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读懂辜鸿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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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辜鸿铭着作精选(14)

当俾斯麦从法国远征归来时,有个老妇人,即福尔克(Falk)博士,就像歌德《童话集》(Marchen)中所描述的那样,用一个大“鬼”的故事去吓唬他,并说服他向那被称为“教皇极权主义”的恶“鬼”开战。当俾斯麦与此“鬼”作战的时候,耶拿的海克尔教授却正竭尽全力,努力把那已变成追求名利的人和可怕乱臣的德国人“米歇尔”变成一个食肉猛兽。

我还记得俾斯麦宰相关于殖民政策(Kolonial Politik)的精彩演讲。他说他本人并不信仰这种东西,但公众舆论的浪潮大得难以抗拒。俾斯麦宰相内在的绅士气质使他憎恶“殖民地政策”,而他身上那种苏格兰低地人的自私毛病和那吓人的胃口,又将他引上殖民政策的不归路。

德国的市侩,即现已变成追求名利的人和可怕乱臣的那些人由此“官运亨通”,做官之后便进而成了“贼子”。后来,他们又乔装打扮来到中国,奉承天津的李鸿章,被诱惑留在天津后,他们又成为蒂万特(Diwaeter)先生那样着名的德国走狗!

去年,一个巴伐利亚教授来向我要有关中国的前洪积层动物骨架的资料。我希望这位教授能帮我描绘一下现代的“怪异巨兽”(Deinotherion),那“殖民地政策”的可怕野兽。我两眼紧紧盯着他,眼前浮现出臃肿肥胖、浑身油腻、爱吹牛皮、四处晃荡、卖友求荣、卑鄙无耻的苏格兰低地人形象。他不像英国伦敦佬中的“乱臣”那样狡诈,与其说他是一个“乱臣”,还不如说他是个“贼子”,但他掌握了苏格兰低地人的“讥讪”技术,必要的时候,还会借助于海克尔教授的食肉动物的科学智能,以及波美拉尼亚的饕餮胃口,将它们结合在一起使用!

德皇的“黄祸”之梦,实在不过是一个十足的噩梦。这个庞大的吃人恶魔,这个被称为“殖民地政策”的现代怪异巨兽,正是当今世界的可怕现实。此时此刻,它正在啃食柏林小孩的骨头!Seht zu!Vlker Europas!Wahret eure he-iligsten Güter!(请注意!欧洲各民族!要保护好你们神圣的精神财富!)

对于德意志民族来说,基督教以前是制服苏格兰低地人之自私与波美拉尼亚之饕餮般胃口的力量,但如今在德国,正宗的基督教就像渡渡鸟一样死绝了,取而代之的是官方建立的昂塞(Anser)主教的基督教,那个在胶州湾盛行的基督教,或者说是那个“国家社会主义者”与“政治牧师”(Political Parson)的基督教——这位政治牧师在上一期《未来》(Zukunft)杂志上,撰文评论德皇“不要宽恕”的讲演时写道:“我们俘虏五万名中国佬干什么?养活他们都很困难,如果我们遇上五万条毛毛虫,我们会怎么做?把它们统统碾死。”这言论真令人恶心!其中所饱含的恶毒与愚蠢,让人觉得这个人真的无药可救。假若耶稣不是生活在和平年代,而是生活在战争岁月,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我看,依这位“政治牧师”之见,耶稣·基督也会变成食肉猛兽的!

这位德国“政治牧师”的“毛毛虫”言论使我想起了卡莱尔对某座教堂的描述:“它大约建于18世纪,现在里面居住的尽是甲虫和各种各样肮脏的生物!”确实,我喜欢怀着崇敬的心情回忆魏玛,一想起拥有“美好心灵”的德国人民本该保存卡莱尔所提到的那个教堂的圣火,我就无限留恋,又不禁感到其中的悲哀。我不知道那个祭坛的圣火是否会因最近魏玛公爵的去世而立刻熄灭!

