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清雪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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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星碎心碎

孤灯垂泪,悲凉的目光中暗藏着谁那抹淡漠清冷的身影?

兰烬成灰,痛苦与甘甜缠绵而来,不休不止。紫藤花下的温柔如水缠绻,青草池塘边的笑靥如花绚烂,冰山湖泊畔的倾吐如缕不绝,白雪飞舞时的相遇至今依稀。

一切都有尽头,但这段尘缘相逢却在错误的时间被强行了断,换来两相脉脉却无言,有情难诉,无情难离。

兰泽枯坐锦榻,抬首,透过窗扉看到的还是那片夜空,还是那轮明月,就连天上灿烂的星子也好像未曾移动过半分。但月有阴晴亦有圆缺,今日这轮高挂碧霄的白璧,早已不如昔日般圆润美满,而漫天星子也随心境所变,早已不复当日灿烂之美。

月华凝结如白练,泠风清扬,月魄透松窗,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清寒。

她的迷茫惆怅,他不知;她的悲恸欲绝,他不闻,她的苦楚伤悲,他可曾知否!

他留给她的唯有那温暖的笑容,暖暖的怀抱,栩栩音容,这足以充盈她孤寂千年的心。她这段感情算不上惊天动地,生死相依,但却细腻悠长,如水清澈。她的目光,不知何时已随他流转,她的心情,不知何时已随他的一颦一笑而被牵动。她何时沉沦?

每一次目光交集的那一刹那,看到那眸中的的温柔,如炎夏拂湖而过的清风,如寒雪霁颜后红梅上的一点残雪,如贫瘠之地上独自傲放的白花,震撼所有,在心中荡漾开一圈圈涟漪,酥酥麻麻,不绝如缕。

天上孤星如她眸心,噙着点点碎光,夹杂着悲恸的回忆,随着酸楚的泪水溢出眼眶,泪花飞旋。

她不需要撼天动地的誓言,她不需要生死相随的决绝,她只需要相濡以沫的温情。

她是个知足的人,她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句温柔的关心。

很多东西她从未放下,在她与风璟诀别,又回到风府时。她每日派一只灵狐趴在他的窗棂旁,通过她用灵力凝出的灵狐知道他的近况。有时入夜后,她会站在屋檐上,透过昏黄窗纱隐约可见那模糊的俊影,他的眉,他的唇,都带着独属于他的淡淡温柔,但却遥不可及,仿佛隔着一片天涯深渊,她无法走近他的世界,但他却深深植入于她的心中。

他现在是生?还是……死?被困雪谷,又被敌人围堵,应是粮草尽断,不过三日,便会被北荒狂雪吞噬。

她是不是还是在乎他的……她是不是从未离开过他的温暖……

兰泽垂眸,面带浅笑。她真的从未离开过,她的心始终留在他的身边。

星子沉沦入九霄,明月隐逸没阑夕。一天始末,过往,已轮回,初始,已归来。

————————

入秋,祭台旁的木芙蓉开得艳丽非常,十分妖娆。娇艳红花配以扶疏绿叶,更显生机,毫无秋日肃杀之悲凉。花团锦簇,分外华美。

旗帜随风呼啸,猎猎作响,而封帝大典上则是一片肃穆,寒冷无喧,如秋霜骤降一般寒冷。

祭台上,兰羲一身帝服屹立于此端,雍容华贵。十二旒冠冕遮去了他眸中的些许悲凉孤寂,但面带肃然之气,掩去了他此时的缅怀之情,更显帝王之威严。血脉中奔腾着本属于帝王的傲气雄鹰,是此生为帝的狷狂。

为帝,便不可让人轻易测度。

祭台下,百官肃静,无一人敢分神,更无一人敢直视新帝。九尾白狐一族在青丘自然是尊贵非凡,且国之大权,断人生死,皆在股掌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死皆在帝王一念之间。若是讨得帝王一朝欢心,自然是锦衣玉食,高官厚禄。若是冒犯帝王威严,便只有入阎府的道理。

兰泽与夕雨凌站在祭台远处的一丛木芙蓉旁,透过红花绿叶恰好可以看清兰羲与百官的身影。

"你可是下定决心了?"夕雨凌问道。昨夜兰泽急匆匆闯入她房中,气急焦虑地说她愿意随她会人界救风璟,不过要等她看完兰羲封帝大典后再出发。夕雨凌从一开始便知道兰泽一定会去北荒救风璟,她夕雨凌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兰泽颔首,目光不复往常那点点迷茫,而是坚定不移。

