她认识他时,他才二十岁,而,到了今天,他也到了而立之年。

一梦经年,不知不觉,他们都已长大。

再见到时,他早已脱去了稚气,精干稳重,所有的一切磨难都沉淀在过去,也教会他许许多多。而她是他最好的老师,带着他摸爬滚打了九年。

她,亲眼看见青春激昂的男生怎样蜕变成内敛温柔的男人。

九年,她陪他长大。

长大后,我们要做什么?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一次作文,梁悦记得班主任和蔼地对她说:“你要写,你想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可不听话的她写的却是,长大后,我要做妈妈。

妈妈,有爸爸陪她,她很幸福,还有宝宝我陪她,她也很幸福。

其实,幸福就在手边,抓一下,就能拿到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可是,她的手指怎么也张不开,冷到血液里的冰冻让她无力不管不顾地握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等这东西那么久,久到她几乎忘记自己还曾有过这样一个梦想。

有一个和钟磊生孩子的梦想。那个宝宝如她一样笑靥如花,如他一样温润可爱,假日里他们一家三口去公园散步,多好。

突然,她趴在桌子上,泪水淌满脸庞。

无声地哭泣,连胸腔里都开始疼。滋味复杂,她必须紧紧抿住双唇才能控制自己不发出悲伤的声音。

所有的伤心都在那一刻发泄出来,可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

心中乱如麻绳,她开始唾骂自己的自私。

就在这时候她仍无法取舍。要知道,幸福离自己这么近,伸伸手指,马上就可以够到。

她爱钟磊,毋庸置疑。为了他,她牺牲得太多太多。坚持下来的故事写出来也很长很长,足以成一本书。如果那个时候,有人问她,你毕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她一定仰着头肯定地回答:“嫁给钟磊。”

为了嫁给她,她就是死,也必然是笑着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已经变了?

她开始要顾及到别人,顾及到郑曦则,顾及到父母;她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我走了,郑曦则是否能接受这样的打击,父母是否能再次理解。

毕竟,郑曦则已经一无所有,他的身边就剩下了她。如果失去了,他真的就再没有生机了。

还有,会有很多人对他说:“你看,她是拿你当跳板,等到了旧情人,就又和旧情人双宿双栖了。”

郑曦则会恨她吗?为了她的自私和忘义。

她从来不曾这样在乎过郑曦则的看法。她很想知道,他,会这么想她吗?

越是想,眼泪越簌簌地掉。抑制不住地哽咽,手脚也一同发软。

梁悦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虽然她自诩坚强,自诩是打不死的,但那是她骗自己的借口,是最软弱最无力的谎言。

她害怕所有的事。害怕爱人的离去,害怕自己没有能力做到最好,害怕自己担负太多的情债,害怕所有的一切一切。

钟磊慢慢站起来,心已经开始明了。再不相信也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梁悦的哭泣证明他的担忧变成事实。

也许,她早已变了。

梁悦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臂,紧紧地抠下去,颤抖而无力。

她很想抽钟磊一个耳光,埋怨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她也很想抽自己耳光,为什么到了这步,她还做不到放下所有。

晚了,一切都晚了。

一直如此,一贯如此,她根本无法做到只为自己活着。

她的爱,她的命运,她的幸福永远都在别人手中,她自己一个都决定不了。

为此,她又无形地伤害了别人,而每一次被伤到的都是钟磊。

他捧起她的脸庞,柔声对她说:“乖,你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声音那么低,他也在说服自己。

所以,颤抖的梁悦说:“我做不到和你一起走,我必须要留下来。”

他还是笑着,说:“嗯,也好,你应该决定你自己的生活。”

钟磊的温柔让她再次痛哭流涕,用牙齿咬住嘴唇,狠狠地,直到尝到了血的滋味。

电话里的分手哪里有这样当面说来的残忍?她必须对着他眼中的自己肯定地说:“我不爱你。”

真难说出口呵,所以她只能说:“钟磊,我对不起你。我一直在爱你,这五年的日日夜夜我一直在想,可是有时候,我会很茫然,找不到未来。后来我想通了,以为自己可以安心过日子了,可是你又突然回来,再面对你时,我发现自己有点不认识你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喂我饭的男生了,你事业有成不错,可那四年我并不在你身边,缺失的时间和经历让我对你的成功很陌生。所以,我开始害怕,怕跟你走了,给不了你幸福。所以我想好了,你过你的日子,而我也回到我的生活,那些年的感情就忘了吧,别挂在心上。蒙蒙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跟你很相配,她有我早就丢掉的笑容和纯真,她才是能和你走完下半辈子的人。”

“梁悦!”他怒斥。他不介意她说伤害他的话,但他不能让她自己伤害自己。

“我没说谎,我不是以前的丫头了,你从回来以后一直在叫我丫头,你可以当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可我知道,我变了,变了很多。我会为无良的商人打官司,我吃饭必须要去帝都东33号,我现在再也不会步行四站地去为你买打折衬衫,甚至我还会挑剔你穿衣的品味。钟磊,我不是丫头了,我变成了梁悦,和以前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了。”

