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任家的大火,Z市日报的本地新闻版登出一则不起眼的小消息:位于Z大校区后面的一所有近八十年历史的老宅昨日十一时左右失火,消防官兵接到火警后及时赶到,迅速扑救,制止了火势蔓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和重大财产损失。消防部门呼吁市民提高防范意识,重视用电安全,经常检查并消除房屋内的安全隐患。
任苒像看发生在别人家的事一样,看完这则消息,没做任何评价。
陈华替她翻到下一版,是整版整版的房地产广告,一个个带异域色彩或者豪华感觉的楼盘名字,各种蛊惑人心的宣传字眼扑面而来,仿佛人们孜孜以求的生活就在其中,只等你付出足够的钞票购买下来就可以尽情享用。
他再翻,到了证券版,不外乎股票涨涨跌跌,这家公司发布消息宣布传闻不实,那家公司证实某个兼并即将实现,机构分析未来行情将是慢牛,不排除短期个股会有破位下行,股民提问求教某封闭基金是否值得介入……
他再翻一页,到了娱乐版。某部大制作电影开机在即,主创人员对剧情三缄其口;当红小生温令恺亮相红地毯,引发粉丝尖叫,被问及私生女传闻,笑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无须多说……
“不看了,我想睡觉。”
陈华提醒她,“三个小时前你才睡醒。”
任苒不理他,用左手手肘撑着身子想躺下去,他看着她笨拙的动作,露出好笑的表情,将报纸放到一边,扶她躺下。
“问你话你不回答,给你看报纸你嫌闷。真的再不打算跟我说什么了吗?”
她闷闷地说:“我说什么有用吗?”
“还是有用的。至少我刚才出去打了电话,叫他们不用再找季方平,让你父亲决定怎么处理她好了。”
她一下将脸从枕头中扭过来,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笑了,摸摸她的头,“别用这么害怕的眼神看我,我本来也没准备对她动私刑。算她走运,你没事最要紧。”
接下来烧伤的治疗是一个没法让人轻松的过程,换药、削痂、植皮……每一样都十分痛苦。可是因为有陈华在旁边,这个过程似乎又变得可以忍受。
他并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全天地在医院陪着她。白天,他在靠窗边的桌上放了笔记本办公,接电话时会自觉去走廊。隔了几天,他的助理阿邦突然出现在病房,再自然不再过跟她打个招呼,便开始向陈华汇报工作。她不得不暗暗佩服阿邦长期追随陈华锻炼出来的这份处变不惊。
陈华接过一部分护工的工作,喂她吃饭,督促她按时吃药,在她的要求下,帮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听凭她用能动的左手几个手指缓慢敲键盘继续翻译工作,不过看时间满一个小时,他便会过来逼她休息上十来分钟。
晚上他就睡在病房内另一张床上。
连她父亲似乎也默认了陈华与她的关系,由得他留驻病房,每天来探视她,有什么事情,便直接与他商量了。她知道,就算她反对,也根本没用。
这样紧迫得没有间隙的相处,开头让任苒颇有一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头一个和他共处的安静深夜,她怎么也睡不着,甚至疑心听得到他呼吸的声音。侧头看去,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他的身体轮廓,病房提供的床,对他来讲,似乎短了一点。他安静躺着,没有一丝辗转。
她想,是不是长期的独居生活,让她已经不习惯有一个人日夜陪伴身边。她没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睡不着吗?”他的声音飘过来。
她“嗯”了一声。
“习惯了就好。”
