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蛮长日子,落落才弄清楚小镇的名字叫天鹅。名字很美,小镇也很美。
她渐渐习惯在黄昏时分踱到河堤上,河水静然,心情也如是。
给母亲打过一个电话,母亲说,“孩子,出了什么事?”她轻声说,“妈妈,别问我。我很好。没什么事。”从前锱铢必较的母亲竟然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许是这些日子以来,也看开了。许多事,知道了又怎么样,追问又如何。还是算了罢了,随其自然吧。
给佳怡打过电话,佳怡几乎炸起来,“你搞什么啊,知不知道良生到处在找你?”
落落避而不答,反问道,“孩子几时出生?”
佳怡说,“才多大,急什么。”
彼此沉默下来。佳怡不见得猜不着蛛丝马迹,但落落不肯说,佳怡也总心领神会地并不追问。老友便是这点可贵。落落太怕人追问了。怕眼泪会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春节刚过,到处都还残留着节日气息。隔壁住着的大妈,十分可怜她的孤单,做了扣肉送过来。
她吃着吃着就哭了。她从来没有一个人过过春节。独自在外的这些年,春节也是一定要回家的。父母亲也难得的友好和蔼,家里的气氛让人恋恋不舍。
除夕夜,她站在院子里仰望星空,烟火升腾,又转瞬熄灭,夜风袭来,竟是格外的寒意逼人。
也还是熬过来了。
那些疼那些痛好像渐渐消逝了,过去的日子倏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整日无所事事,不上网也不看电视,独独热衷下厨,烤一小块饼干可以打发掉一下午。
陈启真来的时候是黄昏。落落刚刚做了琥珀西红柿,门被敲响了。老式门,连门铃也没有。敲门声持续了很久,落落才醒悟过来,是自家的门在响。
手上还沾着啫喱粉,狐疑地打开门,看到启真的第一眼,整个人都呆了。
启真轻咳一声,说,“在做啥好吃的?”故意做出了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落落的眼眶红了。
知道她在做吃的,启真说,“落落,我学会煎鸡蛋饼,我做给你吃。”
启真把炉子搬到院子间,很耐心地生了火炭。他很专注地调面粉,搅拌鸡蛋,头发轻轻垂下来,搭在额前。
落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替他拨弄头发,启真突然抓住她手,轻而热切地说,“落落,嫁给我,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他是怎么找到她的?她猜想得出,他必是周边小镇一个个走遍。询问过多少陌生人?敲开过多少陌生的门扉?她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
她哽咽着说,“我想想。让我想想。”
启真微笑了,“别想太久。”
他们在院子里支张小桌子,摆上碗碗筷,落落夸张地叫嚷起来,“鸡蛋饼有这么好吃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启真失笑了,伸手刮她鼻子。落落微微皱眉,撒娇地嚷,“好疼!”
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微微侧过头,看到隔壁大妈站在门边,身后站着的,是一脸铁青的言良生!
落落手里的匙羹砰地掉到了地上。
他怎么来了?
言良生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枉我找得这么辛苦,原来在这和旧情人唧唧我我啊。我真******是个笨蛋!猪头!”他的身子绷得僵直,拳头捏紧,“周宝落,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十年前你玩这一招觉得还不够尽兴吗,十年后还要这样来捉弄我一次?”
落落苍白着脸,她低下头,软弱地伸出手去,试图寻找一点可以支撑身体的倚靠,启真急忙握住她。
他不着痕迹地站到她面前去,“落落有点不舒服,你先请回吧,有事以后再说。”
言良生暴喝起来,“你******给我滚一边去!”他冲着启真就是一拳!启真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嘴角渗出血来。
落落尖声嚷,“言良生,你这个混蛋,你够了吧!你给我滚!你滚,我永远也不要看到你!”
言良生怔怔地看着她,眼神悲伤又绝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刹那全软下来,“落落,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我,落落!我们一直好好的!”
落落的心被刺痛了。
他怎么还有脸来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扶住启真,轻声说,“启真,我们去医院吧。”
言良生霍地攥住她胳膊,沉声道,“给我个解释。”
落落头也不抬地说,“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
良生眼尖,看到她额上有细细疤痕,不由得伸手去抚摸,“怎么搞的,摔着了?”
落落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她挽着启真出门去,天色渐晚,这时候的小城安静而冷清,一直愣怔在一旁的隔壁大妈悄声说,“我儿子开出租的,我给他打个电话。”
落落点点头,轻声说,“谢谢您了,大妈。”
大妈有点赫然,“谢什么,早知道我就不带那个人来了,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落落低下头,很努力地笑了笑,“不,不关您的事。”
拼命忍才忍住了回头看一看的欲望。
车来了。
落落打开车门,让启真先上车,突然听到良生在身后轻声说,“落落别走。你这一走,我们就完了。”
启真回过头来叫,“落落!”
落落一咬牙,上了车,关上车门。车子疾驰而去。
四周都安静下来。车窗外的景色模糊一片。启真试图伸过手来握住她的,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心好疼。好疼呐。
启真的伤势并无大碍,抹了点药水,开了点消肿止痛药,医生就把他们给打发了。落落说,“我去酒店给你开个房。”
启真说,“我自己去就行。”犹豫一下说,“你没事吗,落落。”
落落冲他笑了笑,“没什么。真的。”
他们在医院门口道别,启真颇为依依不舍,“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去看你。”
车子停在巷子口,落落要付车钱,小伙子执意不肯要,落落只好把钞票扔在座椅上,打开车门就小跑着离开。
跑到家门口,才掏出钥匙,身后突然传来言良生的声音,“落落!”
落落吃了一惊。
良生疾步上前来,把她搂在怀里,头埋到她颈间,“落落,我好想你。别生气了,我们回家好吗?”
他那口气,像是落落闹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别扭,哄哄就没事了。落落深深吸口气,平静地说,“你真的那么爱我?”她挣脱他,退后一步,安静地看着他,“你确定你真的爱我?”她甚至微笑起来,“你不是要把我曾给你的伤害要加倍地赠还给我吗?”
良生愣住了。
落落还是笑,“你看,被我说着了吧。”
良生皱皱眉,“你胡说些什么啊。谁跟你说什么了?”
落落气急,“没有人跟我说什么,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你的博客写得很好。我认识你那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你文笔那么好。呵。不对,是我太不了解你。”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你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骗我?你一直都想着要报复我。你从来没有真正地原谅过我。你赢了,言良生,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成功地把我的心弄碎了。恭喜你。”
这些日子以来蓄意堆积的坚强全都崩塌下来。她想像过无数次,如果有一天面对着他,她一定要平静又坚强,她要让他知道,没什么大不了,她不在乎。可真正见着了他,她什么姿态都忘了。
言良生慌了神,趋进前来试图拥抱她,“对不起落落。”他困难地说,“我必须向你承认,我是那么想过。甚至我一直提醒着自己,不不不,不能再次爱上你,我不能爱你。我要恨你,我要报复你。可是落落,我是否真爱你,你感觉不出来吗?我没办法恨你。当你在我身边,我才知道,我有多爱你。”
落落看着他,含着泪笑了,“好了。”她温和地说。“到此为止吧。我欠你一场抛弃。你欠我一场欺骗。我们打平了。就这样吧。我们就这样吧。”
“落落!”
