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玩股专家:男人有钱就变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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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淘气是一个娇小的漂亮的大二女生,脸上稚气未脱,性格开朗、活泼、爱说爱笑的,脾气很倔、也很任性和顽皮。她读书的学校就在我学校隔壁,我们谈了大半年的恋爱,感情非常的要好,这正是我们两情相悦、情深意浓的时候,突然间要我们分隔几千里,怎不令她伤心和担忧?她喜欢她美丽宽阔的家乡——北京城,说除了出国,她哪里也不会去的。她强烈要求我留在北京工作,而别去她称为坏男人遍地的深圳特区;为了说服和挽留我,她甚至用尽了她娇媚的一切手段。可我最终还是走了,一来确实是因为家命难违,二来我也想看看我那神秘的大舅舅是否真能给我一个发达的机会。但每每看着淘气哀艳欲绝、不舍不弃的样子,我也恋恋不舍的;为了她,我已经在北京流连了一个多月,实在是没理由再磨蹭下去了,今天我才不得不蹬上这趟南行列车。

北京的夏天,天气很热。夜晚的北京西站,空气象凝固了似的,没有一点儿风吹来。人来人往的旅客,步履匆忙,行色匆匆,更增添了燥热之气。在没有风的站台上,我的同学拉尔、百成、松鼠、春儿和我的女朋友淘气来送我,这让我非常的感动。昨天晚上,拉尔、百成、松鼠已经为我设宴饯行,我们几乎还玩了个通宵,今天他们一下班又冒着酷暑马不停蹄地赶来为我送行,我能不动情吗?春儿也是个大忙人,一直紧张地在为实现她美国读MBA硕士梦而奋斗,要她出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然,淘气是应该得啦!不让她来,她哭着喊着也会追来的。同学三载,分别时有这帮铁哥铁妹们的热情相送,我心里充满了感激、留恋和热乎乎的感觉,站着说说话,汗水就湿透了后背。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就等火车开了。我站在车门口挥挥手,大声喊道:朋友们,再见了!他们的手也高高的举了起来,嘴里叫喊着祝福的话语。忽然,我看见淘气手捂脸,眼睛里早已噙着的泪水象脱线珠子一般刷刷地滚落下来,我的鼻端上立即涌出一股辛酸味儿——

列车员把我从门边拉开,关上了车门。我再透过玻璃窗看时,发现淘气娇小的身躯跟着列车跑了起来,象是要努力的追上火车。我脸歪贴着玻璃想看清楚一点,可眼睛开始模糊了,只见淘气的手在空中舞动,娇小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消失在深沉的夜幕里。

在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次去南方的深圳市是一个错误,留在这个我已经熟悉并且喜爱的城市里该多好啊!至少不用和活泼可爱、娇媚动人的淘气分开了!要知道现在的大学生谈恋爱是多么不可靠!她离毕业还有两年的时间,毕业后也不知道我们能否在一起?今天的一次小别说不定就是我们人生的一次大别。这是北京到深圳的直达列车,我买的是一个上卧铺,刚才的情景让我没心情和旅途的旅伴们搭话,独自一个人在窗边呆坐了一会,眼见列车驶出万家灯火的北京城,窗外一片漆黑了,我才爬上我的铺位躺下,继续想我的淘气。

我叫范希文,父母一直叫我“小文”,这是我的小名;有点亲近关系的人都这么叫我,比如淘气和春儿。老师和同学大都叫我小范,也有叫希文的,象拉尔和百成他们;几个名字都很中听,我非常的喜欢。我今年刚从北京有名的京都大学研究生毕业,拿到了一个这几年很热门的经济学硕士文凭。应该说我二十六年来的生活是非常顺利的,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加上读书比较有天份,一不觉得苦,二不觉得累,大小考试全当做“上街买东西”(我觉得买东西最麻烦了,品种太多,不知道买谁好,还害怕上当,这是我最头痛的事)。所以从小到大在,我在书途上从没受到过什么挫折和失败之类的事。我想即使再读下去也是一件轻松的事,但看见许多的同学都在挣大钱、成小家、立伟业了,我一人再傻呆呆地读下去还有劲吗?何况当专家、做学者、著书立说也不是我喜欢的职业。毕业了,理所当然的我该工作了。按我的学历和专业来讲,找个好饭碗是没什么问题的。半年前,许多跨国公司、大机关、大单位就到我们学校来招人了,我们经济学系的研究生可是受青睐的对象,包括拉尔、百成在内的许多同学都为留北京、弄个挣钱优厚的好去处忙得手脚朝天,只有我被我父母和大舅舅定了去舅舅设在深圳市的一家投资公司,我连找工作都省了。

大舅舅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是个多大的老板?我当时真不太清楚。虽说我们是近亲,但俩家分隔很远,父亲又他长期与他不和,多年鲜有来往。只是不断听说他发了大财,住得是豪华大别墅、坐得是昂贵奔驰车,四川老家的三亲六戚、七朋八友、左邻右舍的许多人都投奔他而发财了。在我刚读研究生的那年底,大舅舅曾带外公来北京看望过我,我知道他们在做房地产生意,连北京也有规模不小的地盘楼宇。但国内的房地产业几年来一直低迷徘徊,拖垮了许多名气响亮的大公司和他们的大老板。正所谓地圈的越大越倒霉,楼盖的越多越完蛋;我大舅——他正巧也是做房地产的大户,那现在怕也是死多活少吧。近两年,大概也因为他当上了老板的缘故吧!他家里发生了不少的变故,弄得人去人疯、凄凄惨惨的;也因为这原因,今年春节我父母去深圳探望了生病的外公,他们见到了我的大舅舅。回来后,父亲改变了多年对他的歧视性看法。说大舅舅干的不是原来以为的“个体户企业”,也没做什么“欺人哄人”、“捣卖拐骗”的昧良心生意和黑色勾当,都是些正规的实业、贸易生意等等,要我毕业后去帮他做事。还说大舅舅说了,他的企业是不会委屈我这个经济学硕士的,我的前途将会是充满阳光和鲜花的。我听了有点喜出望外,也有点拿不定主意。嘴里答应下来,可心里仍然在犹豫和嘀咕。从报纸和杂志上知道,前些年发迹的富豪们进入九十年代后半期就没怎么安稳过,今天的报纸报道说垮了一个,明天的杂志会讲抓了一个,给人们的印象是——侥幸剩下来的几个估计离“死掉”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我的大舅舅在我小时候有几天倒是我崇拜的对象,但学了几年经济学,多少知道从事物的本质和规律看问题。假如按照正常的思维分析、推理、判断大舅舅,我也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土老冒”财主,这种土老冒财主能混到知识经济的今天没死掉本身就是个奇迹了,还能指望他的公司、他的财富能继续发展、长寿下去?肯定不会的。我甚至担心大舅舅哪天会不会和那些垮掉的、被抓进监狱的名动中外的老板们是一样的命运结局啊!