这个安慰让她完全无语。
可是渐渐的,任苒确实习惯了陈华的存在。
当他头一次说必须返回北京处理一件事情时,她居然吃了一惊,可是马上意识到,以他的忙碌程度来讲,在她的病房里一待就是一周,已经不知道耽搁了多少公事。
他早上离开,第二天下午便返回了,以后都是这样隔个两三天便飞回去一趟。她说她恢复得不错,尤其左手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不再需要人贴身照顾,他也只当没听见一样。
两个星期以后,除了右手需要继续治疗外,其他地方基本痊愈,医生批准任苒出院。在她的坚持下,她搬回了家,发现房子已经完全修整完毕,从外面看与过去没有两样。
她上楼走进主卧室内,只见里面烧毁的家具全被搬走,墙壁、天花板粉刷得雪白,重新铺过的地板甚至特意选的与旧时地板相同的材质,除了崭新得与这老房子不相衬外,再看不出一丝那天火灾留下的痕迹。对着这间空荡荡的卧室,她不能不有点儿伤心,可也只得理智地告诉自己,这算不错的结果了。
“等你完全好了,再重新买家具布置吧。”陈华在她身后说,“房子所有的锁都重新换过,在外面院子加装了报警装置和摄像头,应该不会再有人能随便闯入。”
她感激他的无微不至,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不过他也并不介意她的沉默,仿佛两人之间,根本无须有丝毫客气了。
陈华根本没征求任苒的意见,便在客房住下。任苒只得自嘲地想,既然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他是她的男友,她再说什么也是多余。这回好歹是住在她的家里,不至于再被人说给他包养了。
他依旧照顾着她,保持着那样来来去去的生活节奏。
任苒的生活变得十分有规律了。陈华的车早就由阿邦开到了Z市,他按时开车送她去医院检查换药,去除右手背上的疤痕增生,据医生说,要避免右手功能受到影响,这个治疗过程要坚持一段时间。
每天早上,他们出门散步,然后回家,分别继续做工作。下午任苒会休息一下,再继续翻译,手指不便,大大影响了她的进度,不过陈华坚决不允许她熬夜赶时间。
她回来第一天,就将厨房里的普洱茶和茶具扔掉了,这天看到柜子里收得好好的虹吸壶、酒精灯,突然动念,在网上订了现磨的咖啡粉让人送来,打算自己试着煮咖啡。可是她右手仍行动不便,单手折腾了一会儿,不得要领。陈华探头进来一看,吃了一惊,马上进来制止了她。
“你倒是一点阴影没有,烧伤还没好,居然来折腾酒精灯玩。”
“我想喝咖啡。”
“我出去给你买。”
“我要喝现煮的。”
他没办法,“老实坐在一边别动,我来。”。
他也没用过虹吸壶,拿了笔记本过来,上网搜索了一个方法,研究了一会儿,开始照着操作。任苒一边回忆当年妈妈的操作步骤,一边指点他。
“水泡变大了,要把上座扶正,咖啡粉放进去。”
“我想起来了,得再放一点儿咖啡粉。我妈妈以前是煮我爸爸一人份的,所以只放15克,我们两个人喝,得加一倍。”
“可以用木勺搅了。”
“喂——你小心烫到。”
陈华并不理会她,移开酒精灯,迅速摇动上座拔离下座,将下座的余水倒出,再迅速的将上座插入下座,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他用湿毛巾擦拭着下座,看着咖啡带着丰富的泡沫向下落着,香气开始充盈了整个厨房。
他突然意识到,任苒有一会儿没说话了。他回头一看,她的表情怔怔的,分明在想着了什么。
他记得她曾说过,她妈妈生前每天会为她父亲煮咖啡,想必就是在这个厨房里,用这个虹吸壶。他没说什么,只摇着下座,让煮好的咖啡混合均匀,然后分别倒进两只咖啡杯,替她那一杯加糖加奶进去,递给她,“尝尝。累死我了,不许说不好喝。”
他自己尝一下,毕竟是第一次尝试,火候掌握得不够好,味道平平,远不及好一点咖啡店里出来的成品,不过任苒却笑了,“好喝,以后我也要多练练,自己煮的比外面卖的香得多。”
