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夜里,只有风声,此起彼伏的响着。月色悄悄躲进云雾里,青色的烟云在黑幕色的夜空中飘荡,整个慕容府沉浸在幽暗的云雾下。
夜露渐凉。整个长安城内,也是一派萧索。暗角处,一抹白色的身影轻跃到屋檐之上,顺着琉璃屋瓦,轻声地朝前走去,瞬间,消失在转角处。
“你迟到了,我的时间不多。你该让我久候。”黑暗中,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说道。
“没有很久吧。”白衣男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不喜欢等人。”依旧是冷冰冰的声音。
“可是,你等了。”白衣男子魅惑的一笑,散漫地说出事实。
“慕容澈中毒了,估计……”后面的话女子没有说完,被薄雾笼罩的月光照射着,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然后呢?”白衣男子徐徐说道,“我记得,慕容府里有个神医的徒弟。”
“慕容泱为了你在闹离家出走,看来,你下了不少功夫。”女子话锋一转冷哼道,唇边是讥讽的笑。
“我们只是在朝共同的目标努力着,何必一副蔑视我的模样。”白衣男子没被她的轻蔑惹恼,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想办法治好他,对你我都有好处,我会让你更轻松的进入慕容府。”女子轻启朱唇,眼里淡定如初。
“我?解毒?你未免抬举我了。”男子脸色有些微变,但那只是一霎那的事情。
“哼,作为盟友,我不喜欢你的隐瞒。难道,你当初给苏蒙尘下的不是与慕容澈身上同样的毒吗?”女子冷冷一笑,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解毒的方法我是曾听说过,但我没把握。”男子见事情说破,也没再多做解释。
“希望你别忘记答应过我的事情。”女子淡漠地留下一句话,转身施展轻功消失在夜色里。
青烟渐渐移去,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倾泻而下,男子白衣长袍,墨发披肩,他一直凝视着女子离去的方向,有些出神。这么多年不见,她似乎变得更加成熟和无情,除了冷冽,她是他最信任的人,现在看来,他的确没有看错人。
次日清晨,柔光抚照,庭院里刚刚下过一场秋雨,枝桠间闪烁着晶莹的水珠,如点点离人泪。
苏蒙尘慢慢从睡梦中醒来,轻轻抚头,幽幽睁眸,才发现自己身处屋内。自己怎么睡着了?二弟呢?他还好吗?脑子里滑过一连串的问题。急忙起身,想去慕容澈的屋内探明一切。
刚刚起身,绿绮推门进来,她见苏蒙尘已经清醒,便急急上前想服侍她起身。“小姐,你醒了,我伺候你穿衣梳洗。”
“我怎么会在这?二弟还好吗?”苏蒙尘心头一阵慌乱,只能无助地问着绿绮。
“是侯爷昨夜抱你回来的。二少爷的情况不清楚,不过听说,杜护卫和雪风姐姐已经将洛云姑娘请回来了。”绿绮一边服侍她起身,一边回答着她的问题。
梳洗完毕后,苏蒙尘也没吃早饭,便匆匆赶往慕容澈的府院。在门口,她看到了慕容洵,雪风,还有杜威。
轻轻上前,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在一边静静站着。倒是雪风见她过来,对她微微行礼,悄悄走到她身边,说道:“洛云姑娘在里面替二少爷诊治。”
听完雪风的话,苏蒙尘的心放下了一半,至少,二弟还有救。谢谢上天的感恩。随即,她站在雪风的身侧,一同等着屋内的消息。
偶然间,慕容洵和她的眼神,会短暂的交汇下。此情此景,她也不想与他敌对,一直用眼神和笑意安慰着他,希望他不要担心。只是慕容洵,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面目表情的站着。
屋内,洛云坐在床边,柔柔地睇着床铺上穿着雪白中衣的慕容澈。轻轻拭去他唇边的血迹,伸手解开他的衣襟,转身拿起温热且消毒过的银针,开始替他施针驱毒。一炷香的功夫后,洛云收拾好银针,用拧干的毛巾,替他擦去黑色的毒血。
熟睡中的他,面容俊美邪魅,只是不笑的时候,有些淡漠冰冷。因为毒性的发作,略略显得有些清瘦,但那眉宇间,依旧温润和煦。洛云想起了在山上的那次,他也是因为毒发昏迷。她在他的床边照顾了一夜,没想到,她本来打算回山里请师父下山替他解毒,短短几日,他就毒发昏迷了。