据我估计我的大舅舅还是有点实力的。他在七十年末就以捣腾服装而涉足了商海,八十年代又去广东、福建做起电器买卖、服装工厂、汽车配件、纺织品贸易等等,我猜他那样出身的人多半也会搞搞走私之类的罪恶勾当吧。九十年代初,他又去到海南、广西炒过房地产,以后移师北上,在北京、武汉、上海、深圳等城市里大量圈地建房。这两年还听说他在广东、江苏搞起了电子、玩具工厂,去内蒙古做起皮衣、皮革企业,等等等等。我想:他既然能折腾出这么多的玩意儿,那老板肯定当得不小了吧,有个三五亿的资产怕是不在话下。拉尔和百成也帮我分析了几天,最后的结论是竭力鼓动我去。拉尔说的是:现在这世道有个有钱的亲戚不去沾沾光,那不是傻子吗?!而且你得趁他没玩完之前快去,最好搞点钱回来给我们投资,我们也可以弄个网络软件公司玩玩了,玩到纳斯达克上市去,大家都发发洋财;这比我们从零做起要省不少的时间和力气呀。希文,你去好好的弄吧,需要我们配合时打个招呼,我们会全力以赴的。你可要记住啊,我们的发财梦可全靠你啦。百成谈的是:嘿,不管他多大多小?只要是老板就成;不管钱是不是他的?只要他有钱就行;不管他企业以后是死不死活不活的?只要你去弄出一块自留地来供我们自种自收就好了。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了,都一致这么认为,把我也搞得砰砰然心动。所以,我不得不忍痛别离我娇媚的小淘气和我喜欢的北京城开始南行。

我是哪里人呢?这个问题也比较难回答。我也常问自己算是哪里人?研究了半天也没弄肯定,我只好灵活地根据对方的情况回答我是那里人了。这样也好,我可以到处攀拉老乡关系啊!可以说我们中国人是一个重乡土观念、重老乡概念的民族,多几个老乡总是有好处的,在升官发财的关键时刻有“老乡”的提携和帮助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喔。

父亲是杭州人,母亲是四川人,我在四川出生并长到十二岁,我会说四川土话也能吃辛辣食物了。十二岁那年随父母返回了父亲的老家——杭州,我学会了正宗的杭州话也爱上了糖醋风味美食,加上儿随老爸的观念,我自然多说我是浙江人。十九岁那年,我考进上海的一所重点理工大学,在国际大都市呆了四年,说得一口流利的阿拉话,也偏爱甜美精致著称的沪菜了。我可以以纯正的上海话去冒充上海人,在遇到的正宗上海人时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敢怀疑我是冒牌的。最后这三年就是北京了。北京这几年流行起卷舌味儿重的胡同土话,可这玩意对我这个具有语言天赋的人来说自是小事一桩,至于京菜嘛本来名声在外,我能不喜爱吗?所以我也经常以北京人自居,大摆天子脚下老子为大的派头和谱。按理说,我该是浙江人,可在那里没呆几年,心底里也不太喜欢它,总觉得她象一个娇娇柔柔的女人城市,一点不大气,还没小时候生活过的那四川辛辣小县城给我留下的感觉好。但若说自己是四川人吧,离开的也太早了点,这几年老家一个亲戚都没有了,回去怕也没人接待。同时它也太小了点,现代人谁会喜欢小地方的呢?于是我基本不提四川那小城市和我有什么关系了。可若说自己是上海人或北京人炫耀吹嘘吧,现在又流行“打假”,偶尔冒充冒充一下还可以,多数时候也是心虚的。因此,我是那里人——这个问题一直困绕着我。我就常信口开河地胡诌我是何方人士。这几乎成了我的习惯。——唉!其实这些本来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最后我却发现了一条真理——人倒霉、人不幸、人遭殃多半就是因为栽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面。

拉尔和百成是我同班同室的研究生同学,我们是除了爱情及爱情名义下的妹妹还暂时舍不得资源共享外其它都可以共用的铁哥们儿。我们的相聚首先得感谢时代的流行吧。在大学时,我们都学些怪糟糟、不吃香、属于爱好型的专业;我是应用数学,拉尔是地球物理,百成搞什么自然地理,听听,全是些没出息的玩意。为了保证日后有个好饭碗,我们才改行啃起了用之四海兼准的经济学,还好,这几年的社会流行风没有对不起我们的苦熬,我们可以趁机流行到当今最热门的金融、信托、保险、证券公司去了。那里挣钱容易嘛。毕业时,百成自然挑选了全国闻名的泰华证券公司,在北京总公司里当了专业研究股票的研究员,既拿一份高薪、还可以写股评赚稿费;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可以利用证券公司的灵通消息自己炒上几把,挣出点原始积累来,这事可乐可喜乎!他高兴坏了,曾经满面幸福地邀请我去他公司参观,我去了。在北京著名的金融街上的一栋巨大智能写字楼里,大名鼎鼎的泰华证券占了八层楼面,威风八面,气派十足。而在分隔成一块一块的格子间里排排坐柜里坐了一大堆、一大群文质彬彬的青年学子,他们每人的桌上都有一台显示沪深股市实时行情的电脑。一天的工作可以用两个字概括:“看写”,或者倒过来叫“写看”;也可叫做“看看写写”,或者“写写看看”;轻松愉快加赚钱,着实令我羡慕了一阵,也暗自为百成庆幸。这工作太适合他干了。还在大学时,百成就是个股票迷,只是苦于口袋空空,无法实际操练,心痒手痒之余才退而求其次搞起了股评,也早早考出了股评家资格,每天写一些是似而非的东西给证券刊物寄去,挣点稿费也算是在积攒炒股资金吧。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尝的当了大公司的证券研究员,这不是令他非常的满意嘛!他也乐滋滋地说我要理论联系实际大干一场了。从实习到现在,他上了几个月班,人精神了好多,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拉尔要他为我们未来的网络公司筹集点启动资金,他踌躇满志地说:好哇,没问题!一个月逮二个涨停版,一年少算点,二十个涨停板吧,明年我就可以来个十万八万的给你们搞网络公司了。

说到拉尔,不得不多介绍他两句。这家伙比我们大了三岁,属于野心勃勃,志存高远的那种领袖级人才。他说话和做事很务实,操作能力也特别的强,加上读研究生前曾当过几年的老师,也有丰富的社会和工作经验,所以他一直是我们中间的领袖型人物。还在入学前,他那敏感的物理脑袋就闻到了美国纳斯达克硝烟弥漫的上空传来的制富信息,进校门就泡进计算机里,无日无夜不摆弄电脑,妄想发明个类似“WINDOWS”的东西来发家发财,但他还没来得及,那WINDOWS就以不可抵挡的态势进入了中国的千家万户。为此,拉尔长叹了三天气,转而开始研究INTERNET,有钱就去为中国电信做贡献。经济学倒成了他的第二专业,他的崇拜对象也由荣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老头子们一下变成了美国微软和戴尔公司那两个全球闻名的带“尔”字的人,发誓要向他们学习,争取三五年内也弄一个中国的带“尔”字号的巨无霸的电脑或软件公司。后来,纳斯达克又蹦出了“AMAZON”和“YAHOO”,更弄得他神魂颠倒了,吃饭睡觉屙屎拉尿都念叨一句话:发财搞网络,网络搞发财。我们受他影响也成了十足的网迷,天天上网遨游,寻找新玩意和发财机会,个个从“菜鸟”变成了“大虾”。正巧,他的名字里有一个“钠”字,大家就叫他“拉尔”了,他很欣赏这个外号,用他做了永不变更的网名。有些同学开玩笑说,你干脆叫“盖尔”或者“超尔”算了,不是更有气魄嘛。他叹了口气,正色地言道:盖也盖不住,超也超不了,还是“拉”一把吧;不管是他们拉我,还是我拉他们;拉上就有戏,就怕拉不上呀。为了早日实现他拉一把的愿望,他放弃去证券公司淘股掘金的机会,觉得它们最快是辆“牛车”,而电脑和网络则可能是“飞机”和“火箭”。他人托人找到全国排前位的超人电脑公司里就职的一位老校友,吹侃了一通信息时代的企业管理之道和自己对未来网络事业的认识、想法等等。老校友蛮惜才的,不仅要了他,还给他弄了个体面的官位,做了老校友的助理。工作内容就是超人电脑的销售策划加督导,拉尔对此也相当满意了,他得意地对我们说,销售人员是现代企业登上总经理宝座的最快路径,我离总经理的位置已经不远了。他也自豪地侃道:学会了超人电脑的销售,我就有了做市场、卖产品的经验;搞网络公司和做网站不就是网下拉投资、网上卖东西嘛,有了这些经验,运作网络公司就是非常容易的事了!这是我五年网络事业发展计划的第一步呵,我已经按计划顺利地迈出了第一步,希望不久就是我的第二步——筹资计划。三年的同窗同室,我们对他的为人、能力和他言必行、行必果的决心是深信不疑的,心里也暗暗祝福他快点学会超人电脑的销售怪招和诀窍,早日承头带领我们大家一起去玩玩“网络飞机”或“网络火箭”。

