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国文学评介丛书-绥拉菲莫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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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战斗的一生(2)

大学的第一年他就是在紧张的攻读、热烈的争辩和不倦的探索中度过的。在这一年中,他生活的风帆,已从自然科学的港口,驶向了社会科学的航道。

在彼得堡大学,萨沙结识了列宁的哥哥亚历山大·乌里扬诺夫(他是民意党人)。那是在一次晚会上,乌里扬诺夫的简短而富有逻辑性的演说,深深地吸引了波波夫的注意。他的演说特别强调工人阶级在革命中的作用。但是知识分子怎样去接近工人,怎样才能使工人把自己当做朋友呢?带着这个问题,波波夫去请教乌里扬诺夫。乌里扬诺夫直截了当地鼓励他到工人中去,到加列尔港口的一个工人小组里当宣传员。萨沙·波波夫把乌里扬诺夫当作前进道路上的路灯,按照他的指引,波波夫果然到工人中去了。波波夫在和工人的接触中,加深了对他们的了解,也开始学会做宣传工作。这为他以后的文学创作,为革命服务铺平了道路。

一八八七年三月一日,民意党以恐怖手段谋杀沙皇失败,也因此,乌里扬诺夫被判处死刑。这件事激起了波波夫无比的愤慨。他永远不会忘记由于乌里扬诺夫的引导,他才接触了工人,并从那些满身油污和熏得漆黑的人们那里看到改造社会的力量;他也不会忘记乌里扬诺夫那种蓬勃的、像火一样的革命热情,给自己以温暖和对未来的胜利的信念。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波波夫接受学生会的委托,以学生会的名义,起草了一篇告社会人士书,阐明了事件的真相和乌里扬诺夫所从事的活动的作用和意义。因此,他也被沙皇政府逮捕了。波波夫是在把宣言稿送去付印的途中被捕的。他机灵地把宣言稿搓成团,攥在拳头里。当宪兵押着他走过半明半暗的走廊时,他就悄悄地把纸团送到嘴里咽下去了。由于缺乏罪证,更重要的是当局想放长线钓大鱼,波波夫入狱不久就被释放了。波波夫出狱后在警察的严密监视下生活着。他像个被追赶的野兽,在彼得堡城里周旋了三个星期。密探像条尾巴,紧紧地跟着他。为了摆脱敌人,波波夫决定暂时离开俄罗斯帝国这不容安身的国土。但没等离开俄罗斯,他又被捕了。一八八七年夏,他被流放到俄国遥远的北方小镇——梅津。

流放地的笑声

梅津是阿格尔克省的一个小县城,位于俄罗斯北部寒冷的海边上。这里几乎常年是冰天雪地。生长在充满阳光的南方的哥萨克,曾为彼得堡的阴暗天气苦恼,而今他更难耐这北国的荒凉。七月的梅津,用迷蒙的细雨迎接波波夫。惊人的潮湿和北极的无尽的白昼,使他整夜难以合眼,波波夫躺在硬板铺上一直睡不着。窗外连绵不断地下着凄凉的细雨;没有出路,没有希望的烦恼,像迷蒙的雨丝一样缠绕着他。

有幸的是,就在这北国,就在这苦恼之际,命运之神安排了波波夫与莫依先柯结识了。彼得·莫依先柯是著名的莫洛佐夫纺织厂罢工运动的领导人。一八八四年,莫洛佐夫工厂的罢工运动整整坚持了一个星期。后来沙皇政府调一团顿河哥萨克用武力镇压了罢工运动。罢工失败后,大批工人被逮捕,莫依先柯就是那时被捕的,后来流放到了梅津。莫依先柯在波波夫到梅津后的第三天来到波波夫的住处。他是这样自我介绍的:“咱们来认识认识吧。我叫彼得·莫依先柯,按职业是纺织工人,按使命是革命家,按居住地点是流放地的犯人。”这是一个身材不高,有着一双明亮愉快的眼晴的人。他的到来给波波夫消除了许多愁苦。他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莫依先柯工人运动领袖的形象,早就印入了波波夫的脑海,波波夫在彼得堡就听说过他。经莫依先柯的介绍,波波夫参加了由一些流放犯人组成的公社。他们有时做木工,有时读书、争论,消磨漫漫的长夜。有时在莫依先柯的带动下,唱起雄壮的歌曲,这样,波波夫透过北国的迷雾,又看到了阳光。