普鲁士的海因里希(Heinrich)亲王可能会看管好那个祭坛的圣火,可现在他们让海因里希亲王变成了一个工程学博士!继承了祖先美好心灵的海因里希亲王,竟然成为火神伏尔甘和杀人犯该隐之子的崇拜者!哎!du lieber Himmel!(还是天堂好!)当法兰西学院提名大名鼎鼎的萨克瑟(Marechal de Saxe)、那个甚至连拼写都不会的伪院士时,他回信写道:“Cela me convient comme un bague un chat!”(你们无异于在给猫爪戴上戒指!)

我们还是回来讨论如何消除那个畸形恐慌的现代德国巨兽的问题。德国人如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走那“自私的恶魔”,而要做到这一点,德国民众、德国贵族乃至德国军官集体和德意志皇帝的心胸都要变得开阔,普鲁士清教徒绝不能再做hlzern pedantisches Volk(刻板迂腐的人)。事实上,正如对英国的Erlsungs-Wort(拯救之言)是“门户开放”一样,对德国而言,拯救他们自己的真理则是“开放”。

地妖对浮士德喊道:Du gleichst dem Geist,den du begreifst!(当你与妖怪一样的时候,你才能理解妖怪!)这就是伟大的歌德为使德国人摆脱附体的普鲁士清教主义魔鬼而念的咒语。孔子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说得更明白些,就是说:“你是怎么样的人,你就有怎么样的道,而不是你有怎么样的道路,决定了你是怎么样的人。”人,只要做到无私和仁慈——那么不论你是犹太人,中国人还是德国人,也不论你是商人、传教士、军人、外交官还是苦力——你都是一个基督徒,一个文明人;但假若你自私和不仁,那么即使你是全世界的皇帝,你也是一个乱臣、贼子、庸人、异教徒、蛮族,乃至残忍的野兽。

“人类必须经过多么漫长的时间才能懂得如何仁慈地对待他人,充满谅解地对待违法者,甚至人道地对待野蛮行为。事实上,正是那些圣人们最先教诲这一点,并为了将这种可能变作现实,为推进它的实践而献出了生命。”这就是歌德的信念——他关于基督教、进步和文明所持有的概念。欧美列强在对待中国问题时,是否将采纳歌德的文明概念以取代那种以蒸汽压路机为标志的近代工业文明至上主义、那种想把耶稣基督也变作食肉猛兽的由德国“政治牧师”宣扬的文明概念,人们将拭目以待。

我激动地对德国人民写了这么多,因为我相信中国问题是可以和平解决的。我的希望和信心,基于德皇陛下那坚强的、尽管固执但并不狭隘吝啬的品性。从那封着名的由德皇陛下拍给克鲁格(Kruger)议长的电报中,我看到了他的骑士品性——他那封电报并不是对真正的英国国民的侮辱,而不过是表达了这位绅士、这位普鲁士官员对张伯伦先生及其伦敦佬阶层的憎恶。德皇陛下那篇主张“诉诸武力”的演讲,我也能够理解。他就像一名优异的基督教骑士一样,以丁尼生的话简洁明了地告诫他的兄弟亨利(Henry)亲王:“打倒蛮族,尊崇基督!”

但是,中国人并不是蛮族,当今世界真正的蛮族是那些“乱臣贼子”、是“伦敦佬”、是资产者、是市侩、是那些追求名利的人,是奉行“殖民地政策”的政客以及想把耶稣基督变成食肉猛兽的无耻政客!

海涅的这些话,再清楚不过地表现出中国人的宗教是怎么样的:

我们愿在世间享福,

而不是忍受贫苦;

懒惰的肚皮不该挥霍

那勤劳的双手得来的硕果。

为了全人类的孩子们需要备下充足的面包,

玫瑰与桃金娘,美丽和快活,

还有同样多的甜豌豆。

豌豆一种,

人人享用!