他哭笑不得,“等你伤好了,每天煮给我喝。”
“好。”
厨房里一阵静默,似乎在一瞬间,两人同时意识到,她说的这一个字,远不止答应煮咖啡那么简单。
她一下站起了身,并不看他,“我……得去接着翻译了。”便匆匆走了出去。
陈华坐在原处没动,慢慢喝着咖啡,嘴角泛起了笑意。
这天,陈华照例返回北京后,但头一次过了整整一天还没回来,只打来电话,说他有要事,恐怕会过几天才能脱身。他早将她的生活安排得十分妥当,钟点工会按时过来做饭,同时交代着要她注意休息,不许去用虹吸壶煮咖啡,不要熬夜赶翻译的进度。
任苒放下电话,居然泛起几分惘然。
她只得承认,她已经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习惯如此迅速而轻易养成,就像她从来不曾习惯没有他的生活,这一点,她无法解释。
陈华在北京滞留的时间再一次延长,他给任苒打来电话,并没有解释,只让她什么也不用担心。
这天,她独自出门散步。天气进入初夏,渐渐开始热了起来,她为了遮掩烧伤痕迹,仍然穿着长袖衣服。路过一处报摊,她停下来买一份报纸,却意外看到了新一期的财经杂志,封面景深拉开的那个肖像,竟然是陈华的侧影,下面两行大字标题写着:一个神秘富豪的前世今生,一个商业王国的传奇背后。
她头一次看到陈华出现在公开发行的刊物上,心脏不禁加快跳动,连忙买了一份,匆匆折返回家,打开来细看。
报道正是章昱写的,篇幅很长,而涉及的时间跨度大得让任苒惊奇。
他从陈华还叫祁家骢的时候开始写起。
第一节的重点是分析当时只年仅24岁的祁家骢神秘地成为中国早期私募界的传奇人物,套着众多光环,有传言说他在期货市场创下奇迹,短短两个月内,将一笔50万的资金变成了3000万元。口耳相传之下,他成为私募市场上的一块招牌,不计其数的资金争相涌向他。他手头掌握了金额庞大的基金,还参与了证券市场的资金拆借,也就在那个时候,他卷入了后来震动证券市场的喻洪良一案中。
喻洪良神秘出逃后,祁家骢与深圳另一名以手段狠辣著称的富豪朱某由合作到突然反目成仇,引来不少传言,随后不久,他被证监部门冻结帐户操作,不败神话一夕之间终结,声名狼藉,在私募界无立足之地,从资本市场消失了近两年时间。等他再次出现时,已经改名换姓,以陈华这个名字悄然开始创办亿鑫。
第二节中,章昱试图还原祁家骢化身为陈华的发迹轨迹。看得出他做了很多功课,采访了很多人,但人言人殊,并没有人能给出一个权威的说法,反而让亿鑫的发展过程更显得扑朔迷离。
其中最惊人的一点是他提到,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称,陈华实际上是以某种手段占有了喻洪良出逃后随之消失的大笔资金。他蛰伏了足够时间,便换了身份东山再起,以超前眼光进入了商业地产领域,几年间获利颇丰,挟巨资重新开始征战资本市场。也就是在这一阶段,陈华极有远见地参与了某家保险公司的资金募集,仅此一项,获利已经无法估算。
到第三节,写到亿鑫目前的状况,这一节引用的数据资料最为翔实。据他的分析,亿鑫在去年达到了发展的顶峰,投资领域进一步扩大,进行谨慎的多元化尝试。但也出现了诸多问题,最明显的就是在J市铩羽而归,因为某个贿赂丑闻退出兼并一家冶炼厂,中止收购中部地区最大的民营钢铁公司旭昇集团。据他调查及业内人士保守评估,这项投资计划的损失高达数亿,同时也影响了整个中部地区的投资进度,存在资金问题,部分项目甚至一度被迫搁置。
她再往下看第四节,发现多少与她有了一点关系。
失踪近十年的喻洪良前不久突然在加拿大被人认出,他已经改名换姓。当年那起虽然审结,但存有极大争议的证券案重新浮上公众视野,据说该案造成的资金黑洞远远大于公开报道。
有消息称,相关部门正考虑争取引渡喻洪良回国受审。而曾与喻洪良有过合作的人都受到质疑,其中包括陈华,他的改名换姓对应喻洪良的行为,显得尤其引人注目。