在这里,波波夫也常常和本地居民,海滨的农民、猎人交往。他们常常在北方的寒夜里,在那黑漆漆的小屋里漫无边际地交谈着。白海沿岸居民的故事,使波波夫深受感染。他面前时而出现人们与无情的自然界进行顽强斗争的图画。无边无际的冰原,突起的冰块在破裂、在碰撞,冰原上有猎人拖着打死的野兽,急急忙忙地往岸边跑来。潮水一来,冰川就会把人带走,抛进茫茫海洋之中,多少猎人因此而送命!

富农对白海沿岸农民的剥削,和顿河一带哥萨克地主对“外乡人”和“本地的”贫苦农民的剥削同样的残酷。是啊,这残酷的剥削,同眼前的冰川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吞没无辜的生命!一种强烈的感情冲动,促使他把自己满腔的郁闷倾吐出来,让人们都能了解这人间的不平。在这种动机下,波波夫开始创作。在昏暗的油灯下,伏在小桌上,写啊写啊!用文字把脑子里出现的模糊形象描写出来,多么难啊!常常为了找到一个准确恰当的字眼而苦思冥想。作家后来回忆这段生活说:“和农民的会晤,给我的文学经验提供了第一批材料。”

由于波波夫的眼病加剧,医生建议,把他转移到一个气候较好的地方。直到一八八八年八月,他才获准到皮涅加去过他的流放生活。

皮涅加也属于阿尔罕格尔斯克省。从梅津到皮涅加大约仅有三百俄里。这是仅有一千居民的小镇。皮涅加的自然风景优美,这儿有渔产丰富的湖泊,有茂密的森林。由于环境改变,气候适宜,波波夫的眼病好多了。他每天晚上都在摇曳不定的煤油灯下写作,写了涂,涂了再写。

皮涅加也有一批流放的政治犯。人数虽不多,可是相当团结。到这里不久,波波夫就和他们熟识了。根据梅津的经验,波波夫在这里很快组织起一个木工作坊。白天波波夫揽活,做木工,跟那些身体强壮、满脸胡茬的猎人们谈话。天一黑,他就锁上自己的小屋的门,照例写作。经过一年多时间的辛勤劳动,波波夫的第一篇小说——《浮冰上》终于完成了。他满怀喜悦而又忐忑不安的心情读给朋友们听。后来他回忆说:“刚读出声来,我就突然觉得憋气,可怕,因为我觉得这篇小说简直太无味了……。”小说里所描写的景色,他的朋友和他本人每天都看见,有什么新奇之处呢?但是随着小说情节的展开,越来越引起听众的注意。小说的结局使大家极为激动。小说读完后,朋友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并且鼓励波波夫把小说《浮冰上》寄到《北方通报》编辑部去。《北方通报》因为稿件太多,将它转到《俄罗斯新闻》上发表了。这是以绥拉菲莫维奇为笔名发表的第一篇作品。

半个世纪以后,绥拉菲莫维奇回忆起他的处女作发表这件事还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他说:“打开报纸——我唉哟一声:白纸上印着黑字,这是我的小说,是我的……是我的!这是真的吗?我不管怎样也合不上嘴唇!一直在张嘴傻里傻气地微笑着,我不管走到哪儿,总是那样微笑着。……”这是母亲听到新生婴儿啼声时,发出的微笑;这是手无寸铁的战士寻找到新武器时,发出的微笑。这微笑中既有艰苦劳动之后的欣慰,又有投入新的战斗前的喜悦。是的,从此流放犯亚历山大·波波夫变成了作家绥拉菲莫维奇,一个作家的生活从这流放地奇迹般地开始了。

一八九○年六月,绥拉菲莫维奇获准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度过未满的刑期。六月十四日,青年作家满怀着将要和家人团聚的愉快心情,离开这严寒的北方。在他动身前不久,《俄罗斯新闻》又刊登了他的两篇反映北方生活的小说《在冻土地带》(又名《冰天雪地》)和《在木筏上》。