留给苍天一份

天使麻雀与共。

最后,我希望能请求海因里希亲王,把下面这些话转达给他的皇兄与国王:

你对他说,

应该尊重自己年轻时的理想,

如果要做一个真正的人,

就不要向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将死之徒

敞开心灵的大门。

即使智慧与激情化归乌有,

即使天使遭到亵渎,

也不应丧失理智,头脑发昏!

在上世纪中叶,一个东方人、一个拯救了英国贵族和英国人民的犹太人成为比肯斯菲尔德勋爵;另一个与这出于同一种族(犹太人)的大诗人海涅,曾试图拯救德意志民族,但作为回报,他竟被逐出德国,成为流亡巴黎的“流浪儿”。最后,他筋疲力尽,死在街头——尽管海涅曾自命是一个为人类精神解放而战的骑士(Ritter in dem Menschheit-Befreiung’s kriege):

看着我,我的孩子,

吻我并勇敢地正视我;

因为我就是这种

神圣精神的骑士。

关于中国问题的近期札记之四

箴言

怯懦乃是好人之不幸。

——伏尔泰

孔子说:“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任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

如果说德国人是欧洲最为自私的人,那么法国人则肯定是欧洲最不自私的人,是“无可挑剔和无所畏惧的勇士”——贝阿德、奥尔良的圣女贞德、那瓦尔的亨利、大孔代(Condé)亲王、大革命时的共和主义者夏洛特·科蒂(Charlotte Corday,她曾经刺杀了大革命的领导人马拉),这些人都是法国人高尚品格的象征。

德国是欧陆的苏格兰,法国是欧陆的爱尔兰,但英国的真正贵族都是法国人——法国的诺曼底人。那个“贵族与骑士的统帅”,亲手给临死的士兵递上水杯的菲力浦·锡德尼爵士便有法国血统。其实,莎士比亚在心灵深处、在骨子里也都是法国人。他嘲笑英国的伦敦佬,那些信守“无所不偷,且将偷来之物说成是买来的”原则的巴多夫(Bardolph),尼姆(Nym)和皮斯多尔(Pistol)——他们是吉卜林先生笔下汤米·阿德金斯(Tommy Atkins)的原型,是苏格兰低地人杰米(Jamy)船长的原型。

如果说法国人是欧洲人中最无私的民族,那么目前他们的处境很可怜,也是欧洲其他任何国家的人民所无法比拟的——也许葡萄牙人例外,可他们刚与英国人结成了同盟!

上海《字林西报》的记者对巴黎市政当局上次举办的大型招待会,作过这样的描述:“大会要求客人们身穿晚礼服出席——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但见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士脚步沉重地穿过光色华丽的大厅,她下穿呢绒黑裙,上套台面呢的羊驼毛罩衫,头戴绿绒无檐帽,帽上的羽饰已然变黑;而一个年轻的男士此时也从容镇定地走过大厅,他身穿棕色外衣,系着彩色领带,戴着黄色手套。当他们打开餐柜的时候,都大吃了一惊:除非他们跑去与人大吵一架,否则别想吃到任何东西了。偷走食物是某些客人的另一种癖好,他们的商业本能驱使他们总是尽可能将他不得不上交的税金捞回!”

俾斯麦曾放言:“从某种意义上说,法兰西可以分成两个民族:巴黎人和外省人——后者乃是前者心甘情愿的苦役(heiwillige Heloten)。现在的问题是解放问题,即把法兰西从巴黎人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农民们不愿意再受巴黎人的残酷压迫了。”

但法国农民现在无能为力,成不了气候,因为他们缺少一个领头人。法兰西民族现在甚至连一个“挂名国王”(roidn’Yvetot)都没有,而是让一个良民卢贝(Loubet)、一个精明的商人和“典型的暴君”(modulede spotentats)去做总统,因为他懂得怎么样保持沉默。法兰西民族最后一个真正的虽然不是完美无缺的领袖,已经死在圣赫勒拿岛上了。

