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姜姜的电话时,落落正站在路边发放宣传单。
姜姜兴奋得几乎语无伦次了,“落落,生了。不不不,不是。是佳怡,佳怡生了。是个女儿。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落落忍俊不禁,刚出生的婴儿,能漂亮到哪里去。
“我马上过去。”
落落三步两步跑回店里,丢下宣传单,骑上自行车就往医院奔。
店子就是落落最喜欢的暗香咖啡馆。两个月前说是店家出国,低价转让,落落立刻托了人去谈,结果竟然以颇为优惠的价格谈了下来。落落倾尽积蓄,又找父母支援,摇身一变,成了老板娘。
店子的生意不错,落落又陆续不断地推出新花样,最近更是新增一个纪实日特惠系列,但凡走进咖啡厅馆的,只要能说出一个特别的纪实日事件,都可以获得免费赠送的黑森林蛋糕一声。
天气酷热,路途虽然平坦,落落也骑得一身汗。母亲一早听说她骑的自行车,心疼得不行,非要给她买辆车,哪怕是辆QQ。落落拒绝了。她喜欢骑自行车在路上的感觉,从树枝缝隙里跃上发梢的阳光,那迎面而来的热风,一切都为她热爱。
车子快到医院门前,需要右拐,落落刚掉转车羊头,突然一声尖锐的喇叭声,着实吓了她一跳,一紧张,车子便翻倒在地,人也差点摔倒。
车主倒礼貌,急忙下车来道歉,“啊,不好意思。怎么样,没摔着吧。”
落落把车子扶起来,抬起头来微笑,“呵,没事。”
车主是个年轻男人,眉目颇为清秀,个子挺高,他好像不太放心,再次问,“真的没事吗?”
落落答,“没事。”
男人问,“你的电话多少?”
落落讶异,“嗯?”
男人微笑,“有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
落落失笑了,“真没事。不用了。”
男人很固执,“要。要的。”
一副不拿到电话不罢休的模样,落落无奈,只得把电话号码报上。男人这才松了口气,向落落挥挥手,上车离开。
落落顾自停好车,直奔产房,到了产房,又被告知,产妇已经送到病房,只得再扑向病房。
才走到病房门前,就听到了姜姜的声音,“乖宝好漂亮啊。呀,妈妈好棒啊!”
落落忍不住发笑,没见过这么看好自己老婆孩子的。
上前两步附和着说,“可不啊,全世界就是叶佳怡最棒。叶佳怡的女儿最漂亮!”
叶佳怡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再虚弱无力也笑出声来,“就知道你嫉妒我。”
落落说,“可不。就差没吐血。”
叶佳怡不满,“明明都吐了。”
落落说,“好好好。吐了。你是妈妈你最大。你说了算。”
小小婴儿哭闹起来,姜姜顿时乱了手脚,落落问,“咦,婆婆呢?”
叶佳怡露出幸福的笑容,“煲汤去了。”
落落叹道,“小样,真幸福。”
姜姜抱着小小婴儿出门去,转瞬间隔壁病房就传来他骄傲的声音,“我家宝贝生下来有近八斤哦,真厉害!你看,多漂亮啊。”
叶佳怡轻声说,“这样的幸福,你也会有。你也能有。”
落落轻笑一下,伸手拿起小桌上的苹果,岔开了话题,“你现在不能吃,我帮忙你好了。”
幸福。她还会有幸福吗?
落落一直呆到傍晚才离开医院,来看望佳怡的人络绎不绝,姜姜全场微笑,始终抱着孩子不放手。
一个人骑着车在清凉下来的夏夜里,身际不停掠过匆忙的车辆,落落突然觉得好孤单。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悲伤,不难过,不孤单,她要快乐地继续生活,她要努力。
可是就在此刻,她突然觉得,那些努力那些坚持,原来都那么不堪一击。她支好车子,坐在路旁的台阶上,捂住脸,忍不住无声痛哭。
不不不。她欺骗不了自己。她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努力,忘掉良生,忘掉他带来的那些快乐和痛苦。
她想念他。她没骨气地想念着他。
应该是哭了许久,直到自己也开始憎恨自己的软弱了,于是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转身去推车子。
突然间就愣住了。
数米之外,安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大约是怕惊动了她,车灯没打开。微弱的路灯光下,有个人影倚着车身,默默地吸着烟,微弱的烟火明明灭灭。
落落迅速地站起来身来,试图骑上车就走,那人开口了,“嗨!”
她只不过稍稍犹豫,他已经走上前来,淡淡星光下,她看到他的微笑,友好且天真,她一下子就放松了警惕,友好地回以微笑,“你好。”
“我们又见面了。”他说。
落落皱皱眉头,倏地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今天差点就撞到了他的那个男人嘛。
这一次是真的笑了出来,“呵,是你。”
男人微笑着,“咱们可真有缘分。”他其实只是很偶然地经过这里,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台阶上,灰暗的灯光下,她显得那么无助和忧伤,一下子就打动了他。
他向她伸出手去,“我叫衣可榛。”
落落笑,“好特别的名字。我叫周宝落。叫我落落好了。”
衣可榛摸摸鼻子笑。这么个小动作,让落落情不自禁地怔了一下。呵,良生也总是这样。
“你去哪?我送你?”
落落回过神来,“呵,不用,我就到前边。暗香咖啡馆。看到了吧,是我的店。有空去坐坐哦?”
衣可榛笑了,“我现在就有空,现在能去吗?”
他对她有好感,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子,丢在人群里,几乎毫不出色,想要找出来可能还是花费许多功夫,可她身上犹似带着一丝说不清的东西,吸引着他。他不觉地就想了解她更多。
落落笑,“好。走吧。”
她骑着车在前边走,他开着车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车到暗香门前停下,落落支好车子,冲他挥挥手。
衣可榛下车来,“咖啡一定很好喝。”
他们就坐在窗边,微微一侧头,就可以看到灯火流离的街道,匆匆来往的人群。
落落微笑着说,“我最大的消遣就是坐在这里看风景。”
衣可榛试探着问,“男朋友不陪你吗?”
落落轻抿一口咖啡,答道,“我没有男朋友。”
衣可榛顿时露出微笑来。他并不打算掩饰对落落的好感。他不是没见过比落落更出色的女孩,但这种心动的感觉,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
对于落落而言,这是一个不错的夜晚。和衣可榛并没有刻意交谈,衣可榛神态自然,像相识多年的旧交,自己拿一本靠墙书架上的杂志,随意翻阅着,看到有趣的地方,就读给落落听。
这种感觉,让落落不禁有点雀跃了。这些日子来,哪怕再不承认,仍然是孤单的。
夜深了,咖啡馆也热闹起来,落落也站起身来和服务生们一块招呼着客人。衣可榛颇觉有趣地看着她忙碌地走来走去,偶尔抽个空来,冲他微笑一下。
衣可榛觉得窝心,不知不觉便坐足一整晚。眼看着夜越来越深,站起来对落落说,“你住在哪,我送你。”
落落笑着摇摇头,“不用。我就住在附近。”
衣可榛遂也大方地说,“那么再见了。”停顿一下,又微笑着补充,“希望再见。”
落落礼貌地答,“那是一定。”
他衣着品不俗,应该身家背景都颇为良好,难得的是有礼有貌,让人感觉舒服。落落并不拒绝交上这么一个朋友。
落落直呆到凌晨,咖啡馆里仍然热闹着,她独自走出门去,星光灿烂,她深深吸口气。
两个月前,她搬了家。就住在距暗香不足一百米的一个小院子里,一幢楼房的顶层小阁楼,屋主别出心裁地做了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落落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
邻居不知是什么人,门前种着许多植物,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木花草,在夜里便争先恐后地散发出清香来,落落真想感谢他了。
他们毗邻而居,却从来没有碰过面。那扇门始终关着,晚归的时候,落落会看到自窗里透出的灯光。每次一踏上台阶,先看到那灯光,落落就觉得欢喜。那种感觉是奇异的,像是普天之下,至少还有一盏灯亮着,并且距她咫尺,驱散了她的清冷。
许多时候落落站在落地窗前也会猜想,对面的小阁楼里,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和她一样孤单?还是和她一样,有着一段伤心的过往?
临睡着,落落总会上一会网。常常碰到启真。启真的生活很平静。落落几乎有点羡慕他了。
言良生的博客删掉了,那场失败的婚礼过后,ANNA给落落打来过电话,她也不知道良生的去向。她甚至比落落更吃惊。
落落也不是不惊奇的,一个人,是怎么能够完全从另一个人的生活中消失的?那种彻骨的痛苦过后,落落已经能冷静下来思考。她没法忘掉他。她清楚这一点,但她也坚持着告诉自己,一切的思念,一切痛苦和快乐,总会随着时间消逝。
她终于能够理解了他。当年她的不辞而别,他总无法原谅。就好比,如今他的突然消失,她也永远不能原谅。
她给启真打上一句话,“启真,说真的,我想念你了。”
这个她亲手扔掉的男人,如今想来,他最安全,是她没福气。
启真应该不在。半天没有回复。落落轻轻叹息一声,关掉电脑。她踱到屋外去,天空高远,星光灼灼,如此良宵。
落落看一眼对面,情不自禁走近去。花草们显然才浇过水,落落忍不住蹲下身子,贪婪地吸气。屋里明明有人,细细的音乐声隐隐传来,王菲的《花事了》。
“世界大生命长不只与你分享,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记得要忘记……”
落落听得出了神,没想到这里也有人喜欢这么一首非常老了的情歌。
她想起那一晚,她和良生在雨里奔跑,她的手指温柔地抚过他的面庞,她嘱咐他,“不管以后怎么样,良生,别忘了这一晚。答应我,永远记得今天晚上。”
而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永远不会。不用叮嘱我,永远不会。”
她无声地笑起来,原来,那真的,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衣可榛再到暗香来,是两天之后,带来一盒巧克力。他说,“我觉得你很需要力气。吃点巧克力吧,它会给你力量。”
落落失笑了,“是吗?”立刻打开盒子,剥一颗吃,“真的哦,我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她冲他眨眨眼睛,“你慢慢坐哦,我要去招呼客人了,浑身充满力量的人要去赚钱了。”
她当然看得出来,他对她的好感,可是她从没想过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她是真的想赚钱。她想要拥有很多钱。她希望能够有一天,可以周游全世界。
衣可榛很安静地坐着,落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这个人,好像很闲的样子。难道不用工作?
