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清雪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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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谋断得失

珠晖濯濯,愁云湛湛。芳菲欲尽,畴昔的满目姹紫嫣红,如今只剩下那残粉剩妆,满地衰红。

兰泽轻轻推开雕花窗扉,只见院中一袭白衣的夕雨凌静坐在西蜀丁香之中,倩影在扶疏枝叶间忽隐忽现,手秉竹笛,笛声悠悠,萦绕云烟。而不远处的回廊之中,凰暝逸手执白玉壶,对月共酌,宛如清莲般清雅脱俗,但那妖冶邪魅的容颜却如血般浓烈凄戾。二人一黑一白,互相映带。但和谐宁静的背后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二人隔开,彼此之间无法触及。

兰泽微微一笑,但笑容略带僵硬凄惘。幽梦回转,她甚至有这么一刻,她多么希望坐在纷纷红花之中的人是她,而吹笛共酌的人……是他……但回首梦碎,空留念想。

她轻轻阖上窗扉,生怕打扰院中的两人。夜色如此美好,宁静优柔,但却不属于她,院中的柔和平静应该属于那两个彼此相惜的人,而她不过是一个过路人……罢了……本该不留任何痕迹。

青灯燃尽,屋内一片漆黑,碧华透纱,渲染一地清寒。

"烟湿高花,雨藏低叶,为谁翠消红陨。叹流水波迅。"

清远悠长的歌声在黑夜中缥缈,在衰红间流连,在兰泽心中漾开阵阵涟漪。

"抚艳景、尚有轻阴余润。

乳莺啼处路,思归意、泪眼暗忍。"

兰泽目光微凉,姣美容颜上的笑靥在幽暗漆黑之中碎裂,涣散,口中空吟,"思归意……泪眼暗忍……"晶莹的水珠在乌眸中流连一番,坠睫而落,染透了地上的清霜,绽放出一朵朵孤韧的泪花。

"青青榆荚满地,纵买闲愁难尽。

勾引。正记著年时,乍怯春寒阵阵。小阁幽窗,残妆剩粉,黛眉曾晕。"

兰泽凝噎,身体顺着墙壁缓缓下滑,最后无力地倚坐在墙隅,她抬手捂住她的嘴巴,生怕哽咽出声。泪水浸湿了她了衣襟,苦涩的泪水在她心中流淌,她那颗清冷的仙人之心,最终沉沦于这世俗尘网之中。

世间所有人儿的心,是否同这丁香结一般,含苞而不放?尤似愁人泪眼朦胧,心中忧愁难解,苦闷酸涩。落花无奈,但命该如此,终会无声无息悄然落去,化作春泥。

"迢递魂梦万里,恨断柔肠寸。

知何时重见,空为相思瘦损……"歌声渐散,化作空中那许久不散的凄凉悲苦,尽染怏悒。

兰泽双目凄惶茫然,唏嘘道:"丁香结愁,别离含怨,愿君安好,勿思勿念……"这短短十六个字,却道尽了此时她心中有何等彷徨不安,不知所措。

笛声零乱,终不成曲,随夜风飘摇至故里,离人唏嘘,泪落青衫湿。悠长笛声换作微不可闻的低声叹息,似怜似忧。

这一夜,丁香衰飒殒尽,惟留残香,凝成愁思,化为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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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盛夏,火伞高张。炙热的风轻轻吹拂,郁郁泽芝荫映着繁茂绿叶,在湖面上爰爰舞动,香气邑邑。

湖边石亭中,两个男子各坐一端,布局对弈。一男子纡金佩紫,贵气不凡,而另一男子朴素衣袍,淡雅古拙。

风璟落白子,"兄长近来可还安好?"

风笙微微一笑,"无须挂虑。"

"甚好,那为弟便可放心了。"风璟落子,入敌阵中,以作试探。

风笙落黑子,将己方的棋子连成一片,"你近日同孟将军往来过甚,你就不怕父王因此而起疑心吗?"