落落置若罔闻,闪进门去,轻而坚决地磕上了门。
一夜没睡好,天才蒙蒙亮,就有人敲门。落落站在窗前,看到了言良生的车。
她知道是他。
她一动不动的站着。
初春的清晨冷意渗人,落落外套也没穿,脚尖渐渐凉起来。
她不想见他。
敲门声停了下来。有轻微的脚步声远去。
他走了。
她闪到窗帘后,看到车子开走。车喇叭声张狂地鸣了几声,带着绝望和愤懑。
落落想像得出来,良生心里一定充斥了对她的怨愤。
那又怎么样呢。落落呆呆地,一颗心顿时空落落的。
她去洗脸,洗着洗着,就发现脸上全是泪。
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叫,“落落!开门!落落!”
是启真!
她丢下毛巾,急忙跑去开门。
启真笑咪咪地站在门外,“嗨。”
他伸手来牵她,“走,我们散步去。”
她没拒绝他。她顺从地让他牵着她的手,沿着小镇的街道缓缓行走。他怕她冷,伸手解下自己颈上的围巾,轻轻围到了她的颈项。她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
陈启真不由得动容,“落落,要是你一直这样笑,一直这样快乐,该多好。”
落落笑着答,“我答应你,我一定努力。努力再努力。”
他突然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面庞上,几乎哽咽了,“许多时候,我真希望一切没发生过,我们仍然好好地,我们即将装修新房,准备成为一家人。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辈子也分不开。”
落落的眼眶也湿了,“对不起。启真。”
突然间几声急促的车喇叭声惊动了两人,落落抬起头来,看到了言良生。
他坐在车里,不过距她几米远,他平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毫无悲喜。
落落一怔,不由得轻轻挣开陈启真的手,侧过头来,低声说,“走吧,启真。”
启真回过头,也看到了言良生。
“好吧。我们继续走。”他说。他并不惧怕这个情敌,但他不愿意让落落为难。
他们继续向前走,言良生启动着车子,不徐不缓地跟在后面。
落落脸色发白,喃喃地道,“这个疯子。”
启真说,“要不,我去和他谈谈?”
落落迅速答道,“不,别去。”
她太了解言良生,他轻易不动怒,可他真发起怒来,会不管不顾。与其担心启真会受伤,不如说是担心良生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她仍然是担心他的啊。
她为自己的这点担心感到气馁。却又无能为力。
她抬起头来,恳求地看着启真,“别跟他计较。好吗?”
启真呆呆地看着她,一阵心酸。他别过脸去,轻声答道,“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我听你的。”
落落点点头,说,“走吧,我们回家。”
她说的是我们。启真便觉得小欢喜起来。
“好。”
他们掉头往回走。
突然间车子疾驶上来,拦在了他们面前,良生打开车门走下来,径直上前,握住落落的手,“跟我走!”他板着脸,不容置疑地说。
落落下意识地挣扎,“不,放开我!”
陈启真抓住良生的走,“放开!落落说放开!”
良生额上的青筋都显露出来,他不耐烦地说,“你走开,没你的事!”
启真不亢不卑,“落落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沉着嗓子再次说道,“放开!”
良生紧皱着眉,一言就发地就拖了落落走,落落被他拉扯着脚步踉跄,启真跟在身后惊叫,“喂!”
还没等启真赶上来,落落已经俯下头去,狠狠地在良生手上咬了下去。
良生倒吸口气,停下了脚步。
手上很痛。心里也痛。但他仍紧紧地握着落落。
落落松了口,怔怔地看着良生的手,那儿,清晰地印了一个血印子。
抬起头来,良生正看着她。
他轻声说,“真的,就这么恨我?”
她突然就哑了口。
他松开她,蓦然地。
他甚至冲她微笑了一下。
然后转身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落落突然一下子就觉得呼吸困难起来,有些什么东西堵在胸腔,让她难受不已。
启真就站在身边,他说,“走吧,落落,你饿了吗?我做饭给你吃,我现在会做很多菜。”他努力着很轻松地说。
落落抬起头来,失神地说,“不。我不饿。我什么都不想吃。我想回家。启真。让我静一静。”
不等启真回答,她径直朝家的方向走去。
整整一天,她都坐在院子里,呆呆地,像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一直到暮色降临。
夜来了。悄无声息的。
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落落坐在黑暗中,电视屏幕哔剥闪烁着,喋喋不休的电视购物的主持人让落落感到亲切。她太需要一点声音了。
天光渐亮,落落走到院子里,发现门下塞进来一张字条,“我会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等着我。良生。”
心微微地牵动起来。
对于他,她永远没法心如止水。哪怕直到此刻,她对他充满怀疑,却又暗自抱着希望。她对他充满怨怼,却又依依难舍。
启真来得很早,带来了油条和豆浆,喜滋滋地说,“我刚吃过了,这豆浆还真纯正哦。”
他很细心地用剪刀把油条剪成短短一小截,“来,落落,你老是不爱吃早餐。”
落落默默地笑了笑。启真说的也不是不对,从前她是不爱吃早餐的,可是和良生在一起之后,他从来就不允许她不吃早餐,渐渐地,她倒养成了吃早餐的习惯。
“谢谢你啦启真。”
启真说,“我最不爱听你说谢谢。”
落落冲口而出,“可我也只能说谢谢啊。”话一出口,登时就有些懊悔。可是能怎么办呢,她是真心地,真心地觉得要谢谢他。
启真凝视着她,“那么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再躲起来。别让大家找不到你。我哪怕不在你身边,你如果快乐,我也觉得幸福。”
落落闭了闭眼睛,喃喃地说,“谢谢你启真。”
启真笑了,“别担心,总会忘掉的。”他温和地说。“总有一天我总会忘掉,我是怎么爱过你的。我肯定不会一直记得,我为你做过的傻事。”
落落努力地笑了笑,“那多好。”
启真站起来,轻快地说,“我忘了告诉你了,我辞职了。就在昨晚,我给我老板发了辞职信。今天,我是特意来向你告别的。”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去——西——藏——啦!”
落落看着他,眼里渐渐浮起一片雾来。他用心良苦,她不蠢不笨,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带着希望来找找她,可是一旦发现她其实并不能给他希望,他甚至掩饰了自己的失望,为的只是让她毫无愧疚。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启真突然调皮起来,“所以今天,你要听我的话,要让我开心快乐。”
落落笑了,“好。”
恰逢小镇圩日,她带他去逛集市。集市好小,人却很多,落落在一家银饰品小摊前站住了脚,她在一堆银饰品里挑拣一番,兴高采烈地拎起来一条链子,“呀,找到啦。”
不由分说地就戴在了启真的脖子上,轻声说,“启真,你要幸福快乐。”
链子上坠着一只小小的老虎。启真属虎。
启真微微笑了,“你还记得。”
落落说,“当然。”
落落回过头叫嚷着,“老板,多少钱?”
“50块。”
“噢。”
落落爽快地付了钱。启真轻咳一声,捅捅她的手臂,“你也不讲讲价。”落落悄声说,“这东西不能讲价,不然那些祝福和祈祷就不灵了。”
启真眨眨眼睛,发现自己的眼眶不争气地又湿润起来。
他们在黄昏道别。小巴士轻轻鸣叫一声,载着启真消失在一阵扬起的尘土中。
傍晚时分,母亲打来电话,“落落,她走了。”落落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母亲说,“就在昨天晚上。”
落落突然明白过来,一颗心如受重击。
昨晚?那么,良生他,可见着了她最后一面?
心情又紊乱起来。
他一定是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才匆忙离开的。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是命悬一线了吧。如果不是为了前来寻找落落,他总距她咫尺,不至于事情发生,措手不及。
落落的心乱成了一团糟。此时此刻,对良生的怨怼全都化为了担心,虽然良生很少提到母亲,但她知道,他心里有多看重这个亲人,他们在这世间,只有彼此。
而她临去世,他竟然没能在身边。他远离着她,只为了求得周宝落的原谅。而他,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吗?