夕雨凌莞尔道:"这一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不怕。"兰泽微笑,笑容如沐春日暖暖和风,如临江滨感受碧落开阔高旷,高远却又不孤单。

夕雨凌带着赞许的目光微微点头,再投目祭台上,目光骤寒,下意识护住身旁的兰泽。

此时,不速之客造访。

"看来狐帝真是死了啊!不枉我父皇煞费苦心寻来弑仙阵,得来全不费功夫啊!"秋风寂静,碧落之上一黑纱蒙面的男子凌空而笑,背后还有无数——妖兵。

兰羲紧握拳头,青筋暴涨,他尽力忍住拔剑杀了眼前那黑衣男子的冲动,冷声道:"妖枫祈,你胆敢到我青丘嚣张,就别怪本帝杀了你为父报仇。"

百官由肃然变得不安,但也有不少人愤怒地盯着妖枫祈,高喊道:"为先帝报仇,噬其骨肉,饮其血!"

兰羲看了看祭台下官员们的满腔怒火,对着妖枫祈蔑笑道:"你父亲妖界之皇还不是惨死于我父君之手吗?你不是从中得利,继位为皇吗?"

凌于空中的妖枫祈尽管面蒙黑纱,但还是隐隐透出凛然杀意,他的狂妄之气刹那翻覆所有!

隐于木芙蓉花丛中的兰泽面带怒涛凝视妖枫祈,她与兰羲一样,恨不得将妖界之人如数绞杀。

夕雨凌握住她的手:"兰泽,我先带你离开。"正欲先行带她避开妖枫祈时,却见兰泽一动不动,只是垂首静立,眸中似有万千惊涛,无数骇浪翻涌,凝为深深恨意。

兰泽甩开夕雨凌的手,大步往祭台走去。她的恨意深深扎根,在妖皇杀了她父亲时,她与妖枫祈往昔的情谊不再,如覆水一般。现在她只知道父债子还这个道理,既然他父亲杀了她的父君,那么她自然可以在妖枫祈身上讨回这笔债!

妖枫祈冷冷地鄙了兰羲一眼:"今日本皇是来讨人的,若是你们青丘肯交出兰泽,那么本皇便既往不咎,不会再对青丘用兵。"他手中凝出那把沐万人鲜血,斩千人骨肉的刀刃——血刃,狂妄道:"若是不把人交出来,那么本皇今日便踏平青丘,让这仙界逍遥碧城变成一片血池炼狱。"

他的话是那么不经意,仿佛是在陈述着一个本该发生的事实罢了。这才是他令人怖畏恐惧的地方,这才是他狂妄的行事手段,对于不重要的东西,杀了即好!

"慢着。"兰泽走过百官之列,踏过地上残花,淡然地走上祭台,衣袍轻轻扫过残留着漫天肃杀的台阶,她的淡然之气弥盖了所有暴戾杀戮。好似战场肃穆时偶然飘零而过的红蝶,淡然无畏。

妖枫祈目光由骤冷至轻柔,完全是因为她的出现。他敛起暴涨的戾气,温柔笑道:"兰泽,你来了。"

兰泽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冷声道:"是你父亲杀了父君对吗?"眸中的淡然霎时间化为大漠狂风,夹杂着沐血黄沙在天际狂卷,将一切吞没,不留任何生机。

妖枫祈缓缓降到地面上,站在她面前,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却无法道出,眸中有着万千秋水碧波也无法流露于她,只得脉脉无言。

兰泽见他未有回应,便继续冷漠地道:"本宫念在往日曾得妖皇一救,今日便留你一命。"她手中缓缓凝出上古神剑之一——鱼肠剑。鱼肠剑身通体呈银黑色,不过于刚硬也不过于柔和,但却隐隐透出一股坚毅。

兰羲见她凝出鱼肠,目光一凛。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兰泽是不会轻易祭出鱼肠剑,此剑尽管断裂,但其剑气仍可致人死地,所以兰泽一般不会使用这般杀人之器。

她缓缓抬起手臂,剑锋直指妖枫祈的心口处,凛然道:"本宫今日一为父君报仇,二为还清我欠妖皇你的。"她突然垂手,剑锋指地却丝毫不掩其挥手蔑天的光芒,"我不会杀你,但是我要还一条命给你,算是回报十年前我遇险时你救我的那一命,从此两相不欠,你不进犯青丘,我不取你性命,给你妖界留一个妖皇。"

妖枫祈怔怔凝视着那屹立风中的倔强女子,她今日并未想往常一般身着一袭烈烈红衣,反倒是一身白净缟素衬得她多了几分孤韧清高,眸中那丝丝恨意在一点点将他吞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我不要。"口中的话语已毫无意识了。

