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蒙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未身处大牢,而是在先前一直居住的屋子里,轻唤绿绮的名字,无人应答,慢慢起身想拉开房门,却发现房门紧锁,原来,还是被囚禁了,只是没在那所谓的天牢,而是在自己的房间。也许,这是他们求情的结果,或许,是李景的格外开恩,微微叹息,这样于她,又有何意义?
这其实与慕容洵对她的禁足并无区别,只是,那时还能看到绿绮,还有个说话的伴,现在,这间屋子,只余下她一人,孤零零地面对预知的未来。除了不能任意出门,衣服,食物简单了些,并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仿佛又回到了在扬州的日子,她又变成了那个乏人问津的苏二小姐。
或许,这样也好,现在的她很自在,不去看到,更容易宽心,看书,看窗外,成了她每日的消遣,只是对于囚禁之人,她似乎过的乐在其中。也许,她该用更多的失意憔悴来点悲自己的苦,否则则是浪费了将她关于此地人的苦心?只是,她是苏蒙尘,从不善于伪装,即使深藏在心底的情绪,空无一人之时,还是会表露无遗。
她害怕吗?这是当然,如果不是箬汐挡了那剑,受伤的便会是慕容洵,一个是公主,一个侯爷,而她,只是下堂妻,没有身份,也没地位。若以此君口一开,判她死罪,她也没有丝毫辩驳的余地。事到如今,她的心底一片平静。解释,已经不重要了。想必也不会有人相信,如果她告诉别人,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拿剑刺伤箬汐,会有人相信吗?众目睽睽下,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了,与其无路可退,还不如缄默对待。她知道,会有人去替她求情,只是,开堂审理也是无用,她的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偶尔还是会想起慕容洵,想起他的冷漠,想起他的悲伤,只是,她再无任何怨恨。不喜不悲,不怒不恶,他莫大的疼爱,换来的是她绝情的利剑,换作是自己,也会对他彻底死心,再无任何念想。命运又一次无情的捉弄了彼此,除了一声叹息,薄凉的笑,如果她得而不死,这些,便是陪伴她余生的一切了。
轻轻起身,放下手中的书,隔着雕花的窗棂,看着外面的景色。已经是秋末了,园子的菊花满是怒放,也即将化作残泥,摇曳生姿着最后一抹妖娆,绽放竭尽所有的缤纷妍秀,一朵花的盛开至凋谢,都是如此的悄无声息,花开花谢,终有重现,断了的缘,错过的人,还能再见吗?
秋天的夕阳总是吸引着每一双眷恋的目光,天边一片火红,晕染了满天霞光,然而她的安静时光没有享受太久,恍然袭上心头的悸动,令她不由自主地望向背光来处,他站在窗外与她隔窗相望,白衣飘逸在秋风之中,沐在金光下,让她有些错愕与不解。他来了,静静地站着,与她四目交接,无语互视。
苏蒙尘垂下眉睫,对他屈膝行礼,“见过侯爷。”
“过的好吗?”他语调平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挺好。”她颔首道,不敢看向他,“箬汐还好吧?”
“她没事了,那一剑,刺得不深。”他僵着双臂,想伸手搂她,却又犹疑。心里是满是疼痛和不舍。只是,眼下,让她待在这里,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你恨我吗?”她看着他,轻轻问道。
他微微一愣,沉默良久,淡淡说道:“为何要恨?走到今天,也与我脱不了干系。”
“如果死罪可免,请侯爷让皇上判我流放边疆吧。”她看着他,浅浅一笑。
“你依旧想走,不愿留在我身边吗?”他的语气有丝不悦与萧索。
“我爱你,可是这份爱让我好累,让我心痛,所以,我选择离开。”她深吸了口气,将这些日子心中的所想,简单叙述。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该乖乖在我身边,能为你做的,我都会做到。难道这些还不够吗?”他动怒了,他不明白,为何他的真心,只是换来她的远离。
“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亦很感动,只是,我们的爱,为太多事情所累。回不到过去了。”不请自来的泪光沾濡眼眶,迟迟不肯落成泪珠,终是思念得偿的泪,然而却是不该留下的。
他一直深深地看着她,目光热烈却又温柔。她说他爱她,只要这一句,便足够了,至于她担心的那些,便是他的责任。“尘儿,我也爱你。这一次,没有人可以再分开我们。”
苏蒙尘的手微微颤抖,怔怔地看着他,他爱她?这是真的吗?一直以来,她以为,在他的心里,只有恨,在他的心里,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望着他眼里的火热,望着他眼里真实的深情,她突然不敢再直视他的目光,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也怕去的太匆忙。轻轻低头,似叹似憾:“是不是太迟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
“会解决的,相信我,相比这些,我更怕你逃开我的心思。”他睇着她如墨染般的乌发,声音低柔。
她对他微微行礼,含笑的眼睫下,有欣喜,还有担忧,“谢谢你来看我,谢谢你方才的话,侯爷快回去吧,蒙尘现在毕竟是戴罪之身,不想给您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旋即,她转身朝内堂走去,对于他的呼唤,不应不答。她会忘记他的,一定可以做到。留在他身边,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如果可以,她只想远离此地,重新寻回自己的心,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记自己,不求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拥有,甚至不求他爱她,只愿在她最美的年华,遇到他。她遇到了,所以,她不后悔,人生因他而变得丰盛,只是极致美丽的过后,情爱终究会在岁月的流转中,灰飞烟灭。爱情就像水墨青花,何惧刹那芳华。
再次相见,慕容洵并未再苛责她,也没有因为刺杀事件而憎恨她,已经让她顿感释怀,长久的相处,彼此都慢慢走进对方的生命,亦或是了解彼此的,所以,他都没有再询问她,因为他知道,他的尘儿,断然不会伤害他,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让彼此更加看清自己的心,只是,如何才能给皇上一个交待。才是慕容洵眼下最头疼的事情。
“启禀皇上,哈伦王子求见。”内侍在门外禀报道。
李景轻蹙眉头,这几日,因为苏蒙尘的事情,不断有人来求见她,大都是说情的。皇后的哭诉,已经足够让他心烦。上朝以后,话题还是兜转在这件事上,一切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苏蒙尘这事,可大可小,办好了,是他皇恩浩荡,办不好,是他包庇亲戚。只是,不知道这个哈伦王子,是又为何事而来?