客人其实不多,落落最后还是坐到了衣可榛的对面。他抬起头看她一眼,笑一笑,又顾自翻看杂志了。
这样的态度倒让落落轻松起来。甚至有点不好意思了。
午后的阳光格外炙热,看向窗外,几乎能感觉着热气腾腾,但店子里却是清凉的,让人倍觉惬意。
落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不用上班吗?”
衣可榛答道,“我为自己打工,爱上就上,不爱上就玩着。”
落落撇撇嘴,说,“分明一副有钱人的语气。穷人哪敢这么说。”
衣可榛失笑了,“有钱是一项什么样的罪名?”
落落还待再说,手机响起来,是叶佳怡。
落落接起电话就说,“哈啰,幸福的母亲,嘛事?”
那头的叶佳怡却像是乱了阵脚,“落落!”她抽泣着,“落落!”
落落大吃一惊,“怎么了嘛?哭什么?什么事啊?别哭,对身体不好。”
叶佳怡压抑不住哭声,“好像是姜姜出了事。外边乱成一团。我怎么问也没人告诉我。我打他电话,没人接。”
落落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安慰着佳怡,“是不是你太多虑了。姜姜能出什么事嘛。”
叶佳怡说,“不不不,你知道姜姜这个人,他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老婆的。他从今天早上到现在,都没在病房露面了。”
落落说,“你别急,我这就到医院来。”
衣可榛入下手中的杂志,“有急事?我送你吧。”
事情紧急,落落也顾不得跟他客气了,点点头,两人便匆匆地出了门。
落落心里焦虑,一路上不肯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佳怡的电话让她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倍觉不安。
车子抵达医院,落落下了车就直奔病房区。路过外科手术室,不知是谁出了事,许多人围在门外,嘤嘤痛哭。落落正想拨脚走,突然觉得不对,停下脚步,几乎不敢相信地看过去,正抱头痛哭的,不正是姜姜的父母吗?
落落腿都软了。
她迟疑地站着,不敢上前去。拳头握紧了,手心里全是汗。
衣可榛赶上来,看这情形,大概也明白了几分,他走上前去,站在人群里轻声询问一番。
落落怔怔地看着他,他回过头来看她,眼神里充满悲哀。
落落只觉得一颗心哗地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衣可榛迅速走回来,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落落的臂膀,他沉声说,“车祸。抢救无效死亡。”
落落瞪着失神的眼睛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衣可榛心里轻叹一声,“你的朋友吗?”
落落不回答。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平静地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转身上楼。
佳怡需要她,她不能倒下。
她走得很快,近乎小跑。
推开佳怡的前几天房门,发现佳怡正尝试着下床来,落落疾步上前,搀住她,“别动。躺着。别动。”
佳怡看到是她,顿时激动起来,“落落,你去看看,去问问看,到底什么事?”
病房里只剩下佳怡一个人,佳怡哪怕再愚钝,也知道有事发生。
落落说,“你先躺下来,别着急。别吓着宝宝。”
佳怡紧紧地抓住落落的手,焦急地说,“告诉我落落,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事?”
落落张张嘴,话没出口,泪便落了下来。
叶佳怡紧紧地盯着她,喃喃问,“你怎么了落落。你疯了啊。你哭什么。”她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衣可榛,顿时有点高兴起来,“呀,你是谁啊?姜姜的朋友吗?姜姜呢?”
衣可榛只觉这样并不是办法,或者,这个恶人,由他这个陌生人来做比较好。
他坦言说道,“你问的是许姜姜吗?一小时前,他因车祸抢救无效身亡。”
叶佳怡大睁着眼睛瞪着他,半晌突然笑起来,“你不是姜姜的朋友。你谁呀,跑来这里胡说八道。”转头央求落落,“落落,你去帮我找姜姜来。帮我叫他来,我要见他。我有话要跟他说。今天宝宝没看到他,都想他了。”
落落含着泪,叫,“佳怡!”
叶佳怡惊恐地看着她,双手捂住耳朵,尖叫起来,“别说话。不许说。我不要听!啊!啊!”她头发蓬乱,神情近似崩溃,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
躺在婴儿床上的孩子受了惊吓,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门外冲进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姜姜的母亲。她一把搂住佳怡,一迭声地叫,“孩子!佳怡!冷静点!”
可是她自己也没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佳怡在她怀里抬起头来,奇怪地问,“妈,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姜姜马上就回来了。”
落落大叫一声,“佳怡!”她伸手抱起孩子,“宝宝饿了,来,过来,喂宝宝喝点奶。”
叶佳怡这才回过神来,她接过孩子,甚至冲落落笑了笑,“这孩子,就是爱哭。”
她坐在床边,轻轻侧过身子,孩子含住了母亲的****,顿时安静下来。
叶佳怡一动不动地坐着,屋子里只听到姜姜父母轻轻的抽泣声,倒是佳怡,仿佛安静下来了。落落上前一步,想抱过孩子,突然发觉,叶佳怡全身都在发抖,她的牙紧紧地咬着嘴唇。
落落又是心酸又是难过,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眼泪霎时就盈满了眼眶。
回到家里,已然深夜。衣可榛要送她回家,她拒绝了。衣可榛也没再坚持,只说,“落落,你不能倒下,你的朋友需要你。”
落落微笑了,她冲他重重地点点头,转身走。
这一晚的星光,像从前过去的许多个夏夜一样,灿烂且妩媚。落落站在楼梯口前,怔怔凝望夜空,生活真正无情,意外像波浪打来,不容人拒绝。
站了一会,突然注意到墙栏一侧站立着一个人影,她微微一惊,定神看去,那人已经露出微笑,“落落!”
天哪,竟然是陈启真!落落欣喜万分,大叫一声,“启真!”想也不想,就把自己投到了他的怀里。
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一颗心陡然安定下来。那些惊恐和惶乱,瞬间都远去了。
像是拥抱良久,落落这才醒觉过来,不好意思地推开陈启真,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启真贪婪地看着她,淡淡月光下,她分明瘦了许多,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了,虽然笑着,眼神里却流露着忧伤。
他没有一刻遗忘过她,有一段时间,他总梦到她,她站在距他咫尺的地方,默默落泪。他从梦中惊醒,四周寂静,他再无法安睡。原来哪怕人入空门,心也无法沉静。
看到了落落的留言,“启真,我想念你了。”
他再无犹豫,瞬间里决定回到她身边来。
回到了A城,他这才听说,婚礼上言良生失踪的事。他痛恨着言良生,但更痛恨自己。他不该为着逃避痛苦而选择远离了她,在她难过的时候,竟然没能陪在她身边。
他温柔地回答她,“不管怎么样,落落,我决定守在你身边。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是一个这么固执的人。我要眼看着你幸福才甘心。”
落落的泪一下子就冲到了眼眶里,她努力地朝他笑了笑,“我今天哭得太多。”
启真笑了,“今天为什么哭?”
落落沉默一会,轻声说,“姜姜死了。”
启真“啊”地一声惊呼。
稍臾,他轻声说,“坚持住,落落,佳怡需要你。”
这话和衣可榛说的何其相似。落落迅速地答道,“我知道。”
启真的到来,多少让落落的忧伤减淡了,她把他带到自己的家里,抿嘴笑了笑,“看在你今天千里迢迢的份上,让你住一晚。”
陈启真也笑了,“放心,老男人最擅长的,就是识趣。”他笑着瞥她一眼,“听说你现在自己做老板娘了?”
落落不好意思,“小小店子,什么老板娘。”
陈启真说,“欢迎我入股不?”
落落欢喜了,“那是当然。”
她虽然喜欢暗香,但做生意实在不是她所长,店子不大,需要操心的事却不少,她真正颇为头疼。
她笑着夸奖启真,“启真你真是一个好人。”
启真笑,“咄,少拍马屁。”他顾自去洗漱,心里不是不惆怅的,他不想做好人。好人只让人感激,仅此而已。他记得时尚杂志上有说过,女子拒绝男子,无一例外都是先开口,“你是个好人。”多委婉,但仍然伤人心。
落落自柜子下方拖出一件啤酒,叫启真,“来,我们喝一点吧。”
启真说,“理由是什么?”
落落想一想,答道,“谢谢。”
呵。
陈启真霎时心软。管它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他一定是前世欠了她的,他认了。
落落在屋前支了一张小桌子,自冰箱里取出几个鸡蛋,坚持要自己掌勺,结果鸡蛋煎糊了,她脸皮厚,仍然笑嘻嘻地递到启真面前来,“吃光了才算是给我面子。”
启真啼笑皆非。
心里真正高兴,像是从前那个调皮的古怪的落落又回来了。他说,“谢谢。”
落落答,“不谢。”
启真失笑,“还真说得出口。”
落落也笑,主动拿起杯来轻碰启真的,“来,干一杯。”
酒入肠胃,落落顿觉心里舒畅好多。难怪人们要借酒消愁了。她一连喝了好几杯,转头看到隔壁的屋子里,像往常一样亮着灯光,情不自禁地说,“呀,真想过去邀他来喝一杯。”
不知道为什么,对那间屋子的主人,落落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大约是因为深隧夜空下,他们的距离最为亲近。
启真问,“是谁呢。”
落落摇摇头,“不知道。”
其实她有一次,写了一张纸条塞到屋子门下,“邻居你好。”孤单的她其实是渴望一点友情的。但是没有回音。落落有点失望,猜想他可能是个不喜欢与人接触的人。
启真说,“少喝点儿。”
落落睁大眼睛,“我喝得很少。”
启真轻声说,“喝得太多了。”
她不理他。他也只好陪着她。
她真的喝了好多,酒意上涌,靠在启真肩头轻声唱起歌来:“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这麽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启真无声地笑,多么老的一首歌,却又多么贴切的一首歌。
夜渐次深了,落落终于安静下来。她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鼻息声。
怕惊醒她,启真一动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启真也累了,一只手撑着脑袋也睡了过去。
落落梦到了良生。
他就站在她面前。
悲伤地看着她。
他为什么悲伤?
她想问他,却突然间惊醒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分了,夜色浅了,天边有一点点的亮光,落落看到熟睡的启真,唇角有一点点口水沫子,不由得好笑。突然眼角余光瞥到有个人影闪过,她急忙抬起头看,那人影已跃入楼道。
她的心砰砰狂跳,脱口而出,“良生!”
奔过去,猝不及防,腿一软,摔倒了。
陈启真被惊醒了,看到她摔倒,急忙疾步上前,“你怎么了,落落?”
