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从他来到西伯利亚的冶金工业基地的建筑工地以后,他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最初,他发奋工作只是为了争气,不愿让人们嘲笑他们的工作队。渐渐地,在火热的社会主义劳动竞赛中,他懂得了,他是生活的主人,他是在为缔造自己祖国的美好未来而工作。他成了突击手,当上了工作队长,受到同志们的信任。他也开始相信自己了。在工作中,他认识到知识的重要。于是,他又开始发奋地读书。他感到,在他面前渐渐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世界。为了保证热风炉按时开工,他可以不顾一切地爬到几十米高空上去整理钢绳;为了堵住河水冲开的堤坝的缺口,他可以冒着生命危险第一个跳进布满碎冰的河水里;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他可以日以继夜地翻阅各种技术书籍,绘制出动臂起重机图纸……
柯里亚是一个优秀的共青团员。他的成长显示了党的领导和教育的巨大力量。小说塑造了肖尔这个党的工作者的形象。肖尔是一个老布尔什维克。他有着光荣的过去。但他不吃老本,仍然忘我地工作着。他关心工人,大公无私,热爱生活。他总是生活在群众之中。在肖尔的教育和影响下,柯里亚成了一名出色的工人。最后,党组织决定让他到中等技术学校去进一步深造,把他培养成第一代工人工程师。
柯里亚是千千万万苏联青年中的普通一员,因而,他的成长具有普遍的典型意义。爱伦堡成功地塑造了以柯里亚为代表的苏联一代新人的形象,真实地描绘了苏联普通青年共产主义精神和道德品质的形成过程。
与柯里亚的形象相对照,爱伦堡还塑造了一个思想反动的青年典型——萨风诺夫。他出身于破落的贵族之家,父亲曾受到苏维埃政权的镇压。党和人民让他进了大学,当了工程师。他本可以背叛自己的阶级,另外选择一条革命的道路。可是,他不肯投身于生活的激流中去,总是躲在个人的小天地里唉声叹气,用仇恨和怀疑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一切。因此,在集体中,他总是与大家格格不入,患得患失,自始至终坚持他的错误立场。尽管他也学会了变色龙和两面派的本领,但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可悲下场。萨风诺夫这个形象告诉人们,一个青年只有在革命斗争和建设中不断磨炼自己,提高自己,才能逐步适应时代的需要,才能成为一代新人。
小说中的次要人物如伊林娜、格鲁妮亚等,虽然着墨不多,但形象是鲜明的。她们是新一代的妇女典型。她们对共产主义的坚定信仰,对工作的火一般热情,对爱情的水晶般的纯真,对一切坏人坏事疾恶如仇……这一切优秀品质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人在掩卷时也仿佛感到历历在目。
爱伦堡由于长期从事记者工作,这使他养成了思想敏捷,反映迅速,见闻广博的特点。这种特点也明显地表现在《第二天》这部长篇小说中。表面看来,小说结构有些松散,作家的笔忽东忽西,而在读完全书,纵观全局,并仔细思索之后,就会发现:作家的意图正是要在这种广阔的生活和建设的背景上,在错综复杂的矛盾中,在人物之间的相互纠葛中,表现出生活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展现出人物的思想发展历程和他们精神世界的丰富多彩。
《巴黎的陷落》
