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蒙尘惊呼一声,身子直直的朝湖里落去,激起一片水花。虽已入春,湖水还是有些微寒,她现是有孕之身,对外界的刺激异常敏感。不停地在寒冷的湖水里扑腾,大声呼喊:“如烟,我不懂水性,快救我,孩子……快救救孩子。”
如烟站在岸边看着水里的女子,表面神色慌张,四下寻找可以将苏蒙尘拉上岸的东西,嘴里还一直念道:“姐姐,别怕,我这就来救你。”但心里却是一阵报复的痛快。她在计算着时间,自然她现在还不想要苏蒙尘死,因为主人交代的事情还未完成。苏蒙尘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她眼下的目的,只是要苏蒙尘没了腹中的孩子。
湖水不断涌进口中,想要屏息却又害怕腹中的孩子。苏蒙尘感觉到自己的双臂似乎越来越沉重,身体也开始慢慢下潜,眼眸有些模糊,看不清岸上的情况,她只能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喊道:“如烟,快……救我……”
还想张口呼救,却没有了力气,口中吸的都是湖水,灌进肚里,冷到骨里,窜到心口。眼前纷乱一片,感觉到身体慢慢沉入湖底。耳边有汩汩的水声,一会却又寂静下来。我这是快死了吗?孩子,对不起,娘真没用……这是苏蒙尘最后的意识。
一个白色的身影跃入湖里,矫捷的身形,迅速滑水。游到苏蒙尘身边,在她即将沉入湖底的最后一刻,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雪风用左手护住苏蒙尘的肚子,利用右手的力量往湖边游去。看到她意识有些涣散,雪风急忙在她耳边说道:“夫人,坚持住啊。想想肚里的孩子。”
这时岸边已经站满了府里的下人,不知是如烟算准时间喊来的救兵,还是听到苏蒙尘的呼救闻讯赶来。在众人的帮助下,雪风将苏蒙尘救上了岸。刚一上岸,雪风将苏蒙尘放平,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呼吸。俯身说道:“夫人,我们已经安全了。现在就送你回房换衣服,看大夫。你不可以放弃,想想大少爷,想想你的孩子。”
苏蒙尘似乎听到了雪风的呼唤,右手有些微动。二人的身体都已被湖水浸湿,冷风一吹,瑟瑟发抖。雪风顾不得身上的寒冷,召唤众人将苏蒙尘抬回房中。
“出什么事了?湖边怎么聚了这么多人?”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循声望去,是慕容澈。他也发现人群里焦急不安的雪风与昏迷不醒的苏蒙尘。紫眸一凛,上前将苏蒙尘轻轻抱起,大声呵斥道:“都站在这做什么?还不去请大夫?派人将侯爷找回来。”
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他瞅了眼雪风,冷漠的脸色稍缓,眸中却是一沉,说了句,“先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吧,小心着凉了。”
“谢谢二少爷关心。”对着慕容澈离去的背影,雪风轻轻说道。
心尘坊内,下人们神色紧张,人人自危,大夫已经进去好几个时辰了。也不见有消息传出。慕容澈在房外不停地踱步,眉眼灼灼,忧心忡忡。时不时问着身边的人,“侯爷回来没?”
雪风换完衣裳走进坊内,轻声走到慕容澈身边,低低说道:“二少爷不用慌张,夫人福大命大,母子二人定会平安的。”
慕容澈似乎想到了什么,扫了一眼屋外的下人们,郁郁紫眸中有着探究的神色,压低声音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大嫂怎么会落水的?”
下人们个个茫然不知,没人回话。慕容澈不禁提高了声音,“问你们话呢,都哑巴了?”