她没法开口。
那个背影,好熟悉。
可是,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暗香几乎完全丢给了陈启真,落落每天只陪着叶佳怡。叶佳怡说了好几次,“我没事,落落。”
她瘦了很多,但精神状态很好。三个月过去,她慢慢地接受了姜姜不在的事实,她对落落说,“我要好好生活。姜姜一定盼望我这样。”
落落心里暗自钦佩,不由得夸道,“佳怡,你真的很棒。”
她当然知道,哪里会没有难过伤心的时候?午夜梦回,忧伤前来造访,眼泪是形影相随的朋友。
可是生活要继续。再怎么也得把血和牙含泪吞下。
最可喜的是宝宝很乖,三个月就似足近一岁婴儿,爱笑,不吵闹,叶佳怡说,“她和她爸爸一样,最懂得心疼我。”
她抬起头来看落落,眼里含泪,“我最懊悔的就是,没有好好爱姜姜。”
落落恻然。
佳怡努力地笑,“所以啊,落落,珍惜爱你的人。”
落落明白她的意思,笑笑不语。
叶佳怡岔开话题,“话说,俺也想做你的合伙人,怎么样?”
落落挑挑眉毛,有点惊异,叶佳怡说,“我总要找点事来做,这样会让我觉得日子容易打发。好吧,成全我吧。”
落落笑了,“我是求之不得。”
衣可榛看到佳怡,“咦,落落,这暗香到底有什么魅力,人人都爱往这里跑?”
陈启真的突然出现,着实让衣可榛好一阵失望。只是陈启真人既随和,各项条件看上去总在人上,虽然落落没有明言,但衣可榛也自觉地收了心,他仍然常常到暗香来,总是自嘲,“在这城市,我总共没有几个朋友。”
到得后来,倒是和陈启真交上了朋友。常常两个人,一人一杯咖啡,就可以聊足一下午。
叶佳怡记得他,冲他笑笑。
她如今太瘦,且憔悴着,但笑起来,像黑夜里倏忽闪过的一道亮光,衣可榛怔了怔,笑道,“真正人以类聚,落落的朋友也这么光芒万丈,让人不容忽视。”
叶佳怡失笑了,“是吗?我爱听好话。多说无妨,照单全收了。”
落落站在一旁,不由得也笑了。有多久,没听到佳怡这么轻松的说句玩笑话了。
她说,“以前我不知道可榛是这么会说好话的人,大概是看对象来的。”
叶佳怡“啧啧”两声,“谢谢。今天午饭我请客好了。”
衣可榛轻轻拍手,“啊呀,目的达到。”伸到手去抱佳怡的孩子,“她叫什么?”
“姜小怡。”
衣可榛赞道,“好漂亮。和妈妈一样。”
佳怡笑,“啊呀,够了哈。晚饭可不奉陪了。”
小小生命抱在怀里,衣可榛竟是不舍得放手,“走吧,佳怡去哪,我送你。”
佳怡也不推辞,“好。”
两人一块走出门去,陈启真喃喃抱怨,“这人怎么回事,这么容易见易思迁。”
落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的什么呢。”
陈启真无辜地迎接着她的目光,“所以啊,这世上,就是陈启真最蠢。”
落落听出了他的意思,无话可答,只好假装不懂,低下头去整理桌子。
陈启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倏地抓住了落落的手,“落落,给我个机会,一辈子照顾你好吗?”
泪水迅速地冲进眼眶来,落落挣扎半晌,终于说,“让我想想。”
陈启真笑起来,“好。不过,别想太久。落落,人生短暂,可以的时候须尽欢。”
落落勉强笑起来,“好矫情。”
陈启真冲她眨眨眼睛,“我去给你冲杯天长地久。”
自陈启真到暗香,竟是专心厨房手工来,自己独创许多别致的饮品,还各取名“天长地久”,或者“一见钟情”,愣是吸引了好多年轻男孩女孩。
落落侧头凝视窗外,天气渐凉,街头多了好些沿街兜售毛衣袜子的小贩。
突然间,落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那个正站在窗外的街道上,很耐心地和小贩讨价还价的,不是乔小米是谁!
落落低低惊呼一声,想也不想就奔出门去。远远地就叫,“小米!乔小米!”
听到叫声,乔小米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到了落落,不由得也惊喜地叫起来,“落落!”
落落三步两步跑上前去,这才发现,乔小米大腹便便,脸色腊黄,整个人胖了一圈不止。
落落惊叹一声,“天哪,你有孩子了。”
乔小米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可是看看镜子的自己,实在觉得丑。有私心的,想等孩子生下来,变漂亮了才见你,也好讨要一点赞美。”
落落白她一眼,“什么话。乔小米什么时候都漂亮。”想一想,犹豫着问,“这孩子……”
只听得身后有人叫,“落落!”
落落回过头,看到了穿着一身休闲服的猛哥!落落又惊又喜,叹道,“你们仍然在一起。”
乔小米挽住猛哥的胳膊,幸福地笑,“我们打算一辈子在一起。”
落落瞅瞅他们的模样,都穿得很一般,且生性爱打扮老清高的乔小米,竟然挺个大肚子在街头跟小贩讨价还价,只为了那看上去质量低劣的毛线衣,想来,经济上并不宽松。猛哥年纪不轻了,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一技之长,乔小米又怀了孩子,没法出去工作。
猛哥微笑,“有空了去我们家玩。我到前面的蛋糕店买几块提子蛋糕,小米爱吃。”
他冲落落轻轻晗首,疾步上前。
落落问,“你幸福吗,小米?”
乔小米说,“我们也吵架,但从不彼此埋怨。他终于离了婚,两手空空,不不不,我们还付了他老婆二十万。手里的余钱,买了套小小房子。说真的,我一下颇不习惯,穷了那么多年,一直以为好日子来了。可是,我不后悔。我很快乐。”
落落看着她,百感交集。良久才说,“快乐最重要。”
乔小米笑了,“你还好吧,落落姐。”
落落也笑,“嗯。还好。”
乔小米说,“我得走了,猛哥催我了。”她冲落落挥挥手,“再见了落落姐,有空联系,好好聊聊。”
落落应道,“好。一言为定。”
她看着乔小米走远,猛哥待她走近,立刻体贴地抓住了她的手。那神态,紧张得像乔小米不过是一个瓷娃娃。
落落看着看着,眼里就蒙上了一层雾。幸福也不是不存在的,只不过,它距离有些人遥远,而有些人,终于够着了它。
落落转身回到店里,发现店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ANNA!
落落吃了一惊,一时间脑海里千回百转,轻轻咬咬牙,这才走上前去,“嗨。”
ANNA看见她,一点也不意外。她微笑地冲落落点点头,并不有刻意与落落交谈,而是低下头轻抿起了咖啡,半晌才说,“这里的环境很好,是吗?”
落落微笑地点点头,“是的。”
有一瞬间,她以为ANNA会是带来良生的消息,一颗心不期然地砰砰狂跳。但显然ANNA只是专程来喝杯咖啡。她轻轻抬起头来,“你还好吗?”
落落努力地笑笑,“还好。”
ANNA轻叹一声,“看得出来。”
她低下头去,轻轻翻阅杂志,许久也不说话。落落转身离开,无意中回过头,发现ANNA正怔怔地打量着她。
这让落落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陈启真凑上来问,“你朋友吗?”
落落点点头,坦言道,“言良生的妹妹。”
陈启真“呵”一声,说,“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暗香的营业执照重新办理了没。”
落落说,“办了。”
陈启真问,“原来的老板是谁?”
落落想一想答道,“一个中年男人。”
“叫啥名?”
“没太注意。”
她确实没太注意,一切手续都是直接托了原店家办理的。当时那绝望悲凉的心情,哪里还顾得别的太多。只要办清手续就行。
陈启真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落落问,“怎么了?”
陈启真笑了,“没什么。”
他看一眼落落,“晚上看电影吧。”
落落失笑,开口就想说不,可突然间,想起叶佳怡的话,所以落落,珍惜爱你的人。于是改口答道,“好。”想想又说,“咱们邀佳怡一块吧。”
陈启真摸摸鼻子,“可是孩子怎么办。”
落落笃定地说,“让阿姨带好了。佳怡也不能一门心思只放在孩子身上,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陈启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喃喃说,“说别人倒是一套套的。”
落落听出来了他的意思,登时不好意思了,陈启真随即说,“好吧,我给佳怡打电话。”
果然佳怡就不太肯去,陈启真诙谐地说,“你要不去,估计落落也得拒绝我。”
这话挺奏效,佳怡便迟疑了,犹豫一会便说,“好。晚上七点见。”
落落真心希望佳怡能像从前,漂亮洒脱自信且快乐。姜姜的父母很开通,不仅全权负担佳怡的生活,而且还主动把姜姜和佳怡居住的房子过户到了佳怡的名下,又以姜小怡的名字再买了一套房。觉得佳怡不快乐,还亲自给落落打过电话,希望她能劝劝佳怡,语气都哽咽了,“咱们的儿子不在了,佳怡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希望她快乐幸福,这比什么都重要。”
落落深深感动。
启真到厨房炒了一碟饭,落落爱吃香肠,启真便把香肠切成丁,稠稠密密地混在米饭里,落落几乎是吃得有点贪婪了。
启真叹道,“不是真的这么饿吧,还是我的手艺太好?”
落落笑说,“你会把我的胃会养刁的哦。”
启真失笑,“那最好不过。从此后你只习惯吃我做的饭。”
落落顾左右而言他,“要不要给佳怡带点吃的?”
启真说,“已经装在盒子里了。等你大小姐吃饱,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落落急忙跳起来,“好好好,走走走!”
陈启真微笑地着着她,伸手替她擦拭嘴边的饭粒。
落落不好意思了,赶紧扯张纸巾狂抹一气,“走走走!”
两人抵达万达影院时,佳怡已经到了。
落落眼睛一亮,因为她看到,佳怡的身边,站着的竟然是衣可榛!
她不由得微笑起来,心里暗自感叹,原来,老天爷安排她和衣可榛相识,究根到底是为了叶佳怡!
衣可榛倒落落大方,如果说是落落的柔弱无助吸引了她,那么和佳怡在一起,就是真正的性情投缘,他们只相处短短时日,他就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在落落身上的失败感早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种悄然的侥幸。
待落落走近,他轻声说,“落落,你可赞同我?”
落落几乎是拼命点头,“你有眼光,可榛。”
衣可榛哈哈大笑,“晕,落落真够可爱!”
叶佳怡不明所以,掉过头来,颇有点莫名其妙地问,“两人说什么这么开心?”