她怔怔地坐着。
手机就捏在手里,她想给他打个电话,可是,说什么好?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放弃了。
落落简单地收拾了衣物,搭乘了最后一班返城的快巴。
一抵达A城,落落就打车直奔良生的家。
整幢别墅都很安静,穿着黑衣服的人们彼此晗首,偶尔小声招呼一下。
落落远远看到良生,怀里抱着母亲的遗像,不停地向前来吊唁的人们鞠躬道谢。
就在他轻轻一抬头间,他们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惊喜。只是无边无涯的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落落的心迅速地跌落,像一脚踏进不见底的深渊。
落落在家呆了几天,几乎把整间屋子都翻了个儿地打扫,该洗的不该洗,统统丢到洗衣机里,洗个没完。站在轰轰作响的洗衣机旁,一站就下午。
然后,落落回了趟报社,打算把辞职手续给办清了。
猛哥看一眼她的辞职报告,直接推了回来。“言总有交待,你的工作,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做。”落落说,“我不想做。”猛哥说,“不想做就留着。反正现在小韦也挺能干。先帮你干着。”落落有点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啊。”
猛哥摊摊手,“领导怎么说我就只能怎么办。”
落落冲口而出,“你怎么什么都要听人家的,自己有点主张好不好?”
这话扯得远了。落落有点懊悔。这个毛病总是改不了,有些话有些质问只适宜放在心里,何必赤裸裸地开诚布公,大家都觉得难堪?
猛哥猝不及防,不自然地抄起杯子喝水。落落自觉无趣,转身走。突然猛哥在身后缓缓说,“落落,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落落停住了脚步,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猛哥轻笑一声,“我也瞧不起我自己。”他轻轻叹息一声,“人到中年,已经没有勇气重新来过。”
落落无声地笑笑,疾步离开。
若无勇气,何必开始。害人不利己。
打电话约佳怡见面。想想又叮嘱说,“别带你老公来。心情不好,别甜蜜蜜地刺激我。”
约在暗香咖啡馆。落落猜想老板应该是个诗意得有点矫情的人。店面不大,装修得却很雅致,杯具也很讲究,始终播放着忧伤的英文歌。落落还是第一次来,不过是站在街边一抬眼间就瞥见的地方,不曾想立刻就喜欢上了这地方,在桌上顺势拿了张名片。
佳怡在三十分钟后抵达,落落瞪大眼睛,“我倒,你确定你是美女叶佳怡?”佳怡顺手掐她脖子,轻哼一声,“要死,敢嫌我!”两个人笑成一团。
落落是真正感慨,她从来不知道怀孕会让一个女人产生那么大的变化。佳怡从前细细一张瓜子脸,现在整张脸涨了几乎一倍有余,五官好像都大了一号,肚子隆起老高,走路隐约呈现外八字。想起从前那个精致玲珑的美女叶佳怡,落落就忍不住要又惊又叹。
佳怡叫杯牛奶,问,“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也没有。”
“我看得出来,良生很紧张你,他是真爱你。”
落落顾左右而言他,“预产期什么时候?”
“七月初。还有四个月。”
“热死你。”
“喂。你也老大不小了。婚姻问题也该考虑了。要知道,女人最好嫁的年华可就这两年了,再过两年,要找到合适的男人可就难了哦。”
“我不嫁行了吧。”
“有本事你真不嫁。”佳怡呶呶嘴。
“能不能聊点别的,叶大妈?”
佳怡伸手掐她胳膊,落落笑着喊疼,吓唬她,“等你儿子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佳怡白她一眼,“你敢!”坐直了身子,认真起来,“我还真有新闻要告你。那个,你那个旧同事,小米,乔小米!”
落落挑挑眉,“唔,她怎么样了?你见过她?”
“结婚了。”
落落大惊,“啊?跟谁?”脑海里快速闪过田东的脸,难道说他们俩走到了一块?
佳怡轻叹口气,“一老头。看样子快五十了,头都秃了一半。不过听说很有钱,也很疼乔小米。她联系不上你,电话打到我这来了。对了,我代你包了个红包,你记得还我。”
落落轻轻地“哦”了一声。心里五味杂陈。
就这样了吗?
那些过去的,为之快乐疼痛的时光,这么轻易地就能抛诸脑后吗?那些爱恨情仇,从此成烟云成过往,一场婚姻就把过去全都埋葬,真的吗?
情绪黯然下来,不想让佳怡发觉,只得努力地在嘴边挂一丝微笑,听着佳怡快乐地抱怨准妈妈的艰辛。
“这个还没生下来,他们就暗示我要生老二!”佳怡不满地说。
“反正肚子是你的,生不生你说了算!”
佳怡眯缝了眼睛,“生一个也是生,两个也是生,无所谓啦!”
落落忍不住白她一眼。
佳怡哈哈大笑,抬腕看看手表,“二十分钟,周宝落,你还有二十分钟!”
落落叫起来,“滚滚滚!”
和佳怡分手,落落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前边不远处走着一对男女,两只手互牵着,女孩扎着一个马尾,穿件白T,那模样让佳怡感到一阵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哪见过这女孩。
走着走着,两人突然停了下来,落落也跟着停下脚步。只见男孩蹲下身子,很认真地帮女孩系起鞋带来。原来是女孩的鞋带散开了。
落落心里一动,目光停在男孩脸上。突然认了出来,是田东!
落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两步,不知道要不要转身离开的好。恰在此时,田东看到了她,直起身来,叫一声,“落落姐!”
女孩也回过头来,落落不禁呆了一下。她突然明白那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这女孩,活脱脱另一个乔小米!
田东侧过头对女孩说,“你先在商店里逛逛等我。这我同事,我有事跟她说两句。”
女孩很听话,冲落落礼貌地笑了笑,信步迈进了路旁的小店里。
田东说,“听猛哥说你回来了。”
落落点点头。
田东关切地说,“出了什么事吗?”
落落微微一笑,“其实就是身体不太好,医生说要好好休养一阵。没什么大不了的。”落落不知道关于她这场算得上漫长的失踪,人们是怎么猜测议论的,只是不管流言也好蜚语也好,时间长了,总会自生自灭。每个人的生活都繁乱至极,哪有人在她身上搁置太多注意力。
“咱们办公室现在冷清得很。”田东轻轻喟叹。
落落清清喉咙,“这世界没有了谁其实都无关紧要。地球照样转。”
田东注视着落落,轻轻蹙起眉来,“这话不像落落姐你说的。”
落落努力地笑了笑,“快去吧,你的小女朋友都等急了。”
田东踌躇半晌,轻声说,“她不肯嫁给我。她宁愿嫁给一个陌生人,也不肯嫁给我。”田东笑了笑,倏地转了欢快的语气,“有空了一起吃饭!落落姐!”
