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国文学评介丛书-肖洛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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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主要作品介绍(3)

娜塔莉亚自从葛利高里从家中走后,回到娘家,但她仍然在痛苦地等待着葛利高里回来。她原谅他,她不相信葛利高里会永远走掉。她决定写一封信给葛利高里,探听一下他是永远离开了呢,还是有回心转意的可能。她写好了信,派家里的一个长工送去。葛刊高里在一张纸片上给她写了一封回信:“你一个人过下去吧。麦列霍夫·葛利高里”

娜塔莉亚读完回信好像不相信自己还有力量支持下去,她急忙躺到床上,轻微地哆嗦着。

第二天早晨娜塔莉亚用两只视而不见的眼睛打量着箱子里的一堆衣服,小心地抽出一条绿裙子。结婚前,有一回葛利高里来拜访她,在板棚的阴凉下面头一次很快地亲了她一下,使她很害羞,那时候她穿的就是这条裙子。她想到这些,突然哭起来。她竭力使自己的心镇定下来。她把葛利高里写的那张纸片藏在怀里,穿好衣服去教堂。一群青年挡住了她的路,说长道短使她难堪,姑娘们都吃吃地笑着。娜塔莉亚像醉汉一样跑回了家,走进板房。她没有想什么,也没有什么感觉,只怀着一种不祥的痛苦,这痛苦刺激着她那受辱和失望的心。她握住镰刀,向自己的喉咙……胸口压下去……

葛利高里和婀克西妮亚在亚果得诺叶过着安稳的日子。夏天的时候,婀克西妮亚生了一个女儿。自从生孩子以后,她露出一种非常幸福的神态。葛利高里的活儿也不重,赶马车,割草,偶尔送老地主去镇上一次。……只有一件事使他放心不下,就是马上要服兵役,他既没有马,又没有装备。

还是在六月里,彼得罗曾经来看望过弟弟,他说爸爸仍然很生气,声明不给他预备战马。葛利高里为了买战马,把他和婀克西妮亚的工钱攒起来,连烟也戒了。

转眼之间到了十二月,葛利高里接到通知,要他在圣诞节的第二天到征兵站去报到。他还收到了发给他买战马的一百卢布,他加上攒的工钱,花一百四十卢布买了一匹马。

在圣诞节前一个星期,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亲自到亚果得诺叶来了,给葛利高里送来了一副马鞍和其他入伍需要的衣服装备。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还准备亲自送葛利高里入伍。

入伍的前一天晚上,葛利高里和婀克西妮亚都睡得很晚,婀克西妮亚一边哭着,一边低声对葛利高里说:

“葛利沙,你想想吧,要去四年呀!”

“据说,古时候要当二十五年兵呢。”

“入伍真该死,是拆散家人的魔鬼!”

第二天一清早,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套好了爬犁,葛利高里告别了婀克西妮亚,骑上战马,和父亲一同出发了。次日傍晚他们到达曼珂沃村征兵站。

娜塔莉亚自杀没有死,她恢复了健康,但脖子歪了。一九一四年三月,在一个日丽风和的日子,她回到婆家,一家人殷勤亲切地欢迎她,葛利高里的妹妹杜妮亚希珈对娜塔莉亚热情关心,老人们对她异常慈爱,只有嫂子妲丽亚对这一切常常给予白眼。

娜塔莉亚一天比一天更加殷切地盼望丈夫回来,她的颓丧的精神全寄托在这种希望上。她没有给葛利高里写过一封信,但是全家上下没有谁比她更盼望来信了。

娜塔莉亚从不到村里游戏场去,但是很喜欢听杜妮亚希珈讲一些天真的故事。杜妮亚希珈已经不知不觉地长成一个身材匀称而美丽的姑娘了。这一年她过了十五岁,年纪稍大些的女伴接受她加入姑娘的集团。她长得像父亲,短身材,脸色很黑,黑色的扁桃形的眼睛闪闪发光,白眼珠像蓝玛瑙一样。她从游戏场回来,就把自己的秘密讲给娜塔莉亚一个人听。

“娜塔莎,好嫂子,我想告诉你几句话……”“好,说吧!”