松鼠本音是“松树”,他是我们京都大学计算机专业的研究生,和我们几个网虫玩得要好,我们有电脑软件方面的技术问题也找他解决,加上拉尔早有预谋,对他笼络无比,他自然成了我们最铁的哥们。他也象个搞计算机的人,性格内向,不善交际;除了计算机,对别的都没什么兴趣了。根据他的性格和特征,大家叫他“松鼠”谐音,他一不啃声二不出气的动手,在屏幕上打出两方块字:形象。毕业了,他毫不犹豫去了国内响当当的银海信息网络公司,做了一名程序员。按拉尔的说法是他在为我们的网络公司积累实际的技术运作经验。

春儿是我们学校的自动控制专业的本科生,这是她上网用的名字,我们也一直这么叫她。春儿她人长得端正秀气,老爸是北部沿海某省的乡镇企业家,家里有钱,大学读得非常舒服不说,自己还一心想去国外淘金,读个什么哈佛的MBA硕士。这样美丽的追求和理想,她自然成了学校里最美丽和最理想的“抢手货”了,连拉尔、百成在内的老实青年俊杰都跟到她的狂追队伍里玩耍了一阵,可见她的光华赛过了太阳和月亮。但她却是个性情固执、个性要强的女孩子,发誓说不在读大学时谈恋爱,结果害得如过江之鲤的猛追鱼儿个个无功而返。后来,后来还是在我这个愣头青的耐心开导和劝说下,她才违背誓言和我谈起了恋爱。有人说:强人就是强人,自有强人之处。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时间不长,我们就老吵架、老拌嘴,谁也不服气谁,谁也怨恨谁,结果恋爱也莫名其妙的断了。因为她,我有时就想人就靠个缘份啊,是你的就是你的,勉强不得来的。拉尔也谓然长叹一声,说,认了吧,她注定就是“出口产品”了。还说她以后的老公肯定是华尔街的资本家,为了实现我们网络公司的美国上市拣钱梦,我们一定要好好的待她。她就一直保持着我们的座上客身份。我其实也满留恋她的,可就是不知道那个环节出了点差错,使我失去了浪漫的美利坚之旅。我猜她也这样想吧!坚持要来送我;刚才我还注意过她,发现她的眼圈也是红红的,深幽幽的秀目里好象也透着丰富深邃的内容。半夜了,车厢里的灯光熄灭了,空气里透着一丝安静。我望了一眼窗口,除了黑色,什么也瞧不见,只听见轨道和轮子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外公家在四川盆地中部、靠东部的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里,我们叫它为古城县吧。在我印象中,那里的冬天总有很大的雾,天也老是灰蒙蒙的。我记得它是一个小小的城市,去那里玩、走亲戚都不用坐公共汽车,全靠两条腿走路。我在上海读大学期间,常被乘车的人们挤得东倒西歪,末了最后一个上车被狠狠的夹在门边。为这,我经常被我那娇气的上海女友笑侃,说我弱不禁风,挤车也不会。气得我直哼哼。为了改变这种弱男人形象,我用了浑身的力气在上下车都争先的人流中拼命战斗,可上去时还是迟了半步。更可气的是我那苗条娇小的女友已经笑呤呤坐在座位上招呼我了。这事搞得我很狼狈,从此心里有了见到公交车就气恼的情结。我也怀疑就是小时侯没打好挤公交车的基础。

当然,城市小也有小的好处,至少不用象现在的都市里每天要掏钱买早报、午报、晚报等等了。记忆里的古城报纸是根本用不着的,只要有点新闻价值或者称得上新闻的东西或者有点社会效应以及老百姓关心的话题,一律口头传播就够了;凶狠一点的,比如杀人、偷盗、放火,或者敏感一点的男女关系等等更是列为重点传播消息,不用一小时就全城皆知、家喻户晓了。我这么说它主要是想说它在我这古城县确实太小了,这个小对我、对我家、对大舅舅的未来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那就是怀念它而烦它、思念它而憎恶它。所以我们打心底里就有离开它的念头,都想往越大越气派的大城市里走,且走得干净,永不打算回头。我分析这大概是潮湿的四川盆地给人一种压抑和低矮的感觉吧,人们都喜欢站在晴朗的高处才觉得伟大、痛快和爽快。

话又扯远了,还是回头说古城吧。其实,古城现在也发展了许多,改名叫“南川市”了,于是我舅舅他们成了南川市人。而我那时不懂户籍的重要性,傻兮兮的在籍贯拦里填上古城县,这样我不落后了一大截嘛!好在现代的年轻人不太注意人的籍贯了,再说等我领到身份证的时候已经填上杭州的名字,基本上不影响我追求大城市来的女孩子。且在我明白城乡差别后我也从不说我和四川那古城县有什么关系了,它是沉睡在我心底里的记忆了。再说,说自己是杭州人多好啊?它和天堂和西湖永远是联系在一起的,光名字就给人梦幻一般的感觉。特别对爱美丽和浪漫的女孩子来讲,她们宁愿给一个陌生的杭州哥哥打交道,也不愿和十个古城或南川叔叔来往。唉!这是多么的世俗和虚荣啊!可我们就摆脱不了这样的心理意识。甚至我还为这虚荣低级的意识害得不浅啊!我——唉!这是后话了,留点悬念吧。

在我的形象中四川人是比较勇猛的,我也有一半四川人的血统,因此我的血液里大概也流着那么一些勇猛的因子吧,这点在我读研究生时,我把勇猛的因子用在追求女孩子时,我就一点不怀疑了。十二年应该是个不短的时间,尽管是少儿时期。古城介于丘陵和山地之间,又有嘉陵江水路交通之便利。早前此地就流行“袍哥”之类的古老组织,留下许多的江湖遗风、规矩、习气,民风历来有点野性、剽悍。我生活在那里有记忆的时候正是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虽岁数小了一点,可也感觉到了。我常想,如果父亲不把我带走,恐怕就没有今天名校毕业的我了。因为古城的不喜读书和打架斗殴风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影响。

外公姓李,早年读过几年私塾,老家离古城约莫有几十里高高坎坎的山路,是一个四周围山的大山坳。李姓是这山坳里唯一的大姓。外公家兄弟姐妹很多,他排老大。祖上大概留了几亩薄地,可人多地少,日子仍然过得贫寒。外公年青时好动,去县城帮人,娶了外婆,以后留在城里的一家印刷厂当了印刷工。家里先有了母亲,然后是大舅舅、阿盛舅舅三个孩子。外婆是没有工作的,外公菲薄的工资要养五口人,还有乡下的父母、兄弟姐妹要接济,可想而知,日子过得很难了。外公在工厂里也不得志,说是出身不好。听母亲说(当然母亲又听外婆说)这可真是冤枉的,什么大户人家,就是山里的狗夹夹,和电影《抓壮丁》里的地主李老栓一摸一样,桌上掉了颗饭要捡来吃了,洒了一口酒也赶紧嘴添了。大概因为贫困吧!外公的脾气变得暴躁和凶狠,整天喝酒,然后骂人、打人(母亲胆小,每次谈起家史说起外公打大舅舅时就是满脸惊怕的样子)。可上天爱作弄人,家里偏巧出了一个象小野马般的大舅舅,他继承了古城人的最大特点:争强好胜,胆大顽劣、野性冲动,爱恶作剧,天生一个惹事的兜兜,三天两头就有老师家访,同学家长告状,每次都气得外公暴跳如雷,抓起棍子、棒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打猛抽。可是怪也怪,大舅舅不怕挨打,就怕读书,打他的时候他抱头鼠窜、鬼哭狼嚎,求爹爹告奶奶的。人一出门,就忘了棍棒下的痛苦了,该捣蛋他就捣蛋,该打架还去打架。第二天又重复。年复一年,他在外公的棍棒教育下倒长成一个粗壮结实的小伙子了。