落落眨眨眼睛,“可榛说小时候掉进粪池,身上的臭味一个月也没消散清楚。同桌那女孩就是因为这个拒绝了他的求爱的。”
叶佳怡惊呼,“是吗?”
衣可榛大笑起来,叶佳怡醒悟过来,掐一把落落,“小样,会捉弄人起来了。”放低了声音,“可见,伤势好了大半。”
落落笑而不语。一行人进了影院,找到座位坐了下来。影院里黑漆漆的,只有屏幕发出的亮光。
其实落落连片名叫什么都没搞清楚。她身边坐着陈启真和叶佳怡,除了父母,和她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在她的身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精神不能集中,她的目光散乱地观众席里飘着。突然间,她身子便僵住了,与她相隔数排,最边上的位置,坐着的那个人,像极了言良生!
落落紧紧地盯着他看,一颗心几欲奔出胸腔。
终于忍耐不住,站起身来,低声说,“我出去一会。”
一路小声央人避让着,等走到通道上,再往那个位置看过去。那个人影已经消失了。
落落怅然地站立着。
她把手轻轻捂在胸口上,安慰着自己,不不不,不是他。一定是我太想念他了。
真没出息。她仍然想念着他。她憎恨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汩汩而下,泪眼朦胧中,看到陈启真走近来,在黑暗里扶住了她的胳膊,“怎么了落落。”
落落轻轻侧过头,“我有点不舒服。”
陈启真伸手揽住她肩头,“那我们先回家吧。”
落落点点头,任由他把自己带出了影院。
回家的路上,陈启真把车开得飞快,落落微闭着双眼,不肯说话。
他把她送到门前,她低垂着眼脸,“你回去吧,我不舒服,要睡了。”
陈启真默默地看着她,她轻轻地磕上了门。
就这样,一直呆坐在黑暗之中。
她对自己说,我只想念他这一晚。最后这一晚。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想念起他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年少时喜欢紧抿着的嘴,他们的重逢,他霸道的拥抱,他温柔的耳语,他生气的模样,他笑起来,眉眼弯弯。
呵。她那么爱他啊。
她小声地哭起来。
天光渐亮,她洗了一把脸,打开门,立刻怔住了。门外蜷坐在地上的,竟然是陈启真。
她急忙叫,“启真启真!”
她伸手摇他。
她觉得抱歉,他在门外坐足一整晚,她竟然无知无觉。启真的额头有些发烫,这样深秋的夜,最容易致人风寒。
启真醒了,“啊,落落。”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落落咬咬嘴唇,“你这傻瓜。”语气里已带了哭腔。
启真努力着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他关切地看着她,“你好些了没?我怕你晚上不舒服。那性子,又不定肯麻烦人。”
落落深深吸口气,清晰地说,“启真,我们结婚好不好?”
婚礼定在元旦。
落落觉得生活跟自己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不过是短短半年,她就做了两次新娘。
陈启真的样子很紧张,每天都盯着工人装修房子,门的形状,灯的式样,窗帘的花色,每一样他都细细询问落落。
衣可榛很不明白,“是不是即将结婚的男人都很紧张?我记得以前我表哥结婚之前,每天傍晚,他稍有空闲,非揪着我视频语聊,真有够烦的。当时我在英国,和他时差八小咧,也不管人家要不要睡觉。”他摇摇头,“这样还不算,还不让我知道新娘是谁,非说到了婚礼的时候,才为我揭开谜底。”
叶佳怡觉得有趣,“后来呢,你未来的表嫂漂亮不漂亮?”
衣可榛摊摊手,“没见着。婚礼取消了。”
叶佳怡想起那场让落落伤心的婚礼,不由得恨恨地道,“最讨厌这样的人,婚礼是随便订下来的吗?既然决定举行婚礼怎么都该坚持下去。”
衣可榛很好奇地问,“你老公他,是不是很可爱?”
叶佳怡脸上不禁浮起微笑来,“是的。”
她想起姜姜来,那张娃娃脸,总是笑咪咪的表情,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叶佳怡轻叹一声,“他真的很可爱。”
衣可榛微笑,“我想也是。不然佳怡不会选择嫁给他。”
佳怡忍不住失笑了,呵,婚姻真正奇怪,她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小的男生,在姜姜身上,她也从来没有感受过刻骨铭心的情感,她总以为,她并不爱他,至少,不是那么深爱他。如果不是他离开了她,她或许会一直这样以为下去。事实上,是因为他无条件地爱她,她才如此骄傲地不愿意承认,她其实,也爱着他。
落落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他俩一眼,“说什么啊。这么快活。佳怡这人就是这样,一贯来重色轻友,我叫她帮我做个抱枕,她就推三阻四的。衣可榛颈子上的围巾,是谁给织的?”
叶佳怡涨红了脸,“人家帮我做了好多事嘛。我是为了表示感谢他。”
落落轻哼一声,“叶佳怡什么时候会感谢男人了。你不是说,男人生来就是拿来女人利用的嘛。”
衣可榛哈哈大笑,叶佳怡扔过去一抱枕,恼羞成怒,“你你你,气煞我也!”
睡在儿童床里的孩子醒了,听到声响,兀自咯咯轻笑起来。落落觉得诧异,“天哪,她会笑出声音了。”
落落伸出手去要把孩子抱起来,衣可榛和叶佳怡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呀,别动!”
落落看了他俩一眼,叶佳怡轻咳两声,“你没经验,万一摔着孩子……”
衣可榛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附和着叶佳怡,“就是!”
落落大叫一声,“启真!有人欺负我!”很不满地低声喃喃自语,“我没经验,衣可榛一个大男人还有经验了。”
启真走过来,手里拿着大迭图片,落落长叹一声,“又什么烦恼?”
启真抬起头笑,“是卧室里入墙衣柜的图片。都怪我,第一次结婚,太没经验了。”
叶佳怡扬声叫,“我们出去散步啰。”
衣可榛抱关孩子,叶佳怡推着婴儿车,手里还搭着抱毯,落落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不禁感慨了,“真希望佳怡能得到幸福。”
陈启真温和地说,“每个人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落落叹道,“启真,你是个好人。”
陈启真不满,“最不喜欢人家说我是个好人。”
落落睁大眼睛,“呀,原来陈启真是个大坏蛋!我真瞎了眼啦!”
陈启真啼笑皆非,伸手扭她面孔。落落突然说,“启真,结婚那天,你会不会消失不见?”
陈启真愣了愣,犹豫一会,很郑重地说,“不。不会。陈启真永远不会在落落身边消失。”
落落看着他,微笑了,她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他,轻声说,“谢谢你,启真。谢谢。”
已经是初冬时分,窗外的树木都哗哗地抢着掉叶子。时光这么不容情,转眼又是一年即将要过去。
两人静静地拥抱着,陈启真轻吻落落的头发,“我还是希望你别住那阁楼了。那么简陋。又那么冷清。”
落落抬起头笑,“不不不。我喜欢。”
她真正喜欢那个小小阁楼。站在屋外,天空深隧,月光清冷,虽然孤单,但心里却是平静的。她甚至打算好,即便结了婚,搬去和陈启真住在一块,这小阁楼也是万万不会退租的。偶尔闲暇,可以自己一个人前来坐坐。
启真还要留在店里忙碌,落落决定一个人上街走走。陈启真有点不放心,落落失笑,“天哪启真,你总不能一辈子整天二十四小时跟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等启真回答,落落就已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初冬的夜晚,风有点异样的沁凉,街上的行人要比往日的少,不远处就是明珠广场,落落信步走了过去,广场的人很少,几个老太太在慢悠悠地舞剑,一个小小男孩在放风筝。男孩的风筝放得不好,男孩跑来跑去,着急得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落落走过去,“小弟弟,姐姐帮你好不好?”
男孩点点头,落落拿过风筝,手一扬,然后小跑起来,风筝顿时便晃悠着飞扬起来,小男孩兴奋异常,拍着小手跟在落落身后跑,不停尖叫,“噢,噢,飞起来啰!”
落落也笑起来。长发在风中扑散着,遮住了半边面孔。她伸手把头发撩至耳后,突然间发现,对面的马路上,安静地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默默地注视着她。穿着一件灰色大衣,双手插在裤袋里,像在微笑,又像满腹忧伤。
落落“啊”地一声,手里的风筝轰然掉到地上。
她快步向前走,试图穿过马路,可是那么不凑巧,一辆公车从眼前驶过,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公车驶离,她再凝神看去,那个人影已消失不见。
一颗心像被丢到了风里。
她四下里张望,带着哭腔大叫,“良生!”
哪儿有他?哪儿都没有他。可她分明看到了他。她不会认错。他哪怕化成灰,她都认得出他来。
她狂乱地想,不不不,他一直没有离开。他就在她身边。可为什么,他要躲着她?又或者,他还将要准备着,再一次怎么伤害她?
她缓缓蹲下身子,泪水落在地面上,一颗颗的,清晰可见。
陈启真就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她的大衣。她出门忘了穿大衣,他担心她会被冻着。
他默默地看着她,心里一阵绞疼。恨不得扑上去抓住她质问,“你的心是铁做的吗?是块冰吗?为什么我再怎么努力,都捂不暖你?”
风很凉,近乎有点刺骨,吹打在脸上,隐隐的疼。
他也哭了。
天又黑了。
落落搬张躺椅到门外,如此冬夜,连星光都寂然了。落落躺在椅子上,盖一张毛毯,怀里再抱一只暖手宝。
邻居家里依然亮着微黄的温馨的灯光。让落落倍觉温暖。
她越来越喜欢猜想神秘邻居的模样。应该是一个男人。而且必定是一个有着心爱的女人的男人。他应该是静默的,深情的,擅长等待的。爱人或许在远方,他神色恬然,不急不躁,像等待午夜里昙花盛开,像期待清晨的第一滴露珠,相信河流终会淌过,天边新月升起。
想得出了神,直到耳边被叶佳怡大喝了一声才惊醒过来。
淡淡的星光下,叶佳怡似笑非笑的,“想什么呢。”
落落有点吃惊,赶紧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叶佳怡顾自走进屋里,搬出张椅子坐到落落身边,落落一直盯着她看,问,“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么子事?”
叶佳怡左右打量一下,说,“你这里还真是冷清。”
落落笑,“就为了说这个?”