“让他进来吧。”李景暂时放下心中的事情,宣哈伦觐见。
“参见皇帝陛下。”因为是他国王子,哈伦没有跪地行礼,只是微微弓身道。
“王子殿下不必多礼,来人,奉座。”李景宣来内侍给哈伦拿来坐椅。
“皇上,我哈伦明人不说暗话。今日前来,是请皇帝陛下赐婚的。”哈伦对着李景拱手道。
“赐婚?”李景没想到他会此事而来。哈伦王子是邻国的王子,两国之间虽偶尔有些边关之战,但近些年来,在哈伦父亲的治理下,国运昌隆,福泽四方,也变成了和天祥国一样的大国。只是哈伦的父亲,不喜欢战争,所以自他登基以来,两国之间再无战事,反而开始有了交往,开始通商。多一个盟友,少一个敌邦,自是一件好事。现在哈伦王子又提出和亲,这样就能更加永葆两国间的和平安定。
“是的,皇帝陛下。我看上了你们国家的一个女子,想让你将她赐予我。”哈伦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是好事啊,哈伦王子,不知谁家的姑娘,有如此福分啊?”李景心中大快,终于有一件好事了。也好,与邻国和亲,也许能冲淡公主遇刺事件的影响。
“就是那名在婚宴上跳舞的女子,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她叫苏蒙尘。”哈伦缓缓地说出了女子的名字,但眼中却锐然闪过一道光芒。
“她?万万不行。”李景心中大惊,怎么哈伦王子看上的人是她?
“为何不可?请皇帝陛下明示。”嘴角是冷笑,但表面装作疑惑。
“这个……”李景略微迟疑了下,然后说道:“哈伦王子,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这名女子已经婚配过,而且,她现在还是被囚禁着,那天婚宴你也在场,所以这个嘛……”
“请皇上放心,我哈伦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喜欢她,不会在意她的过去。况且,她是皇后的妹妹,皇上应该也想救她的吧。”一步步地,哈伦慢慢诱敌深入。
“哈伦王子,此话怎讲?”李景忽然明白,这个哈伦王子似乎有备而来,势在必得。
“刺杀公主可是死罪,但我知道,皇上不忍杀她,又没有办法替她脱罪。现在我的请求赐婚,既解决了您的烦恼,又让我称心如意。何乐而不为呢?”哈伦忽而暗笑,娓娓道来。
这个人,城府极深,不容小觑。李景没有急于答复,他的提议,的确是个好办法,让苏蒙尘留在众人的视野里,还不如让她远离,渐渐地,时间可以将此事淡化,或许,还能再成就一桩美事。
只是李景明白,慕容洵是不会答应的。虽然喜宴的当晚,他轻轻推开了苏蒙尘,将箬汐抱走。但李景也是男人,他明白自己兄弟的心情,有时刻意的漠视,未尝不是一种保护。要不然,慕容洵也不会在事后,不准任何人将苏蒙尘带走,只是一直囚禁在府里,找寻解决的办法。
“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请王子稍安勿躁,你也明白个中要害的。”李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哈伦王子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果然,哈伦没有再说什么,起身行礼道:“那哈伦在此先谢过皇帝陛下了。”随即,转身走出殿外。
宫中的夜晚微寒,夜幕中繁星如棋,皎月银辉洒照在哈伦高大的身影上,他俊朗的眉头微微拧着,薄唇紧抿着,挺拔的身姿,定定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夜空,小尘,你现在好吗?再忍些日子,很快你就不用再受苦,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了。
二更天的时候,李景宣了慕容洵进宫,他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告诉他,询问他的意见。不能再一意孤行,重蹈覆辙了。
刚一踏进御书房内,慕容洵便急急行礼:“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景对他挥挥手,示意他起身,一脸的凝重,让慕容洵感到不妙,“皇上深夜召见,是不是有关尘儿的事情?”
“现在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她不死,只是看你是否愿意?”李景思索片刻,决定迂回告知。
“愿意,只要尘儿能免去一死,就算黜位削地,我也绝不犹豫。”慕容洵单膝跪地,表明决心。
“没那么严重,早先哈伦王子来见过我,请求赐婚和亲,他看上的女子是苏蒙尘。本来朕自是不答应,只是后来想想,李代桃僵,让她远离,也不是一件坏事。”李景看着慕容洵越来越暗沉的脸色,还是把话说完了。
“我不答应,尘儿是我的,谁都不能夺走。李代桃僵是个好办法,澈之前也和我提过,只是她不要远嫁他乡,我和她找个地方隐居,等事情过去后,不会有人再提起了。”慕容洵没想到哈伦王子竟然也会看上尘儿,他们不过才见过两面而已啊。
“你别激动,朕没有答应,这不是才找你来商量吗?”李景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出声安慰道。
“没得商量,如果尘儿最后难逃一死,那请将我一并处死。”
“你这是在要挟朕吗?
“臣不敢,希望陛下体谅臣的心情。”
一时间,二人静默无语,御书房内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