“二少爷……”雪风在他身侧轻轻说道:“大夫还在里面诊治,我们先安静等待结果吧。”
慕容澈还想发作,但细想雪风说的也有道理,恶狠狠地对着众人低吼道:“不说没关系,等大哥回来一个个都逃不了。”
府里早已乱作一团,可有人却趁乱偷跑了出去。她就是三小姐慕容泱的侍女菡萏。
她一路小跑,紧赶慢赶,来到霁风琴行的门口,她放定心思,假装前来买琴。故作镇定地对敏学说道:“这位小哥,给介绍款好琴呗。”
待敏学走上前来,菡萏将一直紧握在手心的纸条递给了他,小声说道:“请尽快交给柳先生,就说是慕容府三小姐给他的消息。”说完,一溜烟的不见了踪迹。
敏学将字条转交给正在房内习琴的柳霁风,他敲门说道:“先生,方才慕容小姐的侍女过来,说小姐有消息传给先生。”
“进来吧。”柳霁风淡淡说道,但并未停下手中的琴曲。敏学恭敬地将纸条递上,纸条的字迹有些模糊,似乎一直被人紧握在手心里,所以有些被汗水沾湿了。字条上用娟秀的笔迹写了八个小字,“姐姐落水,习琴取消。”
柳霁风明亮的双眸倏地暗了下去,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双眉复扬起时,眸子仍是那般明若星辰,薄薄的嘴角掩下一抹淡笑。双手重新弹起琴曲。琴声不似刚才那般悠扬舒缓,仿若狂风暴雨般急骤落下。敏学静默地站在一旁,有些看不透柳霁风的心思。
半晌,他停止弹奏。起身走到窗前,日落西山,暮色如漆。窗外的景色不复往日的绚丽色泽,似乎笼罩了一层暗沉的雾色。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吗?柳霁风暗想,今日本来是慕容泱同他约好见面的日子。上次送她回府后,有些日子没再相见。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欲擒故纵,是他的拿手把戏。那小妮子愈是想他,他就愈是淡然。只有这样,才能让鱼儿彻底上钩,永不松口。这些日子,他们都是靠着书信传情,以慰相思。本想着日子也差不多了,这段时间的偃旗息鼓,应该不会再让那兄弟二人起疑。索性昨日那丫头的侍女过来送信的时候,他允诺今日去府上教琴。却没想到,或许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吧。慕容洵,看来老天爷也不想放过你啊。
慕容洵回到府里的时候,早已掌了灯。今日他出城巡视,得知府里出事。已经是快马加鞭回程。平日安静疏落的心尘坊内,此刻灯火通明。不停地有人进出。慕容洵刚踏过门槛,众人低头沉默,如临大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大哥,你总算回来了。大嫂她落水了,现在还在屋内诊治。”慕容澈立刻迎了上去,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慕容洵听完他的叙述,神色凛然,目光如刀。看着屋前垂头耸肩的下人们,厉声问道:“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此声一出,众人交头互望,噤若寒蝉。他们知道,侯爷在压抑他的怒火。
“没人知道吗?我的夫人落水至今昏迷不醒,却没人能告诉我到底事出何故?”慕容洵背过身去,看不清他的面容,忽的他转身怒视道:“既然都是哑巴,那这舌头也留着没用。今日当值的,全都拖出去拔了舌头,赶出府去。”
果然是慕容洵,对于不在乎的人,永远都是冷酷无情。
下人们一听,纷纷跪地,但不敢求饶,怕更加触怒他们的主人。
“大哥,先问清事情,处罚了不相干的人,又有何用?”慕容澈若有所思道,顷刻,他侧身问着身边的雪风,“大嫂是你救的是吗?”
慕容洵盯着雪风,并未说话。雪风感受到他压迫的眼神,行礼道:“是的,我路过园子,看见如烟夫人慌张的跑了出来,又听见有人呼救,才进去看看。没想到是夫人落水了。”
“是……是如烟夫人从园子里跑出来让我们过去的。”下人里有一人附和道。
“刚才为何不说?”慕容洵冷眸迫视。
我……我,夫人的事……”那名下人此刻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人呢?如烟人呢?”慕容洵对着众人吼道。目光扫过院内的人群,并未发现如烟的面孔。“杜威你去把她给我押来。我要亲自审问。”
没多久,杜威将如烟带了过来。他顺手一推,如烟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垂头行礼,“如烟……如烟见过侯爷。”
“我问你,尘儿为何会掉进湖里,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慕容洵站在她身前,阴冷的双眸中,除了恨,还是恨。没有一丝的眷恋。
“奴家也不知道,侯爷明查。姐姐同我在湖边说话。不知怎的,她就落水了。我见状也吓坏了,就赶紧找人来救她。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烟此刻已经泣不成声,带着哭腔说道。
“胡说,你的意思是大嫂故意落水,想要加害于你?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简直一派胡言。”慕容澈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上前喝道。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姐姐为何会落水的。”如烟只是一直摇头,重复着这句话。
“那我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湖边。”慕容洵出声问道,话语里依旧充满戾气。
“我……奴家酷爱桃花,昨夜急雨,狂风呼啸,我担心湖边的那株桃花树,所以才去湖边拾取花瓣,堆放树下。以此哀悼那些逝去的花朵。”如烟并未说谎,这的确是她会去湖边的本意。只是在遇见苏蒙尘后,才生出了祸心,陷害她落水。她心里明白,眼下慕容洵处于盛怒,她想脱罪实则不易。不过想起那生死未卜的苏蒙尘,心中也就开怀,即使受到责罚,也愿意承受。
听完如烟的辩驳,慕容洵没有说话。只是拧起眉头,眼眸里闪烁着狂乱,薄唇抿起,右手猛地支起如烟的下巴,对上她的双眸,一点一滴地细细审视。
如烟毕竟是冷冽训练出来的杀手,什么大风大浪,血雨腥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还是足以应付。可是她的眼眸过于平静,却让慕容洵生疑。
“不说真话是吗?还是你在挑战我的耐心。”手从她的下巴滑到肩头。话音刚落,只听如烟一声惨叫,慕容洵硬生生地卸下了如烟的肩胛骨。
如烟痛的面目狰狞,嘴里却不停地说道,“不是我做的,就算杀了我,我也依旧是那句话,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落水。”
如烟的惨状,让慕容泱起了恻隐之心。她心里只道,这个女人,毕竟是深爱着大哥。如果真是她做的,也只是她对大哥的爱让她发了狂。看着地上的女人,慕容泱轻轻说道:“大哥,现在苏姐姐还在里面,眼下还是救醒她最重要。至于是不是如烟所为,等苏姐姐醒来便能真相大白。如果错怪了她,我想苏姐姐也会不忍看到如烟受罚。如果真是她做的,等姐姐醒来再教训也不迟。”
慕容洵睇着自己的妹妹,内心一凛,她说的不无道理。尘儿心地善良,待人亲切。现在未能苏醒,暂时放过那个贱人。就当给尘儿积福了。
“给我滚,等尘儿醒来,再慢慢和你算帐。”慕容洵袖管一拂,不再望向地上。如烟在随雨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苏蒙尘,如烟咽下一抹冷笑,今日所有的一切,他日必加倍奉还。
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交错晃动,映照着每个人的脸色,忽明忽暗,阴晴不定。终于,屋子的门开了,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
慕容洵立刻上前问道:“大夫,尘儿她怎么样了?”