虽然大舅舅在家里老挨揍,但在外面却是个人人尊敬的人物。他不仅和同龄人打,好和高年级的打,还跑到社会上和外地的人打。最后,本地的被他打得失去了告他的勇气,成了他的铁杆追随者;外地的也风闻他勇猛好斗的名气,不敢轻易招惹他了,他摇身一变成了我们古城县小地痞流氓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了。可好景不长,高中混毕业了,正赶上山下乡的年头。那天他提了两瓶60度的白干酒、两斤猪耳朵卤牛肉之类的下酒菜回家,笑嘻嘻地请外公喝酒,还满脸喜色地说,爸,以后你想打我也打不成了啦!外公没有说话,只低头喝酒。一瓶酒下肚了,外公一言不发,可大舅舅没事人一样,安慰外公说,以后我给您带几瓶好酒回来。还把小他两岁阿盛舅舅叫来训话,要他听话、好好读书等等。说的我阿盛舅舅直点头,而外婆和母亲则在屋里抹眼泪。

大舅舅走了,家里清净了下来。轮到说母亲的事情了。母亲读完初中就工作了,说是家里穷,供不起她读书。母亲也怕外公暴躁的性格,看见外公打大舅舅时就心惊肉跳的哭得不行,象打在她身上,自己也巴不得早点离家。那年正巧赶上一家内迁来的动力机床厂招工,她被招去做了一名钳工学徒,养活自己,还能补贴点家用。工作了几年,母亲成了一个秀气的大姑娘了,外公家的亲戚开始在外婆面前提亲,可母亲喜欢上了外来的父亲。父亲那时是个倒霉的、大龄的臭老九光棍汉子。

父亲出生在温柔的杭州城里一个几代书香的家庭里,和古城差得太远了,他和母亲的结合真有点戏剧性。父亲受家庭的影响,爱书成癖,文革前考上了上海的一所有名的理工大学学工程机械,大概也有点家庭出身问题吧,理所当然的是被改造的对象。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了古城的这家内迁工厂里,先在班组劳动,后在车间做点技术工作。母亲和他在同一个车间,经常接触,慢慢对这个瘦瘦高高、孤孤单单的年青人产生了点同情。母亲曾经对我说:你爸那时很可怜的,太老实巴交了,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也没一个什么朋友;就连刚来的小学工都指挥得他团团转,他也没什么脾气,嘿嘿一笑就埋头干活,嗳,你爸一辈子就是个胆小老实命呀。也许天长日久生情吧,母亲对父亲的同情慢慢转化成了一种复杂感情。虽然母亲没读几天书,大概受外公望子成龙的影响,对读书人多少有点好感和崇敬吧。再加上母亲天生的心肠软,心眼好,同情弱者,就不自觉的关心起父亲来了。

父亲是一个孝子,总想有一天回到西湖边上侍侯体弱多病的老父母。他不喜欢这个充满打架斗殴和辛辣味儿气息的小山城,心底里称之为“荒僻之乡”“野蛮之地”。他认为他一结婚回家的希望就更没有了,要在这野蛮荒僻之乡地扎根一辈子,这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他不找对象也不结婚。可日子这么一天一年的混下去,他成了二十八九的大龄青年了。我爷爷和奶奶也一封一封的来信催他完婚。眼见回家遥遥无期,父亲没有别的选择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父亲只好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托人介绍起对象来了。但在那年代、那脏乱差的古城、在他这年纪,虽说是个大学生,真要找个合适的对象,也太难了点呀!父亲有一次喝了点酒回忆起往事,自己也感叹嘲笑说,他是一堆臭****做的鞭子—闻也闻不得,舞也舞不得。这时他发现了母亲异样的眼光,可也没敢乱想。母亲那时刚二十多点,虽谈不上什么漂亮动人,却也长得五官端正、文静秀气,还有青春亮丽、健康活泼的色彩。在母亲做了许多次的暗示和鼓励之后,父亲他才战战兢兢、偷偷摸摸的和母亲好了起来。外婆从来是顺着外公说一不做二的人,即使对女儿的婚姻也是如此。当外婆把母亲的事告诉外公后,外公光喝酒,半天才表态说,叫母亲带父亲回去见他。

母亲教了父亲许多话,让父亲提了两瓶酒、花生米卤牛肉等下酒菜迈进了外公家的门槛。一老一少俩男人闷坐了半天,谁也不说话。开饭了,外公主动斟上两杯酒,一杯自己端了,一杯放在父亲面前。父亲想说自己不会喝酒,但一看见外公毫无表情的脸和半天没开启的嘴,嘴唇动了动,话没敢说出来。外公举起杯子示意父亲,父亲还在犹豫,外公一仰脖子已经把满杯的酒干掉了。见此情形,父亲整个人快吓昏了,这个陶瓷杯子少说能装三两酒呵,他可是滴酒不沾的人,更别说一口干了。父亲抖抖嗦嗦的端着杯子不知如何是好,偷眼找母亲。可母亲在厨房里,再瞧外公,而外公正眯眼望着他。父亲心一横、眼一闭,屏住气、一张嘴,一抬脖子把满满的一杯酒倒进喉咙里,哗——酒精呛得父亲眼泪、鼻涕、咳嗽一起来。外公脸上终于有了点喜色,笑了,又倒满两杯,原样摆上。还要来呀?父亲这下吓得魂飞魄散了,抠抠梭梭不知如何是好,又用眼找母亲求救。母亲从厨房端菜出来,脸上毫无表情,眼光都没朝他那边瞟。父亲没招了。后来父亲解释说,他当时想起了杭州的年老体弱多病的老爹老妈才鼓起了勇气,酒是水做的,我就当是喝“水”吧,我不信我一个大男人喝不了水。父亲终于喝完了两杯“水”,外公快乐地笑了,而他却瘫倒在桌子下面,闹腾一夜,还差点送医院抢救。

就这样,父亲用三杯九两六十度酒精“水”取了母亲,第二年我就来到世上报到。也许因为这个缘故吧,我长大后不抽烟,酒量却很不错。我猜这是我继承了外公和父亲的某些“水”酒精的遗传基因吧,这让我幸喜不已。现代人都爱交际,交际自然少不了酒。能喝酒也是一种本事呵,至少相当一个大专文凭那么重要了。虽然我还没多少称得上交际的场合,也没上过什么大宴会场面。但在同学聚会、在哥们打牙祭、在漂亮的女同学面前,我一杯一杯的狂喝豪饮而没醉倒时,我体验到那是多么英雄、多么自豪、多么痛快、多么爽的感觉啊!现在毕业了,可不是机会来了嘛,会有更多的酒宴席和漂亮妹妹给我这美妙的感受!