"那兄长与太宰经常流连忘返于章台,父王可曾询问过只言片语?"风璟淡然一笑,似在等待风笙接下来的动作。

"果真瞒不过你。"风笙眼中那寂静无波的潭水此时却深浅难测。世人皆叹以情寄山水,不流于荣利的风笙,此时眼中并不是那纵情于山水草木,名山大川的悠然之情,而是坐拥天下的宏图野心。

风璟舒迟道:"兄长本就不想有所隐瞒,不是吗?风笙与太宰常常聚于章台的消息的披露,可以说是风笙刻意为之,这等于向百官晓谕:太宰已归于他麾下。百官之首太宰已示意支持风笙这一边,那么剩下的那些见风使舵,持观望态度的大臣便会追随太宰,如数归于风笙那一边,为其所用,仰其鼻息。

风笙并不意外风璟看穿了他的举动,反而毫不在意地道:"弟还真会诛心析理啊,一眼便洞穿了为兄的局。"他一言棋局,二言朝堂之局,表面看起来是那么回事,但实则似是而非。

风璟提子,破其棋局,"世人皆知的那钟情于山水之人,但可何曾想过那人不过是一个哗众取宠,欺瞒世人,以博得贤德之名的小人罢了。"

风笙沉吟须臾,落子,"那贤德之名不过是世人的臆度罢了,而非此人之本心。"

风璟讥笑道:"兄长何谈本心?在此人眼中,世间一切不应只是为其谋得宸极的津筏吗?"

"那你呢?于你而言,娶孟浅素意味着什么?"风笙紧攥着手中的黑子,心中愤愤不平,但脸上还是那悠扬飘渺之意,不见丝毫愠色。今日朝堂之上,风璟向风王请旨,求娶孟将军之女孟浅素为正室。而风王并无太多阻挠,询问了一下孟家的意见之后便然诺二人于下月初七成亲,还赏赐万金,珠宝百箱,绫罗绸缎不计其数,还特赐府邸一座,并任风璟为长史,秩千石,为相府诸吏之长,职无不揽。

"舆梁。"风璟悠尔道:"为我所用罢了。"

"你这般利用人家姑娘家的一片芳心,实则令为兄殷忧啊。"风笙又落一子,紧气白子。

风璟揖让道:"为弟不似兄长那般拿捏得当,玩弄人心。因此也只能以取枢臣之女,巩固权势罢了,论摆弄阴谋诡谲,为弟远远不及兄长那般得心应手,信手拈来。"

风笙浅笑不语,双目迷离如雾绡,却又杳眇虚明,原本澄明清澈的目光,此时却暗藏袖刃,阴冷狠毒。

"兄长那么多年以来,到底是佯狂还是别有他心,真叫为弟猜不透。"风璟手下白子挹退数步,但随后黑子却杀招紧逼,无奈奋起反击。

风笙见风璟倏然反击,突起杀意,立落黑子断其退路,"那弟又何曾没有故弄玄虚,只为谋取功名利禄呢?亦或是那宸极之位呢?"风笙话锋一转,直接把风璟推向谋逆之罪。

风璟淡淡一鄙,眼中尽是不屑,"为弟徇禄也好,谋图也罢,但为弟心怀虚舟,未曾伤天害理,有违人伦。"

风笙嗤笑道:"弟这般逊辞,真是叫为兄不好下手呢。"

风璟讥讽道:"只怕最后销落的是兄长。"

"拭目以待。"

"莫要谦让。"

二人忤视一眼,一个眼中淡漠无波,另一人眼中看起来飘渺悠然,但雾绡之下却是无尽的冰冷深渊。

"既然此棋已成死局,那为弟先告退了。"风璟拱手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待风璟走远,风笙凝视着棋盘。黑白二子互相交错,同生亦可同死,若一方动了玉石俱焚的杀心,那么不仅无法赢得此局,而且己方也会溃不成军,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风璟走出风笙的府邸,目光冷峻而锐利。刚才与风笙对弈时,明显感觉到背后有人一直盯着他,而且杀意浓重,摆明就是想直接杀了他了事,看来应该是风笙府中的死士,为风笙效力,除去一切障碍。至于风笙并未对他下手,只因为还未揣测明白风王的用意,不敢下手罢了。