章昱并没有直接点出任苒的名字,但指出陈华从去年下半年在一级市场上的某些动作存在明显疑点,经他调查,掌握有足够证据,能够证明陈华曾利用未经本人许可的帐户进行ST股的投资,他以此质疑亿鑫在证券市场的整个运作是否合法。
任苒心烦意乱地丢开杂志,回想接受章昱那一次采访的过程。当然,她那时实在太吃惊,一开始便直接承认了对帐户一无所知。她猜想,所谓证据大概就来源于此。
她想了想,打陈华的手机,接听的人却是阿邦。
“任小姐,陈总在开会,等会议结束后,我请他打给你。”
这个会持续时间十分漫长,她努力想静下心,打开笔记本,继续做翻译工作。然而她却情不自禁想起过去在广州时,祁家骢北上处理陷入困境的事业,她打电话过去,也是阿邦接的。这个联想带着如此不祥的意味,一下让她的心情更加糟糕。
她勉强翻译了几页,走出去,坐到院子里樟树下的椅子上,深深呼吸。
这是从前她与祁家骏常坐的位置。跟所有的孩子一样,只要天气够好,他们更愿意待在室外。
祁家骏一直毫不讳言,喜欢她家的气氛远胜过自己家。他们从小学开始就健念一所学校,放学会后,他多半会直接陪她回家,在这里做作业,跟她聊天,吃着她妈妈方菲做的小点心,有时干脆留下来吃晚饭。两家人都习惯了他待在这里的时间远多过待在自己家里。
那些单纯而快乐的日子,没来得及沾上尘世烦恼,却似乎更显得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感,转眼便已经随风逝去。
再回过头去,那仿佛是另外一生的生活,也只有在经历了一切以后才知道,幸福曾经来得如此平凡而真切。
她平静了下来,对自己说,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无法改变,该来的总归会来。
陈华到傍晚时分才打来电话。
任苒向他坦白,她曾对章昱承认过对名下帐户一无所知,不知道会不会招来针对他的调查。他却好像全没当回事。
“你看过财经杂志的报道了吗?别担心,没什么,生意有赔有赚,很正常,谁也不能保证只赚不赔。”
“你别瞒着我,需要我去主动说明,收回那些话吗?”
“不用了。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做了说明,明天证券报刊应该会登出这样的消息:任苒小姐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计划不久结婚,她的帐户一直交由我操作。希望你不要吃惊。”
她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陈华在电话中轻声笑了,“你如果拆我的台,发声明否认这一点,那就真热闹了。”
尽管这显然是一个玩笑,可是他的轻松语调莫明其妙地激怒了她。她吸一口气,冷冷地说:“很好,跟往常一样,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我多余操心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只隔了一会儿,手机再度响起,她不理会,但那铃声极有耐心,毫无停顿地响着。她知道必定拗不过他,只得拿起来接听。
“在刚才的会议上,我辞去了亿鑫董事长的职位。”
她再度惊得目瞪口呆。
“我得到可靠消息,喻洪良被经营地下钱庄和洗钱生意的人弄得一贫如洗,在加拿大接近山穷水尽,很可能会跟有关部门达成协议,主动回国受审,换取宽大处理。他回来,就意味着旧案重提,我也可能接受调查。”
“你真的占用了他挪用的那笔资金吗?”
“连你也来问这个问题。”他苦笑一下,“当然没有,否则当年我也不用那么狼狈,被朱训良折腾到山穷水尽一文不名,后来还要接受你的钱。”
任苒心底一松,“那就好,我看章昱的报道最尖锐的也就是两点:你的资金来源是否与喻洪良有关,你是否涉嫌非法交易。既然这两点都能洗清,你何必一定要辞职。”
“他的报道也提到亿鑫中部投资计划失败,损失巨大,一些项目面临资金问题,这一点他确实没有夸张。”
“资金问题严重到需要你辞职了吗?”
