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慕容洵睡的极其不安稳,他一直紧紧握着苏蒙尘的手,似乎被噩梦缠身。苏蒙尘起身用温水沾湿了毛巾,替他拭汗。冰凉的小手刚放在额头,他便急急抓住,移至他的胸口。嘴里还喃喃有语,好像是说着梦话。
“洵哥哥,我在这里呢,你快来找我呀。”循声望去,身后的花丛中,露出颗小小的头颅,咧嘴嬉笑,两颗虎牙甚是可爱。待慕容洵走近,花丛中的人儿弓身跑到了别处,继续探头娇笑道:“洵哥哥,我在这里哦,你抓不到我呢。”
这次慕容洵并未走过去抓她,只是在原地静静看着。一头乌丝馥郁似锦缎,披散在身后。明媚鲜妍的面容,细若润脂,粉如光腻。纤巧灵活的身形,袅娜多姿,千娇百媚。仿佛不紧紧抓住,便会轻轻散去。女孩见他没有上前,轻蹙秀眉,一脸的茫然望着他。花丛中的鸟群联翩升起,惊落栀子的花瓣,洁白的花朵,如花雨般纷纷落下。二人间仿佛有着脆弱暧昧的呼吸,互许今生的誓约,却在命运的漂泊里,纵情开放后而慢慢枯萎。
就在这个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破空的雷声,仿佛落入孤清池塘的石子,打破了一切的平静。大红的喜服下,是一张苍白如雪的容颜,淡淡地望着来人,眼角却有一丝泪光,朱唇轻启:“洵哥哥,我要走了,忘了我吧……忘了我吧。”轿帘慢慢垂下,最后的回眸,眼眸里只有绝望。
“箬汐,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啊。”一声声的嘶吼,伴随着阵阵雷鸣声,回荡在空旷清冷的宫殿里,久久不能散去……
箬汐?苏蒙尘轻轻侧头,知道他是在做梦。梦里的他似乎丢失了什么,双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嘴里一直唤着同一个名字,箬汐……她是谁?想来是位女子的名字吧。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难道这就是慕容洵心底的秘密吗?这就是李景同他的心结所在吗?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无从得知,但是内心的恐惧感却慢慢扩散,一夜无眠,各怀心事……
“箬汐……”身后的男子轻轻唤着,竭力压制着情绪,让声音有了一丝沙哑。
女子闻声回头,颔首行礼:“臣妹参见皇上,愿吾皇龙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男子上前一把扶起她,眼眸里有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疼惜,有悔恨……良久终成一句,“对不起,汐,这些年苦了你了。”
女子轻轻摇头,但眼角的泪滴还是缓缓落下,用冰冷地小手,握住他的大手,“没什么,景哥哥,都过去了,当初也是我自愿的。”说着,牵起他走到窗边,抬头望着夜空的满月,唇边的苦笑漾了开来,“身为帝王家的子女,有着太多的生不由己。我不怨你,也不怨父王。只怨我和他的缘太浅太浅。”
这些日子的逃亡,颠沛流离的生活,并未在她面容上留下任何印迹。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只是眉间有抹无法拭去的淡淡忧愁。一袭浅紫色的长衫,随着夜风有些浮动,终将一头的乌丝绾在脑后,不沾任何配饰。记忆里喜爱这头青丝的人已不在身旁,所以轻轻束起敛去芳华。倚靠窗台,亭亭玉立。眼眸是清澈的笑容,笑容外仿若一片哀凉。室内,香炉内的熏香,似有似无,余香袅袅,窗外满月融融,清风阵阵,窗内形影独立,满腹思绪。
“他……他还好吗?”许久,她淡淡问了一句,还是忍不住去打探他的消息。
“嗯,你出嫁后他便回到了邺城,与朕断了联系,永不回到长安。”他轻轻回道,但语气里却有了些难言的后悔及哀伤。浅浅地叹了口气,心底的过往又慢慢跃上心头。
“那……他还是孤身一人么?还是早已娶妻生子了。”女子继续问道,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聊着别人的心事,与自己毫无关系。
“娶亲有半年了吧,是朕赐婚的。”男子道出了实情,不愿再对她有所隐瞒。
女子回头,一脸的诧异,一脸的愕然,似乎还有着控诉与埋怨……
这时,男子终于意识到,他所谓的好心,所谓的私心,却又一次在她的心上划上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女子轻轻垂下头,看不清她的面容,蓦地,她柔柔道:“臣妹刚刚回来,有些累了。容许我先行告退。”
男子还想说些什么,伸出的手却徒然垂下,她转身离去,空留一室的馨香。
虽已入春,深宫中的夜晚还是有些许寒意。晚风寥寥,轻移莲步。两边是高耸的宫墙,将宫外与宫内深深隔绝。有多少女子在后宫中葬送了青春年华,又有多少的痴心人儿在等待中白了华发。今夜,不知又会有多少深宫重怨,在这座牢笼里弥漫冲散。
箬汐每走一步,心儿就黯淡一丝。终于回到了长安,终于可以抛弃过往,以为他和她能重新开始,能够再续前缘。终究还是敌不过时间,这样也好,当初自己不是让他忘了她吗,忘了也好,自己已不是当年的箬汐,再也无法得到他的宠爱。就当是一场梦,一场结局过于仓促,苏醒过早的美梦。
轻折下一朵桃花,慢慢插在发髻,犹如当年他轻柔的动作,只是再也没有那些温情暖语。“小傻瓜,只要你能陪在洵哥哥身边,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我就是世上最开心的人了。”耳边似乎又响起他对她的温情安抚,眼泪一点一滴顺着脸颊滴落在衣间。洵哥哥,洵哥哥,你的箬汐回来了,可是你在哪儿呢……一遍遍地在心中凄声喊着。
远处的灯火渐渐熄灭,深宫中的丝竹声也慢慢隐去,她站在御花园中,解开发髻,任长发在风中狂乱地舞蹈。那时,他和她低眉顺眼,亲密无间,永远牵着对方的那颗心。而如今,独自怅然的她笑容都已不再嫣然。青葱时光里花开的声音,也都不露声色的流逝殆尽。
唯有长安的风,一如当年丝毫未变。
御花园中似乎还有别人,来人听见女子的哭泣声,壮着胆子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灯笼摆到她身侧,想看清箬汐的面容。女子感觉到有人过来,转头擦干泪痕,迎着灯火望去。
梨花带泪,蝉露秋枝。面色有些苍白,有些憔悴的病态。虽然发丝散乱,也无法遮掩她的柔美出尘,韶光明媚,是个美人儿,只是不知为何哭的如此伤心。从未在宫中见过她,难道是新入宫的秀女?还是皇上金屋藏娇的佳人。来人心思一凛,但随即恢复正常,出声问道“你是谁?为何深夜在御花园里哭泣?”
箬汐也同时看着来人。暗红色的宫装,华美高贵。臂弯间的纯色轻绡,长及曳地。艳丽妖娆的发髻上,点缀着凤凰金簪,下方垂着流苏珍珠,脸上的妆容精致细腻,有着让人屏息的雍容华贵。整个人璀璨生辉,无不彰显着皇家的身份。应该是景哥哥的妃子吧,她心里暗想。
她踱步到女子面前,浅浅一笑,并未告知身份,只是轻轻行礼,便飘然而去。
苏芷芯的脸蛋瞬间变了颜色,这个女子将是她永得专宠的最大劲敌,宫里何时有了如此女子,自己却没有得到任何风声,看来需要费点心思好好查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