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藏识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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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背叛

族长对于刚刚在议事厅里所发生的一切也是相当困惑,但当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应对好明天的进贡日,此刻他正赶往春厢,因为那儿将是明日守卫的关键场所,他必须亲自确认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确保整个守卫工作没有任何的漏洞。

明日,确切地说是明天日出前,春、夏、秋、冬四城的城主就会带着人马,出现在这座四季城的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外。对于守卫工作来说,除了对时间的精确把控,最重要的就是对环境的熟悉,而作为护卫一族的族长,这片土地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四季城就是这片土地的中心,中间的中庭被春厢、夏厢、秋厢、冬厢四个半圆弧的厢房背靠背包裹着,四个厢房的外围是宽约数十丈的护城林木带,呈圆形环绕着中间的厢房,林木密集,适合埋伏,易守难攻。护城林木带外便是城墙,在东西南北各有四个城门,他已在四个城门的城楼上安排了精兵把守。出四个城门,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前行约数十里地,便分别座落着春城、夏城、秋城和冬城。春、夏、秋、冬四座城,每座城的面积都是四季城的好几十倍,人口也要多的多,没有统计过,但至少也生活着好几十万人。再往外围走,自然环境就变得相当的恶劣,越往外越极端,常年飞沙走石、寸草不生,完全不适合居住,所以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几乎都分布在这五座城内,千百年来,也有不少的勇者进入过外围的蛮荒地带进行探险,但从来没听说有人能活着回来过。

明日天未亮,四城的城主便会带着人马从各自的封城内出发,个把时辰后便能抵达东西南北四个城门,等待太阳初升后,守城的护卫便会打开四座城门,迎接其进入四季城内。进城后,除了春城的人可以方便地在穿过东城门后直接顺着已开辟好的通道横穿林木带进入春厢外,其余三城的人马按规定不得进入林木带,而是必须绕着护城林木带外围走到东城门后的林木带通道入口,才能横穿林木带进入春厢,最后四路人马在春厢汇集。进贡日只有一天,所有的活动都在春厢内举行,四城的人马在活动期间,不得离开春厢,更不准擅闯中庭。活动结束后,各城人马需在天黑前沿原路返回各自封城内,未经允许不得在四季城内逗留。而族长和其领导的黑衣护卫们在明日所要做的,就是确保这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自他接任族长之位以来,这已经是整整第二十个年头了,每年到这个时候,心中刻骨的悔恨总会爬出来折磨着他,在他的心上爬出一道道新的血痕。

他依然记得二十年前,他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族长,在临死前将代表族长权威的虎头杖交给他的时候,叮嘱他的那番话,让他务必提防冬城主的反叛之心,时刻保持警惕。而那时的他,满脑子充斥的都是继任族长之位后的喜悦,很快就将老族长的遗训抛之脑后。因为在那时的他看来,他们这一族就是个摆设。

且不说四城的城主和祖上有着那千百年传承的血缘之亲,而且当时的祖上最喜爱的就是冬城的城主冬凌。冬凌小时候多半时间都是生活在四季城内的,因那时四季城内除了他们这一族,就只有祖上一人,冬凌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冬城主,觉得祖上过于孤独,便将可爱聪慧的冬凌送到四季城内,陪伴在祖上身边。以前也有其他城的城主将子女送到四季城内,但基本没过多久就被祖上给退了回去,冬凌是几十年来祖上唯一留下的,直至成年后才回到冬城居住,但依然被允许在任何时间回四季城小住几日,这在当时唯有冬凌一人享有这种待遇,可见祖上对其的钟爱,如此受宠的他,又怎么可能反叛祖上呢。

再则,就算冬凌要反叛,也毫无动机可言啊。四季城就那么小块地方,比其余各城小多了,不仅抢占去后没多大战略意义,反而会遭到其他三城的围攻,所以反叛之说在他看来纯属无稽之谈,春、夏、秋、冬四城之间本身就是一种平衡。因此,他觉得自己这一任依然会像他之前的众多任一样,平平淡淡地度过。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十六年前的明天居然成为了他这一族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那天,祖上就站在冬厢外的雪地上,一言不发地望着正对面几丈远的冬凌,表情显得即意外又痛心。他的族人正在同冬凌带来的冬城精兵们短兵相接、混作一团殊死搏斗着,当日冬凌带来了数百倍于他这一族的兵力,几乎是整个冬城的精兵倾巢而出。而他自己就站在祖上身旁,此刻已是遍体鳞伤,勉强能靠着手中的虎头杖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不至于瘫倒在地,额头更是被横着一刀砍的皮开肉绽,鲜血如注,一滴滴地落在他面前的雪地上,染红了一片。