灯光刺眼,泪水一直无法停止。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落,星星点点,像谁家破碎的心,零零点点。

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并没有减轻一点痛苦,面对他的平静无比愧疚。他把她眼前的碎发别在耳后,轻轻地吻在她的额头,声音低沉,“我忘记了,丫头是要长大的。长大以后,就会喜欢上别人了。”

“钟磊,我……”梁悦的话被吻在嘴里。他那么专注不舍的吻,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纠缠着,辗转着,恋恋不放。

他说:“我忘记了,我忘记了,都怪我,都怪我。”

泪水在唇齿间流转,咸而发苦的痴恋终于要画上句号。如果可以不用分离该多好,他们永远在一起。谁会料到那年的一步让今日的他们咫尺相隔。

不过是那么远的距离,他和她终于没能在一起。

其实,分开无关时间,无关距离,只因为忘记了当年的坚持。

梁悦站起来狠狠抱住钟磊,把泪水都流在他的衬衫上,再最后一次撒娇。

她怕,走了以后,就再没机会。

钟磊那样全心全意地爱,她以后没机会得到了。

双腿无力地站直,她就靠在他的胸前,流连吸吮最后的片刻温柔和幸福。

时间那么短,短到残忍;她放手这样的难,难到撕心裂肺。

那些年少时的坚持和痴恋,终被时光带走,无论怎样刻骨铭心,都必须任它从指缝间消逝。越是爱得深,越是不肯放,越是溜得快,越是舍不得。慌乱的有情人啊,赶紧抓,抓到最后再也留不住,才是最心伤。

钟磊慢慢放松了手臂,替她擦干眼泪,说:“乖,今天不要哭,你过生日呢!”

梁悦咬着牙答应,头点一次,泪掉一次。一串串。

“你还回家吗?”他问。

她点头,重重地点头。

他微笑,把她再次搂入怀中,狠狠地,紧紧地,说:“那你走吧,不要等我舍不得了再走。我希望我可以看你离开,在我还舍得的时候。”

她被限制了动作,只好重重点头。

于是,他放开了手,虽然手仍捏在她的衣角,但微笑着对她说:“走吧!”

梁悦抖着双手,互相用指甲抠在肉里,缓慢转身时用力咽着眼泪,似乎什么都不在乎般迈出脚尖。

手上的戒指还在,他许她的水晶鞋还在。

可她必须回家。

为了可笑的道德底线。

就这样,一步步测量他和家之间的距离,她明明知道他的手一直随她的衣角跟来,诸多不舍,却不敢回头。

后来,她走到花园门口。极力保持冷静地回身,对他说:“我走了,再见。”

他也极力保持微笑的样子,点点头,手指还是不肯离开。

梁悦伸手,慢慢掰开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直到分离。

再转身时,他突然抱住她,把脸埋入她的发间,一动不动。

泪水终于滑落。

他的眼泪就落在她的肩膀,一滴滴圆形的水迹,冰凉冰凉,透彻心扉。

连夏日的灼热都无法驱散的冰冷温度。

他不舍得,无论怎么说,无论说什么,就是不舍得。那么多年的爱,那下车回眸的爱,那艰难中取乐的爱,那为她百般的爱他都不舍得,他从未想过她会离开,即使她已嫁作他人妇,即使她已不是她,都没有想过。

可此时她眼底的决绝分明已经表示,从此以后,两人永不相见。

所以,他不敢放手。怕就一个动作,从此便失去了她。

梁悦脑中空白一片,闭紧双眼把他的双臂分开。回身对他微笑,不言不语。

泪已有些干了,脸上的皮肤也开始发紧,笑容很不自然,甚至可以说有些悲怆。

他也慢慢收回手臂,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眼泪。

不肯给她看的眼泪,终于被她看见。那年的眉目清朗,如今伤感沉重。

她跨过栏杆,咬牙往外走。

他随着她的步伐,在栏杆内一步不离。

丫头,谁让我爱你呢,将来我肯定给你买。

丫头,别对我那么好,如果给不了你幸福我会很内疚。

丫头,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

丫头,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一句句,一声声,都是那时候他对她的深情承诺。

如今他隔了栏杆和她无声相随,再也说不出半句。

在拐角时,他伸过双臂,修长的手指张开,笑容挂在脸上,就像那年他在野草间的笑容,“丫头,亲亲我。”

她停住了脚步,慢慢走过去,靠在栏杆上,头死命地顶着,不觉疼痛。

她吻他,如同最后死别。

这一生,能得到他如此的爱已经足够。有些人,有些事,虽美好却不一定要留在身边,只需要,拿出来,偶尔晒晒,幸福品味。

最后一次放纵,留个美好回忆在心底。

而后,挥挥手吧!

她贴在栏杆上亲吻他,用尽半生的爱,恋恋不舍。

他是她曾爱过的人啊,也许她还会爱下去。

所以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和他一起走过的日子,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当然,梁悦不会告诉钟磊,当年她为什么要分手。

也许,他已经知道;也许,他永远都不知道。

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不会忘记,他笑着指着光毓苑说,他爱她。

永远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