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诗:一场绝代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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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华夏文明追溯卷(9)

明月依旧、关隘依旧,而历代长征远戍的男儿们却都一去不再生还。没完没了的战争何时才能停息?秦时明月汉时关,古来征战几人回。当唱起故乡的歌谣时,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潸然泪下。那一个个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男儿们,心中隐藏起来的柔情还经得起多少折磨?

想想家中高楼上的妻子、满头白发的亲娘和瘦骨伶仃的儿郎,他们一定也在这清冷的茫茫月夜里或站立楼头、或折柳门前,举目远眺,思念着也许永不能生还的征人。此生此世,哪怕只是再听一次他们揪人心肺的声声惆怅与叹息,也足以慰藉这条朝不保夕的性命了。人在愁苦的时候,总是喜欢喝酒的。这番开怀痛饮,也许就会成为未来沙场征战的最后诀别。今朝之酒今朝醉,惟有一醉解千愁。

写在这些铁血男儿脸上的,竟然满是惆怅。

试问,有几人是心怀社稷、悲天悯人的英雄?又有几人愿意去做这样一个空有虚名的英雄,卿卿我我儿女情长不才是温柔乡吗?只是为了他人温柔乡,不得已才舍得自己的红颜美娇娘。有朝一日大功告成,这些活着的、死去的士兵才是最大的功臣,可这些美梦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才会有的结局。抬头望去,天亮时,等待在眼前的会不会是另一场残酷的战争呢?转身看看左右的兄弟们吧,或许这不经意的一次回眸,就会变成今生最后的相见。

悲哉!悲哉!

行军的苦楚怎奈何

从天山一路下来,朝着大海的方向行走,遇到的第一座足以阻挡行程的山脉便是祁连山。祁连山脉位于我国青海省东北部与甘肃省西部的交界地区,由多条西北东南走向不同的山脉组成。只是因为其又位于河西走廊的南侧,所以也有人把它称为“南山”。这一座绵延的山脉,西端在当金山口与阿尔金山脉相接,东端至黄河谷地,与秦岭、六盘山相连。如此距离,依旧没有阻挡得了山顶上的终年积雪。或许和天山比起来,祁连山并非那么遥不可攀,但在这里走下的每一步,却也都记载着旅人的辛劳。

唐代宗大历九年的时候,诗人李益到原州(今宁夏固原)以北的边塞地区从军。李益在这里写下了许多边塞诗篇,其中便有两首是关于祁连山的。不需要去论述写诗的人具有多少才情,单单只是为边塞从军这一事,便足以让人心生敬佩。

不论盛世还是乱世,戍守边防从来都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若是遇到了豪情万丈的儿郎,或可以在战场上体会一场杀之而后快的决绝。但这又能怎样?无非是用几条胡人之命换回来自己兄弟的性命。兄弟已经做刀下鬼,多杀几人也求不来往日的畅饮开怀。若是遇到一个感怀的文人呢?杀戮是不可避免的,但每一次的击杀对他来说都是心灵的撞击。战场上从来没有胜负之分,只要是战争,就是本不应该存在的。百姓安居乐业是最好的祈愿,惟独这恼人的征战一厢圆了君王天下梦,另一厢却苦了苍生一世情。

李益做的这首《从军北征》,便说尽了这其中的荒凉事: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

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纵然只是祁连山,纵然只算得上是第二道边防线,戍守在这里的士兵同样不能有丝毫懈怠。大雪之后,寒风呼啸,偏偏要在这样的日子中来一次远程行军。纵然人人都知道这是最艰苦不过的事情,但军令如山倒,谁又敢于违抗如此命令?更何况,戍边哪有不辛苦的,和那些死去了的兄弟们比起来,活着本身就是一件相当幸福的事情了。空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唯一能够起到的作用便是独自泄了士气,于己无益,反倒成为敌人最梦寐以求的事情。