我阿盛舅和大舅舅的性格刚好相反,也许他和母亲一样光看外公打大舅舅的情形就吓破了胆。读书成绩不好也不坏,可决不调皮捣蛋,更别说打架斗殴了。但他崇拜大舅舅,总想跟在大舅舅屁股后面混混。大舅舅不喜欢他参与,他还不乐意。有时大舅舅就让他干点站岗放哨、通风报信的差事,他也跑得屁颠屁颠的。又因为他是家里的老小,外婆心疼他,即使是家里最困难时期他也没吃过什么苦,是外公家里过得最舒服的一个了,也养成了他文弱憨厚的个性。高中毕业后,阿盛舅舅也没下乡锻炼一番,到街道上一小服装厂做了裁剪工。外婆老夸阿盛舅舅乖、听话,但听母亲说外公不这么看的。他老人家认为男孩子还是野一点好,长大了至少不会受人欺负,但大舅这种野法又太过份了一点。母亲还说,外公在舅舅们成人后挺失望的,大儿子注定没什么出息,不惹出大麻烦就千恩万谢了;二儿子老实巴交,光耀门庭更是不可能。外公变得更贪杯好酒了,一天三顿,顿顿少不了。

大舅下乡的地方也不远,离古城大约有二百公里,刚去的时候大概觉得新鲜,一切都还好,但没几天就恢复了老习性。很快名声就传回了古城,许多偷鸡摸狗和打架斗殴等事件都有他参加。外公他们总担心他出事,但他运气好象不错,总没什么大事发生。他也时常溜回古城来,人大了,外公打不动了,只好痛骂一番。他不理睬,我行我素,甚至很少回家里住,外公拿他也没办法。到后来他干脆不回乡下了,就在社会上闲混,上成都、下重庆,远走武汉、贵阳、昆明,短时几天、长时几个月,也没人知道他干些啥。一直到他找了大舅妈,人才开始变得本份点。

我大舅妈是当时古城一朵花,人漂亮,性情泼辣,家境比我大舅家强了好多。也不知道大舅舅用什么手段把她搞掂了,她哭死哭活和家里闹,非大舅不嫁。她家里是正经的干部出身,态度很强硬,坚决的不同意,还把她锁了起来,不许出门。我大舅知道后,带了一帮人趁着月黑风高夜,撬门拗琐把她抢了出来;又在一帮狐朋狗友的帮助下,借了间屋子,摆了十来桌酒席,放了数十挂鞭炮,算是成了亲。阿盛舅舅跑去看了热闹,回来汇报。外公光喝酒不言语,外婆倒是挺高兴的,说有媳妇管着就好了。

大舅妈是有工资挣的,我大舅还在流浪,大舅妈也没嫌弃他,小日子过得挺恩爱。第二年生了个小子,把外公乐坏了,取了名字叫志刚,让外婆赶去照应,又叫大舅搬回家住。大舅当了爹,考虑挣钱养家了,没别的技术和手艺,摆了个服装摊子卖起了服装。这样,我大舅开始了他的商旅生涯。以后经常跑福建、去广东捣衣服。他无意中成了我们中国最早的个体户队伍里的一员吧。这时我大概六七岁了,我记得母亲经常带我到古城的那条最热闹的购物街上去看他们。有时是大舅一个人在大声吆喝生意,有时是漂亮的大舅妈抱着小表弟守摊位。大舅妈见了我总要笑呵呵地逗我,让我叫她,塞给我糖、水果、冰糕等东西吃,所以我还挺乐意去他们那里的。

“哐啷、哐啷、哐啷……”火车发出轻微的有节奏声音,这个声音会带我去哪里啊?我要坐多少年的火车啊?夜里真安静。啊!我猛打了几个哈欠,再伸展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四周的旅客睡熟了,夹杂着一声声的鼻鼾。我忽觉躺得时间太长了,腰酸背疼的,就爬下了铺位,拿出旅行包里一个塑料袋子。嚯!淘气给我准备了不少的苹果、牛肉干、饼干、面包、饮料等。我坐在边凳上吃喝起来,继续想我的家史。

我的小学在古城读了几年,那时的孩子是比现在的孩子野蛮一些。我猜这跟时代进步了有关系吧,而不仅仅是民风问题。其实民风是受环境影响的啊!比如现在的孩子玩得东西很多了,而我们却没这么丰富。每家的孩子一大堆,许多的孩子聚在一起自然就少不了孩子们的争强、好胜、打架、斗勇呗。我记得我小时也很贪玩,读书成绩一般般,人也不斯文,学校、邻居里的小孩打架斗殴活动也少不了我。但我家就我一个孩子,别家的兄弟姐妹好几个,打架我老吃亏,只好哭着去找大舅舅帮忙。等大舅舅一露面,我就勇敢地冲上去拳脚并用,别人不敢还手。以后同学和邻居都知道我有一个名气响亮的大舅舅了,我也少挨了许多顿揍。因为这大舅舅自然就成了我心目中崇拜的英雄。只可惜后来他常出门做生意,能找英雄帮忙的日子不多了。

我阿盛舅后来也结了婚,阿盛舅妈帮他生了个女儿,叫志玲,次年又生了一个女儿,叫志惠。大舅妈也生了个女儿叫志瑛,和志玲同岁。自从大舅有了一双儿女,又成了生意人,凶暴的脾气变得随和了,整天笑哈哈的。大舅妈爱说爱笑,对人也很热情,家里总是人来人往的,有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但大舅的生意时好时坏,好时经常请客,高朋满座,热闹得很,我总爱去他家瞧热闹;可生意不好时,大舅妈就要四处张罗借钱,也来找我过妈,我就看见过母亲悄悄借钱给我大舅妈。

父亲平素是不和舅舅们来往的。一来他不善言谈,二来和大舅舅来往的都是个体生意人或者昔日打架斗殴的兄弟,说的话也是生意和社会上的事,不合父亲的路子;三来在父亲心底里大概也看不起大舅舅这类“混混”“草莽”“文盲”“痞子”和“个体户”等下九流草民吧,大有不屑为伍的思想。八十年代了,臭老九不再“臭”了,父亲也没忘记调回老家去。所以母亲总带我去舅舅和外公家,留父亲一个人守家。我和志刚也在一起玩,他小我五岁,爱跟我屁股后面跑。

后来父亲和大舅失和后,我就不敢去他家了。失和的主要原因是我大舅在广东做生意出了事,急需钱领人。大舅妈急得四处找人借钱,母亲把我家的仅有的一点存款取出来借给了大舅妈。这笔钱原是父亲回杭州探望父母用的。大舅妈刚走不几天,偏巧我爷爷生病住进了医院,急需钱动手术。父亲拿不出来,气得父亲第一次和母亲大吵了一架。等父亲妈筹到钱带我赶回杭州时,我爷爷已经故去了。爷爷死前一直念到他的儿子和孙子,没有闭上眼。父亲非常的伤心和难过,说是因为他这个不孝儿子救援不及造成的,从此怀有很深的自责和内疚的心态。为这事父亲和母亲有半年多没讲话,靠我在中间传递信息。大舅回来知道这事后,沉默不语,把钱还了。可父亲耿耿于怀,不许母亲和他们来往,我也被禁止去舅舅家了。

不久,父亲调回了杭州,我和母亲跟着去了,从此我们家和舅舅家以及和古城就几乎断了来往。

到了杭州几年后,我们家稳定下来,父亲也淡了此事。母亲开始背着父亲和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们联系了,才陆续有了点消息。但母亲却不在父亲面前提起,我也是读高中以后,才听母亲说起外公家的事。说古城太小了,大舅舅的生意做不开,去成都开了店铺,后来阿盛舅也跟去了,留下二个舅妈在家带小孩。再后来又听说大舅、阿盛舅去了南方一带建起工厂,做起了大生意,舅妈们仍留在古城,表弟和三个表妹长大了,表弟继承了大舅的脾性,不喜读书,成绩不好等等。

实际上,在这期间我的变化最大了,从丘陵小地来的野孩子变成了西湖边上的羞怯少年。

刚到杭州,最失落的我,说一口四川土话,当地的吴侬软语一句也听不懂,环境、学校、老师、同学全是陌生的,生活习性也完全两样,大城市生活又不熟悉,同学邻居小孩们都笑话我。说我是乡下来的野孩子,学我的说话、笑我的动作等,我羞得连门也不敢出。他们欺负我时,我不服就打架,可换来老师和爸妈顿顿责备。我的性格开始变得内向、敏感和自卑了,成绩原本就没他们好,打架风又不盛行,我该做什么呢?一个人独来独往,孤独极了。可少年的自尊心不服输,要和他们决一高低。在孤独和无聊中,我开始认真的读书了,早去早归,不出门,不贪玩,也学杭州话,父亲工作之余也抽时间辅导我,学习成绩很快好了上来,当上了班级里的优等生。同学们另眼看我了,娇滴滴的杭州小姑娘也爱和我一起玩了。我尝到了成绩好的甜头,继续保持门门功课好,年年都优秀,一口气考上了重点高中,再一口气考上了大学。那时我喜欢数学,父亲希望我读他的母校,母亲想我离家近点,我自己没什么主意,自然选了上海。