微微轻叹一口气,替他整理好衣物,盖好薄被,转身想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洛云心里一惊,以为他醒了,回头却发现,他还是紧闭着双眸,只是拉住她的手臂,一直不曾放开。洛云轻笑着摇头,索性坐在了床边,凝神望着他,只是双眸的深情,昏迷中的他却无法感受。
低头,望着床榻上的他,他苍白的病容,消瘦的身躯,多么想紧紧拥着他,照顾他,疼惜他,与他互诉衷肠,只是,她不能,她知道,他心底一直有个人,一个谁也无法代替的人。
轻轻伏在他怀间,沉默了许久。喃喃道:“澈,你知道吗?好想这样与你独处,只有你和我,静静待着,哪怕不说话,都觉得好幸福。只是,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她,所以,一句温存,一个拥抱,对我而言,也是妄想和奢求。其实,你中毒我很开心,因为,这仿佛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是我还可以留在你身边的理由。”
慢慢地,洛云的眼眶红了,她轻叹着:“我不能那么自私,等师父回来,我就让他老人家替你解毒,答应我,一定要等他回来。”
回应洛云的,只是慕容澈平和的呼吸声,洛云慢慢起身,替自己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将慕容澈紧握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转身走了出去。
在洛云离去后,床铺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眸,他的眉头微微轻皱,用虚弱的声音对着她的背影说道:“对不起,洛云,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幸福。”
洛云刚一走出内室,在屋外焦急等候地众人,便将她团团围住。洛云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一笑,众人皆以明了,也没再多问。
午饭的时候,慕容洵本想设宴款待洛云,但当苏蒙尘走去前厅时,才发现,偌大的前厅内,只有慕容洵一人坐在桌旁。
踌躇着是不是要上前行礼,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逃避,踱步上前,对他微微行礼:“见过侯爷。”
“坐吧,就你我二人,他们不来了。”慕容洵招手让她坐下,随即吩咐下人传膳。
苏蒙尘听他这么一说,也没再多问,低头吃着饭菜。只是前厅过于安静的气氛,还是让她有些不习惯。
抬起头,想说些什么,才发现,慕容洵的双眸一直盯着她,觉得有些尴尬,立即埋头猛吃。
“等澈的身体好些了,我再陪你进宫见你姐姐。”慕容洵睇着她,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进宫就好,箬汐不是都安排好了吗?”苏蒙尘觉得他要照顾弟弟,还有妹妹需要烦心,觉得自己的事也不用太麻烦他了。
“不行,我说陪你就陪你,你不许一人进宫。”一想起,她要独自一人进宫,虽然可以派人护着,但没有自己陪在身边,就是觉得不放心。
他突然强硬的口气,让苏蒙尘心里一惊。瞪大双眸,不知该如何回话,半晌,才讷讷地说:“好吧……都随你。”
然后,两人都没有说话,慕容洵觉得方才有些失言,有些懊恼。苏蒙尘则是觉得,他现在心情不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顺着他意,别再惹他心烦。
洛云施针后没过多久,慕容澈便苏醒过来。雪风看他醒来,顿时热泪盈眶,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他哭,慕容澈倒也没责怪她的无礼,只是静静看着她哭,看她哭的柔肠寸断,心里也是不舍。
好久,雪风才伸手拭泪,抽泣道:“对不起……二少爷,我,太开心了,也好害怕。”
“雪风,谢谢你,这些日子,你也吃了不少苦吧。”之前从大哥口中得知,在他中毒昏迷后,雪风便独自上山去寻找洛云和神医。对于一个不懂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独身一人进山,天晓得,她需要多大的勇气。但是,她却毫不犹豫地做到了。
“都是雪风应该做的。”雪风对他抿唇一笑,将这些日子的愁苦,轻描淡写地划去。