叶佳怡把手搭到她手臂上,轻轻叹息一声,“你就要结婚了,我来和你说说话。”
落落嗔怪道,“也不事先打个电话。天天见面,什么时候说不行。”
叶佳怡无声地笑笑,“今天,我把家里的书房清理了一遍,姜姜用的那台手提,从他不在以后,我一直没动过。我今天就想着,把它卖掉算了。纯粹是个无意识的动作,我打开了那台手提。姜姜的Q是设置自动登录的。结果我发现,有一个女孩,给他留了N条信息。她还不知道姜姜去世的消息。只伤心地以为,他不理她了。”
落落吃了一惊,“你是说,姜姜在网恋?”
叶佳怡说,“是吧。他们很亲密。一直在计划着挑选一个美丽的日子见面。”
落落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姜姜那么爱你。”
叶佳怡轻笑一声,“姜姜对女孩说,他很爱他的妻子,但妻子的心却不在他身上。他很难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妻子会真正爱上他。”
落落愣愣地看着叶佳怡,叶佳怡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我一点也不怪他和别的女孩玩暧昧。我只怪我自己,错过了许多,可以向他说爱的机会。”
落落恻然,默默地握住了叶佳怡的手。
叶佳怡吸吸鼻子,“今天晚上,衣可榛对我说,他准备回英国。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声走?”
落落“啊”地一声。张张嘴想说话,叶佳怡却不肯让她开口,“我跟他认识不久,但不知为什么,对他无比信任。看到他的时候,我并没有心跳加快,但我感到安全。”她抬起头来,迎接落落的目光,“所以我决定,跟他走。”
落落怔怔地看着她。这是她永远及不上佳怡的地方。叶佳怡敢爱敢恨。她不害怕未来。她也不回头。
“你爱他吗?”落落问。
叶佳怡笑笑,“不不不,我想我并不爱他。最起码,现在没有。姜姜留给我的记忆太过深刻。我只是,想离开这个环境,我如果想要开始新的生活,我就得狠下心来。不然,我就永远沉浸在姜姜留下来的记忆里。我需要一个人,他带我走,助我一臂之力,就好比,一个人徒步上山,需要一双扶持的手;一个孤单的乘客,需要一个司机;一朵花开,需要雨水浇灌。”
落落怔怔地看着她,“可以这样吗?可以把当他做度过湍急河流的舟,一把雨天里撑开的伞?”
叶佳怡说,“可以的。我就是这样。”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动机。衣可榛也并非不明白。只不过相遇很难得,他决心一试。她或者最终也不能够爱他。那也没关系。
落落轻声说,“我羡慕你。”
叶佳怡说,“下周就是你结婚的日子了。等你的婚礼过后,我们就启程。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落落,我们都要努力。开始一场新的生活,也许并不难。”
落落微微牵动了嘴角笑,“好。”
叶佳怡说,“努力忘掉良生。”
落落含着泪笑,“好。”
她当然明白佳怡的意思。我们都要善待珍爱我们的人。岁月短暂,人生无常。属于我们的好光阴屈指可数。
佳怡转移话题,“邻居是谁啊?”
落落摇摇头,“不知道。”
佳怡轻笑,“感觉你们俩在星空下相依为命咧,有机会一定要认识一下。”
落落也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佳怡抬起头,默默地凝视着夜空,良久才说,“其实是我自己忐忑不安,等待不及,要上来找你说话。不是为着劝解你,而是为了给自己一点信心,坚定一下立场。”
她站起身来,“我走了。”
落落也站起来,“我送你。”
佳怡说,“行,你送我下去,呆会我又送你上来。”
落落笑了,“好好好。你自己下去。”
佳怡走了。
落落的手机轻轻滴响,是陈启真发来的短信,“睡了没。”
落落回,“还没。”
陈启真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明天中午去接你。”
落落诧异,“干嘛特意来接我,反正都要去店里的。”
陈启真轻叹一声,“明天咱们不是要去挑婚纱嘛。”
落落恍然,“啊。”
“我差点忘了。”落落有点不好意思。
陈启真温和地说,“没记性。”
落落深感惭愧,“我在你面前总是事事出错。”
陈启真说,“是不用心吗?”
他的语气里有点悲伤的意味,落落感觉到了,急忙否认,“不不不,不是,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做错什么,你都不会怪我。我犯了错,你原谅我。我捅下的漏子,总有你在后头收拾。”
陈启真笑了,“落落,你一稍稍夸奖我,我就飘飘然了。”
落落抿嘴笑,“乖,去睡了。”
陈启真轻轻地笑。像是不舍得挂电话,良久,才说,“落落,我爱你。”
落落张张嘴,想说一句,“我也是。”可是不行。她说不出口。她不想对他说谎。她愿意跟在他一起,可是,她对他,是另外一种,比友情多,比爱情少的感情。如果,如果没有与言良生的一场重逢,她是否会爱上陈启真?
落落叹息一声,轻轻闭上眼睛。
她再一次梦到了良生。
天气很冷,毛毯好像太薄了,暖手宝已经失去了温度。有人轻轻走近来,拿走了她的暖手宝,好像重新塞了一个在她怀里。她轻轻侧侧身子,嘴里呢喃地叫一声,“良生。”
他好像就在她身边,安静地坐着,默默地凝视着她。她试图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好沉,怎么也睁不开。
良生像是叹息一声,终于站起来离开。
她惶乱地向他伸出手去,着急地叫,“良生,良生!”良生回过头来,面无表怀地看着她,“你已经有陈启真了,还叫我干什么?”他的语气好冷,冷得落落也觉得了刺骨。
她挣扎着想起来,“不不不,良生,你听我说……”
这么一折腾,她醒了过来。
天光渐亮,早晨的风格外清冷,落落缩了缩肩膀,手上的暖手宝掉了下去。
呵。又是一个梦。
落落怅然地坐着半晌,弯下腰去拣暖手宝,突然间,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这不是她的暖手宝!虽然外观很是形似,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可是落落记得,她的暖手宝,袋子上有一块墨迹。而这一个暖手宝的袋子,却没有!
她把暖手宝翻来覆去地看,确实没有。
她霍地站起身来,是谁,是谁换了她的暖手宝?
她紧紧地盯着邻居那扇一如既往紧闭的房门,这顶楼,有防盗的铁门,除了她和邻居,应该不会有人进来。难道说,是这个好心的邻居,半夜里给她换了暖手宝?
这么想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怔怔地站立半晌,良久才转身回房,迅速写张纸条,然后走到邻居门前,透过门下缝隙,塞了进去。
“谢谢你的暖手宝。我叫周宝落,能认识一下吗?”
她退后一步,瞥眼看到花盆一侧搁着个洒水壶,于是提了起来,认真地浇起花草来。
屋子悄无声息,像是没人。
落落只好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屋,爬上床去,转眼熟睡。这一觉倒睡得好,若不是手机响,她几乎还待再睡。
打电话的是陈启真,落落好笑,“喂,你好烦。”
陈启真嗔道,“差点没上去找你。打好几次电话也没接。今天怎么睡这么晚?”
落落扭头看看窗外,呀,竟然天光大亮,瞥一眼时钟,竟然已经中午十二点,惊叫一声,“呀,十二点了啊!”自己先笑起来,“很爽,今天睡了一个回笼觉。”
陈启真道,“我在楼下。”
落落哦一声,匆匆起身,胡乱洗漱一番,奔下楼去。
陈启真为她拉开车门,“先带你去吃东西。”他看她一眼,“想吃什么?”
落落想一想,“随便。”
陈启真也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陈启真颇为沉默。这让落落有点奇怪。平时的陈启真,虽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总会寻找一些话题和她闲聊。她不由得瞥他一眼,他的表情有点郑重,像有心事。
抵达乐洋洋婚纱摄影,陈启真先行下车,给落落开了车门。
落落说,“这样不好。这个习惯不好。”
她抬起头看他,他有点走神,感觉到她的目光,急忙予以回应的一笑。
落落说,“你怎么了,启真。”
启真停住了脚步,稍稍犹豫,才鼓起勇气,“有个事,落落,我想我应该坦白地告诉你。”
落落随口答道,“说呗。”
陈启真看着她,“我这几天一直在跑营业执照的事。原来的营业执照一直还是原店主的。我联系过原店主,听到一则消息。”
看他表情郁郁,落落也不由得认真起来,“啊,到底什么事?很严重的事?”
陈启真微微上扬嘴角,轻声说,“暗香的幕后老板,原来竟然是——言良生!”
落落霍地抬起头来,“什么!”
陈启真点点头,“是的。就是他。言良生。这家店,许多人垂涎,但他却以低于市场很多的价格转让给了你。”
瞬间里,落落的心乱成一锅沸腾的水。
怎么可能。
他不是要和她恩断义绝吗?他这样抛下她不管,摆明了就是要伤透她的心,他用再残酷不过的事实告诉她,不不不,他不爱她。可是,他为什么,以非常低的价格把暗香转让给她?
她静静地出起神来。
有一次,她曾经对他提起过,好喜欢那家名叫“暗香”的咖啡馆。他只冲她笑。她说,要是奶茶里的珍珠再多一点就好了。后来,奶茶里的珍珠果然就比从前多了许多。
呵,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啊。只是,她从没深思,也不曾细想。
她喃喃地问,“启真,你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陈启真说,“他明明顾念着你。怎么会在婚礼上失踪?今天我若不是欺骗那店家说你已经把店子转给我了,他还不肯告诉我老板其实是言良生的事。”他轻轻皱起眉头,“他分明要你恨他,为什么?”
落落惊惶地看着陈启真。
为什么?
陈启真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落落,现在,你还要去挑婚纱吗?”
落落心里百转千回。
无论如何,他终于还是抛下了她。这是事实。
落落轻声且坚定地说,“要。”
A市的这个冬天,意外的寒冷。落落不喜欢冬天。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云层很厚,路上的行人好像也少了,有些广告横幅在冷风中飘飞,看上去很萧瑟。
这样的季节叫人怎么觉得欢喜呢。每天落落都觉得徬徨,且寂寞。
从小屋到公交站牌,需要走上十五分钟。有小巴士,经常叮当一声擦过身际。
落落其实是个最讨厌步行的人。但她喜欢在这窄小的街道里徜徉。人们说这附近一带是市内最热闹的地段。这里住着许多来自各地市的年轻的蓬勃的前途无量的年轻男女们。他们用一半的薪水租住在这里。因为他们说,在这里,总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奇遇,比如,遇上一个小学时代的同桌。或者,开始一场同甘共苦的爱情。
街道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梧桐树,环境确实好。亚热带城市的酷暑到了这里仿佛便消失了,而它的冬天,也是碧绿的。
城市建设真正舍得下本钱,三天两头地就有工人在路边种树养草。有小小的青石板路在绿树柳长间弯延绵长。
清晨和傍晚,落落喜欢走在其中的一条路上,风很大,吹得树叶哗哗响,她总有错觉,仿佛一抬头间,轻轻把乱发拨到耳际的刹那间,猝不及防就会与良生撞个满怀。
想念像午后突如其来的疾雨,夜空里猝不及防的闪电。
她真的,想念他。
落落等待了好几天,神秘的邻居都没有回复她的纸条。
她忍不住,跑去问房东,“隔壁住的什么人?”