离古城有些年头了,母亲很想回去看看。但父亲听说舅舅们有钱之后,很不以为然,摇摇头,仍不让母亲和他们来往,母亲不高兴了,他就劝母亲说:云兰,他们那点墨水你比我清楚,能做成企业吗?这些话多半是吹牛的、哄人的。钱不在树上吊着,有这么好赚的吗?何况你的两个兄弟从小到大都做了些什么,你还不清楚吗?靠打打杀杀、吹吹骗骗就能当老板了,中国要出多少个老板啊?!即使他们赚了点钱,我也怀疑这些钱来路是否稳当啊?赚了这些不该赚的钱,日子会太平吗?改革开发可不是由着你兄弟那样的人乱来一气的,我看呀你那两个兄弟早晚要出事的,我不让你们来往,是为了你们娘儿俩好呀,牵涉进去万一出了事,我们家怎么办啊?一席话说得母亲也半信半疑了,我们都知道舅舅们底细的,我也偏向父亲的说法。但我的录取通知书一下来,母亲打了电话回老家。外公听说了,非要我回去。母亲又乘机提出带我回古城,父亲想了想,这也算是光耀祖先门楣的好事、大事,终于点头同意了。

外公兴高采烈的接待了我们,他还要古城人全知道他的外孙考上了上海的重点大学,所以请来了所有城里乡下沾点边的亲戚亲朋邻居,摆了数十桌酒席,放光了二三十箱鞭炮,非常隆重地庆祝了三天。场面弄得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不就上个大学嘛,这在杭州很普遍的。但外公却满面喜色,逢人便夸我是李家几代人里的第一个“中举”的,小文虽不姓李,却也有我李家的血脉。拉我在李家祖先牌位前叩头烧香。外公也逢酒必喝,喝醉了就神吹,夸耀他教导有方,养了三个孩子都有出息。几个邻居谈起他小时候打大舅的事,他胡子一吹,神气道:全靠我打得好呀,黄金棍里出好人嘛,不打他娃子,他娃子哪有今天啊!又有人说他没打母亲,不也带出了小文。外公乐呵呵道:是我三杯酒帮她选了个好女婿嘛,不然那来小文呀。说得众人皆大笑不已。

大舅、阿盛舅远在广东,两个舅妈带着小孩来了。志刚已是个结实小少年,和他年岁相差一二岁的三个表妹全听他的话,跟在他屁股后面玩儿。他也一刻不停的带着一帮小家伙又打又闹又疯的。大舅妈忧心忡忡对母亲唠叨说:这个志刚管不住了,和他爸当年一个样,不爱读书,整天顽皮捣蛋,连妹妹们都被他带坏了,学着他玩闹,谁也管不了;这样下去怎么办啊?想带他去南方让他爸管,可他爸也是个大老粗,怕也管教不好。母亲也没什么高招,跟着舅妈们犯愁。大舅妈叫志刚过来进行现场教育,三个妹妹也围了上来。大舅妈先训了他一通,他噘嘴赌气低头不啃声;大舅妈又称赞我一番,要他表态想我学习,小家伙也许被说得不服气,也可能热闹的场面让他眼红。他蓦地抬起头来,拍着小胸脯,瞪着圆眼睛就保证说,长大了,我也要上大学的!令外公外婆、大舅妈阿盛舅妈喜不自禁,三个表妹也跟着表态一番,直乐得俩舅妈抹眼泪,全家人都高兴坏了。后来的十几天里,母亲要我去辅导他们功课,我闲着没事,和小时的伙伴也生份了。就天天去了大舅妈家,给他们讲讲西湖故事,说说杭州风景,四个表弟妹听得入了迷,整天跟着我屁股后面转悠。我再谈点读书成绩好的好处,几个小家伙显得比平时爱学习多了。两个舅妈见了可乐坏了,临我走时,大舅妈送了我一套高级名牌西服,阿盛舅妈送了我一个随身听;外公外婆还把舅舅们孝敬他们的钱硬塞给母亲,说是给我做学费用的。

回家后不久,就听说大舅妈、阿盛舅妈带着志刚他们去了南方。过了一年,外婆病世了,父亲妈回去奔丧,我因为期末考试没有回去。大舅、阿盛舅也回老家了,他们料理完外婆后事后,就把外公接走了。父亲妈虽然见到了俩个舅舅,但回来后,父亲还是不让我们和舅舅家来往。以后又听说大舅的事业继续做大,而古城的企业少又小,破的破产,倒的倒闭,外公家、二个舅舅家的许多亲戚全都跟去了,四川离我家更加生远了。母亲其实也想去南方看望外公和舅舅们的,可父亲还是不同意。他总不相信舅舅们能做成什么事业,他怀疑地说:这会是他们的钱吗?肯定是用行贿受贿手段从银行贷来的钱,要是银行哪天上门一逼债,就要全完蛋啊!报纸上天天都有这样的消息报道呐。他们是冒险家,我们是读书人,不是一路人,还是和他们少接触吧。我认为父亲说得有道理,许多响当当的风云人物、闻名企业不就是因为银行上门逼债,一个个就乖乖趴下了嘛。我还注意过专门登载热门人物老板富豪的报刊杂志,就没看见过我大舅的名字,哪怕是一点点的事迹介绍。我更怀疑这些谣传和我大舅这个老板的水份了,压根没想到过有一天要去沾他们的光。埋头读书才是我这样人的正途。

在上海的四年里,中国大地流行起全民的下海经商风,这风也吹进了紧闭的校园。许多老师也耐不住寂寞,纷纷下海遨游了。办公司、开商铺、谈生意、炒地皮、捣房产、买股票、弄期货、做传销,折腾得一阵紧似一阵。搞得我们学生也没心上学了,赚钱发财才是当务之急啊。一些同学腰里挂上了滴滴乱叫的BP机,像模像样的捣起了生意。看见他们校里校外的忙乎着挣钱数钞票,我也心痒了,搞了一阵家教、推销、社会调查、项目策划之类的活动,最后发现自己的本事低微,接人待物也不善长,大的搞不了,小的实在太累,渐渐失去了热情。但在此期间我发现我的专业太不适应九十年代的社会潮流了,以后想找个好饭碗挺难的。还有,大上海给我的感觉是城市太大了,活在这里好累人哟。就说上下班吧,一来一去、一早一晚许多人都在做着穿越城市之旅。这城市之旅要耗费两至三个小时啊,加上单位里苦熬的八小时,一天下来人都累瘫了,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干别的什么呀!这是一件让我觉得麻烦且难以忍受的事。我开始畏惧毕业和工作了,也认为自己不适合这种穿越城市之旅的早七晚八的生活。还是校园里的日子多轻松和愉快啊,没什么烦心事,也没压力。于是萌生了考研想法,父亲母亲对此自然支持。这次我选择了北京的京都大学作为目标,我想既然在南方生活了二十多年,换个北方的城市吧。也许呼吸点北方的晴朗空气,我的性格会勇敢、豪迈和奔放起来,这种人才适合现代社会的生存和发展啊。而且名气响亮的京都大学也会让我的求职和工作、饭碗和钱途有保障。于是我努力读书、刻苦复习。没多久,我的愿望实现了,我成了北京中关村附近这所百年老校的一名攻读世界经济学的硕士研究生。

过长江了,我听见有人在说。

是啊!我回南方来了,人们习惯上把长江看成是中国地理的一个重要分水岭,几乎成了南北方的标志。我也觉得它两岸的风吹的不一样,它也成了我人身性格上的一条重要分界线。我站起身,透过玻璃窗,仔细地欣赏雄伟的长江大桥和两岸不一样的土地。