偏偏还有不晓得个中厉害的人,在这场大雪纷飞的行军中吹起凄惨的笛声。越是听来,就越感到肃杀。让人愤懑的不是眼前的鬼天气,无端的笛声反倒成了怨声载道的缘起常年戍守在外,。心情总是会坏掉的。家中的爷娘是否已经苍老的容颜,若是有一天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妻儿是否还能够认得出自己满经沧桑的模样?这些都是困扰在士兵心中的问题,可又全都根本不是问题,想得越多就越惆怅。难点在于自己的想法永远都只能是空想,眼前被大雪覆盖住的路还要靠早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双脚去行走,空让心思百千转,却把新愁作旧愁。

三十万的行军人数,很难想像这些人心中其实都只怀着同一个信念,打了胜仗回家乡,再见妻儿与爷娘。只是每一个上战场的士兵都必须先要做好心理准备,谁也不能保证这一去就真的还能回来。于是只有在登到最高点的时候回头望望家乡的方向,纵然双眼已经被白雪迷茫,或许还能够给心中留下一丝希望。告诉自己家国就在身后,这也成为支撑这些汉子们唯一的心气了。

茫茫白雪,众人回望,怨气横生,亦要继续向前,哪怕赴死,也得假装出一份豪情。

这样的日子,正如眼前行军的长龙一般,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哀叹归哀叹,仗终归还是要打的。李益写就的另一首有关于此地的诗便是《塞下曲》,这次他一扫之前的阴霾,通过只言片语就留下了一个边关英雄的伟岸形象。于是不禁让人猜测,究竟是风雪冰冻了战士的豪情,还是生死激发了军将的气魄?

塞下曲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

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

诗的意思其实很是简单。两个典故,一是有关于付波将军,另一是有关于定远侯班超。史载,伏波将军的部队在行军作战的时候都只有一个希望,就是马革裹着尸体回乡;定远侯也曾经许下誓言,不平定边关,又何必要活着回到玉门关。先人英烈在前,现如今自己也处在了同样的位置,虽不敢和前人相提并论,但最起码同样可以做到的奋力杀敌,把每一场仗都视作生死的抉择。即便是最后已经旗开得胜,也要留下一支精锐部队来戍边边疆,以扬国威。

这分明是典型的热血男儿,生死何须挂齿,保得家国安宁才是最大的价值。

一前一后有如此大的变化,究其缘由,还要从李益的身世说起。

李益,字君虞,陕西姑臧(今甘肃武威)人,后来举家迁到河南郑州。李益是大历四年的进士,初任郑县尉,但不知道是何原因,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升迁。若果真要从中找缘由的话,恐怕终是逃不脱人事这一层关系的。只是普天下的文人们,总有几个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更何况,满肚子都是圣贤书的李益,或许根本就不懂得这里面的“潜规则”。落到这步田地,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后终因仕途失意,李益最后弃官在燕赵一带漫游,以寻求更好的机遇。

贞元十三年,李益于幽州节度使刘济门下从事。贞元十六年他在扬州等地游历,写下不少描绘江南风光的佳作。元和后期他重新进入朝廷,先后担任过秘书少监、集贤殿学士、左散骑常侍等职。

前前后后,李益为官不少,可自始至终没有得到自己心满意足的职位。更让人感慨的是,李益心高气傲,自认为满肚子的才情,因而也就和周边人的关系显得不怎么融洽。心中有气无处说,也就只好诉诸笔端了。却不想祸从口出,当朝谏官偏偏拿着他写下的泄愤诗作为把柄,致使李益的官位一贬再贬。

纵使官场不得已,李益写下的边塞诗依旧充满了豪情。只是这样的情调总是害怕心细的人去揣摩。若是碰到一两个对诗句敏感的人,分明能够从字里行间看出那些悲怆的心思。即便是奋勇杀敌,也会在硝烟熄灭后的战场上,空对着战马落下几滴男儿泪。