走向未来的赠言

绥拉菲莫维奇回到了故乡——熊口镇。顿河是那样清澈,远山是那样妩媚,造物主把这山光水色,构造成美丽的图画,来欢迎顿河的儿子——绥拉菲莫维奇。从凄凉的北国归来的绥拉菲莫维奇,一踏上故乡的土地,自然感到格外亲切。但是,当他闯进自己的家时,看见的却是衰老的母亲和瘦弱的弟妹,使他百感交集。妈妈给他讲起这几年困苦和悲惨的生活。他知道,这是一个孤单的女人和四个孩子为生存而斗争的故事。母亲用祈求的眼光,看着久别归来的儿子。这眼光清楚地表示出:你也应像别人一样,安静地生活吧,你可怜可怜自己的母亲吧。绥拉菲莫维奇敏锐地感到饱经风霜的母亲是在为他的生活和前途担忧。

这天晚上,绥拉菲莫维奇很久没有入睡。他在思考以后做什么,未来的生活应该怎样安排?他同情母亲,不愿给她再增添痛苦,但他却无法“安静”地生活;鱼儿怎么能离开水,战士怎么能离开战斗?在流放期间,当他的第一篇小说获得成功之后,绥拉菲莫维奇就决心用手中的笔为武器,去投入俄罗斯人民的伟大斗争。

从弟弟文尼亚那里知道罗斯托夫有地下小组在活动。他多么渴望去那里看看啊,但他是一个被警察监视的人,没有行动自由。正在这时,区长办公室通知他,批准他到矿水城去治病,期限是一个半月。这是对他在皮涅加时提的申请书的答复。绥拉菲莫维奇想利用这个合法的机会办两件事:一是跟罗斯托夫的地下小组取得联系,二是到下新城柯罗连柯那里联系出版短篇小说集。就这样决定了,到罗斯托夫和下新城去,在家里却说出去治病。

两天以后,绥拉菲莫维奇就到了罗斯托夫。在那里,他找到了阿拉贝谢夫。他们是在皮涅加认识的。阿拉贝谢夫是一个有学问的马克思主义者和精明强干的组织者。他在罗斯托夫组织了一个地下革命小组,跟“劳动解放社”取得联系,从他们那里得到马克思主义读物,并把乌拉基高加索铁路总工厂的工人吸引来参加小组的活动。绥拉菲莫维奇马上看出,他到这儿来是对的。他们就如何在熊口镇建立地下小组和开展活动谈了许久。他们决定在村里租一座磨房,派两个同志去那里工作,只要有这个核心,熊口镇的工作就会开展起来。这为缓拉菲莫维奇创造了接近工人、参加斗争的条件,也为他的创作开拓了基地。

几天以后,绥拉菲莫维奇到了下新城。这个年轻的作家受到柯罗连柯热情的接待。柯罗连柯告诉他,他与乌斯宾斯基谈论过他的作品,他们对《俄罗斯新闻》上发表的小说都非常满意。柯罗连柯说:“您的语言很好,简洁而有力,描写也生动,新鲜,人物都生气勃勃的。这些人物虽然刻画得简略,匆忙,可是仍然是生气勃勃的,而且在您的每篇小说里都显露出一种思想,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但这是不应该的。不过我要重复地说,在人物的描绘方面叫人觉得有点简略,这好象是巧妙的、有天才的画家的手顺便作的水彩画的素描。是的,是水彩画的素描,您应当过渡到深刻的、细致的油画上去。”柯罗连柯微微一笑,接着说:“您看,我不光会夸奖,也会贬斥。而且,这个,可以说是在您走向未来时我给您的赠言。至于您请求出版的问题,我已请乌斯宾斯基给你安排,……。”绥拉菲莫维奇还是中学生时,就读过柯罗连柯、乌斯宾斯基的作品;开始写作以后,更把他们的作品作为范本来读。现在,他局促不安地站在柯罗连柯的面前,他很激动,这位当代俄罗斯著名作家对一个初出茅庐的作者,一个失去公民权利的人,竟是这样诚挚、热情,这是对绥拉菲莫维奇最大的支持和鼓励。“走向未来的赠言”,多好!绥拉菲莫维奇从这里不仅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过去,而且看清了自己的未来。