“米希卡·珂晒沃依昨天和我在公粮旁边的橡树上坐了一晚上。他说:‘你真像一朵蓝色的小花!’……”

“是吗?”娜塔莉亚鼓励着说,也为别人的快乐而感到高兴,忘记了自己的不幸。

“但是我对他说:‘别瞎说,米希卡!’于是他发起誓来啦。”杜妮亚希珈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响遍了整个屋子。

这一年的夏天,猫头鹰每夜都在钟楼上和公墓上叫,恐怖的叫声在村子上空回荡。

“要糟糕啦,”老人们一听见猫头鹰的叫声,就预言说。

“要打仗啦。”

“在土耳其战争以前,也这样叫过。”

葛利高里所在的第十二团第四连的生活寂寞无聊,一天天昏昏沉沉地过去。夜晚梦见家乡,白天上操,挨长官的皮鞭。麦子已经成熟了,正等着哥萨克下地去收割。可是有帝俄参加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一列列满载着哥萨克的军用火车向前奔驰着,一路上留下了哥萨克的歌声。葛利高里所在的连队也出发了。

他们开进位于前线的一座市镇,穿过市街走上山岗,看见城市附近的战壕里聚集着许多敌人。

上尉从刀鞘里抽出马刀,下令出发。

马匹疯狂地奔跑起来,连队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声,离得很远就能听见噼噼啪啪的枪声。一颗颗子弹飕飕响着划破天空。葛利高里把烫手的长矛柄夹在肋下,思想受到恐怖的压抑,乱成一团。

一个身材高大的、白眉毛的奥地利人,跪在战壕里,差不多是对准葛利高里放了一枪。葛利高里挺起长矛,用力刺进奥地利人的身体。

另一个奥地利人,连步枪都丢掉了,吓得昏头昏脑,顺着花园的铁栅栏跑着。葛利高里被一种遍布周围的疯狂气氛燃烧着,他举起马刀,一刀砍进奥地利人的太阳穴,血像小河一样,顺着制服流下来。

葛利高里从这次战役以后,眼看着瘦下去,一种沉重的痛苦折磨着他,他在梦中总看见那个被他在栅栏旁边砍死的奥地利人。

八月底,团队从火线上撤下来,准备休整三天,并且要由顿河开来的援军加以补充。葛利高里的哥哥彼得罗来了,米哈伊尔·珂晒沃依、婀克西妮亚的丈夫斯切潘·阿斯塔霍夫等鞑靼村的哥萨克都来了。葛利高里和哥哥匆匆见了一面。

葛利高里在全部行军的日子里,一直想忘掉自己的痛苦,恢复原来的平静心情,可是办不到。在新调到他们连队来的哥萨克当中,葛利高里认识了一个叫乌留宾的哥萨克,他的绰号叫“锅圈儿”。他教给葛利高里巴克兰诺夫式劈刺法。这是一种很厉害的劈刺法,一刀砍下去,连马都能砍成两截。他看见葛利高里的痛苦样子,教导他说:

“你不要去想这是怎么回事和为了什么。你是哥萨克,你的天职——就是不问青红皂白地砍下去,打仗的时候杀人,这是神圣的天职。”

葛利高里愤恨地说:

“你的心是狼心,也许什么也没有,只把一块小石头当做心放进去啦。”

“也许是对的,”锅圈儿很得意地同意了这个意见。

不久,因为锅圈儿打死了一个俘虏,葛利高里就和他发生了冲突。

八月上旬,叶夫根尼·李斯特尼次基中尉请求从近卫军阿塔曼斯基团调到哥萨克战斗部队。在这里他认识了志愿兵彭楚克。他们一块去执行侦察任务。

“贵镇在什么地方?”李斯特厄次基打量着志愿兵的侧影,问道。

“是诺沃契尔卡斯克镇。”

“您为什么当志愿兵呢?”