虽然在北京我只呆了三年,但这三年对我却很重要。在我心里,我觉得杭州和上海都是女人气息浓的城市,而北京就象一个老少爷们了。在北京我首先学会和习惯了“侃”,看起来这个“侃”字很简单。说话、吹牛、瞎瓣,谁不会?!但它对我却有重要的决定性意义。在广庭大众下的神吹猛侃首先洗涤和淘汰了我身上从杭州上海生活留下来的那么一点点的害羞胆怯的性情和口苯舌拙的语言和谈吐,其次在吹牛和神侃中我发现宣扬自己那怕是强词夺理的狗屁理论但却能说服别人、或者吸引听众、或者引发争论、或者令人半信半疑这能给自己带来一种不可言状的满足感、胜利感、自豪感和成就感啊,特别每次弄得别人放弃了争辩、或者自己歪理占了上风就更觉得心旷神怡、心花怒放,浑身爽透了。哈!怪不得大人物们都喜欢做演讲、开报告会呢!原来这虽然累,但却很有快感的。经过一阵快感的熏陶、磨练,我曾经有过的勇敢、自信和豪迈的气概又回到我身上来了,这不等于说我又有了现代人必须具备的勇敢、多才、能吹、善于引导别人的优良特点了吗?意味着我向“帅才”或者“将才”的队伍迈进了一大步,这可是好事一桩啊!因此我说老少爷们味儿重的北京帮我重塑了我的性格真一点没有夸张,当然我还把它进一步的发扬光大。

外公听说我去北京读硕士后更加高兴了,上次夸我是“中举”,这次当然赞我中“进士”了,让母亲告诉我放假时去深圳玩。可父亲劝我道:小文,你还是别去的好,我们家和你舅舅家注定是两个世界生活的人,我们走的也完全不同的路子,不来往也好;你要记住你范家的子孙,我们范家从来就是书香世家,你也很争气,为祖先争了光,你爷爷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不知会有多高兴呀!何况你考上了这么好的学校,又有个这么好的专业,以后你会有出息的,用不着为钱折腰。人家有钱是人家,我们不要羡慕人家;自己的前途要靠自己创造,你自己多努力吧!

随着年岁和知识的增长,我也觉得我和舅舅们的差别实在太大了。现代人都讲究层次,觉得层次相当才肯来往。而我和舅舅们确实相差了好几个层次,见了面怕也没话说吧。加上我对新北京正怀着高度的热情和浓厚的兴趣,校里校外、新人新事和各种精彩活动忙都忙不过来,那有时间往南方跑?我没热情,母亲也无可奈何了。

最失望的是外公,他非常想念我这个读“进士”的外孙,念叨着要来看我。正巧大舅一口气把他和阿盛舅的二个孩子全送到国外读书去了,老人家更加寂寞,坚决要来北京看我这个在著名大学里读进士的外孙。

外公家男孩就我和志刚,他最溺爱的是孙子。可志刚继承了大舅的血统,不仅成绩差,调皮捣蛋不说,去深圳后和一帮富家子弟混在一起更染上了一些恶少习气,几个妹妹和他年岁相仿,跟着他学,十五六岁就热衷于赶时髦、追星、谈情说爱。家里外公和舅妈们又宠,谁也管不了他们。最后连贵族学校都认输了,说宁愿退回大舅的赞助金,也不敢收志刚这样的学生了。我大舅气坏了,下了狠心,把志刚、志瑛,包括阿盛舅的两个女儿全送到美国去了。大概他指望美国的洋教育和陌生的环境能让他们顺利成材吧。这样外公家第三代的孩子就剩我一个在国内了,也是岁数最大、最成器的一个,同时受外公家的关爱最少。外公说什么也要来北京看我,但外公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独自出行是不可能的。大舅拗不过固执的老人,趁来北京公干时把外公一起带来了。

我和外公有四年没见面了,大舅和阿盛舅怕超过了十年。我只记得他们年青时的容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在街上即使遇见,恐怕也不敢相认了。他们也没有通知母亲或者我,突然知道多年没见的大舅和阿盛舅出现在我学校里,我真大吃一惊。而且照带他们来找我的拉尔的说法是:你舅舅很有派头,给香港电影里描写的黑社会“老大”差不多,希文呀,你小子有老大罩着,发达起来可容易多了。

我被逗乐了,可仔细回想一下,觉得拉尔说得还真有点象那么回事儿。

那天是下午四点多,我在球场上踢足球,我跑得浑身是汗,而且满身是泥。看见拉尔来场边叫我。他不喜欢这些,称之为“无价值运动”。我猜想有电话之类,没有理他。可来了一个同学替我,我下了场。拉尔对我说,你舅舅来了。我大吃一惊,顺着他的手势我才发现球场边站着几个衣着不一样的人。我忙跑过去,果然是我多年不见的大舅和阿盛舅,身边还围着两男一女,我激动的叫了声大舅、阿盛舅。

大舅和阿盛舅不住地打量我,大舅满意的点点头,欣喜笑道:很好,很好,小文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阿盛舅也感概道:是呀,好些年没见了;时间一晃十多年了,真快呀!小文成了俊小伙了,外面见了怕是认不出来了。我当时满身汗和浑身泥,肮脏不堪,十分狼狈。特别和他们在一起有一位衣着华丽、年轻漂亮的小姐,看我样子滑稽想笑又不好笑的神情,更让我手脚无措!大舅问我晚上有没有空,说外公来了,老人家想见你。

我当然说有空,跑回寝室洗了洗,换完衣服就跑回来。他们一直在球场看着足球等着我。

除了那小姐外,另外两个中年男人穿戴整齐,西装笔挺。年长的一个身材高大,操北京口音,头发往后梳,油光闪亮,大舅让我叫他高总,他给我张名片,上面写着北京某某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头衔;他对我很客气也很亲热,连赞叹说这是个好学校,他年轻就想考这所学校,可惜没有如愿,是他今生的一大遗憾啊。年青一点的长得壮实,理个日本式的板刷头,人显得精干、精神,大舅让我叫他陈总,他客气对我点点头。

那漂亮小姐甜甜一笑,主动说我姓金叫金致,递了张名片给我,上面写着深圳某某公司总裁秘书的头衔。

我们一行人出了校门,大门不远处停了二辆很高级的轿车,陈总先去开了前面的宝马车门,大舅拉我上了后排,阿盛舅上了司机旁的位置。高总、陈总和金小姐上了后面的奔驰车。我从侧面注意打量了大舅,发现他比我印象中的英雄形象差远了,人老了许多,皮肤还黑,人也很瘦,他应该还不到五十岁吧,可象五十多的人了,只是精神尚好,两只锐利的小眼睛特别有神,看人时爱眯着,显出一点不一般的感觉。他穿了件光亮的T恤衫,下着一条深色的裤子,说话语气和蔼,言语亲切,一点不象电影里描写的挺胸典肚、或者肠肥脑满、或者粗眉豹眼、或者秃顶凶煞的老板模样。他和阿盛舅不断问我学习生活以及家里父母的一些情况,我一一回答了。

司机把车停在了建国门大街上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我们上了电梯,进入一间豪华客房,我见到了外公。外公苍老了,眉发全白,但行走方便,说话清楚,气色也不错。见了我,老人家非常高兴,拉住我手不停地用四川话向我问寒问暖,关心问起我在北京的学习和生活种种问题。大舅的随行人员没进来,就我们一家子在闲聊。我也打量了阿盛舅舅,阿盛舅和大舅只差两岁,但看起来他至少比大舅舅年青了十几岁。阿盛舅舅有一张白净脸和皮肤,方型宽脸,饱满红润,气度显得雍容、安祥、敦厚和温和;一套挺刮的高级西装穿在身上,更是气度非凡,一付成功人士的派头。谈起三姐弟的家事和我们几个小孩,外公、大舅和阿盛舅都是很感慨的样子,连称母亲命好,带出了我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孩子。提到我那几个远度重洋留学的表弟表妹们,外公就一脸不高兴,埋怨大舅不该把这么小的孩子送到国外去。大舅不说话,阿盛舅则陪笑说有大人陪着他们,他们其实比在国内生活的更好、更舒适。