房东皱眉,“怎么了?和你相处不来?吵架了?”
落落懊恼,“哪有,从来没打过照面。”
房东松口气,“吓我一跳。”
落落追着问,“到底什么人啊。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房东有点为难,“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落落很不满,“据说明明也是你的房产。”
房东有点尴尬,轻咳一声,“其实是一再叮嘱,不得把自己的情况告人。好像不喜欢交际。”
话已至此,落落也不好继续追问,闷闷地,就要转身离开。
房东突然在身后说,“是个病人。好像眼睛有点问题。所以不喜欢与人交往。”
落落好奇心顿起,“可是谁照顾他?”
房东说,“是他的保健医生。房子租约其实也由医生来签。”
落落扬扬眉,“可是我从来没碰到任何人。”
房东不以为然,“可能人家专挑你不在的时候出入。毕竟不想见人嘛。”
落落喃喃地道,“好骄傲。”
房东自嘲地说,“我好八婆。”
落落眉开眼笑,“谢谢房东。”
陈启真再次要求,“咱们就快结婚了,不如落落你搬过去我那儿住。”
落落说,“我才不。”
陈启真尴尬,轻咳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落落睁大眼睛,“我懂你的意思。”
她看牢他,他有点急,不知如何解释,落落咕咕笑起来,他松口气,“你呀。”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不喜欢落落住在这里。他总感觉,这里像是落落的另一个天地,而他只能站在外边,徒劳张望,永远无法真正踏入。
婚期渐渐临近,他的紧张比欣喜更多一点。相较于落落,他好像更手足无措。
落落安慰他,“不怕不怕。”她好笑地瞅着他,“我会罩着你的。”
陈启真啼笑皆非。
这一天的傍晚,突然下起了雨,雨里还夹杂着罕见的雪粒子。落落站在窗前,看着雨雪打在窗上,渐渐洇开。
陈启真打来电话,“呀,堵车了。我可能要晚一点到。”
他们说好去“九点半”吃饭,那是一家休闲酒吧,其实并不供应正餐,因此菜式不多,但落落偏爱它的香芋饼,平时嫌店面路途颇远,虽然嘴馋,却也去的少。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惦记着这饼,启真好笑,“去吃好啦。又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启真说堵车,落落急忙说,“你别急,慢慢开车。下雨路滑,安全第一。”
有提示佳怡打电话进来,落落说,“我挂了哦,佳怡找我。”拨给佳怡,“想我了?”
佳怡说,“我今天带小怡去可榛家玩。”
落落说,“啊。怎么了?”
佳怡反问,“落落,你告诉我,你爱启真吗?真心的,全心全意地爱吗?”
落落怔住了,“好好地怎么问这个。”
佳怡坚持,“你告诉我。很重要。”
落落想一想,说,“佳怡,你那天才刚跟我说过,要努力开始新的生活。”
佳怡轻轻叹息一声,“我在可榛的相薄里看到好些照片。落落你可能不知道,可榛和良生,原来是表兄弟!他们俩有好多合照,虽然是多年前的旧照片,但模样很容易辩认。”
落落的心砰然一跳,“什么?”
佳怡说,“我也细问了。原来当时可榛人在英国,良生与他一向交好,但一直不曾向他吐露过你的名字。只说要待到结婚那天,让他自己飞来看个究竟。”
落落想起来,是的,可榛依稀提过这么一回事。可是,她怎么也没想过,他竟然会是良生的表弟。
落落勉强地笑笑,“然后呢。”
佳怡一字一句地说,“良生失踪后,跟他有过联系。”
落落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双手微微颤抖,半晌才说得出话来,“他说什么?”
佳怡好像迟疑了一会。非常短的一会。应该不过一分钟。可对于落落来说,那是一辈子最最漫长的一分钟。
“良生的脑子里,长了一颗瘤。这颗瘤渐渐地长大,到现在已经严重地影响了他的视力。医生动员他做手术,但手术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完全痊愈,另一个是,身体虽然康复,但或许眼睛再也看不见。”佳怡说得很快。“他一直不肯手术。”
落落觉得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住了心脏。她觉得喉咙疼痛起来,呼吸困难。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佳怡轻声说,“我猜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要选择在婚礼的那一天失踪。他要你恨他。他要你以为他其实不过只为了报复你。他要你忘了他。”
不用佳怡解释,落落已经明白。泪水漫进眼眶里来。
“我犹豫好久,要不要告诉你。启真他真心爱你。可是,良生他也真心爱你……”佳怡说。
落落哽咽着问,“他在哪儿?可榛说他在哪儿?”
佳怡说,“他就在本市。从来没离开。可是可榛也不知道他具体是在哪儿。”
落落微微仰起脸来,她想起在影院里看到的那个熟悉背影,马路对面的那个人,还有,那天夜里的暖手宝!天哪!她几乎要狠狠地抽自己耳光,他从来不曾离开过她,他就在她身边,而她却始终懵懂不觉!
她简短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挂了电话,她冲出门去。
迅疾的雨雪打在她脸上,生生地疼。
她走近邻居小屋,天色有点暗沉,小屋里已经打开了灯。落落怔怔地站在门前。
她知道,他就在里边。他原来距她如此之近。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她。
她颤抖着双手敲门,“良生!良生!”
没人应答。
她继续敲,“开门良生。我知道你在里边!”她呜咽着哭起来,“你瞒得我好苦。良生!你开门!”
她加大了力度,毫无顾忌地捶起门来。
门紧闭着。
她抬起脚来,疯了一般地踹起门来,“开门,言良生!你这个混蛋!你不守信用!你说过永远不离开我的!”
她转身走到窗前,躬下身子搬起花盆,毫不犹豫地就砸向窗子,窗玻璃哗啦啦地碎开来,防盗网冷冰冰,仍然隔着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眼看屋子里仍然毫无动静,落落退后一步,“你不肯理我是吧。好。那我就这样,让雨淋着。感冒好了。病好了。反正你不理我,我也不要理睬自己了。”
雨水刷刷地泼到身上来,瞬间里浑身就湿透了。很冷,落落感到牙齿在咯咯轻响。
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她不再觉得冷,全身异样地热起来,她闭一闭眼,眼睛也好热。
手机一直在响,她索性关掉了手机。再抬起头来,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个白色的世界。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单。
落落轻轻动了动身子,有个人影立刻冲了过来,他抓起落落的手,惊喜地低嚷,“落落,你醒了?”
落落陌生地看着他。
是的。他是良生。
是她朝思暮想的,从来不曾遗忘的在婚礼上突然消失了的新郎言良生!
他们曾经那么相亲相爱。可是如今,她觉得他像是变陌生了。
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重新闭上眼睛。
良生轻声叫,“落落,落落!”
她的长睫毛扑扑闪动着,她分明醒着,却不愿意理睬他。
他再次抓起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搧打着自己的脸,低低恳求道,“别生气。别生我的气。落落。”
她试着抽回自己的手,他不肯放。
“我知道我错了。落落,别生气,我不敢了。真的。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落落睁开眼睛,疲倦地说,“我的手机呢。”
良生急忙把手机递给她,“在这里。”
她打电话给启真,“启真……”语气哽咽了。
电话那端的启真着急地叫起来,“天哪,落落,你在哪儿?我都快急疯了。你在哪儿?你怎么了?”
落落停顿一下,“我在医院……”
启真迅速说,“我马上来。”
他甚至没顾得上问是哪家医院。
落落重新拨过去,“傻瓜,你知道是哪家医院吗?”她看一眼良生,“这是哪儿?”
良生看着她,答,“人民医院。”
落落重复了一遍,“人民医院。启真,你快点来。我饿了。”
挂了电话,良生上前来,“你饿了吗落落,这里有粥。要不要喝一点?”
她摇摇头。
她不想跟他说话。
良生打量着她,心里又痛又悔。他自以为本意是好的,却没想到落落会这么伤心。
他试图再说些什么,“落落……”
落落打断了他,“我很累,不想说话。”
屋子里沉寂下来。有风刮着窗棂,扑扑地响。
没多久,陈启真冲了进来,大叫,“落落!”
落落微笑着看着他,“我在这里。”
陈启真大步上前,一把就把她搂在怀里,喃喃地说,“你吓死我了。”他轻轻推开她一点,凝视着她,“以后,不许关机。任何时候都不许与我失去联系。”
言良生的手捏成了拳头。
陈启真回过头来,“良生,是你送落落到医院的吗?真是太谢谢你了。”
他伸出手来,想要与言良生握手。
他表情平静,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良生抿抿唇,默不作声地与陈启真握了握手。
启真说,“我在这里照顾落落就好。真的非常感谢您。”
良生看一眼落落,她正看着窗外出神,表情淡淡地。
良生只得说,“不用谢。那么,我就先走了。”
他转身出门去。
陈启真摸摸落落的头,“要不要吃点东西?”
落落回过头来,“我想出院。我没事。我没生病。真的。”她眼神天真地看着启真,“好吧,也许我刚才病了,但现在已经好了。”她微微嘟起嘴来,“不让我回家,我就生气。真的。”她加重了语气。
陈启真啼笑皆非,答道,“好吧好吧。我去问问医生。”
问医生的结果就是,落落的身体比较虚弱,好好注意保养就可以。没什么大碍。
半小时后,落落坐在了启真的车上。
启真说,“搬到我那里吗?”
落落点点头,“好。”
她抬起眼睛来,“但是现在我需要吃东西,我很饿。”
启真失笑了,“好好好。吃东西。”
他们去吃小笼包。
落落一口气吃掉一笼。还叫着要豆奶。
启真凝视着她,“落落,你快乐吗?”
落落叹口气,“好深奥的问题。”
启真立刻就后悔了,“也是。咱们想点简单的。比如,我们结婚那天,我的衣服可不可放在你的衣服上面?”
落落睁大眼睛,“为什么?”