一九四○年六月十四日这一天,德国军队开进了巴黎,曾经是大革命的摇篮和策源地的巴黎,现在在德国法西斯的面前屈膝了。爱伦堡当时正在巴黎。他是法兰西悲剧的目击者。他熟悉法国人民在战争前夕所过的那许多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而现在他又亲眼看到了巴黎陷落后的种种可怕的景象。当年八月,爱伦堡返回苏联。他先是在报刊上发表了一系列关于法国沦陷的通讯和报告文学,接着,用了一年时间,一气呵成写出了这部报告文学体的长篇小说,真实地揭示了法兰西民族悲剧的前因后果。
《巴黎的陷落》全书共三部,描写了欧洲和法国从一九三五年到一九四○年巴黎陷落前后所发生的一切重大事件:一九三五年法国人民阵线的诞生;一九三六年西班牙人民军队的短暂的胜利和它的惨败;战争的阴影笼罩了整个欧洲的上空,许多国家的领土践踏在法西斯的铁蹄之下。接着,在一九三八年慕尼黑会议之后,德国法西斯很快占领波兰,随后便长驱直入法国的疆土。到了一九四○年六月中旬,巴黎终于陷落了。小说就写到这个划时代的日子为止。爱伦堡像一位卓越的历史学家,为我们展现了现代历史上这幕划时代的悲剧。爱伦堡又像是一位气魄宏大的画家,用他的彩笔为我们描绘了欧洲现代生活,特别是法国现代生活的真实而广阔的历史画卷。
故事发生在一九三五年的巴黎。
画家安特莱的画室在晌午路。这是一条古老的街道,两边都是些被烟熏黑了的房屋,在房屋的墙壁上,百叶窗的窗格留下了一条条的黑印子。这里有许多卖古董的店铺,从早到晚,人群川流不息,喧嚣不止。
安特莱的画室在顶高一层楼上,十分安静。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一个又一个屋脊,由砖瓦形成的一片海洋,波涛起伏。轻烟从屋脊上升起;在远处,淡橙色的光辉中,耸立着埃菲尔铁塔。
这是巴黎的一个变幻不已的早春的下午。安特莱正在画一束紫菀花,听到门铃响了,原来是他的老朋友比埃尔来访。比埃尔是赛纳飞机制造工厂的工程师,性情活泼好动,容易激动,但意志薄弱。他曾经参加过协和广场上的暴动事件,出席过反法西斯的群众集会。他每天读十份报纸,每有示威游行,决不缺席。
比埃尔和安特莱是大学时的同学、好朋友。每次他们见面,比埃尔总要把他最近耳闻目睹的新闻告诉他的朋友;新发明的发动机,布勒东的超现实主义诗歌,反法西斯作家大会,新成立的“人民阵线”联盟……。安特莱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微笑地听着。然后他们到咖啡店去喝点啤酒或威姆酒,就分开了。这一分手可能就是一年,等到比埃尔又记起他的朋友的时候,他又会兴冲冲地闯进安特莱的画室,喊道:“我要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你……”仿佛他们前天曾见过面似的。这回也是如此。
比埃尔告诉安特莱说,社会主义者维拉尔发表了演说,谈到即使德国还是军国主义,也必须实行普遍裁军,这样就不会有任何战争了。接着,比埃尔生拉硬扯地把安特莱拖到了文化大楼的群众集会上。
安特莱从没有参加过政治集会。他惊奇地发现,在台上讲演的那个人原来是他们中学的同学吕西央。吕西央是国会议员戴沙的儿子。此刻,他谈到了希特勒、战争和革命。吕西央的话音刚落,一个青年人便冲上讲台,揭露吕西央的父亲在一个大规模的舞弊案件中捞到了八万法郎。台下一片混乱。安特莱受不了这种情景的刺激,一口气跑了出来。比埃尔和吕西央从后面追上来,邀他一起去咖啡店喝啤酒。随同他们一起去的还有吕西央的情妇让妮特,一个电台的女演员。他们又谈起了法国的政治形势。安特莱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站起来说:“战争决不会有。可是我要走了。吕西央,你不要不高兴。我是这种爱自己的小巢的人,像一只猫;我不喜欢开会,不喜欢……”他摇了摇手便离去了。随后,比埃尔也告辞了。