是因为境遇吗?这样的问题还是不要去寻找答案了,否则又要惹出伤心人的一串伤心事。

不如做一介游侠

在唐朝,李益也算得上是知名的军旅诗人了。

公元775年,他路过贺兰山东侧的盐州,遂有感而发作诗一首:

盐州过五原胡儿饮马泉

绿杨著水草如烟,旧是胡儿饮马泉。

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

从来冻合关山路,今日分流汉使前。

莫遣行人照容鬓,恐惊憔悴入新年。

故事是要从贺兰山开始讲起的。贺兰山脉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与内蒙古自治区的交界处,其北起巴彦敖包,南至毛土坑敖包及青铜峡。山势雄伟,远望处若群马奔腾。蒙古语称骏马为“贺兰”,故此处才得名贺兰山。宁夏境内,贺兰山是最高的山峰了。贺兰山脉近似南北走向,绵延200多公里,宽约30公里,是中国西北地区的重要地理界线。其山体东侧巍峨壮观,峰峦重叠,崖谷险峻。向东可俯瞰黄河河套和鄂尔多斯高原。起山体西侧地势和缓,逐渐没入阿拉善高原。当来到贺兰山脚下的时候,只凭借这一特殊性,就足够让人感怀一番。更何况诗句中“过五原”所指的五原在中唐时期又是唐王朝和吐蕃反复争夺的边疆地区。身为幽州节度使刘济的幕幕僚,居边塞十余年,在这样一个烟花烂漫的春天经过已经被唐王朝收复的五原时,复杂心情可见一斑。

遥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在边关的征战故事,再看看现如今已经收回到大唐王朝手中的旧土,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唏嘘不已。满眼都是杨柳依依,连水草都化作了袅袅青烟,虽然这里的河水曾经饮过胡人的军马,可现如今已经成为大唐的地域,何苦还要去争论之前的不快呢?即便有胡笳在月夜响起,也不必要去担心究竟是不是胡人的侵袭了。若是得了一个晴天白云的好日子,仗剑走天涯才最是潇洒的事情。

这一座毫无感情的贺兰山,巍巍地把胡人隔绝在另一个天地中。欢喜总是要多于忧愁的。在如此好日子中,恐怕连铜镜都要多照上几眼,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容装,怎么能够带着多年来的憔悴开始新的年份呢?新的一年就要有新的气象,只要过了这个时节,未来总应该是一路坦途了吧。仗早就打累了,纵然自己出生入死多少年,所求的也只是换来身后这样一番和平景象,这便是最大的慰藉了。

此时,相信每一个人的眼中看到的希望都要远远多于失望。纵然仍知道前途难测,即便心中依旧很清楚自己所谓的希望也还十分渺茫,但只要看到有民安居乐业于此,这不就是给戍守边关的士兵们最大的鼓舞吗?一人苦换来众人乐,这份担当果真价值菲薄。

但凡一涉及到边关重镇,所有的诗句中都会充满浓郁的生死气息。李益是个见惯了生死的人,却唯独承担不起这份安宁。看到百姓的安居乐业,不知他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会不会被触动起来。

贺兰山在丝绸之路北线的北面,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唐代时期这里经常用重兵戍守着。唐代末年的诗人卢汝弼,也曾写下一组四首的七绝《和李秀才边庭四时怨》来详说贺兰山的重要性。卢汝弼,字子谐,范阳人,景福进士。卢汝弼考中进士以后,以祠部员外郎、知制诰的职务,后来又依靠李克用的推荐才坐上了节度副使的位置。这又是一个文人做武将的典例。或许只有如此身兼双职的人,才能够详细记录下战场上的点滴。若不是文人怀有一颗敏感的心,再宏大的战争也将会只是一场恶斗。是他们,把一次次的征战化作了史诗。

卢汝弼在这首诗中,记述了一次夜袭的故事:

和李秀才边庭四时怨(其四)