只见大夫摇了摇头,脸色凝重,“侯爷,老夫已经尽力了。夫人她由于呛水闭气,已经伤到腹中的孩儿。我已经施针将她体力的寒气逼出,至于孩子,侯爷恕我无能,您要做好心里准备。”
慕容洵震了一下,眉峰间的哀伤慢慢散开。往昔锐利慑人的眼眸敛去光泽,余留下重重的黯然,一望无底。
“大夫,孩子真的保不住了吗?再想想办法吧。”身旁的慕容澈恳求道。
“我只能尽力护住夫人的心脉,关于孩子,我无能为力。不过老夫听说,长安有位神医,他深谙医道,医术精进。天下没有他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如果可以请他过来,或许还有希望。”
“长安?大哥。”慕容澈轻问,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静默。
“去,长安又如何,只要能治好尘儿,救活孩子。区区一个长安又有何去不得?”
“好,那我带着杜威去长安,大哥就留在家中陪着嫂子,我一定速去速回,放心吧,大哥,我不会让蒙尘出事的。”
“路上小心,谢谢了,二弟。”
兄弟二人拱手道别,冰冷的眼眸里,有了兄弟同心的温情。
屏退了众人,慕容洵踏入房内。发现绿绮还在床边伺候着,对她说道:“下去吧,我想同尘儿单独待会。”绿绮行礼退下。慕容洵轻声坐在床边,双眸睇着床上昏迷的人儿。轻轻握住她如寒冰般的小手,放在脸颊边摩挲,用极其柔和的声音说道:“尘儿,这样暖和点没?你要撑住。二弟已经去请神医了,你会没事的,孩子也会保住的。还记得出游时你说过吗?我们三人要挽手郊游,享受天伦之乐。你那么坚强,上次坠马孩子不也没事吗?这次肯定也会安然无恙。”
床上的人儿一动不动,房间里一阵静谧,昏黄的烛火,映照着她灰白的脸色,脸颊苍冷,连唇色也是白的。慕容洵心思一动,继续说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又让你受苦了。我是个失败的丈夫吧,从你嫁进府里,可曾有一天快活日子。现在想来,我心中满是懊悔。为何当初没有好好待你,为何要重重地伤你,你知道吗?其实我的心里也不好过。我不敢去爱你,我害怕,我是个懦夫。我害怕你同箬汐一样抛下我,”
没有人发现,慕容洵的眼角,慢慢溢出了泪。忽的,慕容洵笑出了声,“尘儿,快点醒来。你答应过要同我一起回扬州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扬州我可不熟悉,不能缺了你这个向导。不知道扬州有没有淮扬人家,我们可以继续点你爱吃的那几道菜,除了扬州我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心犹如被剜了洞,空荡荡的,一阵阵的揪心。
双手慢慢抚上苏蒙尘散乱在床头的发丝,穿过又抚上,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尘儿,还记得那次我为你洗头吗?也是这般轻抚,后来你睡着了。所以你现在也是舒服的睡着了吗?可不要睡得太久,我的耐心可不多哦。你再贪睡,等云舒长大,我就告诉她,她的娘亲是个贪睡的懒虫,尘儿,你醒来吧。只要你醒来,今后我什么事情都依你,你喜欢女儿,希望她叫云舒。孩子生下后,不管是男是女,我们都叫云舒。我们带她一起回扬州,给她讲我们的故事。让她知道自己有个多么伟大坚强的母亲。你说好吗?”
心尘坊的屋外,也伫立着一人,面颊被青面獠牙面具覆盖,银色的发丝被狂风吹乱。小尘,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在这一刻,晚风里弥漫着相同的心绪……终于明了,何谓一寸相思,一寸灰。