落落笑,“好!没问题。”
田东点点头,快步走进店里去找女友。女孩一看到他,立刻偎近来,挽住了他的手。
天色渐暗,落落突然觉得无比怅然。对良生的想念,如涨潮的海水般袭来。他母亲已经下葬一星期了,他一直没有联系她。仿佛一转眼,一切都变了。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她没法欺骗自己,即便选择失踪离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初春的傍晚仍然颇有凉意,落落取出手机来,想给良生发条短信,手机键摁来摁去,最终还是放弃了。
说什么好?说什么好像都毫无意义。
回到家里,落落鬼使神差地又打开了良生的那个博客,突然发现博客已经对外开放,增添了几则新日志。
“应该是要责怪自己的不小心吧。气愤的时候写下这些文字,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看到。而她不能体会,那些恨,其实因爱而生。”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我没法工作没法入睡。我有许多话想对她说。”
“你在哪儿?无论如何,告诉我。如果不能原谅我,也起码让我知道,你平安无事。”
“说什么好呢。那些想念,懊悔,它们如蚁虫,不分昼夜地噬咬着我的心。我有多爱你,你肯定不知道。”
“……”
落落捂住嘴,泪水哗哗流下来。
她一直以为,她一辈子不会原谅他。她不知道,原来人们对自己所爱的人,其实是那么轻易地就愿意去原谅。前一秒还痛恨至极,下一秒其实已渴望拥抱。
QQ头像晃动起来。是启真。
“快去看我的新博客!”他发来一个大笑。
落落打开他的博客,里边贴了许多新照片,高山白云、茫茫草地、变黑了的陈启真。照片上的他笑容灿烂,落落不觉深感安慰。她给他留言,“加油,兄弟!”
陈启真显然看到了,颇为不爽地发牢骚,“真是,兄弟!怎么听怎么别扭!”落落只得再留言,“加油,朋友!”
陈启真回过来,“谢谢好朋友!”
这话有点酸,落落不禁失笑。许多时候想想,真正难得,并没有因为爱情的结束而失去启真这个朋友。
突然间启真问,“现在能告诉我,那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吗?”
落落顿时沉默了。
发生了什么呢。像一场噩梦。那一夜过去,她始终不让自己再去回想。然而如今渐渐想开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着伤痛,她经历过的,许多人也许已经经历,或者也正在经历。
那天晚上,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良生家,突如其来的意外击倒了她,她几乎失去了意识和思想,被车子撞倒的刹那,她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医生神色凝重地对她说,其实车子并没有撞伤她,在车子还没撞到她之前,由于激动和极度的虚弱,她已经晕倒了。她怀孕了。
她双耳嗡嗡直响,头痛欲裂。
只不过犹豫了三秒钟,她坚定地对医生说,“这孩子,我不要。”
手术半麻,她紧闭着眼睛,听到手术器械互相撞击发出的轻轻声响。短短的半小时,她却觉得漫长似一生。
手术结束,她倚在医院的长凳上睡了一觉,天一亮,就直奔车站,漫无目的顺手买张车票,在小镇天鹅住了下来。
在良生出现之前,她一直坚持着,自己是痛恨他的。可是见到他之后,她突然深深懊悔,不该那么冲动地就做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良生的母亲去世了,她莫名地增添了许多负疚感,想到那一个被她亲手扼杀的孩子,她突然绝望地觉得,他们之间,生生地,生生地拉远了距离。
她把手机捏在掌心,她连上卫生间都带着手机,她害怕偶然的刹那,良生打来电话,她没接着。她又因此痛恨和鄙视着自己,原来,竟然如此爱他。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听到手机响,太困了,不想接,可是打电话的人很固执,一再地打。
落落闭着眼睛四处摸索手机,很没好气地嚷,“喂!”
那头传来轻笑声,“是我,落落姐。”
落落一下就清醒了,倏地坐起来,“啊,小米!”
“方便吗,上你家坐坐。”
“方便方便,你在哪。”
“就在你家楼下。”
“啊!”
落落疾步走到窗边,刷地拉开窗帘。月光明净,能够清晰地看到楼下停着辆车,车旁倚着的,可不正是乔小米。
乔小米带来了啤酒和鸭脖子。“这么晚来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
落落侧过头,仔细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听着真不习惯。不像乔小米了。”
乔小米轻轻一笑,“果真就不是从前的乔小米了。”
落落有点语塞。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比她年纪小的女孩面前,她总感觉自己更幼稚。
两个人默默地连饮几杯,落落不胜酒力,很快就告饶地放慢了速度,小米微微一笑,自己倒酒自己喝。半晌才开了口,“我要走了。”
落落问,“去哪儿”。
“新西兰。”
落落说,“听说很沉闷。”
小米轻轻一笑,掉过目光凝视着窗外,耳语般说,“失去了他,在哪都一样。”
落落吃了一惊,“真爱他啊。”
小米说,“原来以为,至少是不怎么爱的。可其实,一天天地,爱生根发芽。”她懒洋洋地倒在沙发上,“船已溺水,却不自知。”
落落疑惑不解,“他有什么好?懦弱且不负责任。”
“若不是他,再好也不爱。”
落落深深动容。
突然间,很想打个电话给良生。马上。立刻。听听他的声音就好。那些前嫌,真的真的,都无需计较。
刚拿起手机,恰有电话打进来,是佳怡。
落落轻喝,“你大半夜地不睡,搞啥子嘛。”
佳怡犹豫半晌,“我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到底,你和言良生怎么样了?”
落落有点不自然,“干嘛问这个。”
佳怡轻咳一声,“今天从暗香出来,我看到言良生了。”
落落说,“那又怎么样?”
“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看上去很登对。别说我不帮你,人家确实胜过你多多。”佳怡停顿一下,“我的意思是,如果真喜欢他,就收敛点牛脾气。他真的很有资本不买你的账。别动不动拿爱说事。再多的爱到后来都要变淡。讲究的,还是个相处的艺术。”
落落勉强地笑,“做了孕妇,果然就唠叨起来。”
佳怡骂,“别不识好人心。挂了。”
落落倒在小米身边。小米侧一侧脑袋,问,“坏消息?”落落说,“谈不上。”小米微笑了,“别嘴硬。”
小米坐起来,“落落姐,其实我打算来你这里寻找一下勇气。”她的表情很郑重,落落也不由得坐了起来。
“我要去找他,问他跟不跟我走。”小米说。“不尝试一下,我一辈子也不会心安。”
落落凝视着她,“你疯了。”
小米说,“一辈子我只疯这么一次。”
“会受伤的。”
“会好的。”
“那又何必?”
“你说呢?”小米抬起头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灯光下碰到一起。情不自禁地都微笑了一下。
落落温和地说,“好吧,去吧。”
乔小米喝光杯中的酒,起身换鞋。落落送她下楼,月亮不见了,天空竟然下起小雨来。乔小米转过身,张开双臂,“来,落落姐,拥抱一下。”
落落上前一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落落轻声说,“无论如何,给我打电话。”
乔小米笑了,“好。”
她走了。
看着车子消失在雨雾中,落落突然觉得仿佛这就是一场离别,小米从此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再无交集。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让落落深深觉得感伤。原来生活是如此无奈,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一切都是未知数。
再也忍不住,给良生发了条短信,“我想念你。”
一晚上都没睡好,手机就放在枕下,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他回短信说,他也想念她了,或者,他打电话来,再或者,他直接就会到家里来。
一直到天蒙蒙亮,她终于死心了。
手机始终静悄悄的。她把它拿出来反复捣弄,自己给自己发了条短信,一分钟后,短信提示音轻轻滴的一声。
她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里盈满了泪水。
他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心好疼。疼得她不知道怎么样才好。想要找到良生的念头是那么强烈。她打了个电话给田东,询问言良生办公室的电话,这么突兀的要求,田东也不多问,只说,“好,我马上帮你找找。”
落落不由得深深感激。田东不见得没听说她与言良生的流言绯语,但他从始至终只字未提。
十分钟后,田东的电话打了来,给落落报上一串阿拉伯数字。
落落深深吸口气,拨通了电话。
那端是个温柔的女声,听说找言总,遂说,“言总昨天去了香港。请问您哪位?是否需要留下口迅?”