十二月,绥拉菲莫维奇回到了熊口镇的家。由于旅途的劳累,他病倒了。病后,绥拉菲莫维奇为减轻母亲的负担,他各处奔走,想寻找一个教课的地方。但是,大家对一个政治上被监视的人特别注意,找不到这样的工作。生活一天比一天困难,没有面包,屋子没有升火,北风一吹,屋里像冰窖一样冷,墨水冻了冰,钢笔时常从冻僵的手里掉下去。就在这饥寒交迫的时候,绥拉菲莫维奇完成了短篇小说《逃往美洲》。这篇小说写的是他大学生活的片断。对这篇小说,绥拉菲莫维奇虽不尽满意,却很重视它。因为这是他遵循柯罗连柯“走向未来的赠言”开始从水彩画的素描向“深刻细致的油画”过渡,作探测人物心灵的尝试。绥拉菲莫维奇把小说寄给了乌斯宾斯基,请他看看。他在信中说:“有一件事叫我没有办法,那就是,我觉得我永远也描写不好一个人的心灵。死的自然界我写得明确、突出,可是活的人就写得苍白和含糊。”

乌斯宾斯基很喜欢这篇小说,把它送给《俄罗斯思潮》杂志发表。与此同时,《俄罗斯新闻》报刊也刊登了他的小说《转辙员》。经乌斯宾斯基的介绍,文学基金委员会给绥拉菲莫维奇发了一笔数目不大的生活津贴。最困难的日子总算过去了。绥拉菲莫维奇终生没有忘记老作家乌斯宾斯基在那困难的时刻对他的无私的帮助。

一八九二年六月,沙皇政府解除了对绥拉菲莫维奇的公开监视。绥拉菲莫维奇于是到诺沃契尔卡斯克谋得了一个家庭教师的职业。不久,他进“顿河的话”报馆工作了。在报馆工作期间,绥拉菲莫维奇创作了《在地底下》和《节前》等反映矿工生活的短篇小说。后来,绥拉菲莫维奇又应邀到“亚速边区”报的马利乌波里分社当编辑。在这里他写了一系列抨击社会生活丑恶面的杂文、特写和小说。如《南方的粮食交易》、《报复》等。绥拉菲莫维奇对沙皇专制制度的抨击,引起了当局的不满,不久他被报社解职。绥拉菲莫维奇在多少年以后回顾这段生活时说:“这几年是我‘深入生活’的时期。我下到矿井里,和工人一起在可怕的黑暗的坑道中一起呼吸致命的铅毒,或是跟渔民们到亚速海里与风暴搏斗……无论我走到哪里,到处都是像铅一般沉重的生活,它笼罩着整个世界。……这一切我都想讲一讲,呼吁一下,但是,到处是警察,检查官……。”

从马利乌波里回到诺沃契尔卡斯克,绥拉菲莫维奇又到“顿河的话”报馆工作,并成了它的正式职员。这里的许多朋友都把绥拉菲莫维奇当作一个作家,并为在他们当中有这么一个作家而骄傲。但是,绥拉菲莫维奇却对他近几年来写的作品十分不满意。作为一个作家,怎样走向未来?绥拉菲莫维奇沉思着,一种新的思想在他脑海中升腾,那就是:作家不能满意于写人们的痛苦,而应将那即将爆发的力量表现出来。……

一天,大自然给了他启示。那天,雷雨交加,密集的雨点,像一股宽阔的水流似的从天上泼下来。积水很快汇成一条湍急的小河,它把碎石头冲翻了,把街道上的泥土都卷走了。可是,它不是从一滴一滴开始的吗?滴水汇成河,就可以产生巨大的力量。绥拉菲莫维奇凭窗观看着、沉思着。他从眼前的情景中,悟出了人民的力量。于是,他挥笔写了一篇题为《一滴》(副标题是《儿童的小故事》)的短篇小说。它刊登在一八九八年第十六期《顿河的话》上。《顿河的话》却因此被沙皇政府内务部下令封闭八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