比埃尔离开吕西央之后便径直来到倍尔维尔路。这里住着他的女友安妮丝,一个小学教员。安妮丝显得神情忧郁。比埃尔谈起吕西央的演说,他们父子间的矛盾和宣传的重要,可是安妮丝却说:“政治是卑鄙的。这全是一套把戏。人民却依旧挨饿。”接着,她说她已经被学开除了。她打算去缝纫厂做工。比埃尔决定去找工厂老板德赛尔,请他帮忙。
德赛尔是一个五十岁左右,颇为自负的人,浓密的睫毛下,一双锐利的眼睛。他是法国一个有实力的资本家巨头。他绝对不允许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走近他的身旁,他顽固地拒绝发表任何政治演说,尽管没有一个内阁不经他同意是能站得住的,但他否认他能影响国家大事。德赛尔宁肯站在幕后,口授法律,指导外交政策,挑选部长,还颠覆他们。但他不愿意给人知道他的威力。他喜欢冒险,因此他崇拜法西斯哲学。为了颠覆内阁,他付给法西斯秘密组织“火十字团”首领勃莱推依好大数目的一笔钱。达到了目的之后,他平静地告诉他的朋友勃莱推依:“从此刻起,最好你忘了我的地址吧。”现在德赛尔又左倾了,这成了国会客厅里人们经常谈起的一大新闻。人们甚至说他和社会主义者维拉尔勾结在一起了。
德赛尔住在巴黎附近一座小庄园里。他总是起早下厨房,用一杯白干,一只蕃茄,一片干酪当作他的早餐。读完早报,他便动身去巴黎。一路上他会对小学生和狗微笑,可是各种投资和产业数字很快占满了他的脑子。在办公室里,他读早上的信件、邮件和国内外的急电。到了十点钟,他才开始接见各部部长、外交家和金融家。
那天早上,比埃尔来到的时候,有两个银行家和罗马尼亚大使馆的参事正等待接见。德赛尔首先接见了比埃尔。他和善地迎接了比埃尔。比埃尔婉转地述说了教育部如何解雇了安妮丝。德赛尔马上打电话给议员戴沙,请他转告教育部长恢复安妮丝的工作,并邀戴沙一起来吃午饭。比埃尔怀着感激的心情离开了。
戴沙是急进党的代表人物,五十八岁,面孔削瘦而苍白,突起的颚骨,尖尖的鼻子,表面看像一个病人或是修道隐士,而事实上,他精力充沛,声音宏亮,是当时法国公认的最出色的演说家。戴沙认识“全巴黎”。他和几千人用“你”的昵称。他款待大使和检察长,给报界行贿,选民的要求他心甘情愿地做到,为一个当地的财务督察请了勋章,为一个勇敢的宪兵的寡妻请了一张烟草承销商的执照,或者为一个失策的暴徒请求停止起诉。
此刻,在酒席桌上,德赛尔要求戴沙公开宣布支持“人民阵线”。戴沙起初不肯,认为这是背叛。德赛尔耐心开导他,告诉他这是策略,现在“人民阵线”很得人心,必须打进去。德赛尔谈到,必须向德国让步,宁肯牺牲捷克和波兰,这样才能保住法国的和平。当德赛尔表示他愿意承担戴沙竞选的一切费用的时候,戴沙的长脸变得容光焕发了。
午餐之后,德赛尔又召见了一家大报《新道路报》的发行人兼主编姚利欧,指示他的报纸必须大造舆论,支持“人民阵线”。他说,维拉尔在反对党里危险性很大,他咆哮起来很像一头狮子。可是给他一个部长的位置,他立刻就会像绵羊一样咩了。姚利欧心领神会,他喊道:“这一点无可置疑了,你是一个天才!天晓得结局是什么,可是和平,不惜任何代价的和平,非常吸引我。把刀枪铸为犁锄……”
德赛尔满意地笑了并付给姚利欧一张巨额法郎的支票。
姚利欧急匆匆跑回他的报馆,大声发布他的命令:“找几个有名的左翼作家来!报上要登一幅墨索里尼的漫画!关于工人的凄惨故事!战争回忆——凡尔登的恐怖……”
晚上,他回到家,叫醒他的老婆,耳语道:“十万法郎!我的天啊,交了什么运了!”突然,他又带着一种悲哀的声调说:“可是法兰西从此完了!”