落落已经怅然地挂断了电话。
他还真是潇洒,说走就走,一句话也没留给她。他是和ANNA一块去的吧。他怎么可以如此决绝?
落落病倒了,她整天滴水未进,半夜里觉得冷,在梦里也觉得了,抱着双臂喃喃叫,“良生良生。”醒来无限怅惘,他已不在身边。他埋怨她。他怪她。他抛下了她。她小声地哭起来。
她坚持着给言良生的办公室打电话,打到后来,连那位办公室秘书小姐都熟悉了她的声音,不无怜悯地说,“你这样找他也不是办法。打他手机吧。”
落落想说,我打了。关机。始终是关机。
她没有别的法子能找到他。
半个月后,秘书小姐几乎是喜悦地告诉她,“言总昨天回到广州了。可能过两天就会回来。”
落落挂了电话就直接奔到机场。她等不了了。她要见他。她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但是,她要见他。
她在机场等了足足三个小时,才登上飞机。航程不过短短一小时,她宿夜未睡,仍然不觉疲倦。
一抵达广州,她就叫了辆车,照着秘书小姐给的地址找了去。
那是一幢漂亮的别墅,明明是一座繁华热闹的城市,在这里,一切却都安静下来,毫无一丝都市固有的喧嚣。落落扑上去按门铃,没人。
她就站在铁门边,数着门上的雕花,慢慢地天色暗下来,夜来了。落落固执地站着,良生既然住在这里,他总要回来。她不信等不到他。
天空突然下起小雨来,雨雾渐渐打湿了落落的发,她的视线也模糊起来,她全身都感觉到冷,她安慰着自己,等一等,良生就快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有车灯打来,一辆黑色宝马徐徐驶近,落落精神一振,挺直了身子。
车子缓缓停下,从车上走下来的,可不正是言良生。他先下了车,撑了把大黑伞,然后绕过去打开副驾座的车门,ANNA带着微笑走了下来。她那么自然地就挽住了言良生的手臂。
落落如遭重击,身子一晃。
言良生在对ANNA说,“你先进去,我去停车。”话音刚落,两人都看到了落落。
落落慌乱得不知道怎么办好。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偶然间撞破了大人蓄意掩藏的秘密。情急之下,她奔跑起来。风声呼呼刮过耳际,她听到良生好像在叫她,泪水像断了线,哗啦啦地。
天空蓦地划过一道闪电,突如其来的亮光让落落脚步一顿,登时便摔倒了。落落心里想,呵,终于能躺下来休息了。
她好累。累得再不想动弹。
她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盏灰蒙蒙的灯。落落眨了眨眼睛,渐渐适应了眼前的情景。这是一间装修得异常田园的屋子,纯白的落地窗纱,在夜风吹拂下微微飘动。
她努力着要坐起来,听到动静,坐在窗边沙发椅上的人立刻站了起来。
他凑近来,专注而关切地看着她,“落落,你醒了!”语气里有遮掩不住的喜悦。
落落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了他了。
他有些紧张,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低声叫道,“落落,你吓死我了。”
落落的泪水奔涌而出,她喃喃地道,“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言良生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一迭声地说,“好好好。好好好。”
完全地牛头不对马嘴。
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到她在昏迷当中叫他,“良生,良生。”她叹息着叫他。他的心都要碎了。
他紧紧地搂着她,“只要你好起来,你讨厌我也好,恨我也好,都好。”
落落蓦地惊醒过来,用力推开他,“ANNA呢?”她四下里张望着。
良生试图握住她的手,“她走了,她回香港去了。”
落落松了口气,突然又警觉地问道,“你呢,你怎么不陪了她去?你不是陪了她一星期了吗?”她着急地摸索着下床来,“我的鞋呢,我要穿鞋,我要回家。”
良生叫,“落落,落落,你听我说。”
落落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你说。”
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乍一听闻母亲的死讯,他像完全不能呼吸了。母亲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落落的父亲本来一直陪伴着她,那一刻,却出门买报纸去了。她孤单地,撒手而去。良生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落泪。潜意识里,他怪落落的任性,怪落落不懂他的心。他不愿见她,一见到她,就想到因为她,他才没有能在母亲离开人世的那一刻,陪伴着她。
想了半天,他才嗫嚅着说,“我去香港,是为了去拿母亲生前的遗嘱。”想想又补充道,“我手机掉了。”他拿出一个手机来,果真便是落落从没见到过的,以证明他并没说谎,“这些天一直用的公司给的备用机,昨天才去买了个新的。”
落落低下头,继续穿鞋,“我的电话号码,你不记得了。”
言良生急忙说,“不不不。”
落落站起来要走,他去抓她的手,她拂开他,“我走了。别担心,我不会迷路。我一个人能来,也就可以一个人走。”
良生看着她,几乎哀求地叫道,“落落!”平时那么能言善道的一个大男人,此刻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不管不顾地搂住她,低声恳求,“原谅我,落落。”
他的怀抱那么温暖,那种熟悉的可依赖的感觉再次笼罩了落落全身。她的心软下来。
他微微俯下身子,寻找着她的唇,她心里还在别扭着,抬起脚来轻轻踢他,他假装吃痛,窝了窝身子,趁她发怔的短短瞬间,迅速地吻住了她。她挣扎不开,便咬他的嘴,他收紧了手臂,不离须臾地热吻着她。
她还在推打着他,手上的力度却渐渐地弱下来,她呜呜咽咽地小声哭起来,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良生低声哄劝着她,“别哭,别哭,是我不好。”他的吻落在她耳际,调皮地咬住了她的耳垂。
他说,“我发誓,以后再不会让落落哭。再不会。”
落落记得乔小米说过,男人的誓言只可以用来听,不能拿来信。她默默地靠紧了良生,自己也觉得羞赧了,她总是这样,年纪不小,依然幼稚天真,只要良生说了,她总会乐意相信。
他们静静地搂抱着良久,听到窗外小雨声轻轻滴打着窗棂,落落忍不住幸福地叹息一声。她喃喃地问他,“为什么我这么容易原谅你?”
良生轻轻笑起来,吻她头发,“因为你爱我。”他轻声说。
他让她坐在床上,自己半膝跪下,表情很郑重,“没有鲜花、没有戒指,落落,你愿意嫁给我吗?”
落落抿嘴一笑,认真地说,“以后你得加倍地补我鲜花,戒指要很大,很贵。”
良生眨眨眼睛,眼里缓缓升腾的雾气让他的视线模糊了,他清清喉咙答道,“好。”
落落看一眼窗外,说,“我们出去玩吧。”
良生摇摇头,“不行,你身体不舒服。而且还下着雨呢。不许疯。”
落落笑咪咪地看着他,双手搂住他脖子,迅速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轻声恳求,“去啦去啦,我想去。”
如此软语央求,让良生倏忽感觉,像从前的落落,每有什么主意,总要来磨他,而最后,他总是妥协下来。
他一声不吭地就把落落抱起来,走到门边,又帮她套上鞋子,落落失笑了,“又不是小孩子。”
良生轻轻吻她额头,轻笑道,“永远都是我的小孩子。”
落落的眼睛湿了,低声喝道,“不许这么宠我。”
良生说,“我喜欢。”
落落说,“不,不好。”她仰起头来看他,“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你离开我了,我会难过,会伤心,会不习惯。”
良生听她这么说,恼怒地凑上去咬她的唇,落落吃痛,惊呼一声,良生恨恨地说,“看你再说,再说!”