启真眨眨眼睛,“因为我妈说,这样以后你就不能欺负我。只能任我鱼肉。”
落落夸张地打个寒噤,“真可怕。”她霸道地说,“不行。我要欺负你。我的衣服得放在你的衣服上面。我要欺负你一辈子。”
启真笑起来,“多么好。我的荣幸。”
他停顿一下,说,“落落,我们的婚礼,要不要延迟一段时间?”他看着她,“你身体不好,我们先把身体养好好吗?”
落落勉强地笑了笑,“你嫌我了吗?”
启真摇摇头,“落落,我想要一个快乐的新娘子。你能理解我吗?”
落落的眼睛湿了。
她怎么不明白。
他只考虑她。
他想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他的新娘子,而不是负气之下,把自己交付与他。
她轻声说,“不好。结婚的日子是不能轻易更改的。这不吉利。除非,你不愿意娶我了。”
启真急了,“哪有的事。”他轻叹一声,“好。只要你高兴,怎么样都可以。”
车子径直开到了启真的家里。房子已经布置一新,卧室贴了浅浅的紫色碎花墙纸。
启真说,“我已经让人去给你收拾东西了。”他倒杯水给她,“你睡卧室,我睡客房好了。”
落落答,“好。”
她打个哈欠,“我能不能睡一下。”
启真白她一眼,“好,我这就走。”
他走出门,又提醒她,“醒了给我打电话。”
落落叹息,“你能不能别这么婆妈。”
启真板起脸,假装不高兴,“现在就嫌我!”
落落把他推出门去,“好啦好啦。快出去吧。”
关上门,一切变得安静下来。
她又想睡觉了。
睡觉总归是件好事,可以不思想。又可以自然地落泪。
窗外嘀嘀答答地下起雨来,她倚靠在床头,真的有了睡意。迷糊中听到手机疯狂地响。
她受了惊,顿时清醒过来。
拿手机过来看一眼,是良生。
她沉默地把手机放回去。
要说什么好。
没什么可说的。
她躺下,继续睡。
手机不依不饶地响。
她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黑了。窗外还在下雨。
她不知不觉地又拿过手机,38个未接来电。38条未读短信。都来自良生。
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等到你肯见我为止。”
落落怔怔看着,突然跳了起来,她扑到窗边,刷地拉开了窗帘。果然,楼下停着良生的车,他站在掉光了叶子的桂花树下,一动不动。
落落捂住嘴。
她颤抖着穿鞋,打开房门。
陈启真就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膝上搁着手提。
看到落落,便笑着叫道,“来,落落,咱们一块玩游戏吧。”
落落迟疑着,走到他身边坐下。
她很少玩游戏,偶尔玩点对对碰,还总是失败的那一个。积攒下来的是可观的负分。
她盯着电脑屏幕,陈启真玩得很是投入,不时发出惊叫声。
落落低声说,“启真,我想出去走走。”
启真立刻说,“你是不是饿了,好。我们去吃点宵夜吧。”
他顺手抄过雨伞,轻轻揽着她的腰,一同走下楼去。
落落看到了良生。
他就那样看着她,安静地。
她的心疼得厉害,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
启真的手臂紧了紧,她恍然一凛。
他们与他擦肩而过。
启真打开车门,她抬头看启真,目光茫然。
启真默默看她半晌,折回头去找良生。
“别这样。你已经放弃她了。别这样。没意思。”启真把伞递给良生。
良生掉过目光。
启真犹豫一下又说,“别让落落难过。”
这下良生开了口,“走开。别理我。”
启真看他半晌,轻叹一声,走开去。
“走吧,落落,别理那个疯子。”他打开车门让落落上车去。
落落垂下眼帘。
启真轻声说,“落落,答应我。”
落落抬起头来,“啊?”
启真说,“忘了他吧。”他握住她的手,“忘了他好吗?”
她的泪滴到他手上,“好。”她吸吸气,努力地笑了笑,“好。”
他心疼地握紧她的手。
没关系。还有十天。十天后,她就是他的小妻子了。言良生再也不能伤害到她。
她像是想了很久,才艰难地说,“启真,我想过了,我还是回去住好了。”
启真吃了一惊,“落落!”
落落凝视着他,“你不相信我吗?”
他也看着她。渐渐气馁下来,“好吧。”他轻声说。他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不相信自己。
落落说,“送我回去吧。”
车子在深夜的街道上疾驰,雨点不急不缓地敲打着车窗。启真从后视镜里悄悄打量她,她微瞌着眼帘,像是睡着了。
车子悄然停在落落家楼下,落落睁开眼睛,打开车门,“我走了。”
启真叫道,“伞。落落。拿上伞。”
落落已经跑进楼道,站在楼道口,冲他挥了挥手。
他看着她消失在楼道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很疼,像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又一次离开了自己。
落落几乎是小跑着上了楼,不由自主地,她瞥了一眼良生住的小屋,那扇残破的窗已经被修理好了。那些花盆,都换了新的。花朵在细雨中微微摇荡。
她怔怔地站了一会,雨点渐渐打湿了头发。
心里空荡荡的。
她轻叹一声,走进屋子里,换件衣服就开始打扫卫生。
回到自己家的感觉真好。
她没别的意思,不是因为良生才回来。
她仔细想过,她不能再辜负启真,她会嫁给他。如期地,与启真举行一场婚礼。
至于良生,他会忘了她。
他们终将遗忘彼此。
花了整整两个小时,落落才把家里打扫干净。
累坏了。倒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突然间,怔住了。
目光所及,门扉下,塞进来一张纸条。
呆了好久,才起身把纸条拣起,缓缓摊开来看,上面写着,“谢谢你回来。”
是良生写的。他大概亲眼目睹启真一个人回去,立刻猜到落落定然是回了自己的家。
亲眼看到落落家里的灯亮起来,一颗心轰然落地。
说不尽的欢喜。
要到此刻才知道,哪怕生命只剩下一刹那,他也不想离开她。他要做个自私的小鬼,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都爱她。
落落把纸条扔进了垃圾筒里。
她打开电脑,听一点音乐,然后在音乐声里,甜甜地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窗外竟然阳光明媚。
这天气,也真像这人生,反复无常。
落落出门去,贪婪地深呼吸。
对面的门打开了。
良生微笑着招呼,“嗨。”
她才不理他。
良生没有试图再多跟她搭讪,他蹲下身去,很认真地摆弄他的那些花。
落落有点好奇,再次打量了一下他的那些花。
回到房里,她便上网搜了一下,原来良生刚种的花叫三色堇,代表的是思念和等待。
落落的心不由得悸动了一下。
她站在窗帘后,默默地看着窗外的良生,他把跑步机挪到了屋子外,很正经地在锻炼身体。
落落忍不住喃喃地说,“装模作样。”
下午的时候,一张纸条又塞时了门框里,“要吃东西。”
落落弯弯嘴角。
她看到一个医生打扮的人走进了良生的屋子里,耽搁了很久才出来。
她突然想起佳怡说的,他的眼睛出了毛病。
一颗心突然紧紧地揪了起来。
然后,她看见了ANNA。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ANNA进去了很久都没出来。
落落心烦意乱。
傍晚的时候,落落屋子里的水管突然爆了,水哗地喷出来。落落看着地板很快被水淹没,急忙给启真打电话,启真不知道在干什么,没接电话。
落落转而到处找修理工,言良生走进来的时候,落落的水管已经被修好了,落落正努力地在收拾屋子。
她看到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他皱着眉,帮忙着落落拣书,装鞋。
他说,“走吧,去我那边住。”
落落反诘,“我干嘛要住你的房子,我跟你什么关系嘛。”
良生突然发了毛,使劲踢翻了垃圾筒,“你到底要怎么样,周宝落,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
落落吃了一惊,泪水迅速地漫进眼眶来。
她倔强地抬起头,“我没想怎么样。言总,您多心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麻烦您了。”
他说,“我乐意。”
落落说,“我不乐意。再说,我也不想打扰你谈恋爱。”
话说出口落落就有点后悔,这话听上去怎么都有点酸溜溜的味道。果然良生的眼睛一亮,轻哼着笑起来,“不是吧,好像在吃醋哦。不是还在爱我了吧?仍然是爱我的,是吗落落?”
落落把毛巾枕头全扔到他身上,“滚!”
他愣愣地站了两分钟,突然上前来,隔着零乱的毛巾和枕头抱住了落落。
落落吃惊得心跳都停止了。
她想起从前,他们之间有过许多亲昵的小动作,比如他用纸巾给她擦沾有饭粒的嘴角;又或者他伸手把她的头发拨至耳后;还有,他曾经背着她在空旷的大街上走了十分钟……那一切,都让她的心觉得疼。
他轻声说,“你这无情无义的破妞!”
不知道为什么,落落没有推开他。
突然间,她好像很是贪恋那距在咫尺的温暖。
落落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落落被吓了一跳,他好像也是。落落急忙挣脱他,接电话。
是启真,说是买了菜,要上来做饭。
她说,“好。”
她不能拒绝他。
她抬起头来,平静地对良生说,“你走吧,我男朋友要过来了。”
良生长久地看着她,像是要探究她说的到底是否真心。落落坦然地看着他。他突然轻轻一笑,默默地退出门去。
启真来了。
他在她的小屋子忙碌得团团转。
落落看着他的背影,想笑的,不知不觉,眼眶却湿了起来。
她喃喃说,“启真,你其实不用天天来看我。不用这么紧张。”
启真回过头来笑,“我真的很紧张。你别管我。”
两人摆了小桌子吃饭,启真做的水煮鱼,有点辣,落落的鼻尖上冒出汗来。
落落说,“启真,我说过了,别对我太好。”
启真笑了笑,突然抬起头凝视着落落,“为什么?”
落落一下子卡了壳。
启真的模样很认真,有点不同于往时的意味。
就在此时,门下又塞进来一张纸条。
悉悉嗦嗦地。
落落心里一紧,担忧地看了启真一眼。
启真不动声色地起身,轻轻拣起纸条来,念道,“讨厌陈启真!”
落落差点想笑出来。
启真看落落一眼,笑了,“我喜欢让言良生讨厌我。”
落落动了动身子,有点不安,“别理他。”
启真点点头,“好。”
哪里就能真的置之不理。
启真自认为忍耐已经够多,在他看来,没有人比他更爱落落。
他决定退掉暗香咖啡馆。
落落大吃一惊,第一反应便是不舍,可是她明白启真的意思,启真想要让她的一切完全地与良生无关。
为了这个,良生找上门来,对启真冷嘲热讽,“怎么,为了一点私情,就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了?”
启真冷冷地说,“我爱怎么着,关你什么事?”