“我很喜欢战争艺术,我想掌握这种艺术。”彭楚克略微带着嘲笑的口气回答,用锐利的绿眼睛看了看中尉。他的眼神显得很坚定。

李斯特尼次基琢磨不透像雾一样笼罩在这个志愿兵身上的某种神秘东西。

葛利高里在一次攻城战斗中脑袋受伤失去了知觉。等他苏醒过来,便感到头上的伤口疼得好像是放了一块火炭。他爬起来又栽倒下去,爬了好久才摇晃着站起来,看着北斗星的方向,缓步走去。路上,他在力所不及的情况下,还救起了一个中校军官。为此,上级把他提升为上等兵,并授予四级乔治十字章。可是不久,他的眼睛又在敌机轰炸时受伤,他住进了莫斯科斯涅基列夫医生的眼科医院。

眼科医院里住着一个伤兵叫贾兰沙,是个机枪手。他的床挨着葛利高里的床。几天的工夫他们就熟了。贾兰沙给葛利高里解释为什么打仗。贾兰沙经常把葛利高里不懂的真理灌输给他,揭露战争的真正原因,恶狠狠地嘲笑专制政体。葛利高里恐怖地意识到贾兰沙逐渐破坏了他以前的关于沙皇、祖国和他的哥萨克军人天职的全部信念。

葛利高里痊愈出院,回到了亚果得诺叶。他在重返部队之前有一段假期,回家来探望婀克西妮亚。他悄悄地跳过板栅子,走进马棚。来到老马夫的床前:

“萨希加爷爷,你没睡吗?”

萨希加爷爷披上一件棉袄走到院子里来了。

“老天爷呀!是葛利希加!他妈的你是打哪儿滚出来的呀?真是一个稀客!”

他们拥抱过,萨希加看着葛利高里的眼睛说道:

“进来,有话对你说。”

原来,葛利高里入伍后很少写信回来,婀克西妮亚在女儿死后非常痛苦,叶夫根尼·李斯特尼次基乘机而入,以安慰婀克西妮亚为借口占有了她。

葛利高里回到自己的屋里,婀克西妮亚带着非常慌张的神情点上了灯,她变得出奇的漂亮。她趴在葛利高里的膝盖上哭了半天。葛利高里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葛利高里穿上军大衣给叶夫根尼·李斯特尼次基赶车。他把车赶到第一个洼地里,便抽出坐垫底下的鞭子,向中尉抽去。中尉被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葛利高里用钉着铁后跟的皮靴子拚命地踢他,直打得精疲力尽,葛利高里才坐上马车飞跑回来,他跑进下房,又用鞭子抽打婀克西妮亚的脸。

尔后葛利高里就离开了庄园。

他大踏步走进了鞑靼村,迎面走来的妇女们都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从台阶上瘸着走下来,屋里是母亲的响亮的哭声,娜塔莉亚面色苍白,很痛苦地笑着,她被葛利高里的目光一扫就跌倒了。

晚上,老头子知道葛利高里和妻子和好了,画了一个十字,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一九一六年十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几个哥萨克军官,包括李斯特尼次基和地下工作者彭楚克,在潮湿的土室里热烈地争论着。彭楚克主张推翻专制政体,建立无产阶级专政。

“彭楚克!”克勒梅珂夫叫了一声。“你们推翻帝制,成立什么衙门呢?是什么样的政权呢?”

“无产阶级专政。”

“但是知识分子和农民担任什么角色呢?”

“农民跟着我们走,一部分有思想的知识分子也是这样,但是其余的……我们对于其余的人就这么干一家伙……”彭楚克用一种迅速的手势摆动了一下。

彭楚克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登有列宁的文章《第二国际的破产》的报纸念起来。念完他就从土室走出去了。

第二天彭楚克失踪了。同时在机关枪连的战壕里出现了传单。团长命令搜查这个连,拆散这个连,把士兵分散到别的团队里去。

这样做,正是彭楚克所要达到的目的,他希望把他所在连队的机枪手分散开,以扩大革命的影响。

战争巳经到了第三个年头,士兵都厌战了。战争甚至改变了与葛利高里同在第十二团的锅圈儿的观点。他坚决地、而且固执地走到反对战争这一方面来了。有一天葛利高里把贾兰沙的话告诉了他,可是他却不赞同。他说:

“咱们哥萨克需要的是自己的政权,不是别人的政权。咱们和庄稼佬走的不是一条路。庄稼佬是想乘机抢夺土地,工人是想给自己增加工资,他们能给咱们什么东西呢?”