落落推开他,顾自跑开去,小雨飘洒着,落落在雨中张开双手,几乎是惊喜地叫,“良生,快来!”
良生呆呆地看着她。
落落从来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但她自有她的清咧之美。她就这样站在苍茫夜色里,无边雨雾中,突然就让良生深深震撼了。
他被她的快乐感染了,跟着跑进雨里,两人在雨中旋转着张望,良生微笑着自嘲,“可不就是两个傻孩子。”
落落脱了鞋子,赤脚站在雨地里,她冲他眨眨眼睛,“快把鞋子脱了。”
良生顺从地脱下鞋,落落拉上他的手,带着他小跑起来。那么安静的深夜,只有微风拂过脸庞的声音,只有小雨滴在发梢的声音,剩下的,就只有他们俩,几乎不能察觉的轻柔脚步声,整个宇宙仿佛就只有他们俩,孤单和幸福一同笼罩了他们。落落小声笑着,不时地侧过头来看一眼良生。
不知跑了多久,落落停了下来,她站在雨里,头发安静地贴在她额上,眉梢上,她伸出手,微笑地轻抚良生的面庞,“不管以后怎么样,良生,别忘了这一晚。答应我,永远记得今天晚上。”
良生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永远不会。不用叮嘱我,永远不会。”
第二天,他们去了海边。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子晃晃荡荡的,不知不觉,落落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等被推醒,一片宽阔的沙滩先跳入落落的眼帘。
这是落落第一次真正地看到海。关于海,从前陈启真也说过很多次,什么时候有空了一块去看。可是落落总觉得不置与否。现在才明白,她不是不想看海,只想想一块看海的那个人,不是陈启真。
良生租了一把太阳伞,一顶账蓬。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他在落落身边很认真地对付着那些在沙滩上敏捷出没的小螃蟹。
他说,“落落,我捉两只让你带回家玩。”
螃蟹有什么好玩的。落落害怕小动物,偶尔看见厨房里跑出一只蟑螂都要后怕半天。但落落微笑地看着他忙。
暮色降临,他们去吃了一点烧烤,良生取笑落落,“像个贪吃的孩子。”他温柔地伸出手来,替她擦拭嘴边的油污。
他们坐在海边听了许久的风声,良生握住落落的手,轻轻贴住他面颊。低声说,“落落,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他凑近来,轻轻吻落落眼睛,再次轻声低语,“落落,我爱你。”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们俩到处乱跑,逮着任何一辆大巴就跳上车去。他们在小城镇里吃炒石螺,在人烟稀少的小村庄里学人推火麻,累了落落会睡到良生的腿上,他的手掌始终揽着落落的腰,如果落落撒娇,他还得无奈地给她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眼睛,真奇怪……”
在广州的最后两天,良生带着落落去了一趟番禺,这里有国内最大的野生动物园。仿佛走也走不到尽头的偌大园子,让落落快乐得像个孩子,她指着会招手的熊,大笑着叫良生,“良生,你看!”
夕阳的余辉安静地泼洒在她发上,她整个人都发出淡淡的光。模糊不清的光晕里,她天真的笑容完美无瑕。
晚上他们去北京路,落落变成了一个馋鬼,看到什么都嚷着要吃。良生担心她消化不良,不让多吃,她就生了气,甩下他自己顾自往前走。
这么任性的她是他所喜爱的。他嘻皮笑脸地跟在她身后,每隔数分钟就小声叫,“哈啰,美女!”她仍然板着小小面孔,不看他也不答他。他无奈,只得买一串羊肉,递到她面前,“来来来,吃吧宝贝!”
她立刻就喜笑颜开了。
他微笑着看她满足地吃着肉串,汁液从嘴角流出来,他忍俊不禁,伸手帮她缓缓擦拭,边吓唬她,“晚上肚子疼不许叫我!”
结果半夜里她真的肚子疼起来,她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良生也被惊醒了,紧张地摸一摸她额头,“很疼吗?”
她已然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他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外走。
黑灯瞎火的深夜,他把她背至门外才想起,开车比较方便点。于是,把她放下来,小跑着回去开车。
好一番折腾,才抵达附近的中医院门诊。医生得知落落一向肠胃不好,捉着良生好顿责骂,“你这丈夫怎么当的,妻子这么乱吃东西也不提醒着点。”
落落肚子的疼痛稍缓,看着良生摸摸鼻子无奈地笑,自己也不由得偷偷笑起来。
良生看到她笑,瞪了她一眼。
落落收敛了笑容,附和着医生控诉着良生,“就是,他就是不关心我。”
等医生给落落吊上点滴出门去,良生便在落落的额上弹了一记,“看你胡说!”
天蒙蒙亮,落落的点滴才算打完。
两人走出医院,良生说,“以后你不管吃什么东西,都要请示我。”
落落说,“好。”
这声无比顺从的好,倒让良生诧异了,他侧侧头看着落落,落落迎着他的目光,轻声说,“我喜欢让你管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良生的鼻子酸了一下。他勉强地笑了笑,“我家宝宝怎么越来越煸情了。”
他微微俯下身子,在她唇上迅速地亲吻一下,“落落,我们回去就结婚,好吗?”
落落微笑着答,“好。”
他牵着她的手,试图穿过马路去取车,落落轻轻扯一扯他,“等一下,红灯呢。”
他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来看了一下红绿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了挺久,落落觉察了,问,“怎么了。”
他像是如梦初醒,“呵,我还以为已经是绿灯了。”
落落抿嘴笑,“唔,眼里只有落落了。其它什么都看不到了。”
良生忍不住也笑。他真爱这样的落落,如此快乐,如此坦然。
晚上十点钟的飞机,两人九点钟就抵达机场,结果飞机晚点,落落呵欠连连,最后靠在良生的肩上睡着了。
良生一直捧着一本书看,不知道是不是休息得不好的缘故,他感觉眼睛刺疼,微微一眨眼,就有泪水涌出来。
等到终于能上飞机,落落注意到了良生红肿的眼眶,不由得打趣地取笑,“不是吧,这么会儿不理你,就伤心的这样子?”
良生无奈地笑笑,“你是越来越能说了哈。”
落落便偷偷轻笑起来。
一回到A市,言良生果真就着手准备结婚的诸项事宜起来,他分别约见了落落的父母,定于周末一块吃餐饭。
他想重新买套房子,可落落不同意。落落说,“我们能不能在相思湖边举行婚礼?”
良生说,“当然行。”
为了落落的这句话,良生便召人前来,把通往相思湖的小路重新扩建修整,沿路尽数栽种各色玫瑰。小屋子再次装修,湖衅杂草被一一清除,湖里被人为地投进几百尾小鱼。
落落觉得他太费周章,他拥紧落落,“这是一条通往幸福的玫瑰之路。”
落落深深感动,“良生,我真幸福。”
良生笑了,“不。是我幸福。”每每午夜梦回,他一伸手就可以摸到落落温热的身体,他总有一种泫然泪下的感激。他庆幸着这世上有落落,上天对他如此眷顾,让他与她相识,相爱。
周末一大早,良生和落落一块开车把母亲接到了A市,落落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这还是那么长的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主动给父亲打电话,父亲的语气有点哽咽,说,“我到了。”
落落看一眼腕上的表,定的六点钟,这才五点,父亲就已然等待不及,早早到餐厅等候了。
想到此,落落心里不由得一酸,瞬间里便原谅了父亲。自启真和小米身上,她早已明白,爱便是这么不由自主的一件事。它也许不一定能获得原谅,但是理解,却并不困难。因为每一个人,都会有为爱不能自己的时候。
落落去了一趟报社,和良生终于能有一个美好的大结局,她其实最想昭告的,还是昔日这些旧同事。
办公室里很冷清,落落走进去的时候,一个人影也没有。落落站了半晌,四下里打量着这间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小小屋子,心里感慨万端。
有人走进来,看到她,怔了一会,犹豫着叫,“落落姐?”