他的手在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极度的愤恨,不是恨别人,而是恨自己。

恨自己没能听老族长的话做好防备,让冬凌如此轻易地带兵闯了进来;

恨自己平时没能训练好自己的族人,以至于一个个地倒在冬凌带来的冬城精兵们的刀下;

恨自己疏于精进武艺受点伤便迈不开脚步,此时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族人逐个死去,更何况这些牺牲的族人个个都是他这一族的精英。

死的人越来越多,上百名族人的血将眼前的白色雪地变成了通红的血地,血地里到处躺着族人的尸体,很多都是身首异处,血就这么不停地从他们的尸体里流出,流到血地里,然后不断地向他这一侧蔓延,慢慢地将更多的洁白雪地变成红色,就像一个贪婪的魔鬼,很快就要将他和祖上吞噬。

冬城的精兵们杀光了所有誓死反抗的族人,一个个雄壮地站在冬凌的身后,就像刚刚疯狂地狩了一场猎,即将骄傲自豪地满载而归一般。此刻,冬凌站在这帮野兽的最前面,脚下还踩着一个族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族长的亲生儿子,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冬凌望了望脚下,又望了望对面的族长,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对不起啦,族长。” 说完,刀一挥,族长儿子的头便离开身体滚了过来。 这一刀就如同刺在了族长的胸口,顿时一口鲜血喷出,跪倒在地。涌出的血堵住了他的喉咙,使他即便拼命地嘶喊,也发不出半点声音,而泪水则冲出眼眶,混着额头的血模糊了他的整张脸。

冬凌收回刀,仔细地擦干了刀刃上的血,慢慢插入鞘中,望着祖上,淡定地问道: “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么?”

祖上还是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则显得越发的痛心起来。

“你疯了吗?!!” 一直站在祖上身后的一名女子忍住惊慌的情绪,不解地狂喊道。此女子正是冬凌的妻子,几天前冬凌刚刚亲自把她和他们的两个女儿送到四季城内,跟祖上说,让她们三人陪陪祖上,进贡日当天活动结束后再把她们接回去,可没想到真相尽是如此。此外,站在冬凌妻子旁边的便是年幼的霜儿,还有她手中抱着的尚未满月的冰儿。冰儿被母亲的这一声嘶喊吓得大声啼哭起来,而霜儿则紧紧地抱着母亲的大腿,惊恐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冬凌并没有理会她,继续平和地对着祖上说道:“你知道么,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和很多人一样,一直觉得这片土地如同天堂一般,没有战乱,没有饥荒,人人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更重要的是,我们心中都有着一位唯一敬仰的神,那就是你。”

他顿了顿,

接着说道:“你那千百年来几乎永不衰老的样貌,更让我们确信你就是上天派来庇护着这片土地,庇护着我们的。人人敬奉着你,觉得只要有你在,一切的美好生活都将一直延续。”

“但是”,冬凌话锋一转,语气略显激动起来:

“十几年前,居然在四季城内凭空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没过几天,又凭空消失了。哈哈哈哈,你知道那群愚昧的百姓知道后是怎么相互传的么,说那个人也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在你这儿住了几天后,就回天上去了,哈哈……哈哈!”

冬凌边说边抽搐地笑着,脸部十分的狰狞,笑声甚至让他身后的冬城精兵们都寒毛直竖。

“愚蠢!” 冬凌猛地停住了笑声,厉声呵道: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明白,原来,除了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以外,居然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而进出那个世界的通道就藏在这四季城之中。十几年了,十几年啊,我一直找啊,找啊,把我能去的地方都翻了个遍,都没能发现什么入口,除了一个地方,中庭。”

祖上此刻已不再望着冬凌,而是紧闭着双眼,听他一个人叙说着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

“这么多年,你从不让我进入中庭,没错,我还是偷偷地去过了,看到了那个入口。可当我不止一次地请求你把钥匙给我,甚至是祈求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啊,你说了什么,每次你都说,不给我是为了我好。哈哈哈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

冬凌此刻的笑中带着愤怒,越发激动了起来:

“你知道么,我真的快疯了!”