葛利高里听了以后,皱着眉头说:“你总是只想到一个方面。”

夜间,葛利高里独自回忆着往事,想起了婀克西妮亚和娜塔莉亚,想起了出院后在家里度过的那几个星期。家里人和同村人都非常尊敬他,欢迎这位第一个获得乔治勋章的人。葛利高里休假以后,又以一个出色的哥萨克的身分重新回到前线。他心里一面和荒谬的战争难以妥协,一面又忠实地保持着哥萨克的光荣。他觉得战争初期笼罩在他心上的那种对人类的痛惜之情,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心肠变硬了。他冷淡而又轻蔑地拿别人的和自己的生命作儿戏,因此得到了四个乔治十字章和四个奖章。

十一月七日,第十二团向“三二○”进攻,葛利高里腿部受了伤。

寂寞、痛苦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鞑靼村荒凉了,家家户户都呈现出一种破败的景象。只有村尽头的麦列霍夫家的院子,虽然仓房倾斜了,仓房顶上的铁公鸡也倒了,但是仍然很有次序,很整齐,而且人数也没有减少。娜塔莉亚去年秋天生了一对双胞胎: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当时,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听说儿媳妇生了双生子,就把两手一摊,高兴得哭起来。

一九一七年八月,临时政府的西南战线总司令科尔尼洛夫将军命令部队去彼得格勒。第三骑兵队以强行军的速度,离开战壕,开往后方。一路上,哥萨克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但都很高兴,唱着歌,庆幸终于离开了战壕。兵车向普斯可夫方向开去。不久,大家都知道了,是开往彼得格勒,去镇压刚开始的骚动。一听说这个消息,哥萨克都静了下来。

“刚出火坑,又进地狱!”一个身材细高的哥萨克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里话。

在第一次停车的时候,哥萨克决定调转头来重返前线,而不去彼得格勒替科尔尼洛夫去打自己人。

哥萨克们急急忙忙地搭上跳板,开始把马匹从车里牵出来。

军官们毫无办法,过了一个钟头,连队的军官都走了。哥萨克依靠着一张从军官手中夺来的地图,判断着重返前线的方向,也开拔了。

十月底的一个早晨,率部来到彼得格勒的李斯特尼次基大尉接到团长的命令:率领连队开到冬宫去。

李斯特尼次基领着连队,经过了一片荒凉的涅瓦大街,进入了冬宫的院子。哥萨克都留在院子里,而军官们都聚集在远处的厢房里。连队的军事委员会委员拉古琴对哥萨克们说:

“这算怎么回事,乡亲们!咱们在这儿没有什么事可干。应该退出去,要不然咱们就要无辜受难。军官们连影子都不见啦,难道咱们是应该死的人吗?咱们回家去吧,至于临时政府,咱们要它有什么用处?”

第一连和第四连的哥萨克也走过来了。大家商量后,每连派一个代表,出宫门去和赤卫军联系。一个钟头后,他们领着三个水兵回来了。一个黑胡子的漂亮的青年水兵对哥萨克们说:

“哥萨克同志们!我们是革命的波罗的海舰队的代表,我们建议你们退出冬宫。你们无须保护违反你们利益的资产阶级政府。叫资产阶级的子孙——士官生去保护它吧。没有一个步兵战士愿意保护临时政府,而且你们的弟兄——第一团和第四团的哥萨克,已经和我们合作啦。谁愿意跟着我们走,请站到左边去!”

哥萨克们都疑疑惑惑地踌躇起来。拉古琴毅然决然地说:

“把枪扛起来,开步走!”

哥萨克差不多走到广场中间了,一个军官从后面也跟着走过来,他脸上露着微笑,哥萨克都用手招呼他走快些,但是来自后面的一声枪响,使他倒了下去。

一九一七年深秋,鞑靼村的哥萨克开始从前方回来了。他们给村子里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最近一个时期在第二后备团服务的葛利高里投降了布尔什维克,留在卡敏斯克了。

葛利高里在一九一七年一月,因为立战功被升为少尉,担任第二后备团的一个排的排长。十月革命以后,他又被指令担任了连长的职务。这期间他受到两个人的影响,一个是哥萨克军官伊兹瓦林,另一个是哥萨克上士波得捷尔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