朔风吹雪透刀瘢,饮马长城窟更寒。

半夜火来知有敌,一时齐保贺兰山。

现如今保存下来的卢汝弼的诗只有八首,这首《和李秀才边庭四时怨》便是其中最为有名的作品。

这一夜,或许应该是月黑风高。边关的风总是急劲的,甚至连将士们身上的刀疤都要被吹裂开。北地严寒,风雪无情,连岑参都说这里真是“随风满地乱石走”。白天看去,就已经足够惊恐了。偏偏是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再加上李白口中大如席的燕山雪花,一副诡谲狰狞的画面就此铺陈开来。生活在这样的境界中,鬼神都要颤抖几分,而这些将士们还要拿起武器来戍守边防。只是因为有责在肩,才不得不承担起如此重任。

不知是哪一个哨兵最先发现了敌情,夜半时分也正是人最容易懈怠的时候,一处烽火早已经说明了所有缘由。不论早已经酣睡的还是依旧夜不能寐的将士,他们全都从军帐中惊醒,一时个个整装待发,誓言要守住这片疆土。

守卫边疆的人,是从来都没有睡囫囵觉可以睡。若是能够在今夜的保卫战中顽强坚持下来,才是给自己、给家国最大的慰藉。这时,每一个将士身上展现出来的,都是应该被叫做英雄气概的东西。没有逃兵,甚至每个人都生怕被其他人落在了后面。纵然他们是不愿意上战场的,纵然在前面厮杀的地方已经有无数的兄弟倒下,但是他们必须奋勇前冲,一个倒下了,便还有另一个紧接上去,即便是用尸骨,也要把敌人阻拦在贺兰山外。

在这份气概后面,掩藏的是每个将士的心中都具有的乐观和希望。在这样的岁月中,如果自己不再给自己一些活的希望,恐怕人生真的没有办法再继续走下去了。而这份希望,有朝一日便可凝聚成冲天之气,待到云开时,便是还家日。

静夜思天人

或许至今还有许多人不愿意承认李白不是汉人,而是当时大唐王朝倾尽全力抵抗的胡人。公元701年,李白出生在西域的碎叶城,它的地理位置大约是在吉尔吉斯斯坦北部地区。当时碎叶城是属于安西大都护府管辖的,是安西四镇中最西的一个边镇,同时也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

人都说,异邦之人是喜欢明月的,尤以流着狼族血统的契丹人为甚。不知何故,李白似乎对明月也是情有独钟。这位胡人大抵是受到中国道家文化的深深影响,他的身上早就退却了征战的杀气,他笔下的明月更成为情感的寄托,而不是如同猛狼一般对月嘶鸣。

李白从小就特别喜欢月亮,他与别的孩子不同,每当看见明月从天边升起,他的心情就会特别激动,更会兴高采烈地给大人们唱起童谣。李白也写过不少有关于明月的作品,流传至今最为深入人心的便是那首《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旅途的夜是安静的,静到几乎可以听见月光摔落在地上的声音。然而这样的静,总是衬得游子的心绪翻腾。铺在地上的一层白月光,恰似秋之白华,丝毫不去顾及夜半惊醒的人儿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它低低地诉说着从故乡带过来的故事,即便这其中充满了悲伤。世上有几人能够经受得住如此撩拨呢?李白始终不是仙子,只要些微的意境就可以把他的满腔愁绪拖拽出来,化作一纸的文字,涓流下去。

在如此清冷的夜晚,在静寂到连呼吸都成为噪音的时候,恍惚间这便成了梦境。明明还记得自己刚刚入睡时的模样,又怎么会在夜半起床空对明月?明月若是有情,也该映照出家乡的模样来。一番感伤后,却发现它依旧挂在半天空,任凭你看或者不看它一眼,任凭秋宵寒意森森,任凭在梦境中早已经百转千回,它也不愿意话出地上人儿想要听到的只言片语。

于是醒了,也冷了。

冷了的,恐怕不只是这天气和这月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