“你以为我是因为好奇,才这么不顾一切地想进入另一个世界么!!”

“我不是想进去!!!”

“我是想出去!!!!”

“你明不明白!”

“出去啊!!”

“出去!!!”

“我感觉我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就像一个笼子。”

“我无时无刻不感到憋的透不过气来。”

“十几年了,几千个日日夜夜。”

“我真的快被憋疯了。”

“而这个笼子的唯一出口就是那个锁着的通道。”

“你就把钥匙给我吧……”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求求你了。”

“我真的只是想出去透口气而已……”

“真的,就透口气……”

“就一口……”

“一口。”

冬凌喘着气,仿佛真的透不过气来,眼神中带着极度渴望别人理解的神情。

此时,令所有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冬凌的妻子居然将冰儿放到了霜儿手中,并撇下她们姐妹倆,独自跑到了冬凌的身前,哭着将他一把紧紧抱住,哽咽道:“你不要这样……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回去……一切还像以前一样……” 说着,她擦了擦眼泪,啜泣地强忍住泪水不往外流,一把拉住冬凌的手,转身就准备往外走。

可就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一把冰冷刺骨的刀穿过了她的身体。她的表情凝固了,而泪水却依然惯性地流淌着。她知道,这把插入身体的刀,正是来自于她深爱的丈夫,她没想到她的丈夫竟会变得如此这般绝情。可同时,令她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她此刻心中居然没有对丈夫的半分怨恨,心里想的尽依然是希望他能够放下要找什么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的执念,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到冬城。

“好……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用虚弱的声音说完最后几个字,她闭上了眼睛,倒在了血泊之中,泪水依然在流淌着。

冰儿一直在大声的啼哭,而霜儿则面无表情地瞪大着双眼。刚刚发生的一幕,来的如此突然,让她感觉太不真实,她在心中不停地念着:“这不是真的,不要哭,不要哭,这只是个梦,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冬凌呆呆地望着躺在血泊中的妻子,颤抖地深吸了口气后,转头盯着祖上,咬了咬牙说道:“我今天不管踏着谁的尸体,都非出去不可!” 说着,便举着还在滴血的刀,朝着祖上奔来。

此时,祖上望着飞奔而来的冬凌,眼神越看越陌生,他已经完全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了。片刻间,冬凌已奔到跟前,一个飞跃,身体腾空,手起刀落对着祖上的脖子径直斜着一刀砍将过来。就在刀刃即将砍到脖子的时候,祖上闭上了双眼,一滴泪水从眼角滑出。伴随着泪珠在空中缓缓地落下,冬凌周围的空气在空中快速地凝固,他整个身体开始僵硬,皮肤和衣服表面开始起霜,继而结冰,几乎就在瞬间,整个儿冻成了一块儿,然后垂直落了下来。就在泪珠落入雪地的那一刻,冬凌的整个身体包括那把刀也同时落到了地上,像一块冰一样,砸的粉碎。

祖上闭着眼,听着冰块粉碎的声音,仿佛他的心也跟着碎了。他仰面朝天,猛地怒吼了起来:“啊!!!!!!!”

伴随着震天的怒吼声,上万名冬城精兵们所站立的血地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整个空气都在燃烧,士兵们在火海之中凄掺地尖叫着,奔跑着。似乎是祖上有意为之,此刻,士兵们外围一圈的火势十分猛烈,逼着他们带着已着火的身体纷纷向着圆圈中间聚拢。火圈越缩越小,所到之处,尸体连着兵器都瞬间灰飞烟灭,同时慢慢地煎烤着聚在中间被火烧的横冲乱撞的冬城士兵们,就像一个个点着的人体火苗,在跳动着、翻滚着、哀嚎着,慢慢地变红、变黑、变焦,逐步地烧完衣服烧肉身、烧完肉身烧骨头、烧完骨头后直至灰烬。

此时,其他三城的城主带着救兵,刚刚赶到,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火苗仿佛串到了天上,将半边的天空都烧的通红。

……

族长不敢再回忆下去。

他知道,那一刻对于那些士兵来说,就是人间地狱!

