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清雪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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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凤凰凄凄

夜半无人,寒更滴漏,执一觞清酿邀明月共酌,却奈何身似飘蓬,唯有对影成三人罢了。

时光婆娑,翩然飞逝。一晃,数月转眼而过。不过幻境中的一个月也不过是现实中的一分罢了。

夕雨凌坐在窗台上,拿着兰羲刚刚遣人送来的梅子酒,恣意而饮,说是给她喝着玩的。自从知道夕雨凌好酒后,兰羲天天派人来给她送酒喝,偶尔没事时二人便会溜到城中酒肆大饮一番,以求解忧。

这几个月来,尽管夕雨凌和兰羲总是换着法子哄兰泽开心,但她心尚存有隐忧,估计是当初的事所遗留的悲哀凄惨,影响了她的心。

而近来人界也没什么动静,风笙也没什么大动作。只不过风王命风璟征战北狄,所幸战绩辉煌,朝中大臣皆对他刮目相看,称赞有加。

夕雨凌饮尽杯中酿,眸中清澈澄明,没有阴谋诡谲,没有深谋远虑,只有属于她的一片干净清冷。姿影悠然,在飘逸不羁之间,多了几分戢影田园的意味。

桂枝漾影,桂花之香犹兰芷芳泽随风散来。夕雨凌举杯邀寒月,"今夜朗夕,饮尽凄惘。"

"你要的东西到了。"凰暝逸倚在窗外,手中拈着一封信笺,疑惑道:"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差使霏扇阁为你所用的?十二年前的霏扇阁好像不为你所用吧?况且你和霏扇阁有什么关系呢?"而凰暝逸这几个月来也没少招惹她,不过都是闹着玩的罢了,除了见到兰羲与她谈笑时摆着一张冻死人的脸之外也没有什么了,因为很多时间他连影儿都没了。

夕雨凌从他手中取过信笺,"只要我有霏扇阁的信物便可以动用霏扇阁来为我办事了。"她打开信封,扫视了一遍信中内容,表情越发凝重。

凰暝逸戏谑道:"要是哪****偷去你的信物,那么霏扇阁不就为我所用了吗?"

夕雨凌懒得跟他理论,只是翻了翻白眼,垂首继续凝视信笺。

凰暝逸见她脸色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夕雨凌的手慢慢收紧成拳,将信揉碎,冷声道:"出事了。"她虽然早料到在风璟出征时风笙会动些手脚,但是想不到他竟然买通风璟的下属,现下数千精兵被困雪谷,而且北狄人趁此机会围困风璟之军,断其退路,现在风璟等人生死未卜。

夕雨凌抬首,只见寒月高悬,"看来,重逢的日子要来了。"

凰暝逸缄默无言,任清冷桂影缀于肩头,背对素月,清旷月影将他笼罩,平添孤冷高寒,仿佛轻踏月浪而来,独窥天上月,梦魂孤寒。他的眸心仿佛有黑暗的深渊,无尽无垠,一切卷与其中,但却又空无所有,如梦中兰若。让人如如沐阑残月华,迎接新生,却又为离殇而叹悲凉。

夕雨凌眸中含憾而望,在凰暝逸的映衬之下,星沉碧落皆是这般黯淡无光,他到底是断桥残雪般的孤冷,亦或是弦外杏雨般优柔呢?

她自嘲一笑,跃下窗台,叹气道:"该让他们再见了。"说罢,如惊鸿艳影般消失于浓郁夜色之中。

凰暝逸眸中含笑看着那远去的白影,眼中似乎有着几分对过往事物的怀念,如六月雨水般带来一片清凉。

他微微一笑,不复过往的轻蔑之意,唯有一片他专为她而留的一片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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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浓重而艳丽的红色在山间弥漫,连无边黑夜也要逊其一分艳逸。这是凤凰木最后的花期,过了这个月,这漫山冶艳的花儿也要坠入泥地之中,化为来年春泥。

若是在人界,那么应是霜飞雪舞,但在这青丘碧城,才不过秋夏交接罢了。

兰泽轻踏一地艳芳,白色缟素在漫山仙艳中忽隐忽现,所及之处,空留悲戚。

在这半山腰处是历代狐帝埋骨之地,其中的悲凉孤寂与这浓烈的凤凰花相比,更添萧索。

此时,草漫青冢,碑身蒙尘。墓前一片凄艳红花,墓后一段经年哀伤。

她抬袖轻轻擦拭墓碑,纤纤素手一遍遍临摹着那笔锋如刃的字迹,乌珠蒙雾,一滴泪,没于乱蒿之中。

"父君,兰泽又来看您了。"她面带浅笑,坐在碑旁,指着天上银河高影,低声道:"父君,你曾告诉过我,每一颗星子都是一个漂泊许久的孤魂,他们如蜉蝣一般渺小易逝,但却在以自己那微小的力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焕发出世间独一无二的光芒。"

她笑了笑,泪花溢出眼眶,在清冷空气中绽放出一朵朵忧抑的花朵。

"父君,你告诉我,你是哪一颗星子呢?你在哪一处静静地看着我和哥哥呢?告诉我好不好,不要让我形单影只可好?"