聊了一阵,我们下楼吃晚餐。进了二楼餐厅,迎宾小姐领我们往里面走,我看见和大舅同来的高总、陈总、金小姐和一群衣裳鲜亮、气势不凡的先生小姐已经在一个大包房了,大舅进去和他们打招呼。外公、阿盛舅和我进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包房。阿盛舅对我说我和你大舅在北京时间很紧,后天就要回去,公司在北京有一些业务,每天都有很多的应酬,我们不一定有时间和你多聊,但你外公很想你;这两天你如果功课松,有空,你就抽时间多陪陪你外公,他老人家很寂寞,又特别想念你这外孙。我点头答应了。

菜一道道端上来,都是我平常没吃过的东西,象龙虾、鲍鱼、鱼翅等等。外公和阿盛舅不也断往我碟里碗里夹菜,要我多吃点。我蹦达一下午,早就饿坏了,菜这么高档,味道也好,平时想也不敢想的,又是一家人,没什么客气的,我狂吃猛喝了起来。外公和阿盛舅动筷很少,光看着我吃,外公老说这孩子辛苦了,直把我碗加得满满的。聊了一阵、吃了一阵,大舅过来陪着我们吃,问了我的特长、爱好、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话,还有就是喜欢什么工作?以后怎么打算等等。外公还问我想不想去大舅舅那里,说想去找你大舅舅安排一个就是了,我们家去了很多人呢,多你一个不算啥。我回答说毕业还早,现在基本上没考虑这问题。外公说也好,不要分心影响了功课,工作上你不用操心,以后就去舅舅那里。我点点头答应,好,谢谢外公。大舅接着说,我们家人丁少,你有很高的文化,又是家里的老大,我们正用得着你,以后就过来帮我和你阿盛舅吧;至于你爸那里,我们会去做他的工作。现在时间还早,你先专心的读书,以后的事我们会为你安排好的。阿盛舅也说我们家里的亲戚是不少,就我一个最有出息,读到了硕士,其它都不行了,最多读过大专,现在才知道读书少的难处啊,家里人用不上,只好安排他们干些粗笨活,高级的管理职位全都请了外人,有小文过来帮我们,我们可以轻松好多呀。

我连连点头,表示感谢,这是第一次大舅和阿盛舅谈我的工作问题。我听了觉得心情舒服,我毕业时不用担忧没工作了啊。也有点感动,毕竟是亲戚呀,言语、态度、口吻都很真挚啊。但终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我离毕业还早呢,我不很愁没有好工作的。还有去不去大舅舅那里?我还得听听父母的指示呢!

吃完饭,大舅和阿盛舅赶去应酬了,我上楼陪外公聊天。当晚我陪外公住了一宿,第二天坐奔驰车陪外公周游了北京,逛了几处有名的风景点。大舅和阿盛舅一直忙,只在吃饭时赶来和我们一起吃。我想问问大舅舅他们的生意,但多年不见,我也比较拘束,不好多问。但观察他们见的人、说的话,知道他们在和北京某大公司合作经营房地产,正在搞一块好地段的地皮。我也注意到他们一天下来的消费大的惊人,我怀疑他们这么一天的开销恐怕就当我一年的伙食费了。可他们一点没当回事儿,也没见他们掏钱包或者签字刷卡买单什么的,可能是他们的随从或客户都搞掂了吧。我算是第一次亲眼见识了老板们一掷千金的派头,也见识了我大舅和阿盛舅的派头,我真正相信他们有钱、有气派了。

第三天,他们离开北京时,阿盛舅递给我一个漂亮的涨鼓鼓的手提皮包,说:小文,这里有三万元钱,是外公留给你买点喜欢的东西或者做学费用的。三万元!?我吓了一跳,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呀,更别说拥有了,连连推辞。大舅舅风趣地说:拿着吧,你可别嫌多哟!买台你喜欢的电脑就不会剩下多少了。外公更是往我手里塞,我不得已收下了,感激不尽地送走了他们。

高总开车送我回学校,他吹了一通他们在北京的房地产业务,说大舅舅准备在北京投入巨资大规模发展高级楼堂、娱乐、楼宇建设计划,公司的未来前途和形势一片大好。我玩笑说:等你们修好了楼,我来买一套住住,你高总可别忘了给个优惠价哦。他笑道,什么优惠价?免费,免费,凭你的学历,一毕业就到我公司来吧,起码给你安排过总经理助理干干,到时要房随你挑。我笑了笑说:太好了,祝你们的房产计划顺利进行,到时我也乐得在北京有房子住了。车到校门口,他一再嘱咐我有空就和他联系,叫我千万别客气哟,想吃想喝想玩想乐以及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一个电话我立马来帮你搞定,全北京的事我都搞得定的。

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妈,她叮嘱我说,别告诉你爸,钱你好好留着,慢慢用。

许多同学都见了那天的事,我再那出涨鼓鼓的手提金利来真皮包打开给他们看,随便猛吹了一通,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个有钱、有气派的“黑社会老大”一样的舅舅了。拉尔更是羡慕死了,从此支持我投奔我大舅,想法让他拿点钱出来,帮我们从事IT产业,搞出一个中国第一流的网络公司。我笑哈哈地答应了。他们趁机还要剥削我,腰里有吓死人的三万块钱撑着,我自然请他们撮了几顿海鲜大餐。

过完了几天风光日子,我实现了心中最大的一个心愿,买了一台东芝笔记本电脑。这台伴了我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爱不逝手的笔记本,经过松鼠的几次生级换代,它现今就躺在我箱子里呢。

“呜——呜——”火车进入了广东境内,车厢里上来的旅客都说广东话了,我注意听了听,只懂得一二个单词,还是港台流行歌曲里学来的呢。入乡随俗,看来我这个语言天才又要学一门地方话了,心里一阵激动。

电影和书上经常教育我们说:有钱不一定幸福。看来这话是有一些道理的。过了大半年左右,不幸和灾难降到外公和大舅身上了。

我那表弟志刚去了美国之后,倒也变得听话和爱学习了,一年突破了英语,第二年也考上了大学,三个妹妹都读上了高中,每人都有进步,全家人正为他们高兴。但谁也没想到,志刚恶少不当了,可好玩冲动冒险的特点不能说没有了,且在发扬光大。一进大学就喜欢上了老外那些吃饱饭没事干拿生命开玩笑的超越极限运动,不幸在一次蹬山活动中失手从悬岩上摔了下来。

得知消息,大舅妈当场就晕了过去。

听说大舅妈去了南方以后,就和大舅的关系差了,经常和大舅吵架,说大舅变心了,在外面养了许多小老婆。接着性情变得暴躁和抑郁。大舅送孩子出去读书时,她就不同意的,但拗不过大舅;儿女走后不久,她放心不下,干脆跟去了。现在唯一的儿子没了,她怎能不气?醒来就大哭大喊大叫大闹要大舅赔她儿子,说不出国就没这事发生了。大舅、阿盛舅赶去美国,本想多呆几天,却受不了大舅妈的吵闹,早早回来了,留下大舅妈、阿盛舅妈和三个表妹。没有了志刚,大舅妈变得精神有些恍惚,再后来怜子心切,弄得谁是谁也分不清了。大舅怕她再出事,派人送她回国,请专人侍侯着。外公更是气傻了,李氏香火谁来承袭?哭得老泪纵横,没多久就中风瘫痪了。

大舅熬了过来,但从此变得少言寡语。

母亲也着急,正巧父亲退休了。今年春节,我正陶醉在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