落落回过头来,笑了,“咦,小韦啊。怎么办公室里都没人?”
小韦也笑了,“真是落落姐啊。好久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她把怀里的大迭报纸放在桌上,解释说,“现在人手紧张,大家都身兼几职,忙得不可开交。哪有人在办公室啊。”
门外风一般地刮进来一个人,叫,“小韦小韦,我的U盘呢……”话音未落,看到了落落,惊喜地叫起来,“落落姐!”
是田东。
看到他,落落真正欣喜,“嗨,田东!”
小韦说,“你们聊,我得去把会议室整理一下,据说新来的编辑部主任明天驾到。落落姐,改天一块喝茶哦。”
“好!”落落答道。
小韦出了门,落落才疑惑地问道,“怎么,猛哥辞职了吗?好端端地,干嘛辞了?”
田东微微一笑,摇摇头,“不不不。他没辞职。”他停顿一下,轻轻眯缝起双眼,“他离家出走了。”
落落大吃一惊,“什么?”
她突然想起那一夜,乔小米来找她,她说,她要去找他,问他跟不跟她走。落落的心里渐次漫过一阵复杂的欣喜,“他,跟乔小米?”
田东说,“是啊。真正让人大跌眼镜。他人消失以后,老婆带人来报社闹了一通,让报社交人。说要不是报社,他就不会认识那个贱人。呵,闹的那个凶。”
落落迟疑着问,“可是,就这么抛下一切了吗?”
“听说后来寄了离婚书回来。”田东轻轻皱起眉头,“他们会幸福吗?”
落落避而不答,“幸福只是一种感觉。其实,甘苦自知。别人怎么说都不算数。”
田东笑起来,“呵,忘了问落落姐,特意来办公室,是不是有什么事?”
落落笑,“我要结婚了。来派喜贴。”
田东惊呼,“真的吗?”
接过喜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打开来看,“真好。”田东说,“都说言总很疼你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提到言良生。想来,关于她和言良生,一定有不少流言绯语,只不过当着她的面,大家不约而同地假装不懂。
落落有点不好意思,“我们从小认识。”
田东伸出手来,“祝你幸福,落落姐。我会帮你把喜贴发下去的。我们一个都不会少!放心!”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是黄昏,此时的城市,是温柔的,慵懒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身心。
良生的电话打了来,“你在哪呢。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落落看一眼腕上的表,已经六点十分了,急忙说,“你去接妈妈好了,我打车过去。”
她想起从5点起就在餐厅等候的父亲,心里有点歉意,急忙招手叫了辆出租,直奔约好的盛源酒店。
母亲和良生都还没到,落落看到了父亲。父亲也看到了她,站起身来。
才多长时间没见,父亲的头发仿佛白了大半。落落不禁有点心酸。哽咽着叫一声,“爸。”
父亲的眼眶也湿了。他最忐忑的原本就是,女儿是否能原谅他。之前已然想好无数场景,每一场都是自己应该如何为自己辩驳,可落落的一声“爸,”让一切准备都徒劳了。不需要了。
他赶紧替落落拉开椅子,“来,快坐下。你妈就快到了。”
落落敏感地听出来了,父亲和母亲的联系一定颇为频繁,随着良生母亲的病逝,他们之间的矛盾也随之消失。母亲又怎会计较他对一个逝去的女人的爱恋?
刚坐下来,母亲和良生也到了。父亲迎上前去,体贴地为母亲脱下了小外套。动作自然,像他们一直相亲相爱,从无隔阂。
良生看了落落一眼,笑了。落落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也微笑起来。
一餐饭吃得其乐融融,落落忍耐不住,要点一客冰淇淋,良生瞪她一眼,她侧侧头,视而不见。
突然听父亲说,“等落落的婚礼结束,我就和你妈回家去。”
落落看一眼母亲,母亲笑吟吟地,并不否认。落落冲口而出,“爸,你以后可得对我妈好点。”
父亲有点尴尬,轻咳两声,母亲急忙说,“放心,那是肯定的。”
落落点点头,喃喃地说,“果然夫妻同心。”
良生扑哧就笑了出来。
母亲脸红了,轻声喝道,“你这孩子。”
母亲几乎是容光焕发的,那眉眼间的喜悦,便像那初次恋爱的雀跃少女。
落落心里是安慰的,她曾经担心,他们从此各分东西。现在看来,父亲和母亲都是聪慧之人,生命只有一次,有些东西,无需计较太多。
吃了饭,把父母送到落落的住处。两人再返回良生的家中。
佳怡打来电话,“好,终于结婚了。”
落落啐她,“你就巴不得我嫁不出去。”
叶佳怡说,“可不。嫁不出去永远只能做我的树洞。多好。”她惆怅起来,“以后家务事多多,就没那么多时间来安抚我了。”
落落恨道,“自私的小鬼。”
叶佳怡哈哈大笑起来,“我就是恨你不让我当伴娘。”
落落轻哼一声,“你实在要当我也不拦着。”
叶佳怡也跟着轻哼一声,“明知道我怕丢人。”
两个女人嘻嘻笑起来。
良生洗了澡出来,落落还抱着电话笑,良生忍俊不禁,“抱着个什么东西傻笑啊。”
落落搁了电话,戳戳良生的额,“你呀,不是眼睛有问题了吧,连电话也看不清楚?还抱着个啥东西。”
良生失笑,“看来我最近很累,眼睛总是感觉看不太清楚。”他冲落落眨眨眼睛,“看在我太累的面上,今晚你帮我按摩按摩吧。”
落落涨红了脸,“不理你。”
良生一把搂住她,笑道,“那好吧,我就辛苦点,我来帮你按摩。”
灯光熄掉了,窗外月光淡然,良生轻轻亲吻着落落,“我爱你,落落。别忘了。我爱你。”
婚礼订在四月三十日。落落给陈启真发了封邮件,很快地就接到陈启真的电话。
陈启真说,他现在,是和尚一枚。
落落大吃一惊,“什么?”
原来,陈启真徒步走西藏的时候,遇到两个徒步的出家人去送佛相回拉萨,他们一路同行,共同跋涉了近一个月,不知不觉,结下生死与共的交情,等到抵达目的地,陈启真便决定,出家当和尚!
落落的泪登时就落了下来。
陈启真笑得很是爽朗,“呀,现在的和尚可不同以往。别难过,落落。为我高兴一点。”
不不不。不可能。
落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陈启真轻叹一声,“傻姑娘。快结婚了,要快乐哦。”
他挂了电话。
落落一整天闷闷不乐。
良生说,“和尚又不是不能还俗,这人始终是我的敌人,我得防着点儿!俗话说大意失荆州,可不是说着玩的!”
这么一说,落落倒笑了。
婚礼的前一天,良生忙得团团转。落落挺心疼,良生安慰她,“第一次当新郎,没经验,是这样的。”
落落不客气地给他一爆栗,他哈哈大笑。
落落笑咪咪地看着他,“这样吧,小伙子,我们来玩个游戏,好吗?”
良生失笑,“拜托,别那么幼稚好不好。还游戏。你几岁。”
落落撇撇嘴,说,“随你。要不我去看电视了。”
良生说,“谁同意你去看电视了?”