“那倒不至于,资金问题通过合理调度是可以解决的。不过一旦接受调查,时间不好说,会影响到股东、银行的信心,直接威胁接下来各地其他投资项目的进展。在这种情况下,我继续担任亿鑫董事长并不合适。于是我选择了辞职。”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他却突然说:“明天我就回Z市,我们结婚吧。”
她烦恼地说:“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当然没开玩笑,除非你嫌弃我事业遭到重创,还有可能惹上官非,不肯嫁我。”他语气略带调侃,“那我就只好知趣走开了。”
这样真真假假谈下来,她实在招架不住了,“你明天回来再说吧。”
第二天上午,陈华便坐早班飞机回来了。他打量任苒的手,“幸好左手差不多好了,不然戒指都没法戴。”
任苒也不由自主看自己的左手,从手背到手臂,留了一些不规则的色素沉积斑痕,不过相比深Ⅱ度烧伤、至今疤痕累累的右手而言,情况确实要好得多。没等她念头转完,他已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色丝绒盒子打开,取出一枚钻戒,拿起她的手,利落地套到她的无名指上。
她惊愕地抗议:“喂,哪有你这样自说自话的。”
他执着她的手,欣赏戒指戴在她手上的效果,“很不错。有人建议我不要买太大只,说你肯定会嫌俗气招摇,果然这个样式看上去很衬你的手。”
“谁建议的?阿邦吗?”她想不出别人来,却实在不相信阿邦会对他提出这种建议。
“当然不是。”陈华坦白地说,“是吕唯微建议的,戒指是她帮我挑的。”
她吃惊之余,简直哭笑不得,“只有你会做这种事,让前任女友陪你买戒指。”
“你介意吗?”
她发现这是一个几乎没法回答的问题,如果她说介意,差不多是跟一个坦荡洒脱的前女友吃无名醋;如果她说不介意,就相当于认可了他这样的求婚。
她低头,她的手被握在他的掌心,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一粒品相完美的一克拉钻石镶嵌在白金指环上,折射日光,晶莹夺目,衬得她纤细的手指十分秀丽,确实很适合她的审美。
她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只见陈华正紧盯着她,再无调侃之意。她从来没有在他眼睛里看到如此燃烧的眼神,仿佛在一瞬间将她照得通透,无从回避,无从遁形。
她答非所问地说:“帮我煮杯咖啡吧。”
喝完咖啡后,任苒说:“陪我去我妈妈下葬的陵园,好吗?”
陈华当然同意了。
方菲葬在Z市市郊的一座陵园,这里背靠山脉,苍松翠柏郁郁葱葱。两年前,祁家骏的骨灰由祁家钰带回国,也安葬于此。
任苒在车上给祁家钰打电话,问到了祁家骏墓地的编号。
到陵园后,她买好了两束马蹄莲,先找到祁家骏的墓。陈华在稍远的地方停住脚步,低声说:“我在这里等你。”
她点点头,独自走了过去。这是她头一次来祭扫他。
上一次她来陵园看妈妈,还是祁家骏陪着她,人世如此无常。
她将鲜花摆好,伸手指轻轻抚摸镶在汉白玉碑上的那张照片,初夏的阳光耀眼地照在上面,祁家骏年轻的生命被定格在这个神采飞扬的瞬间。
“对不起,阿骏,我现在才来看你。”她在心底说,“虽然白医生说过,只有停止想念,你才会无牵无挂去往极乐世界。可我还是忍不住要挂念你。”
她透过泪光看去,照片上的祁家骏微笑着,没有他平素沉默时会带的那一丝阴郁。他们的生活有那么多重叠的时光,她竟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这张照片拍摄于什么地方。
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微笑,从小到大,他们生命中都有那样摆脱所有烦恼的快乐时刻,年华荏苒,时光慢慢走远,可是幸福的回忆已经永远铭记于心底,无法磨灭,无法放弃。
良久,任苒站起了身,她和陈华并肩向前走去,到了她妈妈墓前。
她走过去,将鲜花放在方菲的墓碑下,轻声而清晰地说:“妈妈,他是祁家骢,我要跟他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