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蒙田随笔集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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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论想象的力量

学者们这样描述想象的力量:强劲的想象产生事实。每个人都有想象力,且有很大部分人被它弄得神魂颠倒。

加吕·维比多年来潜心研究精神病的病源和规律,到头来搞得自己也疯疯癫癫,到了不可治愈的地步。当然,他也许会吹嘘那是因为自己太聪明才变疯的,但这样的说法有几个人会相信?有些人因恐怖而幻见到刽子手的手。还有一个犯人,当人家把他松绑,对他宣读赦词的时候,竟为他自己的想象所打击,已僵死在断头台上了。我们受想象摇撼而脸红、流汗、战栗、变色,倒在羽绒的床上,因为感觉我们的身体受它震动有时竟至断气。幻想是以让处于旺盛青春时期的我们兴奋难熬,熟睡时也会在梦中满足情欲。对此鲁克烈斯说:“像煞有介事似的,他们往往尽情流淌,那滔滔不竭的白浪,玷污了他们的衣裳。”

尽管在夜里梦见自己的额头长出角来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因为在梦境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是发生在意大利国王居普斯身上的事仍值得一提。一天,他兴致勃勃地观看完一场斗牛比赛,当晚,整夜都梦见自己的头上长角,他以为这是真事,嚎啕大哭,突然,他竟恢复了曾被大自然剥夺的嗓音。

有人把达戈尔国王和圣弗朗西斯身上的伤疤归因于想象力。还有人说,想象力有时候能让人腾空而起。赛尔苏斯叙述说,有位神父对宗教心醉神迷,竟然到了长时间不呼吸,身体也无感觉的地步。圣奥古斯丁也提到过一位神父,他只要一听见凄惨的呼号便会昏过去,而且灵与肉分离得那么厉害,任你怎样在他耳边大声疾呼,摇他、刺他、烙他也枉然,直到他自己醒过来才止。那时,他便说他刚才听见些声音,不过仿佛自远处传来,现在也感刺烙的创痛了。这并不是一种矫揉造作,只要看他那时全无脉搏和呼吸便可知不是假的。

倘使说那些幻觉、魔法以及大自然的一切奇迹主要都是我们的想象力所致,这是很有可能的。而其中意志薄弱者是最容易受想象力左右的,他们对什么都信以为真,没有看见的东西以为看见了。

对于人们广为谈论,困扰着我们这个年龄的“绳结”问题,有人说那仅仅是由害怕和担忧所致。有一个很健康的人,毫无患阳痿或中邪术的嫌疑,只听过他一位朋友说及一种痿疲症在最不需要的时候降临,等到他自己也处于同样的地位时,这可怕的想象力竟骚扰他那么厉害,他竟陷入同样的境遇。从那天起,那种对于这灾患的可恶回忆(想象)屡次侵扰他、挟制他、使他重犯此病。后来,他在另一种幻想上找着了疗治这幻想症的药方:那就是事前预先宣布和承认他患有一种疾病,他精神的紧张便得以放松,因为他生理上的“弱点”既然是意中事,他的歉疚心情便轻减而不那么沉重地坠着他的心了。到了他可以任意选择交欢的时候了,他的精神便自由和解放了,他的肉体也修整如常了,他于是开始尝试、琢磨,趁着女方不留神的当儿强行交欢,他这疾病遂告痊愈。

对一个女人来说,过去她说既然愿意交欢,她便不会再拒绝交欢的要求,除非她正处于疲劳的状态。

如果有犯这种不幸之疾,那就是当交欢时精神过于受欲望或猜疑的刺激,尤其当机会是属于意外及迫切的性质时,要镇静这种慌乱简直没有办法。

埃及国王赫摩斯二世娶了一位漂亮的希腊少女拉奥迪斯为妻。一向很出色的他发现,在自己的妻子面前,自己反而变得无能为力。他狂怒不已,怀疑拉奥迪斯是个女巫,且威胁说要杀了她。因为这全属于幻想,她劝他求助于爱神维纳斯,并献祭品供奉她,正如想象当中的一样,赫摩斯在当晚就神奇地恢复了正常。

女人不应该用高傲、躲闪和蹙眉的态度耍弄那些被她们挑起情欲的男人,因为这样只会熄灭他们的激情。毕达哥拉斯的人就说,一个女人同男人睡的时候应该把羞耻和她的裤子一齐卸下,等到穿裙时再把它穿上。进攻者的心,受了各种的惊骇,很容易迷失。如果他的想象一度使他感受这羞辱(他只在第一次接触时感受到它,接触越剧烈越凶猛,他感受得也越厉害,而且,也因为在这初次的亲密中人们特别怕失败),开端既不利,他将因此而恼怒,以致日后这不幸会继续发生。