落落笑笑,清清喉咙,说,“这是一个语音接龙游戏哦。游戏规则是这样的,有一句话,我们俩,一人说一个字。谁中途出错,就得唱首歌。”
这句话是:黑猫警长,啦啦啦。黑猫警长,哗啦啦。
“好了,我先来哦。准备。开始!”落落说,“黑。”
良生立刻接上来,“猫。”
哼,他不是不肯玩的吗?反应还这么快。真是只口是心非的臭牛啊。
落落笑着接,“警。”
良生叫,“长!”
良生想,真的挺幼稚的。不过看落落笑得开心的模样,他乐意陪她。
良生先出错。落落说长的时候,他忘了是该说“啦”还是“哗”!她笑着伸手扭他耳朵,“快点快点,给我唱歌。”
良生轻咳一声,“我哪会唱什么歌啊。”
落落不依不饶,说,“随便你啦,反正你得唱。”
良生微微仰起脸来,像是在凝视蔚蓝的天幕。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落在他面庞上。
落落看得有点呆了。他真的很漂亮。很漂亮。落落不觉地红了脸。
他唱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
落落强忍着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唔,你真有歌唱天赋,儿歌都被你唱得这么激情昂扬,下次继续发扬哦。”
良生自己也忍俊不禁,自嘲地说,“我已经N年不唱歌。”
落落微笑了,“其实我想听你唱那首……”她轻轻哼起来,“有人问我你到底哪里好,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
良生顺手把她搂在怀里,也和着轻轻唱,“有人问我你到底哪里好,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
他们一块吃午饭,良生说,“晚上我们俩可得各睡各的。他们说的,结婚前一晚不能见面。”
落落白他一眼,“当我很想和你一块睡啊。”
良生睁大眼睛,“不是吧?你明明就很想。”
落落涨红了脸,“靠你!”
良生凝视着她,突然凑上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落落吓了一跳,慌乱地四下里打量一番,嗔怪地说,“流氓一枚。”看着良生就笑了,“不过,是我喜欢的那枚。”
良生也笑,伸手握一握她手掌,“落落你要保证,以后永远这样快乐地笑。”
他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去。”
落落说,“不用啦。你还有好多事。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们在暗香门外道别,良生伸出手来,“来,落落,拥抱一下。”
落落失笑,“你怎么了嘛。”还是上前一步,任由良生轻轻地抱住了自己。
喧嚣的大街在瞬间里安静下来,匆匆而过的行人纷纷投来微笑且好奇的目光,良生把头埋在落落发间,久久不愿抬起。
还是落落先推开他,“走吧。”
良生站着不动,“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落落只好掉头走,走了老远回过头来,良生还站在原地。落落冲他狠狠地挥挥手,他笑起来,把双手拢在嘴边,无声地说,“我爱你。”
落落微笑起来。
回到自己的小屋,父母亲都在等待着她。
母亲招招手叫她,“来,过来。”
落落顺从地走到母亲身边坐下,母亲伸出手,轻轻替她拨开了一下头发,颇为伤感地说,“一转眼,落落都要嫁作他人妇了。”
父亲笑了,“咱们都老了。”
母亲微微牵动嘴角,“真没想到,落落最后还是和良生在一起。想起来,妈妈可真后怕,假若,当初刻意地分开你们,真的让你们不能在一起,妈妈不知道会多后悔。”
落落的眼角湿了,努力地笑了笑,“不怕。我们有缘。不怕。总会再次相遇。”
母亲搂住落落的肩,笑了,“其实女儿像我。”
落落明白母亲的意思。她像母亲,爱上一个人,就一心一意地只爱着他,只等着他。哪怕繁华盛世,爱情已不够弥足珍贵。
这一晚她几乎没睡。
屋子里熄着灯。客厅里,父亲和母亲还在看电视。不不不,他们其实也无法入睡,藉着电视的声音,来掩饰内心里突然空掉的涤荡。
一直到天蒙蒙亮,落落才眯了一会眼,仿佛才是一刹那,她便醒了。
屋子里已经热闹起来,许多人来来去去,落落安静地坐在镜子前,任人化妆打扮。
叶佳怡中午才赶来,一进门就啧啧几声,“嫁入豪门就不一样,忙碌的人比菜市场里卖菜的人还多!”
落落已经打扮结束,只等着言良生的到来了。听到叶佳怡的慨叹,很是不以为然,“也不知谁嫁的才是豪门。”
佳怡窃笑,“瞧咱俩这互相吹捧的,真正嫁入豪门的人可不得笑死!”
落落也笑,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莫名的慌乱感。
佳怡看一眼腕上的表,问,“良生几点到?”
落落说,“订好两点。”
佳怡说,“唔,一点多了,应该差不多到了。”
A市的夏天来得早,这样的午后,阳光已然饱含灼热的味道,落落的手无意识地揪着桌上的小方帕。佳怡敏感地注意到了,笑起来,“怎么,好紧张?”
落落抬起头来,目光里有点茫然,“佳怡,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空荡荡的。”
佳怡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结婚之前,是这样的。”
落落仍然觉得不安。照良生的脾气,早按捺不住提前来了,现在还没见到他人,真让她有点焦虑。
“佳怡,你手机来给我打个电话。”落落说。
佳怡递过来手机,落落开始拨打良生的电话。出乎意料之外,良生的手机竟然关机了。落落不能置信,再拨,果然是关机。
落落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他关机了。”她无助地对佳怡说。
佳怡拿过手机,“怎么会,不可能!”她试着也拨了几次,“大约是没电了吧。”她安慰着佳怡,心里却涌上一点不安来。任何理由和借口都是薄弱的。今天这日子,手机怎么可能没电,更不可能关机,唯一的可能是,他是故意的。
两点了,两点十分了,二十分了,时间一点点地消逝,外头已经乱起来,良生怎么还没到?
落落呆呆地坐着,脑子瞬间里变空白了。
佳怡忍耐不住,走出房去,几乎是声色俱厉地对良生的那些手下嚷,“你们言总呢,搞的什么名堂,赶紧去找你们言总来!”
人们的神情都郑重起来,各自奔忙着,一切准备就绪,新郎却失了踪!
三点钟,有人来通报消息,没有人知道言良生去了哪儿。
人们轮番进来安慰落落。
“言总可能突然有急事。”
“我们再联系他。”
“交通部门我们也在联系。看言总是不是碰到了什么意外。”
“没事的。你别着急。”
落落的父亲母亲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弄懵了,母亲只懂得焦急地落泪,倒是父亲很镇静,井井有条地安排着人去酒店,先把客人给安抚了,顺便昭告人们,婚礼延期。
佳怡又气又急,“妈的,这个言良生,搞的什么鬼!我要见他我掐死他。”
落落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她一直默默地坐着。
门外乱了,又安静下来。几番折腾,夜色扑簌而来。佳怡不肯回家,姜姜也赶了来。佳怡端来一杯牛奶,小心翼翼地说,“来,落落,喝点东西。”
落落置若罔闻。
佳怡哭出声来,“落落,你别这样。”
姜姜搂住佳怡的肩膀,鼻子也酸了。
为什么。他那么爱她。他分明那么爱她。他为什么这样待她?落落觉得自己的心丢了。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难道,他还是为了要报复她吗?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就为了今天这一刻?如果真是这样,他可真是了解她啊,知道对于她来说,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
身边好多人说话,好吵。好像佳怡还哭了。
最后,一切都安静下来。好静。
多么漫长的一夜。像耗尽了整整一生。
眼看着窗外渐渐发白。落落无声无息地爬上床去,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