那些影影绰绰的画面在她眼前一闪而逝,有父亲的怜爱,有哥哥的疼惜,有所有人的尊崇,还有那人的温柔。

她的难过,她的悲伤,在这一瞬到底化为了什么?是泡影?还是乌有?当初那颗温暖而炽热的心,在所有痛苦与悲鸣的抨击下,终于沉没。

"父君,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父君,你舍不得我和哥哥对不对?"

"父君……"

话语早已被哀怨的唏嘘声淹没,一切的挽留不过是空望,那个爱惜她的人早已远逝,心中那个属于父亲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兰泽抹去泪水,双目微闭,倚着墓碑,含笑而眠。

凤凰花飞,宛如九天凤凰般艳丽夺目,飞舞,旋转,落地,归泥。这就好比是生命,一个轮回的过程。从生根发芽到繁枝茂叶,再到衰老枯萎,一切皆在辗转轮回。不过在生时,要历经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最后到死时方才解脱。

当夕雨凌来到茔地时,只见缟素染红花,青碑浸衰红,吐艳凤凰在乱蒿坟墓中也变得悲恸寒凉。

兰泽察觉到她的靠近,缓缓睁开双眼,见来者是她,微微笑道:"你来了……"

"嗯,我来了。"夕雨凌走到她面前,蹲下,怜惜道:"你是想在这山中待一世吗?"

兰泽微笑不语,试图用她那苦涩的笑容其掩盖眸中的悲凉。

夕雨凌向她伸出手,笑容温和而又略带魅惑:"人界也有你所牵挂的人,有你所眷恋的他,现下风璟被困雪谷,遭敌围困,只怕是要葬命于寒冰雪谷之中了。"她轻轻拭去兰泽发间的红花,"你,真的忍心见死不救吗?他是你的心之所向,是你的念之所想,你真的想要违背自己的心吗?"

兰泽怔怔地望着那张魅惑的容颜,仿佛一朵妖冶之花在她的面前绽放,散发出蛊惑人心的暗香,只想沉沦其中。她仿佛就是那墨蓝色的黑夜,幽深而又带着令人沉沦的魅惑,她是如佩兰一般舒缓淡然,不屈不妖,却在泊然飘渺之间暗藏袖刃,令人猝不及防。

"你不想让孟浅素吧风璟夺去是不是?"

兰泽痛苦地捂住自己胸口处,她的心似乎在被那一句句迷惑人心的话语拉扯,血液随着那一次次的撕裂而崩裂狂涌,那处伤口,应该已经露出那森森白骨了吧……

"他本该属于你对不对?孟浅素夺去了你最喜爱的东西,你应该把他夺回来对不对?"

兰泽慢慢收拢自己的身躯,抱膝依靠这墓碑,她在抽泣,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何谓心痛至死之感,她今日总算是明白了。

夕雨凌轻轻抚上她的肩,无言。她的每一句话都在刺痛兰泽心底那尘封的留恋不舍,她明白这样做是给兰泽造成伤害,但是,成大事必定有所牺牲,一时的痛苦或许可以换来一世安至华发生。

夜尽,兰烬已成垂泪,唯留愁眉怨睫。

"兰泽,你是想去,还是想留呢?"最后一问,直面心魂。

兰泽迷茫不安,仿佛一个迷路的孩童一般对于面前的道路彷徨而不知所措,不知是该停留等待亦或是放开心胸去追寻那条属于自己的路,但是唯一确定的便是若是走错一步,那么就要比如履薄冰更要危险。

"告诉我,我会帮你。"夕雨凌微笑,一字一顿道:"我—会—帮—你。"她的笑容从容而又淡然,没有过多华美惊艳的妆容修饰,也没有如临深渊般的危险悲戚,深沉而大气,傲骨如清风。

兰泽抬首,眸心的碎光随她的回忆分洒,到达泛黄记忆的彼岸,在那紫藤结穗的时光中,那个总是淡漠无言却又温柔似水的男子面带微笑,唤她小狐,同她一起在葳蕤青碧中嬉闹,陪她在萋萋夭枝间安眠,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一切又是那么安静温柔。

但是现在有人告诉她,那个面容冷清却又不失优柔的男子将要被人夺去性命,心,又开始颤抖,开始疼痛。

凤凰花在风中碎裂,耀眼飞凤顿时化为泡影,破碎后的红艳之凰,将于九天之上而坠入尘土。

"容我三思。"说罢,兰泽匆匆而去,但不难看出她步伐凌乱而带有少许踉跄,看来夕雨凌这番话对她的内心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她,应该是动摇了,接下来不过是静待佳音罢了。

夕雨凌颇有些得意地看着远去的白衣缟素的女子,心中暗叹。世间一切都逃不过一个情,纵然心中无情但也终会受其所乱,扰乱情肠,最后饮下苦酿,但求解忧。

情,是个很好用的东西,也是最难掌控的东西。

夜褪,残阑。漫山红花终于无法逆转天命,沦为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