他还曾记得幼时,他想吃桃子,风笙便爬到树上去摘桃子,后来被父王看到了,风笙免不了被父王训斥了一番,但风笙并未有过半句怨言,对他一如既往地疼爱。风笙曾对他说过,万事莫要害怕,吾是汝之依靠,吾便在汝身后,保护汝。昔日天真烂漫的诺言如今看来却是这般虚伪做作,到底还是时光的流水冲淡了二人的兄弟情谊。

在利益面前,原来一切的所谓情谊也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化为泡影。

风璟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只影孤寂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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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风璟走后不久,一身着白袍的男子轻轻落地,信步走到风笙身旁,随意坐下。

风笙微微抬眸,淡然道:"阁主纡尊于寒舍,有何贵干?"说罢,开始整理剩下那局残棋。

夕雨凌抽出折扇,轻轻摇曳,莞尔道:"方才殿下的本事真叫在下钦佩,在下现在终于明白何为玩弄人于股掌之间了,在下受教了。"

"阁主莫要谦让,要是论谋断之术,不才也不及阁主半分。"风笙心中并未对夕雨凌有多看重,不过是暂时需要夕雨凌的本事罢了,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枚用完即可丢弃的棋子,不足轻重。

夕雨凌揖让道:"但殿下必须要明白,在下的霏扇阁殿下应该略有耳闻吧?论本事,论财力,没有任何一家枢臣可比得上霏扇阁的一星半点,所以殿下需要在下的帮助。"她抬手,用折扇半遮那白玉般的容颜,只露出那一双摄人心魂的幽蓝妖眸,"而且于我而言,殿下可以选择与在下合作,在下必当倾囊相助,但是殿下要给予在下枢臣之位,可调动城中重兵。而殿下也可以选择雇请霏扇阁的一部分人力来协助殿下谋得宸极,但霏扇阁绝不出一分一毫,而且还要允诺在下三个条件。"眸中幽光幻影,使得世人根本无法窥探其一丝一毫,无法寻觅其残留的痕迹。

夕雨凌小心地叹了口气。她提出的条件确实是有些冒险,但这也是最好的方法。其一,她并不知道她助风笙得到王位之后他会不会对风璟下毒手,她要枢臣之位是要有城中兵马调动之权,以防万一。其二,风笙表面是谦谦君子,但在王权面前,一个人可以从善变为恶,对至亲手足下杀手也是不为过的,所以她要了三个条件,在关键时候可以保风璟一命。

她见风笙沉吟许久,表面虽然淡然自若,如沐春风,但心中却是隐约不安担忧,她虽然大胆妄进,但也是最保险的方法,现在只看她有没有赌对,能不能赢得此局。

谋断,本身便是一场赌上自己一切的赌局,只看你的决定是否果断,思虑是否周密,心中是否可以做到一叶知秋。

良久,风笙微微抬首,"我愿与阁主为友。"他面带浅笑,但浅笑的背后却是深渊与欲望,人性最丑陋的一面,正在慢慢显露出来。

夕雨凌扬眉一笑,她赢了,"霏扇阁必当倾尽所有,为殿下所用。"她需要把风笙扶上王位,这样风璟和兰泽才可以不受这三千紫阙的束缚,逃脱那个吃人的黄金牢笼。

二人对视一笑,眸中皆是达到目的的狷狂。只要有心,何恐不得宸极?

原本炙热的盛夏此时也微微染上了一层透骨的寒意,取得王位,不过是看哪一方的权谋之术更胜一筹,当然,还有谁的心更加寒冷无情,愿意踩踏着无数人的鲜血尸肉,一步步踏上那个肮脏的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