比缺乏领袖还要糟糕的是,现在的法兰西甚至已没有公认的贵族了。在当今法国,名义上的贵族是巴黎人,即那个“身穿棕色外衣,系着彩色领带,戴着黄色羊皮手套的年轻男士”。但是,巴黎人并不是绅士,他们是新兴的资产阶级。大文豪福楼拜曾说:“我把资产阶级称为思想鄙陋的人。”

俾斯麦对法兰西民族下述的傲慢评论,无疑符合巴黎人的实际情况:“他们是一群无足轻重的人(eine nation von Nullen),是些不折不扣的流氓群体。他们有钱和漂亮的外表,但除了乌合之众,没有个性,没有独立人格(Kein individueues Sellestgefiihl)。”

伟大的拿破仑曾经对梅特涅说:“在法国,有能力的人到处都是,但不过是些有能力的人而已。它与品德没有关系,甚至连原则也谈不上。人人都追求他人的喝彩,不管这喝彩是来自上面还是下面;他们一心只想引人注目、哗众取宠。”

既无品德,又不讲原则,哪来贵族?现在的法国已没有贵族,将之取代的是官僚。法国的农民、老百姓为了祖国甚至愿意献出生命,但那些官气十足的法国官僚们、如果没有报酬,就不愿为法兰西做任何事。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薪水。如果做官的法国人只满足于薪水,而不去贪婪地伸手捞巴拿马股票和其他油水,那就该感谢上帝了。

保罗·波尔(Paul Bod)先生曾悲愤地说:“Le gendarme faitla fete avee les voleurs.”(国家召唤警察,而警察们却与小偷打得火热。)从最近的一封电报中,我得知马赛当局已经没收了40件弗雷(Frey)将军从北京抢来的“战利品”。

法国的病源还处于更深处——马修·阿诺德先生曾就法国人崇拜淫欲女神“阿奢莱西娅”(Aselgeia)作过很多评论,但法兰西的真正病根还不仅这些。正如在寒冷的北方人容易暴饮暴食一样,在气候温暖的南方,人们放纵肉欲,往往达到“淫荡”的程度。因此,我认为,附在法国人身上的真正“恶魔”——那不仅在吞噬法国人的肉体,而且也在吞噬他们灵魂的真正“恶鬼”,那是比淫欲女神阿奢莱西娅还要邪恶得多的女巫!

恶人啊,你们来自何方?

我们来自地下;

一半狐来一半狼,

我们的准则如谜一般深藏。

我们都是王室的子孙,

你们知道我们为何惨遭流放,

当我们归来之时,将把你们的嘴巴堵上!

你们的后人会从我们这儿吸取教训

我们要生养

不断地生养

可爱的宝贝,可爱的儿郎。

两千多年以前,恺撒带着追随他的一群罗马人试图开化北欧人,但罗马人像今天的英国人一样傲慢,讲究实际而不爱思考,他们对实际功利的追求已近乎迂腐——结果,他们不但没有开化北欧人,反而威胁要把试图接受开化的民族统统毁灭。不仅如此,紧接着而来的“伦敦佬”,即东罗马帝国的希腊人,如果说他们没有这些给罗马人试图开化的民族带去“陷阱与鸦片,”至少带去了杂种劣质文明所具有的一切摧残生命的缺陷。

于是,正如中国人所说的,上帝不得不取消赋予讲究实际功利的罗马人的“天命”,再派一个谦恭温顺的天使下凡,把开化北欧蛮族的“天命”托付给她。这位谦顺的天使之化身,便成为着名的“中世纪罗马天主教”。

在接下来差不多一千年的时间里,那位谦恭的天使一心一意地养育并改造了欧洲那些未开化的、赤脚露体的、蓬头垢面、浑身是毛的野蛮人。

下面这首诗,就是对她所作所为的形象描绘:

我看见年轻的哈里头戴海狸皮帽出征,

他双股套甲,全副武装,威风凛凛,

像有翅膀的墨丘利神从地面腾身而现,

轻松自如地跃上马鞍,

仿佛天使降在云天上,

掉转马头,让暴烈的柏伽索斯略事喘息,

以杰出的骑术感服天下,迷化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