“雪风,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我不知道这身子还能支持多久。”慕容澈睇着她,神色极其认真。
“不会的,二少爷福大命大,等神医回来,一定可以好起来的。”雪风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急急打断他的话语。
“不,雪风,你听我说。”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温柔,柔和地望着她,与她的目光纠缠在一起,彼此眼中的情意,一目了然。
“我不想你只是因为爹娘的托付而留在我身边,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没有必要陪着一个将死之人。雪风,你明白吗?我一直不肯接纳你,就是不想你被这一切所禁锢。你有权利,去选择你想要的生活。”他神色严峻地说道,第一次,他对她吐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二少爷,这些我都知道。雪风从不敢奢求什么,你我的身份本来就不相配,所以对于你的妻子这个身份,雪风不敢妄想。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就是陪着你,照顾你,一生一世,只要在你身边,别的都不重要。”她的目光有些朦胧,如蒙薄雾,氤氲迷离。
“傻丫头,不值得的。”他握起她的双手,宠溺地说道。
“我愿意,所以就值得。”她的回答,深情不渝,毫无保留。
有些感情,是年少时的任性导致错过,有些感情是不懂得珍惜才没有终成眷属,有些人轻易就放手,有些人最终会妥协。
感情是需要执着的,即使爱的再深,可是,许多人,禁不住各种的诱惑,不是非你不可,不是天下无双。
只有那个总是不肯放手,不肯将就,不肯勉强,懂得珍惜,懂得包容,懂得相守的人,才会得到最完美的一切。
只是很多时候,还没等到我们明白,那人早已擦身而过,所以,慕容澈是幸运的,他遇到的人是雪风。只是,现在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所以,他没有对她许下承诺,但总算是默许了彼此的感觉,一生一世一良人,这种幸福,不能强求,只能等待。
雪风轻轻端起粥碗,舀起一小勺,放在嘴边吹凉,再慢慢送到慕容澈嘴边,“二少爷,喝粥。”她的语气很轻柔,带着轻哄。
“雪风,能不能不喝粥,我情愿喝药。”看着雪风手里的粥碗,慕容澈的眉头紧锁着。
“二少爷,药也不可多吃的,乖,你就喝口粥吧。你现在身子虚,只能吃这些流食。”说着,雪风又一次将勺子递到他唇边。
“好吧,我听你的。”慕容澈对他露出孩童的微笑,然后张嘴咽下勺子里的清粥。
就这样,在雪风的乞求,轻哄下,总算让慕容澈喝光了她手里的粥。“好了,二少爷,我先下去了,你歇着吧。”
“对了,雪风,泱泱怎么样了?”慕容澈想起,他昏迷前,因为慕容泱同柳霁风的事情,同她大吵了一架,由于情绪激动,才诱致毒发昏迷的。
“被大少爷软禁起来了,听说,一直哭闹,不肯进食。”雪风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雪风,你说我和大哥是不是做错了?”听着自己的妹妹整日哭闹,不肯吃饭,慕容澈心底也有些难过。
“其实,二少爷,男女感情之事,我们不是当事人,又怎能明白他们的心思呢?雪风知道觉得,你和大少爷越是不同意,三小姐肯定越是反抗。还不如……”雪风看着慕容澈,并未将话说完。
“你说,我听着呢。”慕容澈示意她将话说完,不必顾忌。
“三小姐的脾气你也知道,老爷和夫人在世的时候,对她那么宠爱,凡事都顺着她,你和大少爷这样,难道不怕三小姐又变成当初那副模样吗?”雪风一针见血,说出了慕容澈心中的担忧之处。
“你说的这个我和大哥也明白,只是那个柳霁风,来历不明,我和大哥始终觉得他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慕容澈对她道出了自己同大哥的想法。
“其实,三小姐遇到喜欢之人,本是好事啊。有个人替你和大少爷照顾她,疼惜她,难道不是一桩美事吗?毕竟她也长大了,很多事情,也不同都和哥哥们说的。”雪风继续说着她的看法。
慕容澈闻言不停地点头,觉得雪风说的在理,“只是,那个柳霁风……”
“柳先生的身份,派人查清便好,其实,对于不放心的人,放在眼底不才是最好的监视方法吗?”话音刚落,雪风似乎觉得刚才的话有些不妥,低下头,有些不安。