“人民阵线”、“法西斯”、“法律和秩序”、“战争”、“和平”、“革命”——这些字眼在巴黎上空回响着。德赛尔在街头漫步,看到一家亭子上张贴着一份报纸,上面的大标题写着:“人民阵线之要求……武装冲突危机……”他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他——一房屋的地产,摩托车,报纸,甚至那些笑容——都属于他所有。眼下正赶上国会大选,他要保住自己的王国,就得为竞选的事操心了。他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戴沙选进内阁。
和戴沙争夺议员位置的有三个候选人。有两个是四年以前已经选过一次了的:共产党的狄第尔和城里的保守党的贵族及自称“国民派”的僧侣们推举出来的退伍将军格朗美松。再就是一个新的竞争人物杜嘉尔,他是一个和“火十字团”有关系的年轻农业家,有一定的活动能力和影响。
在第一次选举中,没有一个候选人得到绝对多数的选票。下星期还得重选一次。和上一次相比,戴沙少了三千票。格的美松的票也减少了。共产党的票数增多了。现在杜嘉尔是领先的。
人们开始揣测:如果退伍将军放弃了候选,把票数都送给“火十字团”,杜嘉尔就有胜利的希望了。狄第尔会不会退出,把票数送给戴沙呢?中庸派究竟选谁呢?人们坐在咖啡店里议论纷纷。
一天晚上,急进派开会,并邀请了共产党的代表。戴沙慷慨激昂地表示,他要当一名人民阵线的议员。共产党代表狄第尔听了很受感动。他提出,为了阻止法西斯势力的猖獗,为了挽救处于国难之中的法兰西,他们决定选戴沙。戴沙站了起来,演员一样地鞠了一躬。共产党已决心选举他了。无疑地,这是一个成功。可是杜嘉尔还是要多出二三百票呢。戴沙不等大会结束,便忧心忡忡地回到了他的旅店。
就在这天晚上,“火十字团”头子勃莱推依找上门来了。勃莱推依的外表是一个老年的体育家的样子。人们对他都有一点惧怕。不论何时何地,共产党一上台演讲,他扭头就走。他说他不愿意听这些人讲话。他组织了一个秘密的法西斯组织“火十字团”,常常领导那些青年进行军事训练。
勃莱推依开诚布公地对戴沙说,他愿意戴沙当选。因为戴沙是一个有经验的政治家和出色的演说家,而且他已经明确表示支持人民阵线。勃莱推依认为这一点很重要,戴沙因此而赢得了人心。他告诉戴沙,他要劝说杜嘉尔和格朗美松退出竞选,这样,他的选票就会大大增多。
戴沙终于当选了。戴沙决定把他的一切成功告诉家里人。可是有谁去听他呢?儿子吕西央离开他到西班牙大使馆当外交官去了。女儿黛妮丝爱上了“赛纳”飞机厂的工人米肖,渐渐地,她认识到她父亲是一个卑鄙的政客,只要于他有好处,他是什么都肯干的。最近,她从报纸上读到了米肖在赛纳工厂领导罢工的消息。她信任米肖,认为这次罢工是为了正义而进行的斗争。
米肖今年二十九岁,身材魁梧,脸上布满了雀斑。他有一双动人的,灰色的,嘲弄似的眼睛和耀眼的牙齿。他脸上老是挂着微笑,讲话时打着手势,“还有什么说的”是他的口头禅。
“赛纳”飞机工厂是星期六开始罢工的。整个一星期,工人们想跟厂方谈出个结果来。德赛尔答应加薪,可是拒绝了工人们的其他要求。他对米肖说:“不成,米肖先生!我凭自由的名义坚持。你要在我的工厂中或去或留,这是你的事,我要聘你或解聘你,这是我的事。”
于是,星期六,工人们不做工了。一万八千人集合在熔铁场前面的广场上。米肖站在一辆货车上,嘴巴凑到扩音器跟前,大声喊道:“同志们,不要走散!我们一走,他们就找替工。我们一定要住在工厂里,在这里过夜——一天,一星期,一个月——直到我们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