他知道,那一刻对于其他活着的人来说,则是一个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噩梦。

他更知道,祭奠那场悲剧最好的方式,就是尽一切努力防止它再度发生。

从那以后,他开始严格的训练族人,挑选精英组成黑衣护卫,提高个人战斗力的同时,更加强了对整个护卫队的团队协同作战能力的提升。此外,为了让族人牢记一族的使命,他更是将族名正式定名为护卫一族。虽然祖上在那天展现的魔力,让人人生畏,使得再次发生反叛的几率几乎等于零,但是他一直认为,人们终归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至于什么时候会忘了疼,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所以,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一旦反叛再度发生,再也不能像上次一样,被杀得个措手不及,全军覆没了,否则他将以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们呢。

在春夏秋冬四座城内,他分别常年派出多名探子,一旦哪一座城里有大规模的部队调动,他就会立马得到消息。在东西南北四个城门的城楼上,他安排了精兵把守,且要求城门紧闭,必须等太阳初升后才允许各城人马进入。在整个护城林木带内,他调配了特殊训练的黑衣护卫实行重重埋伏、各种陷阱和机关遍布,擅闯者必定有来无回。在春厢,他更是里里外外布下了三层天罗地网,那怕是只苍蝇,没有允许,也休想飞的出去。

族长边推敲着自己精心的布防有何漏洞,边在春厢检查着每一个环节。正在检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人,并疑虑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此人一袭普通的灰布衣,正是族长的哥哥,地柏。虽然同住在夏厢,但族长觉得好像已经好久没见到过他了。说起地柏,按照本族的传统,应该是将族长之位传给哥哥的,但他至今也不明白,父亲当初为何选择了他继承族长之位,自那以后,哥哥便像变了个人似的,深居简出。如今,他也常常在想,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那他一定不会接下族长之位,也许在哥哥地柏的领导下,那悲剧的一幕就不会发生了。

地柏也看到了族长,但他并未像其他族人一样,按礼节上前问候,反而是面朝着族长冷笑了一声道:“呵,无能。”

“你怎么会在这儿?” 族长并未因地柏的无礼而生气,也没心情理会“无能”二字从何而来,他更关心,一向在夏厢深居简出的地柏,为何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出现在这样一个关键的地方。他心想,地柏可不是一个喜欢闲逛的人,那他在这儿究竟所谓何事呢?

“怎么?你那位,整天被你当自己亲祖宗供着的老头,又想出什么新规定,不准我这种闲杂人等来这儿?”地柏略带嘲讽地反问道。

地柏对祖上的不敬立马惹恼了族长,他将虎头杖略抬起往地上重重一敲,厉声道:“不得无礼!”

地柏咽了咽喉咙,没有再出声,鄙夷地偏过头去。

族长继续说道:“这里是布防重地,你没事就立马速速离开!”

“呵,我当然没事,但也总比某些人只知道像个白痴一样整天折腾自己的族人,忙着毫无意义的事情要强的多。”

“休得胡言!保护祖上,是我族最大的使命!”

“保护?!哈哈哈哈。”地柏突然狂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那个怪物需要你保护?!他一声怒吼就能将上万人烧成灰烬,上万人啊!“

被地柏这么一说,族长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地狱般的一幕,低过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回复道:“他也不想的……”

还没等族长说完,地柏立马愤恨地吼道:“他也不想?!那我们的族人一个个地被冬城的人残杀的时候,他在干嘛?!!”

地柏的声音变的激动了起来:“他既然有如此神通广大的魔力,为什么就不能早点出手阻止?!”

“这……” 族长被地柏问的一时答不上话来。

“呵,哈哈哈哈,答不上来了吧!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地柏苦笑着,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那是因为,我们这一族的人在他的眼里,就如同蝼蚁一般,不,是还不如蝼蚁。”

地柏的话如针扎般句句刺痛着族长的心,

“而你这只蝼蚁的头儿,居然还自以为伟大的,要保护他,保护那个害死了我们那么多族人的恶魔。”

“怎么?你嫌我们死的族人还不够多?”

“还要让更多的族人白白地为这个仇人牺牲?”

“还要……”

“住嘴!!” 族长再也听不下去了,大吼一声,高高地举起虎头杖朝着地柏的左膝就是一击。地柏急忙一个向后闪身,勉强躲过,可还没等他站稳,族长的虎头杖已径自朝着他的太阳穴再度挥将了过来,杖风吹起了他前额的白发。地柏明白,这一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