“雪风,你说得对,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慕容澈毫不掩饰他对她的赞美和钦佩。
“二少爷和大少爷是局中人,所以会看不清,我只是沾了旁观者的光而已。”面对慕容澈的赞许,雪风心里,甜甜地笑了。
晚饭的时候,慕容洵过来探望二弟。雪风见状轻轻行礼退下,待她离去后,慕容澈对大哥说出了关于慕容泱一事的看法,当然,他没有告诉大哥,这一切是雪风点明的。因为他怕大哥责怪雪风多事,坏了规矩。
听完慕容澈的一番话,慕容洵也是若有所思。思考了一会,他也觉得二弟说的在理。只是,同意慕容泱和柳霁风成亲,也是需要一个理由。他不想,让柳霁风觉得他和二弟是被慕容泱要挟答应的这门亲事,以后婚后给泱泱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也需要摆出哥哥的架势,总需要个理由,去同意他们的婚事。
商量了最后,他们决定用当年爹娘的办法,那就是成亲冲喜,自然,冲喜的对象,还是中毒未解的慕容澈了。为了妹妹,他不介意大家觉得他得了重病将死,如果用这个借口,可以换来泱泱的幸福,他也是会在意这些的。
由于二弟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慕容洵又同他随便聊了几句,嘱咐他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
或许是问题都迎刃而解,今夜,慕容洵的心情一片轻松。趁着月色妖娆,便在园子里散着步。只是,没走几步,他便停住了,没想到,苏蒙尘也在园子里。
她见到他,有些惊讶,转身想走。却被他叫住。“可以陪我走走,聊一会吗?”月光下,他眉宇轩昂,面容俊朗耀眼。他默默地站着,等着苏蒙尘的答案,神色一反往常的霸道,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柔和诚恳。
淡薄的月光,笼在她身侧,她一身素衣,眼神清冷,还好,她轻轻点头,算是答应了。
园子里一片静谧,月光银白,柔和地笼罩着他们二人。他们走的极慢,苏蒙尘沉默地随在他身侧,在园子里缓缓走着,谁都没有开口,这是这样一直走着。
侧首,望着身旁的人,她目光微垂,还是那样行惯性的温顺静默。不想打破平静,只想这么走着,可是心头的痛,却越发清晰沉重。
“二弟他,好些了没?”倒是她首先出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好多了。我刚刚去看过他。”慕容洵轻声说道,告诉她慕容澈的情况。
“下午我去看过泱泱了,她不太好?”不知怎的,苏蒙尘提起了慕容泱。
“我知道,我和二弟商量过了,同意她和柳霁风成亲。”慕容洵下意识地告诉了她,自己同二弟商量的结果,心里没有任何芥蒂,仿佛二人还是像从前一般。
“是吗?那真好,我想泱泱会很开心。”苏蒙尘看着远处,心底一片祝福。
“那我们呢?”慕容洵没由来的一问,让苏蒙尘停下了脚步。
望着她娇小纤弱的身姿,慕容洵心里有些动容,忍不住伸出手,将她紧紧抱住,“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侯爷,你……放手。”猛地被她抱住,苏蒙尘有些惊喘。
“尘儿,让我抱一会,就一会……”他轻声恳求道,带着让人心碎的语调,这样的他,让人无法拒绝。苏蒙尘心中一酸,慢慢放软身体,没有挣扎。
他将她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沉默了一会,在她耳边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你怨我,这些,我都愿意承受。只要,你别不理我,别离开我,好吗?”
苏蒙尘有些微征,感到肩头温热的湿润,她有些错愕。他哭了?他竟然哭了,这个霸道无情,自以为是的男子,竟然在她面前,流下了男儿泪。
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何,如此重情重义的男子,却能对她的孩子痛下杀手,谁能告诉她,到底谁对谁错,这些日子,彼此的相处,她一直不信他是无情无义之人,只是,午夜梦回,孩子凄厉的哭声,男子魅惑的声音,总在她耳边回荡,她快被心中的矛盾,折磨得快崩溃了……
到底,谁才能解救自己,让她恢复过去的记忆,老天,你到底要捉弄我到何时?
头顶星空璀璨,月光柔和依旧,两人静默无声的拥着,月光在他们身畔,洒下了片片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