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十年前那个百花缭乱的日子,她在潭边采撷野花,却忘记脚下湿滑,一个不小心落入潭中,而那时他恰巧路过便顺手救下了这只不会凫水的小狐狸上仙。他见她无大碍之后转身欲走,却不料那只呆呆的狐狸竟抓住他衣角不放,说什么自个儿孤身在外无依无靠的,希望可以跟着他之类的话,加上一双水汪汪的狐狸媚眼,他也只得让这只离家出走的小狐狸赖上他了。

小狐狸说要去南荒玩,他便御风带她去南荒玩了两个月,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每天撑着个狐狸肚子吃得香喝得甜。小狐狸说要去人界玩,他便带着她去了一家私塾同她一起念着书玩,天天都是"子曰""有云",到最后哭着喊着要他带她走。后来,小狐狸玩腻了,他便送她回青丘,但仍时不时躲过所有人的视线偷偷跑去看她,陪她看那天上星,湖边萤,赠她一身花间绒雪。

时间流逝得很快,在他喜欢上那张呆呆的小狐狸时,父皇却要他娶其他女子,另为他人夫。他最爱的小狐狸,在他大婚当日,赠了他一件缟素,还有一句话——

"若是多年后你偶遇我埋骨之地,记得披上这件缟素,至少让我知道你还是挂念着我的,并未把回忆以及我丢弃。"妖枫祈蓦然念出这句早已烂熟于心的话,笑容略带凄惘:"小狐狸,你可曾记得你与我相交的那十年光景?"

兰泽怔住了,手中的利剑不知何时已悄然坠地。十年光阴,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她在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他,却无法在最美好的年华与他一同厮守到老,举案齐眉至双鬓染雪。他选择了更好的,把她与灿烂的回忆留在了原地。

"那年的星子你可曾还记得?"

"记得。"

"那年的萤火虫你可曾忘却?"

"不曾。"

"我赠予你那一身白雪绒花你可曾丢弃过?"

"未曾。"兰泽微微别开脸,不愿直视他的目光,"但是你却把我留在了原地,丢弃过去所有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妖枫祈自嘲一笑,悲戚凄惘道:"是啊,丢弃所有东西的人是我,是我的错。"他转身,一滴泪悄然绽放却又在一瞬过后无影无踪,"我答应你,不再进犯青丘,不再扰乱万民生息。"说罢,带着无限的遗憾与对自己的愤恨,以及那早已被千宿白驹无情吞没的爱意,远去。

兰泽赤立与祭台之上,身旁仿佛空无所有,万物似乎在她身旁凝固,无情光阴不再婆娑而舞,破碎爱意不再重圆成镜,千载悠悠时光,万般念想悲伤终于在今天随风散去。

没有人想要去打扰她安处兰若,没有人想要去搅乱这刻的兰那无喧。

兰羲吩咐百官退下,众人鱼贯退下,只留一片萧索在空中弥漫,绽放。

夕雨凌站在不远处,凝视着那遥遥孤影。兰泽和妖枫祈的尘缘终于在此刻了断,他们在对的时间相遇相恋,却又在错误的时间分离,情,便是这般愁苦无奈吗?唯有万般蹉跎,千般哀怨吗?

"东方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

"再看什么?"凰暝逸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旁,与她并肩而立,却又无法再近一步,相隔着一层淡淡的却又好比深渊的距离,咫尺便已成为天涯。唯有海角遥望,天涯孤怜。

夕雨凌点了点头,却又自嘲般地摇了摇头,笑道:"不过是在回味一场好戏罢了。"

"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

凰暝逸抬眸看了一眼孤立祭台白衣随风张扬,却又仿佛唯有孤影的兰泽,"你可曾如她这般情伤过?"

"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

夕雨凌抬首,眸心似有无限缅怀之情,如临高崖独赏那江山错落人间烟火的雄伟壮观之景,却又无人与之共赏般孤独;又好似愁坐兰若之境,无喧而自冷清,一世宛然虚生虚度。

"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花落能几醉……"

凰暝逸见她不答,微微笑道:"你或许不曾有过那般撕心裂肺之痛吧?"他嘴角微微上扬,却又带着无限悲伤,宛如断肠,双飞鸾凤夜飞失伴,落得只只孤鸾。

"未曾……但,或许以后会有吧……"夕雨凌树下拈花,浅笑不语。似天边白云,飘渺万里无人可及,除了无尽悠然之外,还有那孤立于世的清寒。

二人相视一笑,缅怀,悲伤。

心静无言,只因被痴妄的漩涡吞没,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