良生轻哼一声,说,“因为你要娶落落,所以便关我的事。退掉这咖啡馆,你还能做什么?陈启真,你别太天真了,你出家的时候,放弃了这世俗的一切。你自己清楚得很,你现在得倚赖这间咖啡馆生活。你现在退掉它,是打算以后和落落就靠你攒下来的那点老本生活吗?就这样,就能给予落落幸福吗?”
陈启真被他说中软肋,顿时作声不得。
落落主动握住启真的手,“没关系,启真,总不会饿死人,咱们有手有脚,爱做什么不行。”
言良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大叫,“落落!”
他太清楚落落对这咖啡馆的热爱。当年就为了她的这点热爱,他才把店子盘至名下。不然照他脾性,他哪里有兴趣盘下一间小小咖啡馆。
落落看也不看他,只柔声对启真说,“走吧,咱们吃东西去。”
陈启真一颗心放下来,反手握紧落落,得意且胜利地看了良生一眼,骄傲地出门去。
只花了半天时间,暗香里的东西和财物都已点清。暗香咖啡馆的门,轻而坚决地磕上了。
言良生远远地站着,不无心痛地注视着站在店门前的落落和启真。
第一次,他真正感到了惶恐。他向来都是自信的,觉得落落心里爱的只是自己一个人。她要结婚,要和启真在一起,都不过是一种负气的表现。她一定会原谅他,他们一定会重新在一起。她要和启真结婚,不过是一场玩笑。
可现在看来,竟然像是真的了。
陈启真看到了他,迎上前来,很平静地把钥匙递给他,“哪,言老板,还你的钥匙。”
良生怔怔地。
启真不耐烦了,拿出他的手,把钥匙硬塞在了他手里。
良生没握紧,钥匙掉到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他眼睁睁地看着启真返身回去,轻轻地握起了落落的手。
他期待着,落落会回头看他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可是没有,落落连余光都没有扫过来。
他听到自己的心,像那把钥匙,轻轻地跌到地上。声响轻微,却已碎裂殆尽。
咖啡馆关掉了,落落变得更无所事事了。她决定去淘宝开家店,赚多少尚在其次,关键是打发时间。时间太多,会让她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跟佳怡提了一下,苦恼着不知道卖些什么好。
佳怡想了想,突然兴致勃勃地说,“卖点情趣用品吧。怎么样?”
落落吓了一跳,佳怡却很兴奋,“真的啊。其实我觉得啊,符合人们需要的东西,就是好东西,姜姜有个旧同学,做的就是这行。利润很高的。咱就找他供货了。喂喂喂,算我一份。咱俩合伙。”
这么三言两语的,两人都热血沸腾了。
于是立刻注册了一家新店。
启真觉得好笑,却没反对。言良生的话让他耿耿于怀,他一直在考虑着,他真的需要做点什么,努力多赚钱,要让落落幸福。而这幸福,不是仅仅只在嘴上说说,是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做保证的。
店子就这么开起来了,大约是新开张的缘故,生意很淡。
落落跑去论坛做广告,晚上十点,有人要加她。她同意了。想法很单纯,就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成为顾客的ID。
这人的的ID叫“一男人”,一上来就说,“嗨,我卖点东西给你吧。”
落落第一时间怀疑他思维混乱逻辑不清,于是提醒他,“是你要跟我买点东西吧。”
他生气了,发个很凶的表情来,“我是说,我卖点东西给你。”
落落有点啼笑皆非。我是卖家,你点我要卖东西给我?
于是不客气地说,我这里只接收RMB。当然,美金更好。
落落一凶他就软下去了,他说,“啊,你这里有****吗?”
落落皱皱眉。真难听。现代社会,男欢女爱都是自愿又迅速,哪里还用什么****,催情剂倒还差不多。
他不耐烦了,“好吧,催情剂,有吗?”
落落说,“你多大?”
他答,“成年人。”
落落又问,“对方多大?”
他说,“成年人。”
落落继续问,“你性冷淡还是他性冷淡?”
他终于觉得不对,反问,“每个顾客你都这样问个没完没了?”
落落承认自己很无聊。不然平时谁耐烦跟一买****的JJYY的。
落落假装很诚恳地说,“我是真心想帮你。我们的服务质量没得说的。”
从前的情感栏目不是白做的。瞬间里,她的专家似的矜持倏地重新焕发了。
他说,“谁也没性冷淡。我就是,突然间不行了。”
落落暗叹,网络真好。要不然这话谁有脸面对面说出来?落落一下子就同情起他来了。
“是不是对方的问题,太平了?还是小PP不够QIAO?”落落既关心又无耻地问。
男人说,“是我的问题。”
落落不禁对他有点刮目相看。这男人还挺诚实。于是她说,“一种是口香糖类的,一种是咖啡类的,都是有促进作用的。你要哪一种?”
“都行。”他说。“这样,我卖点东西给你吧。我有很多关于过去的有意思的回忆。我吃点亏。打个贵宾折卖给你。两相抵消了。OK?”
“OK个头啊!”落落纵是涵养再好,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神经病啊你!”
一脚就把他踢出了联系人名单。
十分钟后他卷土重来,改了个名字叫,一男人A。看样子,落落要再踢他,他会继续叫B和C。
落落忍耐着,再次通过了他,这次他问,“有充气娃娃吗?我需要测试一下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落落本性里的善良因子还是被激发了,她猜想,也许这男人,真的碰到了难处呢。她说,“好吧,你的回忆,说说看,看货付款。”
晚上十点,他开始对落落回忆他的爱情:“她是一个公主。”
落落很冒失地说,“她不吃饭呢还是不喝水?”
他语塞了一下,决定装做没听见,继续说,“我们俩青梅竹马。”
落落批评说,“老套。”
他说,“一直到上了大学,我们才第一次牵手。”
落落啧啧称奇,“难怪她最后不要你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他终于发了脾气,“你到底要不要听。”
听。当然听。
他说,“我昨天跟一网友去开房了。这网友身材火爆,貌若天仙。我就是没感觉。”
落落说,“可怜的。”
他说,“我打算悬赏征集能解救我的女人。”
落落说,“好啊好啊。我帮你。”
转过身,落落就对叶佳怡说,“我碰上个变态。”把事情说了一遍,佳怡惊得大笑。
落落觉得有趣。这个男人,让她突然有了生活的寄托。
她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上淘宝旺旺。
然后突发奇想,把他的故事上传到论坛里,然后大张旗鼓地给他做了广告。称他为“失爱人”。
因为这个失爱人的故事,落落的生意一夜之间好起来。来店里随便逛逛的人很多,然后许多人又随随便便地买走几样东西。
落落因此对这男人和蔼起来。
想想这世界真奇妙。落落跟一个性无能的男人竟然成了朋友。
这男人得寸进尺,他居然对落落发出邀请,“不如你亲自来治我试试?”
这话把落落惹恼了。一下子拉黑了他。
他竟然还有脸继续加落落。一男人B。
落落不理他。
不管怎么说,生意终于还是走上了正轨。太难得了。落落几乎有点沾沾自喜了,带着几分夸耀地说,“你看,我是不是做生意的料?”
启真好笑,说,“是是是。”
陈启真下了决心,这一次,他要全力守护自己的爱情和爱人,这些天里,启真都几乎全天呆在落落的家里。
连落落自己也觉得了不妥。
偶尔向窗外张望。良生若无其事地,在跑步机上跑步,侍弄他的花。
那些纸条,仍然源源不断地塞进门框里。
语气关切。像是那些误会从未发生。
傍晚时分的那一张,一定是那五个字,“讨厌陈启真!”
落落又好笑又无奈。
这一天傍晚,陈启真看完了纸条,破例地没有揉成一团直接扔掉,而是一言不发地走出落落的家。
落落愣了一下。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赶紧奔出门去。
果不其然,奔到楼下,已然看到陈启真和言良生站在马路边上拉扯起来。
只听得陈启真愤怒地说道,“落落是我的未婚妻,你知道吗?我请你别打扰她!你言良生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我求你别再来烦她了!”
良生不亢不卑地答道,“不,我告诉你,我只要周宝落。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陈启真霍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恨恨道,“她那么爱你的时候你在哪?她哭的时候,她伤心的时候,你在哪?除了烦恼和痛苦,你还能给她些什么?你算了吧。你不过是不服气她要嫁给别的男人!”
良生看着他,淡淡地答,“随便你怎么想。但是,我不会让她嫁给你!”
陈启真终于爆发了,他挥手就是一拳,“你这个混蛋!”
落落尖叫一声,扑上去拉住陈启真,“启真,别理他,别理他,我们走。我们走好了。我们马上就结婚!”她的双手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
陈启真看到她,笑了笑,“落落,你说真的吗?”
落落避而不答,“走吧,我们走。”
陈启真不再挣扎,任落落挽着自己转身走。
只听到身后,良生轻声说,“别走,落落。”
他的声音有点不同。
落落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
良生悲伤且绝望地看着她,“我爱你。落落。别走。别抛下我。”他前一步,“你说得对,没有了你,我就是一个失爱人。”
落落如受重击。
她突然明白过来,是他。那个失爱人是他。
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他留意着她的点点滴滴。他想方设法地进入她的生活。
刹那里,从前的时光,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段快乐,每一场痛苦,潮水般涌上脑海来。少年言良生,他许下的诺言,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一辈子不离不弃。他送给她的那枚小戒指。他在婚礼上把她抛下。
所有的快乐和悲伤都让她想落泪。
他绝望的目光像把利箭,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心,寸寸凌迟。她几乎呼吸不了。她悲伤地发现,不行,她忘不了他。哪怕他伤害过她,抛弃过她,她仍然忘不了他。他的那些好,想起来都要让她暗自发笑,甜蜜不已。她从前以为,她失去了他,这一生,再不会有机会与他重遇。可是,他们重逢了。她只觉最大的噩梦便是再次分开。她努力过,遗忘他,她可以重新来过,她可以和启真,过一点平淡温馨的小生活。
可是不行。当她一想起他的名字,她的心就阵阵抽痛。任何事都能让她联想到他。哪怕是因为仇恨,她也没有一刻遗忘过他。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就站在街道中间,“要想离开我,除非我死了。”
疾驰的车辆大力鸣响着喇叭而来,路边行人都震惊地站住了脚。
落落狂叫一声,“不要,良生,不要!”
她想也不想,掉头疾奔回去,用尽浑身力气,狠狠地推开了良生。
倒下之前,她听到许多惊呼声,刺耳的刹车声,良生带着哭腔在叫,“落落,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