新婚夫妇有的是时间,所以如果没有准备好,切莫勉强急于行事。与其第一次遭到拒绝因而激恼而陷入长期的困扰,还不如等候那亲切的和情会意的时机。未得手之前,只应该在不同的时候用突击的方法悄悄地尝试着叩开情扉,可千万不要愤怒,或固执一己的肉欲。那些知道人类的肢体是会顺应情欲的人,让他们去驰骋他们的幻想吧。

男性这一器官的无拘无束和桀骜。它是那么不合时宜地亢奋,当我们不需要它的时候,它跃跃欲试,难以控制;而最需要它的时候,它又那么不合时宜地临阵退缩,那么迫切地违抗我们意志的权威,又那么傲岸而且刚愎地拒绝我们的心和手的祈求。

事实上,我们身上的器官并非只有它违背我们的意愿,只要你静心想一想,便能想到,我们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违背过我们的意愿而自行其是。人身上的每个器官都有它自己的欲望,它们的苏醒和沉睡根本不受我们的控制。多少次我们的脸色不知不觉间泄漏我们要守秘密的念头,把我们出卖给那些在我们周围的人!将我们藏在心底的隐私曝于天下。这样的欲望同样还会激活我们的肺、脉搏以及心脏。我们的眼睛一接触着可爱的东西,便自然而然地在我们身子里散布热情的火焰。难道只有这肌肉和血脉才会无视我们的意愿和想法,自行其是的鼓起和收缩吗?害怕或激动的时候,我们并不指使我们的头发悚立,或指使我们的皮肤为了欲望或恐惧而战栗。手常伸向我们不曾使它伸过的地方去,舌头僵硬和声音凝结都各有它自己的时辰。当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可煎熬,很愿制止它的时候,食欲并不停止去扰乱那些在它管治下的部分,比起这另一种欲念来,不多亦不少,而且它喜欢不理我们。用来卸除我们肠肚的器官自有它的伸涨或收缩,不以我们的意旨为转移,卸除我们的肾与膀胱亦是一样。为了证明意志是全能的,圣奥古斯丁称他亲眼看见一个能够控制放屁的人,想放多少就放多少,虽然他的注释者威微(Vives)又用当时另一个例子强调这话的意思,说有人可以照别人当着他诵读的诗句用屁组成旋律,我们也不能因此断定这器官真能如此随意调度。

但是,我们的意志——为了它的主权我们提出这种谴责——可以控告它谋反与叛逆的证据更多了。它是那么不循规则与不随人意!它难道永远要求我们想它所要求的么?它能听我们理性的结论来指挥么?

或许是在想象力的作用之下,有个人幸运地在法国治愈淋巴结核,而他的朋友却没有治好,把病又带回了西班牙。因此,你也许会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病人需要对自己的治疗有良好的心态。为何医生要在给病人治疗之前反复向他们保证可以痊愈,而病人随之而建立起的信念,在想象力的帮助下,有时反倒真的会协助功效不大的汤药而奏效呢?因为医生非常清楚这一点,正如有位神医曾写到的,有些人只要一见到药,病自然就好了。

有位妇人以为自己在吃面包时不小心吞下一枚别针,非常着急,到后来是又哭又闹,总感觉喉咙疼痛难忍,仿佛真的有东西卡在那里一样。后来她求助于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大夫替她仔细检查了一遍。从外表看,那位妇人的喉咙既无肿胀又无其他异常,于是他断定这仅仅是她的幻觉,而她的不适大概是面包戳到了喉咙引起。于是他想办法让她呕吐,然后在她的呕吐物中偷偷地扔一枚别针,妇人以为别针真的被吐出来了,顿无什么疼痛感了。

以上这些例子都是说明思想和身体是相互影响的,但想象力不仅仅作用于自身,有时还会影响到他人,这就是另一回事了。疾病通常会传染到左邻右舍或是与之接触的人,我们可以看到瘟疫、天花等总是蔓延整个城市。同样,想象力一旦被激发,也会影响到别人。

赏析

世间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对那些看似难以置信的事例,只要有可能发生的,我们都应该把它当作真人真事来处理。

曾经有人从意大利的比萨给波西米亚国王查理带来一个浑身长毛的女婴,她的母亲说那是由她床上挂的一副圣·约翰的画像造成的,这仅仅是一个故事,想象的力量是否有足够的影响还需等待更进一步的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